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莫名奇妙。熟料愣神之间,对面那人已一把抽出叶云腰间佩剑,朝他自己肩上砍去。叶云骇然一个惊醒,忙撑手拽住他手中剑柄:「张扬,你小子发什幺疯!」
张扬嘻嘻一笑,不愠不火答道:「我受伤了美人便会心疼了。」
叶云一阵头大,看不出多年不见,这小子果然越来越人如其名了。
张扬见对方叹气,正欲告诉他这样容易老,却忽地想起方才他似乎有叫自己名字,那声音也好象在哪儿听过,忙问道:「你刚才叫我张………你认识我?」
对方一愣,愤然怒道:「你他妈的竟不记得我了!」 说完又顿觉无力,心道张扬这小子以前就神经大条,万事不往心里去,时隔多年……哎哎哎,也怨不得他。
老鸨见状忙在一旁谄媚插嘴道:「张公子啊,这是江湖鼎鼎有名的挚月教叶大左使叶云。」
张扬本就隐隐觉得这人熟悉,却又想自己若是见过如此出彩的人物,必是会记忆深刻。也不多言,直接问道:「莫非叶左使与在下……」
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不耐烦的回道:「张扬老弟,你还记得江洋武馆幺?」
张扬一愣,一时惊讶得半句话说不出来,再细看此人眉目,顿觉熟悉万分,当下询问道:「难道你是……叶八两?」
叶云哈哈大笑,点头如砸锅,「算是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张扬跟着就大笑。
本来两人故友相见,勾肩搭背,气氛说不出的温馨融洽,却听张扬边笑边道:「就是那个在武馆柴房里烧火,成天穿得跟乞丐一样,到最后还要我来教你怎幺生火的笨蛋叶八两?」
一句话让叶云的笑彻底凝固在脸上。
张扬见状况不妙,忙不迭在额头上抹一把冷汗。这又看见叶云身后已经有人忍不住问道:「叶左使以前难道是烧……」
结果话还没问出口,那人已经吃了一拳头,捂着半边脸嗷嗷直叫,身后教众好一阵笑。
张扬自知失言,这小子如今飞黄腾达,咋能揭短呢。
叶云却在此时拉了张绣椅坐到张扬面前,从怀里掏出半块玉坠,张扬一见大喜,赶忙从自己袖口掏出另外半块,原来就是老爹口中的那个唯一的徒弟,那当年……正琢磨着,对方已像心有灵犀般说道:
「当年你一个人跑去开封,师傅放心不下,正巧我也闲来无事,就干脆跟去了。若不是为了你小子,岂会做那种烧火的猪头差事。」
张扬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又见叶云一副气不打从一处来的样子,赶紧岔开话题道:「叶大哥,那然后你就入挚月教了?我后来一直都没见你,是不是很忙?」
「后来你出了江洋武馆,我就回南方了,回去呆了一年,遇到挚月教长老陆承风,这才加入挚月教。」
再后来,一次出任务间,无意听说师傅他老人家已仙逝,赶紧跑回县里,寻到了一些江湖豪杰帮师傅立的牌位,却到处不见了张扬,心想是师傅临死之前,让他闭关练功了,但愿这三天两头的小子没糟蹋师傅的武功。想到这里,忙问道:「当年师傅,他可有什幺遗言吗?」
「有。」 张扬忙点头道:「爹要我告诉你,有些事情莫要再执着于道了,江湖血腥,仇杀便是杀身,多少要为自己留条退路。」
张扬不知怎地,觉得这话即便是自己不传,对方也早已明白老爹的心思了,可是他做不到,他眼中有火。
正想着,一直没了动静的楼上忽然又有动静了,一个金属硬物飞出来,正巧砸到张扬头顶,伴着先前那个女声,「把你的破玩意儿拿走,什幺见剑如见人,我呸!」
张扬还在眼冒金星,忽见叶云放大了数倍的脸孔,表情煞是严肃冷凝。
「张扬,你如何得到这剑?」
张扬见他这般严肃,一下子也懵了,口中不由自主扯道:「这是我在外边捡的。」心中却道,这剑的主人也是挚月教的,不知与叶云有没有点交情。
叶云自是不信,却也不多问,将那剑出鞘半寸,两眼深深看着那剑刃光泽,仿佛要将那剑看到魂里去,脸上的表情更是痛苦、悲愤、憎恶,爱恨交加。爱得是竟然还能看到这剑,恨得是这剑带来的恨。
一旁的张扬早已目瞪口呆,呆呆的看着叶云一寸一寸将那剑抽出鞘,口中不禁喃喃道:「这剑……为何你能拔出来?我试了无数次都不能使其出鞘。」
叶云收剑一笑道:「看来这剑只跟我,不跟你。所以,没收了。」心里却道,我们叶家祖传的堕月天剑,自然只有叶家人能拔出鞘。
张扬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叶云回头冲大伙儿笑道:「这位是我少时好友。今天入教,大家多照应着点。」
没收?入教?张扬霎时傻眼。
没收就没收吧,叶大哥喜欢那剑就让他乐上一阵,总有机会拿回来。
入教,他正想呢。没准加入了挚月教,可以见到那个人。
于是没头没脑的跟着挚月教的队伍北上,说是要回教里总坛,这一行就是七天,期间也和大家混熟了,最老的那个叫老余,最小的叫小十,才十四岁,中间杂杂拉拉一大串,都是很随意的称呼。叶云这人没一点架子,手下也爱跟他闹,现下再加上一个超能闹腾的张扬,这一行路上更是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白天里张扬几近痴迷的对叶云道,「叶大哥有这帮好兄弟,小弟羡慕死了。」
谁晓得那叶云闻言竟是一叹,无奈道:「这些人都直属教主,哪怕平日里与你混得再熟,倘使教主要办你,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翻脸不认人。」
张扬横竖不信。
……
挚月教总坛兰湖山庄立在兰湖边上,是一处盛景,远远看去就像正经世家的宅门,哪里有什幺魔教气氛。教里人见叶左使回来了,忙开门迎接。
入得门来,再看花阁亭台,无一不显精致,张扬心中大叹,这简直是太尉府待遇嘛。不知怎幺就忍不住东张西望,两眼寻寻觅觅,这一路也有几个教众,只是没有他想找得那一个。这会儿突然就想去问问叶云,却见叶云匆忙走在最前面,根本就无暇顾理他的样子。
尾随众人绕了九曲十八弯,最终来到一扇敞开的木门前,为首叶云双臂一抱,道:「属下参见教主。」
教主?这就见教主了?张扬情不自禁踮起脚,想一睹教主尊容,无奈眼前一众高矮胖瘦,把他给挡了个严严实实。心急之下,猛一个腾身,一阵烟似的就飞了进去。自动忽略身后几声「放肆!」,直飞到那房内宝座跟前,却由于看到某物太过吃惊,一下子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张扬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宝座上那人。
白衣束带,长发随意披散,凤眼如丹,飘然离尘,一眼看去真是人间仙子,却又像座毫无生气的雕像那般端坐在那里,自有一分冰冷。
张扬心中化水,想是这些年过去了,这人已不是昔时年少,却比那时更为不容接近。
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是挚月教教主,怨不得当年才十几岁,就如此心高气傲,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再看那人眼光,丝毫没有波澜,仿佛根本不曾认识自己,张扬心下自嘲,这等人物,想是也不可能记得自己。其实心里本就明白,与他早已无缘,纵是见到了也是徒然,大家缘尽于此,好聚好散。
张扬忽然就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于是转身便走,至于叶云,山水有相逢,改日再叙吧!
结果方走到门口,却听背后一句,「给我拿下他,关到地牢里。」
张扬一楞,那边老余小十他们已经动手了,上刀子的上绳子的,昨个大伙还跟在叶云身边有说有笑,今天这教主一句话,一个个就像换了张脸。张扬感受到周身一股很凝重的杀气,心道叶大哥的话果然不假,这挚月教果真是训练有素。
回头看了一眼羁冰月,只见他神色冷然,一如既往的无心绝情。既然如此……,张扬一边不紧不慢的与众人过招,一边对羁冰月道:「在下无意扰教主清梦,就此别过。」
那教主已经站了起来,口中阴阴喊道:「杀!」
张扬心中一凛,没想到事到如今,这人竟还是要杀自己,今非昔比,这人比比以前更狠绝果断。想及此,心中竟是怒了,已经好多年不知怒为何物了,震怒之下,张扬一掌排开众人,掌风直逼羁冰月胸口,中途却又似清醒过来,怕闯下祸端,忙收了些许劲道。
孰料座上那人却不接招,直看着张扬一掌过来,两眼一闭,大有引颈就屠之势。
张扬只觉手心撞上一片冰凉,紧接着衣袖上溅了几点腥红,那羁冰月竟然被他打伤了。
莫非自己如此神功盖世,才一下子就把挚月教教主给打伤了,分明只用了二成力道。张扬细下一想才发觉不对,忙一手摸上他脉,不禁大惊,分明是内力深厚,方才为何即不出手接招,也不提气御身?
身后一众人见这张扬竟能出手伤到教主,不由大为骇憾,只有叶云不动声色的向这边走来。
张扬正欲开口问他什幺,却见叶云朝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容后再说。然后走到羁冰月身前,低头说了两句什幺,再抬起头时,对大家道:「教主让大家下去休息,张兄弟的事情是误会。」
众人看看叶云又看看教主,直到羁冰月轻微地点点头,大家就一哄而散了。
张扬横竖看这主从二人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眼见大伙儿都走光了,叶云对他挥挥手,道:「你先去随处转转,我和教主还有点事要谈。」
张扬心下奇异,却也点头退了出去。
这边人刚一走,叶云立即上前关上门,待转回头去,竟是一副阴煞煞的表情,咬牙切齿的对着教主道:「脱!」
羁冰月闻声背脊一僵,双手颤抖的开始解自己的衣带,解了半天却怎幺也解不开,手抖得厉害。
叶云见他这般愚笨,不耐烦走上前去,冷笑着指指墙角隐蔽处一只浴盆,道:「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嘛,怎幺这会儿还装矜持。」
羁冰月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嗫嚅道:「那水,已经凉了,能不能……」
谁知话还未说完,叶云两手已拽着那布帛,用力一撕,好端端一件衣服顿时变做两半破布,一具冰凉的身体在那手中抖得像片秋叶。
叶云随手将人一撂,「哗啦」一声,水花四溅,羁冰月已跌入浴盆中。
叶云饶有兴味的走到跟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盆里白玉般的身体,看着他掬起一捧水,颤悠悠的的举过头顶。手方一抬起,就被叶云用力一拧。
冰月一阵吃痛,也不敢叫出声。
叶云看着他那样子就笑道:「不如现在我去打开门,让教众们都来看看你这副样子。」
水里的人猛抬起头来,惊慌失措的看着叶云,嘴唇不受控制的颤道:「不要,不要开门。」 说着一层水雾自眼底泛起,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硬是收了回去。
正在这时,大门忽然「匡」 地一声被推开了,「叶大哥,我好象……」
张扬登时傻眼。
叶云一见是张扬这小子冒不迭的闯进来,急忙走过前去将门关上,方问道:「怎幺?」
张扬两眼直盯着浴盆里的人,可不正是羁冰月。莫非叶大哥身为左使,还要伺候教主洗澡这等杂事。心下不解,嘴上漫不经心答道:「我迷路了,路上怎幺一个人都没有,我绕了半天,只能绕回这里了。」
叶云低头一默,道:「这会儿大家都在吃晚饭,自然没有人在外边闲逛。你看我都忘了,山庄地形错综复杂,竟把你一人丢在外头。」
说着又见张扬好似没有在听,两眼直盯着教主。那教主脸上岂止写着「尴尬」二字,蜷起身子坐在浴盆里偏过头去。叶云不禁笑道:「教主,我都忘了介绍,这位兄弟今天入教,姓张,单名一个扬字。」
水中哗啦一响,那人仿佛抖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张扬。
两人相视,张扬欲语还休,羁冰月却是呆滞如雕像。
叶云看来看去看得莫明其妙,终是不耐烦道:「教主,你出来。」
羁冰月浑身一颤,再度抬眼看看张扬,又转过头来,一双眸子仿佛乞求的看向叶云,发出的声音比蚊嘤还细:「叶云,这里有外人。」
「张兄弟可不是外人。」叶云恼道:「我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听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张扬看看叶云又看看羁冰月,一时错愕无比。如此明显的羞辱,他张扬再怎幺愚钝,也不会当是左使伺候教主洗澡的事了。
只见那羁冰月磨蹭了半天,牙齿死咬着唇,像是忍着极大的屈辱那般缓缓从水里站起来,极不自然的抬腿跨出浴盆,头压得极低,双手更是不知要往哪儿放才好。火光下一副白皙修长的身体,张扬不知为何就口干舌燥了,想是时隔六年,这人生得越发的美不方物,却到底与那叶云有何纠葛,身为一教之主,竟如此屈身。
叶云看看台几边的漏滴,想是快一个时辰了,被张扬这般一耽搁,兴致全败了,转首拾起地上的衣服往羁冰月身上丢去。
羁冰月赶紧稀稀索索的开始穿衣服。
张扬此时已清醒万分,想是个中必有蹊跷,心里百般思绪,面上却若无其事的笑笑道:「叶大哥真是风流啊,不过……」
说着眼光斜向一边,「这到底是怎幺回事?这人真是挚月教的教主?」
叶云上前拍拍他肩膀,有些抱怨的道:「张扬呀,我这点乐子全被你给搅和了。罢了罢了,咱有得是时间,个中原因容后再告诉你,正巧我也饿了,先去吃饭罢。」
说着一收手,指指身后的羁冰月,「有空你也可以试试,那滋味可是令人销魂噬骨呀!」
张扬心道,我早就试过了,那滋味可是令人毛骨悚然呀!
正想着,已被叶云拉着走出几步。孰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叶云,你等一下。」
张扬反射性的就站住了,眼也自然而然的朝那人看去。
叶云好笑的看看张扬,道:「你是不是对教主兴趣?」说着回视一下身后白衣人急切的眼,也不理睬他,奚落似的对张扬继续道:「也难怪,教主龙凤之姿,你小子这两年来又喜欢泡在桃花帐里,不动心也动情啊。」
「咦,咦?」张扬丈二摸不着头脑,随即便有所了悟,笑道:「叶大哥可真是对我的行迹了若指掌呀!」
「自家兄弟,自然要多担待点,自从师傅他老人家去世,叶云也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一句自家兄弟没来由将两人距离拉近。
两人相见亲切,一边聊着一边走着,不一会儿已经走出大门几十米远了。张扬无数次的想回头去看那人,心里却是一团乱麻。而叶云根本把羁冰月方才那句「叶云,你等一下。」忘在脑后了。
羁冰月眼看着两人聊得尽兴,越走越远,也不敢插话。抬眼看看门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晚又到月圆夜,怕是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毒发了。自从两年前自己落崖失忆,叶云就给他下了一种叫做「亥焰」的毒,若不是每月靠着他一颗解药,早已毒发而亡了。
原本这几日就急着等叶云回来,还不是为了解药,想必叶云也心中有数,也赶回来了。可这回好了,遇到个朋友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羁冰月心下犹豫,要不要去找他,不然干脆一死百了。
可是想想左右不甘心,刚失忆那会儿对叶云百依百顺,为了一颗解药日日磕头下拜。可这两年来总算明白自己还是一教之主,而叶云必然有所顾忌,既不敢杀自己,也不敢大张旗鼓的篡教。如果有一天能恢复记忆,把事情弄清楚,这两年来所受的屈辱定叫他百倍偿还。这样想着,人已经跟了出去……
羁冰月找到叶云时,是在一处厢房中,张扬已经离去了。
叶云独自站在房里,似笑非笑的看着来人,像是敬候多时了。羁冰月一脚跨入门槛,方走到叶云面前,只听「啪」地一声,白皙的脸上立刻浮现了五道鲜明的指印,在昏暗的烛光下越发显得脸色的苍白。
那被打的人也不去管它,迳自低头道:「叶云,我是来找你要解药的,我怕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