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峰之後的低喘声中,我毫不留情地给了相龙一个耳光,血很快从嘴角流出来,相龙的眼中有种我无法读懂的情感,以及,以及那该死的同情。
他凭什麽同情我?凭什麽?这只下贱肮脏的杂种!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鄙视我,就是他不能!尤其是在我们已经扯平的时候!
我的眼中燃满嗜血憾人的赤红,我扑到相龙的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地撕咬。
相龙想要推开我,我死命地拉住他,不让他离开,他的身上很快变地血肉模糊,我的嘴上满是他的鲜血,我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我的眼前不断晃动著血淋淋的残肢,扭曲的笑脸,失血的肌肤。
的脑中空白一片,只是不断地闪动著:
我要撕烂他!
要撕烂他!!
要撕烂他!!!
黑暗的深渊中晃动的肢体,残破地各成一体。
我看到红色的波浪席卷而来,我看到一双细长的手没有界限地伸出来,我想要逃,却无法动弹,我被抓住了,被抓牢了,窒息,呼吸不到一点空气,谁来救救我?谁?谁??谁???
绝望的撕喊声,我一惊而醒,我看著浑身血迹的相龙,手指摸上嘴角,竟然是已经凝固的血液。
我不住地颤抖,惊恐暴露无遗,我的疯病一次比一次更厉害,根本预料不到什麽时候降临,无法预测的自己,已经癫狂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我狠狠地往自己的手臂一口咬下去,希望只是在梦里,但是红色的液体涌出来,却为何感觉不到疼痛。
我拼命地咬著,相龙将我按到床上试图阻止我疯狂的举动,他将我按趴在床上,不让我伤害自己,我根本不需要他的同情,他为什麽不快点给我滚出去?
我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怜悯,我不需要保护,我不需要温情!
!!我口里吼著你他妈的给我滚蛋!你为什麽还不快滚?我要杀了你,宰了你,阉了你,我要让你断子绝孙!
不管我骂地有多难听,相龙却静默地趴在我背上,我逐渐地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开始绝望地抽泣。
带著咸味的泪痕与像龙身上的伤痕混在一处,他的身体发出一阵阵的小痉挛,仍旧抱住我不放。
我的心逐渐恢复寂静,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我将他推开,下了床榻,拿下挂在床沿的配剑。
扔给相龙,我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心绪:“杀了我,在我发疯以前。”
相龙呆楞著,许久脸上浮现沈郁:“为什麽是我?”
闭上眼:“我从母亲那里遗传下来的疯病日益严重,庾希他肯定不会长久,桓温回来是迟早的事,不管怎麽说我的死期都已到,而且,”睁开眼,直视著他,“既然必定是这样的结局,我情愿死在你的手上。”
相龙盯著我良久,忽然将我拥紧,力道大得让我感觉到完全的窒息,有那麽一刻,我错觉以为就要堕入地狱。
他最後终於放开我,背对著我穿戴好衣物,他缓了缓道:“庾希当然不会得意太久,你处处多多小心也许会躲过这个劫难。”
有那麽一瞬间,我忽然很想扑过去抱住他,倾尽我胸中所有的未知的情绪,最後,我却只是握紧拳,颓然摔落在床榻里。
他顿了顿,见我没有反应,步出寝殿,外面的阳光开始照耀大地,而我,注定生活在寝殿的阴暗里。
第九章
此後的日子居然异常平静,相龙自从亲眼目睹我的癫疯以及之後的事情,我们之间便形成了一种秘而不宣的气氛,谁也没有再提起,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一般。
我的情绪开始逐渐平稳起来,偶尔也会经受梦魅的侵蚀,偶尔也会失去意识。
但是在我昏迷期间,总有一股强烈而稳定的气息围绕在我的四周,平息我的情绪,醒来後总发觉身侧坚实的环抱。
刚刚清醒的一刹那,我总会无意识地靠近他,汲取他身上的气息,但是之後不久当我开始恢复知觉与理智时,忽然间,恐惧与绝命的孤寂就会从心口如同快速蔓延的黑暗一般侵吞著我的全身,疏离,敌视,憎恨,默然,瞬间涌现出来。
噩梦之後的片刻宁静总让我喘喘,信任一个人,对於我来说是如此的可怕,尤其是给我暂时温暖的相龙的环抱,我既然没有死的勇气,活下去就成为必须,而他的瞬息万变则是我最大的天敌。
那日寝殿中的付死似乎成为了一个幻觉而已,追求死的勇气果然只是一时的英勇,人,最终的脆弱的东西,不堪一击。
我看不透摸不著钩不到,命运的变数,窒息的往日,转换不停,几乎在转眼之间完成,他处於那旋涡的中心,成为操纵者之一,而我则艰难地跋涉在岸边,尽量不让自己有继续往下沈的可能,活命居然成为我潜在的动因。
!!我奢侈地享受著这难得的宁静,即使只是瞬间的飘渺,即使只是过眼烟云。
我的贪婪可能让我陷入危险的境地,我在挥霍著失而复得的权力,我的心中居然有著隐隐的窃喜,我已经完全忘记被挟持重返宫禁那天所要远离的目的,我是只顾眼前利益的傻蛋,随时都可能被灭顶之灾所噬吞,却也一边暗自庆幸著一天天偷来的安逸。
因为在我的生命里,有了一个让我无法不去在意的男人,极其危险,就像炙热随风摇曳的罂粟,与他相处,随时都有可能被侵蚀身亡,如今难得换来短暂的相对稳定。
我们有互相利用的需要,却没有互相利用的必然。
这点最值得我恐惧,认识到这种非他不可的感情,而在他的心里,我究竟是怎麽一个位置,处於何种地位,我预料不到。只要稍微有所偏离,我就有可能被对方灭顶。
直到不久後的一天,我被忽然簇拥到前殿,那里惶惶的人心让我觉察到局势的动荡飘摇。
我缓缓坐到龙椅上,接受群臣的朝拜,那仿佛已经离我千年的礼仪。
庾希忧心忡忡地向我禀报著目前危机四伏的局势:桓温在北方集结了军队,准备反攻京都,庾希几乎咬牙切齿地咒骂著桓温的一切,包括他的军队人马以及人格品行。
我经常分神,他的语言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脑海,桓温的样子我已经记不太清楚。
我的记忆中只有他背对我的身影,几乎与庾希一派的蛮横无理,却也同样的自称效忠朝廷,明明明觊觎天子的龙椅已久却又摆出一副忠君爱国的脸孔,我可以想象有一天这样的畜生会獠起爪牙,把你抓地变体鳞伤将你制之死地之後决不姑息,管你什麽真龙天子依然照杀不误,他们疯狂的野心暴露在众人的眼前却又假装虔诚与耿耿忠心。
很明显,相龙亦是其中的一员,我却很是眷眷贪息。
我知道自己在自找死路,明白自己的命数将近,但是不能驾御自己。
庾希一长篇的慷慨陈词之後,我终於明白了要我来前殿的目的,动员满朝文武共同抵抗桓温来势汹汹的兵力。
我虽然心里嘲笑著庾希的愚蠢,朝中的大臣虽然愿意对我扣头行大礼是因为我虽然出生卑贱却毕竟是先帝的骨血,他们虽然表面尊我为圣上实际心里对我充满鄙夷,因为我的粗俗,因为我与生俱来遗传自母亲的淫荡的天性,他们不齿与我的所作所为却又违心地维护著那所谓的正统,真是太可笑了!
所以,即使我出现在站在威仪的龙椅前接见群臣,即使在全军将士之前鼓舞士气,简直是徒劳无功,苟延残喘而已。
因为我抓不住军队潜在的人心,桓温的天生出於军队与几十年来对军队的控制力与威慑力,足以颠覆整个看似歌舞生平的由我同庾希所构建的半壁王朝的短暂复辟。
我的发病与逃避没有影响我正常的判断力,因为我的远离,所以我才能透析。
但是我不会傻到去违抗庾希的意愿,我宣读了那篇由庾希起草的缴文,连我自己都觉得讽刺,当我读完缴文转过头的一瞬,我看待相龙脸上浮起神秘莫侧的隐约笑意,我极快地悟出那是稳操胜券的得意,莫非......
感到脑中的某一深处在隐隐作痛,接著便被宫人搀扶著走回寝殿,昏睡至近黄昏时才被嘈杂的脚步声惊醒,警惧恐慌渗入阴郁的空气,随著到处走动奔跑的宫人禁军僵硬地流动。
我步履有些徘珊地走出殿门,庾希带著一队杀红了眼的士兵冲到寝殿门前,极快地,两柄长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全然没有了当日迎接我时的恭敬。
我看见庾希走近我时眼中露出兽类垂死的凶光,知道自己死期不远,心里反到平静起来,脖子上的剑身锋利地几乎刺穿我的肌肤,我感到寒意却感觉不到恐惧。
一路被庾希的兵士劫持著,急驰出皇宫,耳边的狂风呼啸,我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却能够清晰地听到身後追兵的呐喊声,我不知道庾希为什麽仍然不将我杀掉,带著我不是徒增累赘?难道已经穷途末路的他依旧想要东山再起?简直愚不可及哪。
如果桓温真想称帝,他会姑息我的性命?任何借口只要出自当权者的口中谁敢有什麽异议?强权就是真理。
忽然间,我觉得自己绝不能死在这个蠢货的手里,我必须掌握时机,死亡的接近果然会让人急中生智。
我暗中将五指陷入马匹的肉里,马匹立刻受惊抬起前蹄,我紧紧地抓住缰绳,身旁的两个士兵毫无欲警地摔进泥地里。
庾希听到声响转过头,我已经绕至他的身侧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自己也同时滚落到地上。
我飞快地拾起庾希掉在地上的剑,趁他措手不及时架在他的脖子上。
然而,庾希已经狗急跳墙不顾一切,直接用手挡去剑锋之後,对著我的前额狠命地撞击,我没有想到他会这麽不要命,有些慌神的片刻就被夺去了手中的武器,三柄长剑同时刺入我的身体,抽出之後气流的侵袭让我痛地单膝跪地,第二次的刺入必然就是我的死期。
身後的巨响让我回过头,两个庾希的贴身兵士已经成为无头之鬼,庾希惊慌地想要逃窜,还没有跳上马背就被相龙的长剑穿透了身体,他死不瞑目地想要说什麽。
相龙没有给他任何的喘息机会,庾希的头颅瞬间飞了出去,污血喷涌而出,几滴飞溅在相龙的脸上,我看到相龙浮现的冷笑,残酷而嗜血。
可笑啊!那个表情,如此相似,他在憎恨著我的同时却也被我所同化了吗?
!!相龙转过身,似乎没有扶我的打算,他的眼睛深不见底,面脸的鲜血些须诡异,打量我的眼神似乎在掂量我的分量,我失神地看见他的眸底有著犹豫,他的表情在变幻不定,短暂的凝视却仿佛千年。
我就像等待宣判的囚徒,衣物已经被鲜血浸染成鲜红,相龙静静地绕过我,跪了下去。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不要回头,我知道,我身後的马上,一定是桓温这个强盗!
他不但夺去了我的皇位,更夺走了我的江山,我的军队,我的子民,还有......
我闭上眼,就算死,也要死地像个人吧,虽然我是娼妓所生,虽然我是昏庸的国君,虽然我粗俗野蛮,虽然我还想苟活於世,但是,如今,我已经厌倦了猪狗不如的生活,我再也不想也无力去做舔别人脚趾的下贱的狗了!
那个时候,你为什麽不杀了我?我好想问问身後的这个男人,为什麽要让我继续苟活於人世?你不是很恨我,恨地想将我碎尸万段吗?
别告诉我,在我们欲念横流的关系里,你对我也产生了莫名的感情,我们只是互相利用而已。
若没有了利益权衡,若没有了一切外物,你绝对会将我凌迟杀之後快的,我一直坚信著。
只是,我想最後求求你,不要将我交给别人,亲手杀了我,不管如何惨烈如何嗜血,我也心甘情愿,就像那日所说,我,只愿意死在你手里。
时羽翼踩踏著我的身体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感觉自己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做好了付死的准备。
!!意识越发模糊,我的眼前显现著遥远的幻觉,母亲惊恐万状的眸光,父亲漠视的余光,太後鄙视的眼神,更多的是献媚无耻的神态。
转眼间却又变了模样,然後,然後我看到了相龙的眼睛,十三四岁刚刚进宫的样子,胆怯中透露著不易察觉的倔强,是不是人之将死就会看到很多熟悉的人熟悉的事?
我再也支撑不住地躺倒在黄沙飞扬的地里,第一次全身接触泥土的感觉是这麽好,就像母亲温暖的怀抱。
虽然根本维持不了漆黑夜间的冷寂,却仍然在我的记忆深处回旋至今,意识完全陷落之前,我想到自己可能有的下场,头颅被割下来示众还是被剥皮悬挂在城墙上?或者是其他什麽另人胆战不齿的尸体分割?那已经全跟我毫无干系了。
我被一阵激痛惊醒,按住胸口不停咳嗽,身上似乎有绷带捆扎过的痕迹,四周黑暗一片,些许火光摇曳,是天牢?!
当这个反射出现在我脑海中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居然没死?哈!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当一个人全力付死後却发现自己还生在人世,酸甜苦辣一齐拥上来。
看来老天爷还不肯放过我,怪我做恶太多,定要留我在人世受尽苦难。
疼痛席卷我周身,艰难地爬至墙角,缓缓地靠在上面,我这样的人还有利用价值吗?桓温还不敢代晋自立吗?难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呵呵!其实像我这样已经准备付死之人绝不绝对我来说有何意义?我终於知晓自己的可悲了。
任人抛来丢去的幌子,放在御椅上的木偶,身後总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引著,绳子没变,控制绳索人却在不停的变幻,来了一帮又去了一帮,都是为我大晋天下著想的好臣子,全是为我司马氏规划的好子民。
其实呢?还不是全为了自己利益著想勾结著图谋著却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取晋自立的一群畜生!
而且这一群畜生还是我们司马家眷养的!喂饱了养肥了就开始转过头觊觎身後主人这块大肥肉了。
而像大晋传到像我这样荒淫无道嗜杀成癖的君主手中,本就已经风雨飘摇,他们却还假惺惺地拥护著我这个他们眼中的窝囊废,真他妈的假到骨髓里了。
如今,我从一群人手里换到了另一群手里,又从另一群人手里转回了原来这群人手中,如同彩球抛在空中时它是所有人手中的宠儿,结束後落入尘土就被万人踩踏毫不心疼无人理睬。
我唯一有过短暂甜蜜回忆的母亲弃我而去,父皇的冷漠,太後的鄙夷,於是,我连自己的母亲都开始憎恨,我恨所有的人,亲人,仇人,敌人,还有我自己,多可悲,活了这麽多年,我情感的全部就是憎恨!哈哈哈哈!
所以我要杀光所以我恨的人,我只有在看到鲜血的时候才能忘了自己的出身,自己的童年,自己的过去,一切的一切,噩梦,恐惧,荒芜,母亲的泪。
後来,後来有了相龙,至今我都难以形容的一个人,一个插足我生命的人,一个成了我噩梦之噩梦,最後甚至成为我的血肉的一个人。
他现在给我的伤害有多重,我就能体会到自己以前给他带来的阴影有多深。
我们在互相仇恨互相蹂躏互相怨毒中发展成了极其扭曲怪异的关系,我深陷其中,走不出泥泞,我现在越来越无法分清究竟的迷恋他的身体还是他的眼神或者的都迷恋?
呵!一个关押在天牢里听天由命的犯人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看来我真要完全疯狂了。
远处传来沈重的脚步声,渐渐接近时,我听到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巨大的人影投射在我的身上,掩盖我整个身躯,不留一点空隙。
即使那人背对著光,我还是能感觉到他是谁,他的出现所带来的波动总能被我灵敏地体味到,那种暗涌的敌意与暧昧的情愫交缠在一起的流动翻涌,我在黑暗中“看”著地上的枯草,嘴角泛起冷笑:“不知相大人来此有何要事?”
相龙一言不发地站著,是在审视我,还是带著同情的目光,或者是面无表情?
我尽力想抬眼去看清楚他的脸庞,无奈他在暗处我在明处。
空气僵持著,停滞了数分锺,我却感觉度秒如年,相龙在黑暗中的眼神让我想到被他们三个小杂种劫持时他给看著我的漠然,过去的记忆翻涌而至,直冲脑海,我全身上下似乎在此时被当众赤裸裸地扒光,四周凝聚而来的目光让我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