醉情————拏云

作者:拏云  录入:07-27

痛!这人是想扭断他的肩膀么!阿二唉呦!一声,额头冒出大量冷汗,低叫道:“就写在那本簿子里头!你没翻见吗?”

疏云一听,连忙从怀中拿出生死簿,翻开书皮,泛黄的第一张书页上头,仅仅写了一行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好字: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咚!一声,大半的江湖中人视若珍宝的生死簿自他手中掉落地上,沾了灰尘,疏云却是浑然不觉,脸上更是面无血色。

眼神空茫,脑袋一片空白。

皆不是……皆不见……

他的意思是,就算是死了,也不愿再见我一面么……?

缘断,情亦绝……

无痕……无痕……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无声无息泪流满面,疏云伸手紧紧按住桌角,身子颤抖得如风中残烛般几乎要站不住了,任谁也瞧得出来,他实是伤心到了极点。

呃,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瞧了信息后伤心成这样耶!里头到底写了什么啊?阿二咳了声,不确定地询问:“那个……我还要继续说吗?”

大师兄伸手捡起掉落地上的生死簿,翻开一看,也是愣了一会儿,良久,才暗叹口气道:“请继续。”

阿二搓搓手,说道:“其实,后面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名黑衣男人在强逼我大当家的写完信后,就因为失血过多,倒地不起了,我大当家的连忙大声叫我进去帮忙,一探他的鼻息,已经是回天乏术救不回来了,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又怕官府查办,只好趁夜将他用草席裹着,拖到后山草草找块林地将他掩埋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本来,我是不太想帮死人送这个东西来的,想想就觉得不太吉利,不过我大当家的说,这是那人临终前的最后遗愿,我们就当作一件善事替他完成,总之,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其实,那名男子是有说,若是他们平安将这本簿子送到天山亲自交给一个名叫“疏云”的男子,他们一定会赠与大笔的酬谢金,本来他还半信半疑,幸亏大当家的坚持扫他出门送过来,还真的成功给他们赚到这一大笔。


大师兄点点头:“原来如此,一路上辛苦你了。”

“也没什么辛苦的,”阿二耸耸肩,伸手将桌上的银两一一仔细地揣入怀中,“没其他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大师兄起身,送他到了门口。

“我不信……”

低低哑哑的三个字,传入了两人耳中。

这人好生固执呐!阿二不悦地皱起眉头。

“二师弟……”大师兄神情复杂地看向他。

“二师兄……”邵飞怯怯地伸手拉住他衣袖,却被他面无表情地甩开。

“我不信,除非亲眼见到他的尸骨,否则我不会相信他会这么简单就死了……”疏云幽幽道,双眼定定地看着两人。泪痕已然拭干的苍白脸庞,透明得令大师兄看得有丝心痛。


大师兄暗叹口气,自从二师弟整个人变了个性子后,自己叹气的次数加起来几乎超过了以往十年的总和。

“你想怎么做?”

疏云微眯起眸子,精光闪烁,一字一顿道:“我、要、挖、坟——!”

吓!竟想打扰死人安眠,这人,莫非疯了么……阿二身子陡地打了寒颤。

十日后——

一向纯朴安静的十里镇,起了一阵鸡飞狗跳的骚动。

后山一片竹林地整个被翻遍、挖遍,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

甚至,还有人异想天开后山是不是藏了什么珍贵宝藏,还在镇民之间兴起了一波拿锄头上山挖宝的热潮。

最后,好几个人都指证历历,说十五月圆时分,亲眼看到有名男子从地上挖出一具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恶臭发烂的尸体,神态状若疯狂似的抱着号哭了一天一夜,声声摧心断肠,仿佛要将整个心肺给哭出来,没有人敢接近,也没有人敢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的最后,大家都说后山闹鬼了,传得绘声绘影仿佛真有其事,渐渐的,再也没人敢接近里头一步了。

再过了好几年,时光飞快流逝,十里镇镇民不能随意进入后山已经成了共识,可也没人讲得出来为何不行的原因。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每逢十五高高挂在天边的一轮皎洁明月,依旧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柔和光芒,俯照地面重复上演着一幕幕爱恨情仇戏码的痴傻世人。

生死楼一夕覆灭之后,已成历史各词,然而生死簿的威力,仍在,甚至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十里镇闹鬼事件过了一个月后的一个月圆时分,天山七子排行第二的疏云,将不知从何得手的生死簿其中一页的内容公诸于世了。

一页薄薄的纸上,共十笔明细,清清楚楚的列出了上生死楼买凶杀人的委托者的姓名、时间、杀人动机、付了多少银两……其中更不乏一些被世人认为颇具侠义风范的大侠也名列其中,种种骇人听闻的事实真相,震得武林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之后,生死簿每逢月圆十五公开的时候,被点名的十个人当中,有人自杀,有人发疯,有人公开指责疏云故意捏造事实侮蔑他(当然没人相信此人鬼话),更甚者,一堆心里有鬼承受不了丑事即将被揭发的压力的人,纷纷上山暗杀疏云,不过,天山七子威震江湖的名头岂是凭空而来,暗杀者前仆后继、源源不绝,却始终没有人成功过,只平白在山脚下添了几具无名尸体。


没有人知晓疏云为何要这么做,也没有人知道他心底存着什么打算,只听闻有人绘声绘影说过,曾看到疏云听到有人因他公开生死簿此事而闹自杀、闹发疯的消息时,仿佛冻结了似的冰寒脸庞,会忽然开心地笑上一笑。


那抹笑容,无比清俊动人,好似,只要有人受到痛苦折磨,便能搏得他的欢心一笑似的。

他应该是疯了吧!交头接耳地,这个可怖谣言渐在江湖上盛传。

因为只有一个疯子,才会将原本可以为自身赚进莫大利益的生死簿的秘密这般随意地公开。

不但不在乎此举为自己招来一堆暗杀者,甚至还以看他人苦痛引以为乐,若是一个脑子还清楚的人,绝不会这般做的!

几个月后,有人匿名写了一封血书向天山主人投诉,要他劝说自己徒弟凡事适可而止,莫要将事情做得太过、太绝,不过,可惜此人一番语重心长,却只得到天山老人凉凉一句回应:“只要徒儿开心,我就开心,他不开心,你们就等着倒大楣吧!”后来,大师兄认为此话太过简洁,不足以代表天山老人的身分及立场,因此又加以着墨改编,整理成了以下这番表白,公诸于世:


“自古有云: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吾爱徒疏云义薄云天,冒死揭发江湖一群衣冠禽兽之真面目,兵不血刃连根拔除恶瘤,此举实乃大大造福世人,有此嫉恶如仇之爱徒,实老怀感慰!”尾末附注:心底有鬼之人,莫再用鸡血成书呶呶吾耳!(众师弟们为之绝倒!)


生死簿内藏的秘密一件件被公开,令得江湖元气大伤,彻底瘫痪,只闻处处哀鸿遍野,从前对天山七子的称道也转为咬牙切齿的诅咒,不过,大部分没做过亏心事的真正侠士们,却是颇赞赏天山七子率性而为的作风,更同仇敌忾地与一群被揭穿真面目的假侠士们形成了壁垒分明的对峙局面。


但,不管世人对他们有何评价,天山七子仍是不痛不痒,或明或暗地静静守在一旁,放任疏云尽情泄恨。

江湖一片和乐的假相逐渐崩溃瓦解,而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造成生死簿风波的始作俑者段鹏天,之所以顺利当上武林盟主,原来真不是他花钱雇生死楼杀手干掉他的对手,买凶杀人的,是他的师父。


江湖纷纷扰扰不休,无情时光在一片风风雨雨中迅速飞逝。

过了一年,又是春暖花开时候。

黄澄澄的晨曦洒落一地,早晨气温仍旧侵肤沁凉。

叩叩!邵飞如同往常一般,起了个大清早,来到后院敲敲疏云的房门,想询问他今天想不想用早膳,谁知却久久不闻里头传出动静,邵飞察觉有异,当下顾不得其他,连忙用肩头撞开了房门。


闯进一看,床铺上空空荡荡,被子摺叠得整整齐齐,哪还有疏云的踪影!

一大清早的,二师兄会上哪去?

啊!难不成……自己这一年来的不好预感不会成真了吧!一股恶寒狠狠冲上邵飞后脑勺,连忙冲出门外,着急地扯喉大喊:“大师兄!大师兄!出事了!二师兄不见了!”


二师兄!求求你千万莫要做傻事呀!

邵飞这回料错了,疏云不但没做傻事,反而做了一件但凡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这辈子都会想做上一回的事——

他踏上了一座内藏秦淮名妓梁天香的花楼阁宇。

眉目不点自成画,柳腰纤细盈若水。

梁天香不愧是连续三年夺得“花魁”名头的一代名妓,她的身子无一处不美,就连她的脚趾尖,也是白皙完美得教人脸红心颤,然而,梁天香最教人着迷的地方,并非她的美色,而是她的嗓子。


说话时,声若黄莺出谷,轻柔婉转,恁地醉人;唱歌时,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动听,令人如沐春风,浑身舒畅,情不自禁想永远听她唱着。

世上,不知有多少风流人物双手自动捧上白花花的银两或是稀世珍宝送到她面前,只盼望能博得佳人盈盈一笑,或是浅浅一语而不可得。

从以前到现在,听她自愿开口唱过无数美妙曲儿的幸运男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从没花过半毛钱便掳获她一颗芳心的疏云。

即使相隔一年多不见的男人一进门便埋头猛喝闷酒,沉默不语,梁天香却觉得心底涨得盈盈满满,无声、更胜有声。

见他杯底渐空,梁天香捧着酒壶,来到倚栏望着窗外的疏云身旁,斜倾壶嘴,替他斟满。

不知他心底有何难题在烦忧着?

梁天香在他耳边幽幽开口道:“云弟,与你睽违一年多不见,见你气色犹佳,一如往昔,做姐姐的我便放心了。”

一踏进花楼,始终望着窗外一片蔚蓝天空,沉默不语的俊朗男人,闻声,终于有了动静,回眸一笑。“若晓得香姐这边新进的‘冰溪流泉’是如此香醇醉人,我便早些时候来了。”


美眸瞅他一眼,微嗔:“能令你念念不忘的,唯有那穿肠美酒吗?”

疏云顺水推舟笑道:“自然不止,香姐宛若天籁般的美妙嗓音,曾不知令我多少个日夜魂牵梦萦着呢。”

“啐,少贫嘴,”梁天香千娇百媚地斜睨他一眼,为男人一番不知是真是假的剖白喜翻了心。

“酒比往昔香,可不知,香姐的琴音是否比以前更加出色?”疏云挑衅似的瞧着她。

梁天香退到一旁,放下手中酒壶,捧起挂在梁柱上的凤颈琵琶,浅浅一笑道:“你尽管出题吧。”

够爽快!疏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那好,我便考教香姐唱一曲词儿,里头……要说到春愁,提到离恨,还有那……说不出、也道不尽的相思……”说到后来,笑容渐敛,喉咙竟一哽。


思君念君不见君,君既魂归,此番苦涩相思,又能找谁诉去?

事若春梦,为欢无痕。

无痕……无痕……我心底日思夜念的,不过这短短两字。

短短两字呀……

相思?心绪如天上浮云一般难以捉摸的你,终于也有了苦苦相思的人了吗?梁天香为自己离事实不远的猜测,陡地心底一酸。

铮铮!玉碎般的琴音,自梁天香纤白如葱的柔荑中缓绶流泄而出。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悔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的优美嗓音,低低切切诉说着痴情人儿心底道不尽的惆怅之意,端地伤感,煞地愁人。


男人原本舒缓着的眉宇,逐渐紧紧蹙了起来。

含在口中的酒味,似乎也变得有些苦涩了。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路遥归梦……难成……疏云拿着酒杯的指尖不由得轻轻一颤。

无痕……无痕……我日日夜夜盼望能再见你一面,可一年过去了,你的魂魄却始终不曾来到我的梦中,难道,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无痕……你好狠的心,把我一个人丢下转身绝然离去,你可知每夜当我抱着孤枕思念你时,淌了多少懊悔的泪水?

无痕……你可知晓?我已经为你报仇了,那些曾追杀过你的人,现在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他们越痛苦,我就越开心,可我心底始终还是不太痛快,那是因为身边没了你,我已经无法打从心底笑出声来了。


无痕……无痕……你可知……我好想你……

究竟要折磨我到何时……你才愿意入梦来见我一面呢……

与你死别了这三百多天的岁月,简直度日如年……我已经……等得好累……好累了……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梁天香逐渐止住了轻盈似水的天籁嗓音,只因,她见着了总是洒然笑着的俊朗男子眼角缓缓淌下两行涩然泪水,神情惨然,似是伤心到了极点。


心一紧,一阙曲儿,再也唱不下去。

梁天香这一曲清平乐,勾起了疏云心底压积了一年无尽的愁思。

一时之间,疏云情绪激烈起伏,神情变换不定,难以自抑。

无痕……无痕……

我没负你……

你为何不相信我……为何不相信我……?

洞房花烛夜,双颈交缠眠。犹记得,那低低哑哑在自己耳边发出的欢愉笑声;怎能忘,那轻轻柔柔地拿块湿布擦拭自己身子的手掌心……

曾经有数不尽的甜蜜在对眼相看中脉脉流转,可才一回过身,山盟海誓,转眼成空!

不准死!

当日在不知名的树林前与众多敌人死战之时,他对自己扔下了这三字,言犹在耳,可他却早自己一步,死了……

死了……抛下自己而去了……

尸体是自己亲眼所见,亲手埋葬,逼得自己不得不信,那人,已经抛下自己,独自先走了……

无痕……无痕……在心底反复呢喃念着这两字,痛不成语。

一夜……我们竟只有一夜的夫妻缘分……

我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哪……!

心绪实已紊乱到了极点,可不识情愁滋味的鸟儿,却仍在窗外枝头上不住啼叫着:休休、休休……

休休……啊啊……斯人魂断,此生皆休!

此生……皆……休……!

想到激动处,疏云再也难以抑止胸口郁闷,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跟着双眼一翻,就这么直挺挺地晕厥了过去。

梁天香失声惊呼:“云弟!”

“二师弟!”

随后赶上的大师兄,如天人般越窗而进,伸长手,正好接住了他的重量。

星眸紧闭,眼窝下两排浓密眼睫毛烙印下的魅惑阴影,更显得他的脸色益发苍白透明。

“大师兄,二师兄如何了?”邵飞在一旁怯生生地询问。

大师兄皱紧眉头,放开疏云的手腕脉搏,摇摇头道:“他实在太不自爱了,近几个月来好不容易稍稍纾解开来的心脉居然又郁结了起来,一日之内情绪大起大落,心火难清,若是一不小心弄个不好……”欲言又止。


“弄得不好会如何?大师兄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只怕命不久矣!大师兄斯文脸庞难得显现一丝怒容,抬眼见邵飞已经是急得快流下泪来,一句话便硬生生哽在了喉咙间,良久,暗叹口气道:“总之,以后不能再放任他乱跑了。”


邵飞握紧拳头,一脸痛下决心:“嗯,知道了,我以后会十二个时辰都牢牢盯紧二师兄的!”说话时的神情竟颇有男子气概。

“你量力而为吧。”

经过一年来照顾疏云的心力交瘁,让原本稚气犹存的小师弟被逼得不得不长大了,不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大师兄感慨地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朝一旁的梁天香道:“梁姑娘,我师弟此刻昏迷不醒,幸承蒙姑娘盛情慰留,可我们三个大男人在姑娘居处叨扰一晚的消息要是传了出去,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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