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光曲————风染衣

　　“可你呢？世道纷乱，给了我你怎么办？”

　　“别忘了，我还有那个人赠与的……他给我的比什么都好，一般魔族近不了身！”心事了了，他不再留恋，转身就走，临走时还留下一句：“凡是别太心软，你身边的孩子留不得，久了怕是害了你。记住我的话，万不得已，杀了他！”

　　“……我……知道了！”

　　他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声长叹：“唉……你真的明白才好……”轻柔的声音随风飘散……

　　过后……夜依然很黑、依然很沉、依然很静……

　　那个人的话带给凝的冲击比想象要大，凝一直坐在原地未动。满脑子都是那一句又一句警言！

　　他的话……不曾出过错！

　　直到捷背着一大箩筐草药出现在凝面前许久，凝都没有回神。

　　“凝凝！”捷气得跳脚，他就是在夜色中难以辨认也不至于如此被忽略。

　　“啊？”抬起头才发现捷气呼呼得瞧着自己，“啊……你回来了！”尴尬得说着：“我跟丢了，就在这等你。”

　　“知道你跟不上！”捷放下箩筐，看了看天色说：“还发呆啊，再不走天就亮了。”

　　“啊……哦！”拎起箩筐就走，没几步就停下说：“小捷……谢谢你了！”

　　“谢什么？”奇怪，他今天怎么了？“凝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怪怪得！”

　　“没……没事……”勉强挤出个笑脸，牵起他的小手，突然停住了笑：“采药……很辛苦吧，手伤成这样。”

　　“没什么，很快好的。”

　　“我看看！”抓起那双小手，满手细小的伤口密密麻麻。凝眼中掠过一抹怜爱：“再不勉强你去了，别动，一会就好。”

　　捷看着凝对他使用久未使用的愈合术，一股温暖从指尖流入心头。可不知怎么形容，那平日异常贪恋的温暖却没有暖入心底，一种怪异的不协调感让不安开始扩散。

　　凝……他怎么了？

　　第 30 章

　　气氛很沉闷！

　　捷第七十一次张开小嘴想说什么却再一次在凝阴暗的脸色下放弃。

　　他的凝凝怎么了？

　　这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天天刚亮，凝叫醒沉睡中的某个药师，把草药塞给他后就再也没开过口。

　　他们现在去哪里？

　　这是他第二想问的问题……

　　凝带着他离开了那里，在大家都没醒的时候，甚至一句道别都没跟芝牧说。

　　然后……他们走到现在，穿过岳桦镇一直往斯灵的某个地方去。

　　走了多久？可能三天可能四天了，一路上除了必要，他们甚至连东西都没吃过什么，他这几天一共吃了几顿？一个手就足够数出来……

　　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困！走到现在觉都没睡过……

　　凝感觉到拖着的小人明显减慢速度，回头正对上他张得大大的嘴。

　　没时间停留，凝背起捷继续赶路。他没时间说话、没时间停留、更……不敢耽搁……

　　那个人的话还回响在耳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他太过悠闲了，忽略了那么重要的事情。

　　凝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这种时候，能用的一切都上了战场，他甚至连借一只骑兽的机会都没有。

　　路只能靠双脚踏出来……

　　苦难终于在第十天清晨结束，捷看着眼前大到离谱的屋子，张大的嘴到现在都没闭上！

　　好……离谱的房子！

　　这么大，居然……只是个别院？

　　看着牌匾上写的“凝霜居——水之别院”捷还是无法想象，这里……是凝凝的家？

　　凝背着捷一脚踢开大门，迎面看到院子里几个打扫的下人。

　　“少……少主子……”一个年迈的老仆丢下手中的扫帚，颤抖着手迎了上来。

　　“柚！”低声叫了一句，听不出是喜是忧：“姨呢？”

　　“少主子，您终于回来看祖奶奶了，她老人家时刻念着您呢！”老眼含泪，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喜悦。

　　“姨在哪？”皱皱眉，他只想知道人在哪里。

　　“祖奶奶在西屋，您过去住的屋子里……她念着您，总不见您回来……”

　　“帮我照顾他。”凝把还在发楞的小捷塞到了老仆手里，快步走向西院。

　　走进屋子，只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躺在床上，女子看似年轻却满头白发，和温婉的脸庞很不相称。

　　凝冲上前跪倒在床边谨慎小心的轻声唤着：“环姨……”

　　女子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慈祥得笑起来：“小凝啊……你回来了！”

　　“嗯，姨最近好吗？”伸手握住女子轻颤的手，轻轻贴在颊上。好冷……冰凉的体温让凝的心跟着降温。

　　“还是那样子，年纪大了，好坏都这样！”她摸着凝的脸颊，从额头到嘴角都仔细摸过：“怎么把头发染了？黑发不太适合你……你这些年……哪去了？那些人……没把你怎么样吧？你一走就没了消息，让我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没事，他们当我死了，没再追！”

　　“你这孩子也是，没事也不知道给家里报个平安，不光我一个……都念着你呢！”叹口长气，目光有些失去焦距：“他自从抱你回来后就那么走了，再也没管过你！”

　　“他有他的苦，姨别怪他。”

　　女子摇着头，轻笑起来：“我哪有资格怪他，当初要不是他我还不知怎么过呢……他……还没找到那个人？”

　　“他太痴！不踏遍整个塔塔极亚不会死心的。”

　　“唉！你可别跟他一样……咳咳……”话说到这，女子突然猛得咳嗽起来，声声入肺。

　　凝紧张得扶起她，拍着她背说：“姨！近来身子很差吗？”

　　“还……咳咳……还不就那样……咳……死撑着就想再见你一面……”

　　凝听着红了眼，哽咽着说：“别那么说，我帮你看看……”

　　“别！”女子阻止凝接下来的动作：“傻孩子，别把精力浪费在我一个老太婆身上，我跟你和他不同，能活那么久该知足了！”

　　“不……姨！我该让你活更久！”

　　“小凝啊！你放过姨吧！姨真的累了，再也陪不了你了。”

　　“姨……”泪开始在眼角凝聚，星星点点闪烁着……

　　“小凝啊，姨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回去卡柯看看，她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念着你的。”

　　看着女子越加苍白的脸色，凝明白已无希望，幽幽的告别着：“嗯……姨……走好！”

　　女子听完最后的告别，似是放下了长久的牵念，一抹恬静得笑染了开来，轻轻闭上眼睛，隔绝了与这个世间所有得牵连……

　　她活得太久太久，远远超出该有的年限……

　　她该走了……

　　凝站在已经烧成灰烬的遗体前，从日落站到日出又从日出站到日落。看着遗体在火中慢慢成灰，再看着灰烬被一阵冷风吹散……

　　姨，走好……

　　你生前曾想跟他一样走遍整个塔塔极亚大陆，可惜难以成愿，只盼这阵风能带你遨游，随你心愿……

　　站了好久，直到终于站不动跪了下来。凝捂着眼，脑中回想着儿时的点点滴滴，回想着这个温柔的人无怨无悔得照顾自己，回想着她的笑……那温柔到揉散一切烦恼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

　　泪，怎么都止不住……

　　“凝……你在哭？”

　　“小捷……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支开捷，他哭了，一整夜……

　　第 31 章

　　睡梦中，捷觉得有人在注视他，睁开眼就见凝站在床头。

　　“凝凝！”几日没见到，捷却不敢立刻扑上去，凝憔悴的脸庞找不出往日熟悉的表情。

　　“走吧！趁天还没亮。”一边说一边帮捷套上一件件衣服，抱起还没睡够的他就出了屋子。

　　“这么走？没关系？”为什么他又不高而别？凝难倒都是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

　　“有人会善后。”迎着拂晓一缕曙光，凝离开了那个家。

　　“我们去哪里？”被凝带出好久，捷觉得牵着自己的人如同飘荡的孤魂，只是漫无目的的游荡罢了。

　　“啊？”像是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凝停下想了很久，自言自语着：“是啊……去哪里呢！”

　　“凝凝……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小心得开口，这个心中藏了好久的问题还是说了出来。

　　点点头，目光中自然露出了依恋和温柔：“这几天……闷坏你了……”

　　“没有。”他只觉得胸口压了块大石，堵得苦涩。

　　“小捷……有亲人吗？”

　　“没有，从记忆开始就没有。她是凝凝的亲人？”

　　“是……也不是……她是养大我的人，好像……母亲一样。”凝虚弱得笑了笑，那笑容很浮很淡：“这样的母亲我曾有四个，她……是活得最久的一个。”

　　“那……现在凝凝没有亲人了？”

　　“嗯……她都走了，我就再没有家了，这一次，我真的变成孤身一人了。”

　　“凝凝……你别哭啊……你都哭那么久了，别再……呜……”捷见那一颗颗滑落的泪珠如同断线珍珠般不断洒落，劝不住也就跟着哭起来。

　　“傻孩子！我哭我的，你跟着落什么泪？”见他哭了才知道自己流泪，蹲下身，想抹去那张小脸上成串的泪珠。

　　“呜……凝凝……你还有我啊，你不是一个人……呜……我会陪着你，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哭开了也就停不下来了，捷把连日来的压抑沉闷一股脑全发泄出来。

　　擦泪的手因他的话停住，凝深深的看着捷许久许久。

　　捷边抽泣边回视他，见他一直不动心中开始不安，想到了他几次不高而别，不安变成了恐惧……

　　“凝凝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也想丢下我不管？……呜……不要，不要不管我，别不要我……哇……我会很乖……很听话……我会一直陪着凝凝……”用尽力气抓着凝的衣袖拉扯，他怕得要命却不敢扑入凝怀中。他好怕他不要他，更怕他会推开他，怕……这次离别的对象成了自己。

　　“傻孩子……你又能陪我多久呢！”

　　“一直都……很久很久……”怯怯的伸开小手，一点点靠入他怀中。

　　凝抱住那小小的身子，用力拥紧，无奈的叹息说：“为什么……偏让我遇上你了！”

　　六年后 霍亚——克罗塔村

　　午夜十分，一轮弯月顶在正空。这是万物寂静的时候，整个村庄连夜虫都不鸣叫。

　　一个人影疾步在蜿蜒的山路上，绕着一条又一条环山肠道，终于停在了隐入半山的一间竹屋前。

　　“你又出夜诊了？”

　　才推开门就对上小捷怒气冲冲的脸，凝心虚的笑着，递上药箱。

　　“村里的二伯老毛病犯了，去看看。”

　　“什么大不了的病，吃了我的药好能不好？装得跟真的似的，还不是怕死！”捷一张口就刻薄毒辣，火不打一处来。

　　“别那么讲，年纪大了一有个风吹草动就紧张也是常常的。”是人都怕死，因此他们才会把他当救命稻草般捏住不放。

　　“哼，这我不管，你若是再瞒着我出夜诊别指望我给你做药。”一边骂着一边动手脱凝的外衣：“他们当你仙人下凡救苦救难啊！却不知道吃的都是我的药，功劳让你一个全占了！”

　　听他说得酸酸得，凝笑出来：“你这孩子，这会儿跟我翻旧帐了？怎么？不甘心想让我把这功劳还你？”

　　“免了，谁信一个孩子！”捷利索得帮凝还好睡意，打水给他梳洗：“只是早知道你那么辛苦，当初我决计不做那么多药救人。”

　　呵呵得笑了几声，凝翻身上床睡觉。

　　这孩子没说错，虽然过了六年，捷得个头夜不过才长了半个脑袋的高度，虽然看起来没那么幼小，可还是小鬼一只。他果然长得慢……唉！照这么下去哪年哪月才能成人啊！

　　捷这几年跟着凝制药救人，药理精进不少，连带着脾气也长了不少。是不是自己教育失败？斜眼描了下正在脱衣的捷，再次叹息！还那么小，害他都不敢随便带着出去，就怕人见了误以为他虐待孩子，不给吃喝。

　　感到小小身子跟着爬上床，几下就钻进自己怀里，不免唠叨：“小捷，你也学着自己睡，老赖在我床上也不是办法。”

　　捷白了他一眼，贴得更近说：“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人睡不着。”

　　“拿你没办法，这么下去长大了怎么好？”

　　“还不知哪年哪月才长大！”说完伸手抱住凝的腰，把脸埋入他胸口，吸取他的体温。

　　捷一直没告诉他，这么抱着是怕他会离开，怕他半夜不告而别。六年来每夜都提心吊胆，就怕醒来再见不到身边的人。

　　他怎么会懂呢？他不爱凝出夜诊，只因为怕再等不回离去的人……

　　他不过怕被丢下……

　　那种心情，他如何能懂呢？

　　第 32 章

　　“先生！”娇柔的嗓音听起来让人无限遐想，翩然而入的一抹浅橙更是让这个青绿色的竹屋蓬荜生辉。

　　“蕊儿啊！怎么有空来？”凝看清来人，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起身为她倒茶。

　　“上次答应帮先生做的衣服已经好了，想着快转季了，就给先生送上来。”接过茶杯，俏脸微红，她……触到了他的手指。

　　“这种事不急，等我出诊时给我就好，何劳你特地跑一趟。”

　　“不碍事，村里人还让我捎了些吃用的，若等你去拿，只怕又说用不上了，不如我送来，先生不会再让我背回去吧？”

　　“你们……实在太客气了！”摇着头，对那种过分热情很没办法。

　　“是先生您客气，出诊不收诊费，连看病吃药都不收药钱。真怀疑先生这样的居然没饿死深山。”蕊儿和村里人一样对凝心存感激，却也心疼他粗茶淡饭简衣陋室。

　　笑着收下她送上的东西，没敢接着答话，就怕一个不注意给数落一顿。

　　“先生，今天怎么没看到小哥哥？”四下看了看，没找到另一抹人影。

　　“小捷？他……他可能出去玩了。”不好实说捷上山采药去了。

　　“唉！真羡慕小哥哥，有先生这样的人疼着……”蕊儿学着大人得口气叹息，悠悠往竹椅上一靠：“害我也想当先生的孩子了。”

　　“蕊儿，你有爹有娘的，怎么跟个孤儿吃起酸来了？”这丫头，刚看到的时候还拖着鼻涕，转眼那么大了。养孩子……还是这样的比较有成就感啊！

　　“若是有先生这样的人养我，就是当孤儿我也愿意！”蕊儿用听起来玩笑的口气说着不止她，只怕是村里所有孩子的心愿。

　　“别乱说，你爹娘知道该伤心了！”

　　“他们还巴不得跟先生套上亲呢！”

　　“你啊！都是大姑娘了还不会说话，将来出嫁了可怎么得了？”整理好零零碎碎的东西，凝帮自己倒了杯茶，坐在蕊儿对面。他一直把蕊儿当自己孩子看，六年来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说话间自然没有生分：“你这次上山不光送东西吧？是不是村子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村子里没事……不过，邻村就……”偷偷瞄一下，先生就是先生，什么都看出来了。刚才还在想怎么开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