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爱你?你到底,有哪里好了?你这样无情,这样残忍,而更要命的是,你还是个男人,是和我一样的男人啊……我想啊想,日日夜夜的想,还是想不明白,我为何爱你?反而是越想,越忘不了;越想,越心痛。”
“可是,这种感情,却永远也到不了你的心里……为何只有我,这样执迷不悟。明知不可为,却依然沦陷。而你对我,却从来都是那个样子,到死不变。可是不管怎么样,我……喜欢你……”
他定定地看着封无霆,心中一片空茫。良久,他缓缓俯下身,吻向对方冰冷的嘴唇。纵然那个人,已不再有任何的反应。晶莹的泪水,滴滴落在封无霆苍白的脸上,顺着他的面颊,无声的滑落。
“对不起……”痴痴地抚过他冰冷的唇,韩逸北喃喃低语。“不要怪我……这是最后一次了……结束了,一切都彻底结束了……你……安息吧。”
当眼泪再次落下时,韩逸北知道,这一次的分别,便是永远的告别。
看着那黑色的身影,如同幽灵一样,孤独的消失在黑暗中。从角门转出,苏映雪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悲悯,和难言的哀伤。
玄英门第一高手追风使者,在与安平将军韩逸北的决战中,殁于断魂崖。
三日后,踏雪使者苏映雪,和他唯一的弟子火心平,举办了简单的丧仪后,于碧霞山下火化了他的遗体,将要携带骨灰远遁江湖,扶灵远去。
“师父,呜呜呜……师父!”
因是服师之丧,火心平一身重孝,全身素缟,额束孝带,跪在火堆之前。看着那冲天的火焰,她伤心的哭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京师一别,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重大的变故,亲爱的恩师,竟遭遇到那样的结局。越想越是悲中从来,怎么不让她伤心欲绝?
对于封无霆这个小弟子,苏映雪也是打心眼里喜爱。何况封无霆决战前,还特意把她托付给了自己,更是多了一份责任。见她哭的伤心,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着她,不知他说了什么,终于把火心平哄住,渐渐停止了哭泣。
突然,一声尖利的悲呼声,骤然响起。
“封无霆!”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两人大惊回头,便见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一个衣饰华贵的女子,从马车上跳下,发狂般的冲了过来。
“不,封无霆!不!”
一看到那女子的脸,火心平大吃一惊。
“百花羞!”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百花夫人沉月!
看着那冲天的火焰,情知便是见那人最后一面,也已不可能,沉月颓然扑倒在地,泪如雨下。
“封无霆,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啊!我千里迢迢,把你的儿子带来,就是为了让你见见他,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见到,怎么能就死了啊!”
她跪倒在地,痛苦的以头抢地,失声痛哭。“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害苦了你,你恨透了我。可是,那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就是再恨我,也要见见自己的孩子啊!”
或许是被母亲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所感染,马车里,婴儿哇哇的啼声,也响了起来。孩子的哭声,和母亲的哭声交织在一起,份外令人心酸。
“十二哥的儿子?!”
听到沉月的哭诉,苏映雪和火心平都极为震惊,也顾不上和她打声招呼,便冲向了马车。掀开车帘一看,车厢内的软垫上,华丽的襁褓,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此刻,小脸皱成一团,哭得好不伤心。
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抱出车厢,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这是一个极可爱的孩子,生的雪白粉嫩,好似玉雪雕就,眉清目秀,十分漂亮。而且,极显眼的,在他的额心,有一道殷红的朱砂印,仿佛火焰般明艳,衬着他雪白的肌肤,俊俏得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一样,好一个天上仙童。
这般标致的小娇生,可爱如此的宁馨儿,若是十二哥能亲眼看到,想必,也会爱煞了吧?
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掉下泪来。苏映雪好容易克制住伤感的情绪,看向了沉月。“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还请节哀顺便。”
沉月抬头看着他们。“你们是封无霆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师父,而这位,是师父的门中兄弟,踏雪使者。”火心平答道。
“当年我师父落在你手里,受你折辱,被困两年。但他既已放过你,我也不会和你为难。你这次来,就是为了把孩子带给他吗?”
沉月凄然一笑。
“是啊……我和他虽是一场孽缘,这孩子也不是他想要的,却偏生这般可爱,真是天意弄人。”
看着那孩子,念及其已长逝的生父,沉月不禁心痛如绞,泪流满面。
“当年,若非为了救自己的弟子,他也不会落到我手上。而他,也是因为身中化功丹之毒,武功尽失,才只能任我摆布。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只因他倔强不从,便在我手里,吃了一次次的苦头,到最后,把他逼的几乎崩溃。”
想起那清俊冷冽的男子,那饱含伤痛和屈辱的眼神,她的心中,便如刀割一样疼痛。
因为对抛弃了她,伤害了她的男子的恨,便把恨意发泄到无辜的人头上。可是她又伤害了谁?
到头来,真正伤害的,却是自己在这世上最心爱的人。这样的报复,最终,报复的人,只是自己。
为什么人总是要做这样的蠢事?一生如此短暂,能经得起几次风浪?为什么要犯下那么多的错误?又为什么,总要在永远失去之后,才知道后悔?
她忧伤的垂下了头。
“他恢复功力后,一心想杀我报仇,可我已经有了身孕……他不忍杀死自己的孩子,才放过了我。我虽然一直困着他,可是,他也是我这一生里,真正意义上的丈夫。我生下这孩子,想要找他,我不奢求他原谅,只希望他看在孩子的份上,别再恨我。没想到……我没有找到他,却听说,他和韩逸北决战,死在了断魂崖!”
“当日一别,竟成永诀。他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烈火渐渐熄灭,沉月含泪的眼光投向残焰,只见那令人伤心的人,已经尸骨无存。
拢下残灰,收入匣中,苏映雪才问道:“夫人,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十二哥死了,你是不是要带着这孩子回北方?”
茫然地摇了摇头,沉月的神情,说不出的惘然。
“我是因为爱他,才生下这个孩子的。现在他已经死了,这孩子跟着我,又有什么前程?百花夫人,这样狼藉的名声,有着这样的母亲,这孩子,有什么将来?他本来就恨我,如果连这个孩子,也因为我而被耽误了,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更加恨我……”
她转身看着两人。“我把这孩子,交给你们了。拜托你们,找个身世清白,心地善良的好人家,过继给他吧……”
“你不要这孩子了?”听到沉月如此的说法,火心平难以置信。
“孩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舍得不要他?可是,他若跟着我,一生都不会有出息的!我不能,不能毁了封无霆唯一的骨肉!”
看了看孩子,沉月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你们若把他送了人,一定要告诉我,送给了谁,让我将来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他!”说完,她擦了擦眼泪,狠下心来,含泪而去。
“百花夫人……”e
看着那女子孤独的背影,苏映雪黯然神伤。
“即使是向来视男人如玩物的百花夫人,也是有真情实意的。对十二哥,她是真的动了心,真的爱上了他。可是,无情不苦,一旦有情,却是痛苦如此。情之一物,究竟为何?”
我亲爱的十二哥啊,便是相处这么多年,我仍无法理解,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所做的一切,似是始于有情,却终归于无情,令那爱上你的人,何其辛苦。
第 42 章
断魂崖之战后,安平将军韩逸北,终于病倒。
他的病,完全是心病。e
哀莫大于心死,自己亲手杀死了挚爱之人,对他来说,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事,是他想要去做的,也没有任何想要实现的愿望。
他仿佛陷入了梦魇之中,每天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昏睡不醒,就是醒来,也是精神恍惚,昏昏沉沉。他不说也不笑,就连眼神,也是空茫无物。无论何人,无论何事,都不能让他有所反应,这世上的一切,已进入不了他的心中。
对于他的这种异状,人们都感到非常困惑。韩逸北是怎么了?和追风使者一战之后,杀死了仇人,为什么反而会变成这种近乎精神失常的情景?由不得人们不妄加猜测,流言四起。
六王爷得知了韩逸北的异变,震惊之余,急忙命人前去接韩逸北夫妇回京。他亲自带了太医前往探视,发现韩逸北果然如同传言,精神上出了严重的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他实在感到困惑难解。杨如倩也万万想不到,丈夫对封无霆的感情如此之深,以至于封无霆死了,他的灵魂也随之失去了。
“韩将军的病因,乃是七情之伤,而且,伤得极重。据我看来,他应是遭受了情感上的重大打击,这个打击,非常之深,才令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太医诊断了以后,对六王爷和杨如倩说。
“情感上的打击?”老王爷十分不解。“飞扬一向和夫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怎么会有什么感情上的打击?太医,你……不会看错了吧?”
“不会错的。”
太医看向了杨如倩。“夫人,在我看来,韩将军似乎是失去了一个人,一个对他来说,如同生命一样重要的人。现在的他,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韩夫人,将军他,似是有求死之意啊!”
“什么?!”杨如倩大惊失色。“你说飞扬他……”
太医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将军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心,才会这个样子。可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用不了多久,他的身体就会彻底垮掉。”
听到此言,杨如倩惊得几乎站立不住!
“不,飞扬,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啊!”她捧着韩逸北的脸,焦急地呼唤着:“飞扬,飞扬!我求求你,你不要这样,快点醒过来啊!难道他对你,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你还有爱你的亲人啊!你不要这样啊,快醒来,我求求你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六王爷又是焦虑又是担心。“如倩啊,飞扬到底是怎么了?你是他的妻子,你应该知道他是怎么了吧?”
面对老王爷的疑问,杨如倩只是哭泣。
“唉,如倩啊,你先别哭,告诉你家老王爷,飞扬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杨如倩流着泪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老王爷不禁叹息。
“情字,真是害人啊……竟把飞扬,变成了这个样子……如倩,我知道你对飞扬一片痴心,他另有所爱,你无法接受,这我也明白。可是你看飞扬现在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真是可怜,就算他对不起你,可是看在夫妻情分上,你就,松动一下,好不好?”
“王爷,我没有办法啊!”明知老王爷误会,却无法解释。看着丈夫,杨如倩悲从中来,抱住了他,痛哭失声。
“我什么都不管了,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只要飞扬幸福,他爱上谁,我都可以接受!可是……”
说到这里,杨如倩哭的更加伤心。
“那个人,已经死了……叫我到哪里,去给他变出来啊?”
不提将军府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飘落下,把崇山峻岭装点成了一片银白。银装素裹间,仿佛世间一切的罪恶与不幸,都已被这纯洁无瑕的洁白,所掩盖。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天气,真的越来越冷了呢。
孤山顶上,数间茅屋,安静的坐落在白雪之中。于这雪白的世界相衬,份外寂寞。这里,正是江湖中最著名的无双神医,靳玉峰的隐居之所。
“哦,乖乖别哭,乖乖别哭。瞧这天冷的,再哭,小脸就要皴了哦!”
在窗台下看雪,抱着啼哭的婴儿,青年哄个不休。听到哭声,从里屋走出一位少女,探头过来张望。“陵儿怎么又哭了?婶子不是刚刚给他喂过奶吗,这就又饿了?”
“你以为他是猪啊,哪那么能吃。小孩子么,不就是爱哭。我就不信你小时候不哭。”
没好气的白了少女一眼,青年抱着孩子走进了里屋。“火~~~姑姑~~~是大笨蛋!陵儿别理她,咱们去看爹去,好不好?”
听到苏映雪把“姑姑”两个字喊的咬牙切齿,火心平恼火的瞪了他一眼。虽然她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是姐姐,非要将辈份升级为姑姑的行为,等于把自己升到了与师父同辈,本来就是不对,真正乱了辈份。但见苏映雪对她的白眼视若无睹,只好摸了摸鼻子,灰溜溜的出去,到灶间生火做饭去了。
相较外屋,内屋份外温暖。屋内,靠墙摆放着一张床榻,而床榻上,正躺着一位青年男子。
或许是因为房间非常温暖的缘故,男子的脸色,不再如当日那么苍白,而是略微呈现出了一点血色。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双目微闭,如同正在做着最美好的幻梦,安祥宁静。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传说中死于断魂崖之役,且已在烈火中化骨为灰,永埋于地下的玄英门追风使者,封无霆。
“十二哥,陵儿又哭了呢。他才这么小,就离开了娘亲,爹亲又长睡不醒,真是可怜。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给陵儿找一个好的人家,让他有爹娘疼爱,好过小小年纪,便要跟着我们漂泊江湖,你说好不好?”
轻轻的低语,苏映雪将陵儿放在床上。
仿佛是天性使然,一放到床上,陵儿便朝着父亲爬了过去。他爬到封无霆身上,挨着父亲蹭啊蹭的,仿佛撒娇一般,粉嘟嘟的小手还不停在他脸上摸,不但不哭了,还咯咯的笑出了声。
“这小家伙,这么小就知道疼他老子,真是个小鬼灵精!看来长大了,一定是个大孝子了?”
看到陵儿的举止,极是有趣,苏映雪忍不住笑出声来。
“十二哥,你知道吗?断魂崖之战后,韩逸北就病了。他已经,精神崩溃了。如果,再不能解开心结,可能,这个冬天,他也过不去了。”
“当日,你或许是认为,你的选择,对韩逸北,对玄英门,都好。只要牺牲自己一个人,便能换来两全其美的结局。”
轻轻抚过封无霆的面颊,苏映雪忧伤的低语。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事实上,是多么残忍。那样坚强的男人,纵横沙场的名将,因为你,却哭的那么悲惨。他的心都碎了,虽然人没有死,心却千疮百孔,就算终其一生,也无法痊愈。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从未见过那样悲苦的吻,也从未见过那样绝望的泪水……如果你能看到他的泪,不知会不会感到心痛?再怎么爱你,也无法得到你。可是,你又是为了谁,而放弃了一切?甚至,宁愿被黄土永远的掩埋。”
他紧紧握着封无霆的手,泪光闪烁。
就连他也很难理解,这身为黑道杀手的追风使者,那集温柔与残忍,善良和邪恶于一身的矛盾性格。或许,正是因为他这般复杂的性格,却偏偏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吸引着那爱他的人飞蛾扑火,不顾焚心之痛,亦想要拥抱这无情的爱人。
“十二哥,如果你能醒来,我想,那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结局吧?我想试一试,去救韩逸北,给他活下去的力量。他那么爱你,又那么善良,我想,他也一定会把陵儿,当作最珍贵的宝物,放在心中呵护。”
一颗天下无双的“醉梦离魂”,于决战前夕,下在了封无霆的身上。这是苏映雪万般无奈下,为防万一所使出的手段,却终于非他所愿的,发挥了作用。
醉梦离魂与还魂丹,二者共同发挥的奇异效力,封住了封无霆的生命,使他重伤之后,不至于当场死亡。然而,也正因为此,他才变成了如今活死人的状态,长眠不醒。若是找不到那与醉梦离魂相反相承的“三生石”,恐怕,他也将永世不能醒来。
即使如此,也至少还有希望。
韩逸北静静地躺在卧室中。自从那夜过后,他每天都是这样,昏睡着,困在无边无际的梦魇中,再也无法醒来。
他仿佛奔走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四处寻找,可到哪里也找不到光明。茫然四顾,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要找一个人,他只记得他要找一个人,可是这个人是谁,他却想不起来。他只是执着的奔走着,寻找着那个虚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