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还好……”杜月的头,低得都快掉下来了。从秦风进门那一刻开始,他就根本没有抬起来过,也难怪秦风要如此问候他了。
这样的杜月,与昨晚的杜月重叠於我眼前,那个陶醉激动的表情,我还真想不到,会在他脸上看见。无论是楚剑的百般折磨,还是萧逸的严逼利诱,都能坦荡荡地与之直视,这麽害羞的杜月,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也不难看出,秦风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可我很不好!半年了,月儿,我找了你半年了……派多少人,出多少力,悬多少赏,却始终石沈大海,连你的影,也找不著……现在,我终於找到你了!”说著,双臂一张,把杜月紧紧拥入怀中,仿佛怕他又将从此消失一般。
杜月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任凭秦风摆布。
“要恩爱,麻烦请注意一下场合,很影响旁观者食欲的。”萧逸一脸受不了的说。
看著萧逸,我突然想到,得知自己唯一的亲人和自己的好友是那种关系的时候,萧逸那时是怎样想的呢?他又怎麽会答应这种荒唐的婚事呢?
“月儿不要理他,他孤身寡人一个,妒忌我们罢了!”
“秦风,你这好小子!你再说,信不信我把小月藏起来。”萧逸一脸威胁。
“表哥!”这下,杜月倒急了。
“你不用想嫁想到这样吧?!还没嫁人,却倒帮夫家,真是男大不中留啊~”萧逸感慨道。
“你……”杜月脸上或红或白地连变数十个表情,双颊气恼地鼓成两个小包,像一只偷吃被抓的猫咪,可爱极了。
哄堂大笑刹时响起,萧逸乱没有形象地抱著小腹,只差滚地了。这真的是那个,只会整天吊起眼角看人的萧大侠吗?
秦风则宠溺地摸摸杜月的头,嘴角微微向上划出一个弧度。
其余人等,则要笑不笑的死憋著,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
客随主便,在座各位笑得这麽欢快,我这个闲杂人,倒也不好意思作座上璧,扯了扯嘴角。
秦风,你对月,真的是真心的吗?你的担心和关心,不是建立在萧府的势力和秦府的利益之上的吧?
凝视著秦风隐藏於宠溺後的清冷双眸,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杜月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决不容许别人伤害他,决不。
莫然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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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对爱情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有的只想要一个结果,一旦得不到,结果破灭了,他便绝望了;
有些人则不同,他们更多地在意爱的过程,
只要记得他的好,一份短暂深刻的感情竟然可以陪他们度过漫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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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秦风对杜月的宠溺,是有目共睹的。
经过花园,可以看见他们在凉亭里调情;路过书房,可以听见他们在评书画……更不用提,在饭桌上那相亲相爱的表现。
正正吻合萧逸了所说的那一句──要恩爱,麻烦请注意一下场合,很影响旁观者食欲的。
看著这样的两个人,我心里喜忧参半。
无论秦风真心与否,只要月感到幸福,就好了。“做梦的孩子较快活”,现实往往是残酷的,活在梦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如果秦风找到他真心爱的人呢?幻像一旦破灭,杜月又该如何自处……
抬头望天,白云飘渺,几只孤雁划空而过,我突然觉得豁然开朗,郁闷一扫而空。
这麽久远的事,实在不应该现在就想,而且这些情爱之事,也不容我这个局外人多加猜测。现在的我,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即使秦风并不爱月,可杜月有萧逸这後台,应该也不会被为难到哪里去,秦风毕竟还需要借助萧府的势力。
甩甩头,自嘲地笑了笑,安心躺了下来。
这里是萧府外不远的一处郊野,很宁静,远离烦忧。背後是柔软的青草地,面对的是广阔的蓝天,微风徐来,真是一个偷懒的好地方。
过去漂泊不定的日子,似乎一下子离我很遥远。
在萧府,我并不讨好,但碍於我是杜月的救命恩人,萧逸也没有再说什麽,始终没有做出把我扫地出门的行动,只是大夥尽量对我视而不见而已。
我倒也乐得当米虫一只,只是米虫当多了,也混身不自在起来。害怕哪一天被人赶出来,却因适应不了过去的苦难生活,而横死街头。
生於忧患,而死於安乐。
现在,也应该是我离开萧府的时候了。
慢悠悠地站起来,随手拍了拍满身的碎草渣,尽情伸了个懒腰。
回去向月道别吧,虽然他可能会很不舍,可现在有萧逸秦风在他身边,也没什麽好担心的了。还要向萧逸报告一声,不然他会怀疑我偷了什麽密报,赶著回去出卖他,而派人来追杀我。诎!真是个不可爱的人……
正想得出神,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看起来过得很好嘛!莫然。”
迅速转身,诧异地看著那一抹快溶入自然的青绿。
夏冷情?!他怎麽会在这里?那……楚剑呢?
看出我的疑惑,夏冷情倒也不吝於给我解惑。
“放心,楚家最近适逢商场上出了一点事,少爷只派了我出来找人而已。”夏冷情一脸轻松愉快,好象在执行任务的人,不是他,而是别的什麽人似的。
“找人?找到後又怎麽样,单凭夏总管个人的能力,还不足以和萧府拼吧。”就事论事,我倒也并不惊慌。
夏冷情笑了笑,凝视著我的眼睛,“你的眼眸里总是这麽的冷静,平淡无波。初见你时,我就想,像你这样的人,有什麽事,会是令你在乎的……想不到,答案这麽快出来了。”
“夏总管,你是想告诉我,我之所以会遇上这麽一件琐事,是你老人家设计的?!”我态度诚恳地说。
“你说呢?不过我倒不知道,你居然有能力把杜月带出来,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夏冷情一脸悔不当初的样子,可在我看来,戏谑的成分多与恼怒。
像他这样心思细腻满腹诡计的人,我当时怎麽就认为他是一个好人呢?能帮暴躁的楚剑建立赫赫家业的人。看来,我才是估计错误的那一个。
“为什麽?”有点惊讶。
“因为好玩啊!”夏冷情面不改色地道。
“……你不怕惹楚少爷生气?”我开始要怀疑他的神经构造是否与常人有异。
“不怕!如果他只是玩玩的,走了,就算了;如果是真心的,无论杜月走到天涯海角,也总逃不过,他会先急著找人,再生气……现在看来,楚剑,他是认真的。你不妨叫杜月考虑他一下。”夏冷情的表情,就像在谈论天气的好坏一样简单。
原来,这只是他老人家无聊时的一个游戏,我不过是里面的一枚棋子,再厉害如“车”,也只能任由执棋人操纵。只是发生了棋子脱离他的掌握,这出乎他意料外的有趣事情,他老人家才赶来凑一凑热闹罢了。
“莫然,我真的对你很感兴趣。”
“哪里哪里,夏总管过奖了。”脸上一如往常地扬起谄媚的笑,我受宠若惊地道。
本以为他会讽刺,或是讥笑一番,但夏冷情却皱起了眉,“莫然,我不喜欢你这样。”
愣了愣,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怎麽样了?我就是我,该不会夏总管到现在才发现莫然丑不堪然吧。”
“你误会了……莫然,你实在不应该如此看低你自己……”
在楚府的时候,怎麽不见你这麽说,不过──
“‘没什麽事,只是要你注意一下,一边跑一边吃,很容易呛到的。’”
夏冷情昔日的话语,却突然浮现於我眼前,忽然惊觉,当时在楚府,第一个没有歧视我的人,是他;第一个对我温言细语的,是他;第一个对我真诚地笑的,是他……原来,我在无意中,已欠了他这麽多。
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使我下意识地谨记著别人对我的每一分,不习惯欠别人的情,有机会,我都会报答回来。
杜月把我当成朋友知己,这是我欠他的,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把他救出来,他对我好,所以我为他的幸福而担忧?对於这个突如其来的认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原来,最自私最冷漠的人,是我!总是挂著一张笑脸,可却把人拒於心门之外,这样就认为自己已对人很好,却不知道自己已泄露了自己的冷漠和厌世。
难怪!难怪萧逸说他讨厌我的笑脸,真的好虚伪。
“莫然……”看见我在发呆,夏冷情唤道。
“啊?!哦,那不知道,夏总管这次到访,有什麽需要莫然帮忙的?”赶紧还清这人情债,好一走了之。
“你肯帮?!”这回,倒是换来夏冷情的愕然。
“除了要我帮你把杜月带回去外。”赶快补充说明,免得又陷入他的陷阱。
“那……做人质怎麽样?”夏冷情幽幽地笑了。
“啊?!”
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面前人影一闪,我就失去知觉倒下去了。
疼!这是哪里?
甩了甩头,不适地睁开眼,正要抬手揉一揉,却发现双手已被紧紧绑在身後的一道木柱上。
昏睡前的记忆立刻在脑海中闪过,他的笑,他的话,他的行动,都使我只能无力地承认一个事实──我真的被夏冷情绑架了。
我至少已经昏迷了五个时辰了吧。幽暗的木房透著一种久未使用的霉味,黑暗中,只能歪著仍感酸痛的脖子,借著一丝从窗棂泻入屋内的月光,把囚身处好好看了个遍。
这里的布置很简陋,除了离我不到一丈的烂木桌和两条歪歪斜斜的板凳外,房间内就再没有置任何能称得上家具的东西了。虽然荒芜,可桌上、地上却收拾得一尘不染,这里应该是夏冷情临时起意找的一间空置民房。
他计划的下一步是什麽呢?直接用我去威胁杜月?不可能,杜月虽然看似单纯,却也不是空有美貌而没有头脑的空心花瓶一个,至少,萧逸和秦风就不会答应……
就在我沈吟的时候,面前的门悄声打开了,冷冷的月光把正对著房门的我,照了个满怀。
受到身周突变的氛围影响,我猛然抬起头来,不意外地看进一双深邃的黑眸中。
“你醒了?”
“是啊。”
一问一答,公式化的回答,并没有使夏冷情感到欣喜或恼怒,他只是一脸理所当然地在一张离我最近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还疼吗?”
“还好。”
两道目光,毫无阻隔地在空中相撞,谁也不让谁,谁也不退缩,互相直视的眼眸中,丝毫不见心虚、惊惶的感情。
……
…………
一阵沈默过後,夏冷情突然无奈地叹了口气,右手扶著额,摇了摇头,“莫然,我发现你这人不但冷漠,更是冷静得吓人。”
冷漠和冷静间的界线是什麽,我并不清楚,也用不著弄明白。
莫然就是莫然。
“夏总管,我应该感谢你老人家的称赞吗?”无畏地耸耸肩,我只是一脸淡然。
“然,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上你了……”凝视我的脸半晌,夏冷情突然吐出足以吓死一村人的话。
还好,我不是那一村的。
“哦,敢问你老人家又从莫然身上发现了什麽好玩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我内心平静得没有任何感觉。
“然,我是真心的。”夏冷情一脸严肃。
“是真心的……想和我玩游戏。”我肯定地道。
夏冷情想了想,随即轻轻点了点头,“也对!你的确是我看过的,最有趣的人。”
我就知道。
如果有谁因为夏冷情儒雅的外表,严肃的表情,诚恳的声音而相信他的话一成的,谁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材!撒谎脸不改色,骗人面不改容,和他比起来,我当时在萧逸面前的完美表现,立刻破绽百出,这就是专家和新手间的差别。
“不过……”
“阁下千辛万苦地把我绑来,该不会是要我来陪你老人家聊天的吧。”
迅速转移话题,避免再和夏冷情在那不知所谓的道上,越扯越远。
“你想知道什麽?”夏冷情唇边悠然弯起一个弧道。
“所有。你能吗?”不禁白了他一眼。这麽白痴的问题,居然从有“江湖智囊”之称的夏冷情口中问出来,他是脑筋退化了吗?
很奇怪!这样的夏冷情,真的很奇怪。与我过去所相处的、所认识的,完全不同。记忆中,那个温柔地微笑著关心我的男子,正慢慢淡去,一个笑得何其无辜的无赖影像,却渐渐清晰起来。
“不能,但我想,聪明如你,不可能猜不出来。”夏冷情自信地笑了笑。
聪明?!我吗?真是一个罕见程度直逼夸我“漂亮”的机率数。
“然然,不要随便怀疑自己的能力哦!”似乎看透了我心里的想法,夏冷情突然道。
然然?!这是哪一国的恐怖名词?你──莫然──然──然然……对我的称呼,在这短短的一天内,就急拐了数个弯。
看著眼前这张笑得一脸无赖的俊脸,我平静的心海中,竟升起一丝波动,是从那以後再没出现,连自己也已舍弃得彻底的恼怒。
他把我当成了什麽?!夏冷情现在的表现,在我眼里,怎麽看,都像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逮到对手後,慢慢地逗玩一番,才进入最後的高潮。
只是,我连做他的仆人也不如,何况是站在平等地位上的对手,他这样做,又是何苦?!把我这没有自尊的人再次没有自尊地,狠狠踩在地上,真的,就这样好玩吗?!
“怎麽了?猜不出来吗?光阴是不等人的,在这短短一刻,可是有很多事,随时会发生的。”夏冷情故意提醒道。
其实,杜月如何,楚萧秦三府到底如何,这些都与我无关,我自己如何,也根本没有多大关系,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人生,早已堕入了黑暗。
此时此刻,再也无力和他争辩什麽,微笑,再度爬上我的脸。
怎麽了,这样看著我?
感受到夏冷情异常专注的目光,我慢慢抬起头,只是他的双眼。
黑亮的眼眸中盛满了惊讶,也带上了一丝戏谑。
这是什麽?!
在他的眼中,我看见了脸带苦涩笑容的自己,迷蒙的双眸,载满了悲痛。
心,如受重击。
为什麽还会有这样的表情?当初放弃一切的时候,不是已经对自己立下誓言,舍弃身为人的一切感情,只为了能笑著活下去吗?多年的努力,难道只为了这一刻软弱的我?
不能,我决不允许!
紧紧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内心的骚动。只有沈浸在无边的黑暗中,我才能找回自己,才能武装自己。
“然然……”夏冷情试探地唤道。
“……”好烦好乱,遗忘已久的画片,再度涌了出来,出口一旦开启,就再也无法控制了。
我的全身,都因在和过去的记忆做著无形的抗争,而微微颤抖著。
“然!你怎麽了?”夏冷情的声音突然拔高,随即,一道温热围了过来。
被黑暗包围的我,此时对身侧四周的感应,瞬间敏感了数倍。
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我的脸上,有规律的,热热的,带著淡淡的兰香……他围在我腰间的手,也有力地慢慢收紧,好像要把我揉到他怀里去似的……
“然然,我在这里……睁开眼睛好不好……”诱哄的声音像被什麽压抑著似的,带著令人安心莫名的磁性嗓音,低低地呼唤著。
我在做什麽?!猛然清醒过来。
我刚才竟然迷失在夏冷情迷人的声线之中,差点就著了他的道。都是因为他,我愈合多年的伤口,才又再次化脓发痛。
一方面专注於与回忆的抵抗,一方面努力忽略夏冷情的骚扰,我连双手何时被解开束缚,也毫不察觉。
感觉身体,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颤抖的手脚似乎终於找到了依靠,渐渐停止了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