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找到了替死鬼了?所以他丢下了他......
「什么时候的事情?」颤着声强自镇定地问着。
「耶?大概半个钟头前......」她还没说完寇翎就冲向了大门。
「喂,等......唉呦!」本想追上去的结果手一松浴巾就整个滑到地上,
低叫一声连忙弯腰捡起浴巾包好,冲上楼去穿衣服。
从玄关旁摘了钥匙就打开门出来,然而看到停在院子里那台他从来没看过的车子,
这才发现手上的车钥匙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那把......
「管他。」
只要是有轮子的,还怕开不成?不过话是这样说没错这台十一年后新款的车子
也花了他一番功夫才上手。
「等一下!等一下!」穿上衣服裤子从楼上奔下来追出门的小然,
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拦住他了......眼睁睁地看着寇翎将她的车子开走,
小然只能急得在原地跳脚。
要是月哥哥这一去刚好和老爸错过没碰着,老爸回来要找不到人,
就算本来没疯也绝对会发疯的啦!
她连忙跑进屋子里拿起电话拨打青禹的手机,结果手机在楼上响了起来......
又忘了带!怎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今夜碰巧遇上了满月,月盘儿又圆又大,天上挂一个,水中沉一个。
泛着深紫色光泽的湖和泛着深蓝色光泽的夜空,被湖面上的薄雾接在一起,
分不清边界在哪里。
水草,湖,天,月,凝出一大片不可言喻的妖异气围。
坐在湖畔的青禹,难得一反平日摘了水莽花就立刻离开的匆忙,
屈着膝盖叼着一根烟却没点着,凝望着眼前平静无波的莹莹湖泊,
千头万绪却如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着。
这里就是最初的开始......
打破宁静清澈悦耳叫唤,听见了叫唤而转过头的他,从那一刻起,
开始了他和寇翎的缘分,开始了这一场也许走不到终点的爱恋,
开始了一切。
也许这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十一年前最后一次的视线交接,他站在湖畔望向水中,
和站在水中回望着他的寇翎……也许在那一刻他们的缘分就结束了。
慢慢地将鞋子袜子拖下摆好,站起身把烟塞回口袋,走向湖边一脚涉入湖水中。
在看清了所有可能的结局之后,心境反而变得如湖水般澄澈清晰。
就算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但只要他还能思考的一天,想念就不会结束,
依恋就不会结束,等待也不会结束。
全是他自愿自找的,不管这样继续下去是痛苦还是绝望,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脚踩在湖底又软又滑的烂泥上缓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水深及腰部
的地方才停了下来。这里的水莽花长得远比靠近湖畔的浅水区好。
弯下身将手探入湖水中,当指尖轻轻折下了水中浅紫色的花朵时,
一声急切的叫唤从他背后传来:
「等等!」
打破宁静清澈悦耳的叫唤,仿佛回到了最初的开始......
僵站在湖水中的青禹闭上眼睛,不敢回过头,也不想回头。
十一年来,他曾经有多少次在这湖畔幻想着一切都回到开始,
幻想着可以重新来过……
但幻想总是在那回头的瞬间,像是泡沫一样破掉了连个残余的形体都找不着。
「青禹!等等......」寇翎一边奔向湖边一边叫着。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再一次听到了那急切的叫唤声,青禹缓慢地转过身看着那个朝着他
越奔越近的身影,那个让他朝也思幕也想,让他几近成狂的家伙......
「青禹!」不给青禹任何反应的时间,寇翎奔入了湖水中,大步大步地
向青禹走去喷溅得处处都是水花,然后整个往他身上扑去紧紧搂住。
青禹被他那强劲的冲力推得站不稳,连着紧搂着他的寇翎一同往后栽入湖水中。
死命地扣着青禹的手腕,搂着青禹的身躯,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将他牢牢地压制住......
那样用尽力气仿佛想将青禹嵌入身后长满了藤蔓般水莽草的湖泥中,
再也不让他离开......
好不容易他才追到了青禹,他不放他走,他要他永远都走不了......
被激扰的湖水一点一点回复原有的静止,凌乱的水波逐渐找回了单调却纯粹的频率,
在皎洁月色的掩盖之下,月湖依旧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在平静的湖面下却潜沉着不平静的情绪。
湖水中的躯体和湖水,分不出哪个冷一点,但凝望着彼此的视线却热切得
缠熔在一块,无法分开。
无声的湖水中,寇翎轻轻地将青禹的手拉到了面前,将他那宽大的手掌
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分得出湖水和泪水的不同吗,青禹?
寇翎用那像是悲伤却又像是欢喜的神情望着他,于是青禹迷惑了。
他该为这近乎真实的凝望感到欢喜,还是感到悲伤?
寇翎却没让他继续迷惑下去,他俯低了身子靠近青禹的脸,吻上了他的唇。
双唇紧紧密合,舌与舌纠结在一起,口腔中的津液混着渗入的湖水透过舌根
的翻搅在彼此口中交换着,像是镇定剂一样松弛了紧绷的身躯,
柔软的四肢在失重的湖水中轻轻地交缠扣绕。
这不是近乎真实的幻觉,这是真实......
「......」
坐在湖畔的草地上,寇翎默默地看着青禹将湿透的衬衫拧干甩了几下,
然后帮他穿起来,俐落地扣着衬衫上的扣子......
青禹那驾轻就熟的动作,让寇翎感到有点不适应。
他记得,青禹这家伙是个连毛巾都拧不好,老是把T恤穿反、
扣子老是扣错孔的生活白痴......
他却不知道过去的十一年里青禹是怎么天天帮沉睡的他换衣穿衣的。
「啊......」寇翎皱着眉头低吟了一声。
「痛?」
「一点。」
虽然青禹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但当他帮寇翎把长裤套上双腿往上拉时,
抬腿的动作牵扯了后方的不适,一阵抽痛让寇翎整个身子僵了好几秒。
在水里激情了一回,回到岸上脱了衣物后,又在湖畔缠绵了起来。
像是禁欲了几百年没碰着对方身体那样,连话都还没对上半句,
互相渴求的两个身体却非得抱到筋疲力尽方休。
「干脆别穿裤子算了就这样回家吧。」
「那怎么成?」要他有裤子不穿就这样一路光着屁股坐车回家?那成什么体统啊!
「你不是痛?」
「痛也得穿,就是死人入殓也要穿裤子的。」说着他忍着疼自行将裤口拉上腰。
「......」
那好面子的倔脾气一点也没变......完全没变,的确是他的寇翎,
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可是寇翎却敏感地察觉到,青禹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他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多了些什么,还少了些什么......
用视线余光瞄着正在帮他将头发上草屑拨掉的青禹,很多话想对他说,
千言万语却找不到个开端......
「青禹......」
「嗯?」
「对不起。」
「什么?」
「那天的事,我只是骗骗阿枝......」垂下眼睑看着手指,他低声地说:
「我不想投胎,因为我不想离开你,就算是你逼着我走我都不会走的,
怎么可能去投胎?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在你身边的。也许之前我没说明白,
那现在你明白了吗?如果不明白,我还可以再多说几次......」
「很明白。」将食指放在寇翎的唇上阻止了他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
他明白,两个人的心思是那样的相似,他早该明白的。
只是因为缺少了那么点信任,却得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还好......」
看着完好无缺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寇翎,那双清澈美好的眼睛也正凝望着他......
还好一切都还不算晚。
「我们回家吧。」青禹横抱起寇翎软得跟柿子差不多的身驱,离开了湖畔。
「嗯......啊!等!家里那个女人是谁?」
「女人?哪个?」
「年轻漂亮的那个。」
「......」左思右想,也只有那个可能......
「你是说我女儿吧。」
「谁!?」
「小然。」
「小然?不是啦!我是说......」话还没讲完,寇翎突然沉默了下来。
直到青禹将他抱入车内坐稳扣上安全带,他看了青禹好一阵子,
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睡很久了吗?」
「嗯。」
「......小然多大岁数了?」
「二十岁。」
「喔......」
在心中默默数着,十一年啊......
想要开口问青禹,这十一年你还好吗?但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这么长的时间,这么长的等待,怎么能用好或不好短短几个字来带过?
这十一年,他用什么心情过着,寇翎心疼自责地连问都不敢问。
原来青禹的眼神中少掉的,是年轻时凌人的盛气和不羁,
而多的那些,却是整整十一年份的孤寂。
「我们真的要搬走?」
「恩。」
青禹接过寇翎手上沉重的纸箱扛到肩上,往楼梯口走去。
他们的东西不多,一台车就可以打发。除了必要的一些随身物品,
家具什么都不必带,反正山上那宅子多得是。
女儿出嫁搬出去了,已经没什么需要牵挂的了。况且他们两个以永远都不会老
的模样再住下去,连邻居都要起疑。
「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啥?」
「这房子有很多很多回忆......」
难过的,快乐的,各式各样和青禹有关的回忆......
「回忆那种东西,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制造。」
「也是啦......」说着伸手要去帮青禹扶着他肩上那一大箱东西,
手才伸出,脑袋没来地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剧痛,痛得他眼前一黑,
赶紧扶住楼梯的把手才没从楼梯上摔下来。
「怎了?」转过身看到寇翎扶着把手蹲在那,青禹吓了一大跳。
「不小心滑倒......」勉强挤出了个微笑,寇翎有点尴尬地站起身,对青禹吐了吐舌头。
「拜托你走路小心点。」
「又摔不死。」
「死不死是你的事情,我看了会痛。」
「......肉麻。」寇翎呵呵微笑了起来。
「妈的。」往寇翎膝盖狠狠地踹上一脚,青禹才讪讪地走下楼去。
「......」看着青禹走下楼的背影,寇翎脸上的微笑逐渐褪去。
不只一次了......像是什么警讯般,那样突如其来的疼痛已经不只出现一次了。
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不死的身体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从外观看来虽然毫发无伤,
但有事没事就这么痛个几下......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早就不知道寒冷为何物
的他,近来却常常有浑身发冷的感觉。
从骨子里投渗出来的寒冷,冷到他必须紧紧咬着牙才能忍住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起来。
他没告诉青禹。
他已经为了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头,怎能再让他那样为自己担心着?
紧紧地抱住双臂,身体里头又开始发冷了。
他们之间,还有很长的时间吧......
「喂,你到底还要用多久啊?」青禹在外头不耐烦地踹着门。
亏这宅子盖得其大无比,房间多得像迷宫,花了他俩不少时间才稍微
清出几个厅室使用。
然而整个宅子上上下下竟然就只有这间浴室配备有西式的盥洗设备......
偏偏寇翎这家伙最近不知道在搞什么,每次浴室一占就占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久得让他失去耐心几乎想要直接踹门进去看他在里头种啥磨菇......
不过这琉璃材质的门上头还镶了一堆繁复的彩绘玻璃,这样的高级古董恐怕是
经不起他一踹。
「我便秘,你别吵。」
「你便秘?你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便什么秘?快出来!」
「,慢工出细活,出个恭也要啰唆。」
「......」
光是应付着几句话,也几乎耗尽了寇翎所有的精神。
双手紧紧按在花岗岩洗脸台的边缘,力气之大仿佛要把指甲插入岩面那中,
只是花岗岩实在太硬,这样用力地紧抓反而将指甲和指尖的缘缝磨破了皮。
不只头痛,全身上下都痛死了......这疼痛比先前那被阳光撕裂的疼痛还要痛,
加上那刮着骨头般的冷冽,实在吃不消......
莫名奇妙发作的怪症状,一次来得比一次凶猛,而且越来越频繁,
寇翎担心在这样下去,恐怕是瞒不住青禹了......
打开水龙头冲掉了洗脸台内暗紫色的液体,那颜色看了叫他怵目惊心。
不再是半透明的浅紫色了,越来越浓稠的暗紫色,带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道。
顺手掬了水将脸冲干净,尽量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还刻意地冲了下
根本没使用上的马桶,好让门外的那家伙安心。
能撑多久,就算多久吧。
到手的幸福,他才不会这样轻易就放掉。
「总觉得你最近很没精神的样子。」
将脸从笔记型电脑银幕前抬起,望着慵懒地躺在一旁那张楠木红眠床上的寇翎。
眯着眼睛枕在丝缎被子上的他整天看起来都昏昏欲睡的样子。
「喔......」稍微将眼睛睁大了些,但依然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说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叫床声,精液射多少。」青禹没啥表情地帮他接了下去。
「,这么荤的话你也说得出来!」顺手抓起床上同样是丝质的抱枕就用力
往青禹扔了过来。
「喂,我说真的......」青禹闪过枕头,表情认真煞有其事地问:
「如果真的是因为那个,我可以委屈点禁欲一两个月给你休养。」
「拜托......」寇翎忍不住被青禹那认真的表情逗得笑了出来。
「......」看着那不知看过几千几万次妍丽的笑容,竟不自觉地有点傻了......
「青禹,你来一下。」伸出白皓皓的手臂对青禹招了招。
「干麻?」
「来一下啦。」
「......」放下手边的事情,青禹站起身走到床边。
「帮我梳头发。」寇翎抓起扔在枕边的牛角梳子递到他面前。
「自己梳。」男人帮男人梳头,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害羞什么,梳都梳十一年了,也不差这一次。」
「......」
接过那把梳子往床边坐了,寇翎一脸满足地窝到他大腿上,
让青禹揽过那头长发开始梳着。
这家伙最近真的很怪......越来越像个整天讨糖吃的小鬼,
越来越喜欢撒娇粘人......
哪里出问题了吗?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那个自尊心高得跟什么似的正
经八百的少爷……
「真麻烦,一把剪了给它长不是快多了?」边梳边咕哝着,不过他倒是
挺喜欢他这样蹭着他大腿那麻麻痒痒的舒服感觉。
「那怎么成......」寇翎轻轻地说着。
昨天洗茶具时不小心打破一个杯子,碎片在手指上划出的小口子……
一直到今天都还没完全愈合。
小心翼翼地藏着那手指上的伤口,就怕被青禹看见……
要是知道他已经失去那种"再生"的能力,青禹不知道会怎样难过......
「青禹,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
「我说"如果"嘛......」
「那就把你找回来。」
「如果找不到呢?」
「那就等。」
「等......」如果等不到呢?
他不敢再问下去,青禹对他的情感那样深刻,他害怕自己承受不起。
「那么多"如果"到底是怎样?」牛角梳梳在那柔软的头发上顺得像是在拨水般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