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恼地四处寻找询问,亓昊炵只从一些病患和护士的陈述中得知骆凌是被一个膀大腰圆
的酒醉男人给带走,可他们不敢直接告知当时的惨状,因为那实在太可怕太骇人了,毫不留
情的毒打虐待就活生生地在面前上演,再重新回忆一遍那段极尽残暴的书面是他们绝不愿意
做的事。
刻意的隐瞒并未消去亓昊炵的担忧。他自他们惧怕惊恐的眼神中猜测出了情况,脑中无
尽的描想着骆凌极有可能遭受到的待遇,全身不由一阵冷寒,他深感无力地痛恨着自个儿的
粗心大意,明明说了要保护他一辈子,如今说出的承诺却成了最为讽刺的刨心之器。
据他们述说的神情,他不仅看出了他们对骆凌的叹惜与同情,更读出了他们不愿说出口
的恐惧,不要说那非人的对待光是用看的就在旁人的心里烙下了灰暗的黑影,可想而之,倍
受虐恃的可怜人儿又会是遭受到多大的创伤。
怀着一股深深的失落,亓昊炵不禁用手摀住了脸,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心里一直不断流
泄的深沉与无助使眼眶一阵湿热,他甚至就想这么地大哭出来,可天生的男性尊严硬是让他
忍住了压抑的痛苦。
去他的尊严!他大声地在心里咆叫着,眼眶极速泛红,他不愿再多想下去。
过大的打击让亓昊炵起了逃避的心态。他甚至开始认为是他们骗了他,骆凌或许跟本没
被别人带走,也或许是他一个人觉得无聊,自个儿推着轮椅回去了吧!
如此一想,顿时豁然开朗,他猛地站了起来,怀着一股期待朝着病房奔去,可待打开房
门,寂静的病房却是空空如也,室内整洁干净,丝毫无任何有人进来过的迹像,一切就如当
初他俩儿一同离开的样子。
愣了呆了,心中的假想成了碎片,他心如死灰地凝望着空荡的房间,似乎还看得见那铺
设白色被单的床上躺着沉睡的骆凌。
正当亓昊炵仍沉浸于无尽哀伤的同时,后方传来了微弱的女声。刚硬高魁的身子不由颤
了下,倏地偏过头,却见到一张与骆凌相似的面容。
「亓先生……我……」梁雅惠迟疑地开口,一抬起眼,却被跟前那双极为悲伤怅然的眸
子给震慑住了。
四目交接,亓昊炵同样是怔住了。
乍见她的同时,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骆凌回来了,相似的面容轮廓和弯长微挑的凤目
,说有多相似便有多相似,尤其自那眼中透出的淡忧,只不过那身浓发的香气和一身耀眼的
红,却是立即惊醒了他的幻想。
「罗夫人?」她的到来委实令亓昊炵颇为意外,毕竟那程子她是那么地高傲自满,那不
可一世贪慕虚荣的模样实是让他作恶到底。毫不隐讳地露出鄙昵的眼神,他冷声问道:「妳
来做什么?」
敛下眉睫,对于他的目光梁雅惠有如芒刺在背,只得尴尬地站着。
她不是听不出来亓昊炵的奚落和不以为意,甚至认为他会有这态度是对的,谁让她是一
个这样的坏女人、坏母亲,但她也无奈,是命运驻定了她这一生必须如此过下去,是老天的
不公,迫使她不得不作下抉择。
可如今,她是为了件更重大的事而来,无论他是多么地看不起他,这里是充斥着如何的
不欢迎之意,为了骆凌,为了她的孩子,什么尊严耻辱她都可不顾。
「小凌……凌呢?」深吸了气,她勇于迎头问道:「我是来找小凌的。」
「他不在。」如今等到骆凌不见才会想要来寻找,他实在不得不怀疑她究竟有何居心。
不在?「是他不愿兄我吧?」她苦笑着,细长的凤目有着某种说不出的愧疚与无望,凌
不愿见她是必然地,谁会愿意见到曾经拋弃他的母亲。
「他不在。」亓昊炵维持着一贯的冷然,转身过去,看也不看地补充道:「凌被一个男
人带走了。」这一次他已不再如之前那样失了心智,相反的他更加冷静自持,他明白的清楚
现在唯有克制住自个儿的冲动保持冷静才是上上之策,现能帮助骆凌的就只有他,若他也慌
了,骆凌该怎么办?
「是他、是他……是那个男人!」不消猜,梁雅惠即知道他口中的男人是谁。
肯定是他……是那个男人带走了她的孩子,那可恶的混蛋!梁雅惠忿恨地抓紧了皮包,
指尖深深地箝入,近乎歇斯底里地狂乱撕扯。
亓昊炵挑眉,有些不明白的瞧着她,据她话里的意思似乎知晓带走骆凌的男人是谁。
闻言,心底闪过一阵希望,他猛地地走上前,用高大的身子逼近她。
「『他』是谁?」
「他是混蛋!是人渣败类!」梁雅惠冷哼一声,抬起忿恨的目光冲着他大叫。
「他、是、谁——」
「骆昌丰,那不要脸的禽兽!」嘴中仍不停地咀嚼咒骂,梁雅惠自皮包内拿出了一封信
递向亓昊炵,一时悲从中来,不禁哽咽地道:「我晚来了一步,若是我早点来,小凌就不会
被那混蛋带走……」想到瘦弱的骆凌落在他的手上是会惨遭到怎样的虐待就一阵心慌,不住
地泪水满溢,她赶紧伸出手遮住脸。
不去看那声声哽切的为子伤心的母亲,亓炅炵转过身去,自内侧的口袋掏出手机,简捷
迅速地按下电话号码,一通又一通地打着,待打了将近五六通的电话、谈了三十多分钟的事
情,他终于收了线,紧锁的眉头稍是松懈下来。
这些举动梁雅惠全看在眼里,不解地瞧他在骆凌失踪的当口他竟还能一派悠闲地打电话
长聊,想到此,一股怒火不由浓浓燃起。
就在她想怒言相向的当口,倏地想到了她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亓昊炵,她也是那带给骆凌
痛苦、伤害他的人,她连当个母亲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发生了事情,又凭什么以母亲的姿态
去教训他人的冷淡与不在乎。
无可奈何,她只能用着含有怒意的双眸凝视着他的背影,但却意外地发现到眼前站于窝
边的高大身影竟散发着无可言喻的哀凄,似乎诉说着某种说不出的痛苦和衷恸。
等待是一种折磨,房间里的两人只能在漫长的寂静中等待下去。
突地一阵旋律响了起来,亓昊炵沉稳地接听来电。
「报告老大,查到了,那家伙有许多前科,强盗、强暴、吸毒、持毒,刚好也是我们要
查的对象。几个月前管区查不到他,听说是搬走了,不过……正如你所猜想的,其实他根本
没离开,现在正在一间铁皮屋里落脚,附近的欧巴桑说前几天有看到他,但现在没人影。我
已经派人去看了,有消息再告诉你。」伴随着莫名的答答声,对方低沉的嗓音自话机里流泄
而出,相较于这厢的寂静无声,那厢可就吵的多。
「尽快,我没有时间等了。」亓昊炵面无表情地说着,就连吐出的话都冷寒成冰。
「……」
一阵沉默,接而几丝闷笑逸入耳里,显然是电话那头的亓懋典爱不住所发出的。
「老大,说真的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你这么慌?」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
「收到。」亓懋典叹了声气,几丝隐忍的笑气仍是不免溢出,「老大,你对亲弟弟还是
这么地不留情吶,这样让我更好奇那个人究竟有什么法子网住大哥你了。……」
「你话太多了。」古有明训,言多必失!
「恭喜了,老大,你一头栽进坟墓里,注定终身万劫不复了。等等我包一包白也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心情愉悦到亓昊炵冷僵到底的脸色由白转青,正准备切断电话,
可亓懋典的动作更快,立刻喊道:「等等,别挂!有消息了。」
「说!」如往常,惜字如金。
「延平街四段三号。据线民回报,骆昌丰刚自外头回来。」一反嘻笑,回复专业的严肃
。
「只有他一人吗?」
「不,他还带了个人回来,但自进屋后,就没再出来过了。」沉吟了声,亓昊炵的提醒
也让他感到事情有些怪异,「大哥,需要我派人先过去察看吗?」当亓懋典口中会出现如「
大哥」这般正经的称呼,便是代表事态不如预想中的轻松乐观。
指尖发白,不得多想,微启薄唇道:「不必,我现在马上过去你那里。」
收了线,亓昊炵似若无物地自梁雅惠身旁走过去。
「等等……」
步伐乍上,亓昊炵偏过头,冷眼瞥向唤住他的女人。
「罗夫人,我已有言在先,请您遵守承诺。」不再多言重复,他言简意咳地提醒道。
毫无预警地,砰咚一声,双腿弯曲,梁雅惠直直地跪了下来,两行清泪顿时滚滚滴落。
「求你,让我见见他。」声泪俱下,她哑着嗓泣道。
这突然的举动令亓昊炵登时傻眼,面对着她的泪水,刚硬的心竟也有些动容。
她哭得真诚、哀恸。在她满是泪水的面容,他看见了身为一个母亲的悲伤。
不矫造,不轻率,那是发自内心,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意味着什么?代表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忏悔,为骆凌造成的伤害所作的补偿?
迟了吧?当伤害一旦造成,任何事都弥补不了,因为那伤太深太深,探得见血见肉,深
入骨子里去,如同一根针,扎了进去便拔不去。
那伤,是痛入心扉的。
而今,几滴泪水、几声歉语便能消弭一切?……天真!
「凭什么?」他回头,语调几近冰冷。
听见了这番不含任何情感的话语,梁雅惠震惊地抬起头正对上他的森然冷怒,四目交接
下仍是不免摄于不容侵犯的威势。
「凭我是凌的母亲,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咬着唇,她义无反顾地大吼。
「这句话,妳不应该和我说。」
亓昊炵仅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随即步出房门,可那抿直的薄唇却有着
一丝淡不见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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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一切是个过错。
那,又是谁的过错……
「碰!」,一声巨响,破烂的木门被人用力地踹了开来。
铿铿锵锵的,骆昌丰如往常左右两手各自拿着一罐酒瓶,一边仰头倾倒,一边摇晃着身
子往着昏暗的空间走去。
酒气熏天,一见到蜷曲在地上的身影,没来由地一阵恼火,他大力一甩,将右手已然喝
毕的空酒瓶往地上的人砸去。
幸亏酒力滋生,准头不对,镪啷一声,酒瓶应声碎裂,洒了满地碎片。
无意间踢到地上摆放的一只餐盒,骆昌丰微睁着眼瞧了下,眼尖地发现五天前带回来里
馊饭仍是好好地摆着,连动也没动过,地上被绑着手镣的人儿则是躺在一旁,似是昏睡着,
丝毫不受方才所动。
「干!你搁呒呷(你又没吃)?!」
骆昌丰一把抓起了骆凌的头发,看了餐盒满满的东西,突地一阵狞笑,用着另一只手挖
起一大把酸臭的米饭直直往紧抿的小嘴塞去。
酸臭腐败的味道袭入鼻腔,使昏沉的骆凌顿时清醒了些,下意识地呕出被强迫塞入饭菜
,频频作呕起来。
纵然已是吐的干净,可嘴内的腐味仍是洗刷不去,呕的过火,眼角不由得洴出几滴泪水
,骆凌勉强地睁眼一看,却见到泛黄的饭菜中有着一只只约莫半公分正在蠕动的黄白小虫,
有些甚至还爬上了他的脸。
见他不知借地将馊臭的饭菜都吐了出来,一阵恼火,强力扳开他的嘴,又挖了一口狠狠
地塞进去,怒吼道:「嘎林杯呷瑞(给我吃下去)!」
无声地哽咽,骆凌再怎么反抗紧闭着嘴,仍是被强迫地灌入几口馊掉的饭菜。
见状,骆昌丰非旦因他的惨状而有所不忍,反而有种痛快。
「阿凌,好呷呒?」喝了酒的脸憋得通红,骆昌丰看着他沾了满脸的米粒,嘻嘻笑着,
「嘿嘿,这是林杯去郎ㄟ馊桶拿回来,这拢是八郎餐厅好料喔!呒呷浪费会乎雷公共唷~」
「来来,阿凌最乖呀!紧呷喔……你看,阿爸拢不敢吃,逗系要带回厝来乎你呷,你嗳
乖喔,阿爸耸疼你啊,吃乎饱饱,你逗呒搁离开阿爸呀,对不对?」
蓦地,骆昌丰异常亲腻地抚摸着他的头,粗糙的手掌顺着发丝滑到了脸庞,延着颈项轻
易地探入前襟领口,细瞇老垂的眼睛透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异色光采。
不敢反驳,骆凌只能任由他一寸一寸地摸着,自父亲粗鄙的大掌和那双垂垂老矣的双眸
,他看见了那深切复燃的欲望。
他害怕,父亲的眼神已不仅是单单的暴虐,而是染上了情欲的色彩,所及之处均是对他
的身体进行某种挑逗,抚摸逐渐转成了搓揉,缓慢地在他虚弱无力的身体上尽情地满足自个
儿的遐想。
看着父亲极为享受般地瞇起双眼,骆凌连话都不敢说出半句,抿紧的嘴中似乎能感受得
到那称为蛆的虫子在嘴里缓缓蠕动。
羞愧迫使他红了眼眶,他不敢吞进去,更不敢吐出来,被绑住的双手亦仅能高高地挂于
头顶,因为他知道只要一有违反的举止,父亲肯定会以更难堪的方式对待。
尽管忍着作呕的冲动,他也仅是个着泪水,微微抬起被铁链捆住的双手,屈起身子,不
着痕迹默默地往后退去。
「供话(说话)呀?你系ㄟ搞(你是哑巴)喔?哪拢呒供话(怎么都不说话)?」
无言,骆凌根本听不清父亲究竟是说了什么,只是睁着大而茫然的眼睛瞧着他。
见了那双酷似梁雅惠的眸子,令骆昌丰不由得想起那背叛的怨恨和难堪。
「你是看林杯呒起喔……吭?!」
酒意麻毕心智,骆昌丰疯了似地提起脚不停地往骆凌身上踹去,使力奋力地猛踢狠踹,
直至他累了、喘了,没了力气,这才伸手抹去额上频频道出的冷汗。
「干!」啐了一口,他狠狠地补上一脚,骂道:「揍乎你死!林杯逗不信你呒供话?!
」
重击伴随着辱骂一一落在骆凌的身上,痛楚袭入全身,他硬咬着牙努力使自己不出声惨
叫,眼角的泪却仍受不住痛楚而款款落下。
双唇洇出鲜血,泛出微微的血丝,交混着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的脸色由白转青,
周身不住哆嗉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落在身上的重击似是慢慢减轻,就在「咚」的一声巨响后,加诸于身上
的痛苦似乎瞬间一消而散。
伤痕累累,连呼吸都觉得痛苦难当,骆凌根本毫无气力移动身子,甚至连个吐吶的动作
都让他的胸口隐隐泛疼。
他不知道为何突然没了声响,突来的平静倒也没让他心慌,甚至产生怀疑。父亲不再持
续地殴打他,或许是父亲累了、气消了,也就不再需要他这一个玩具的存在。
贴近地面骆凌依旧躺在冰冷的石地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周身突来的寂静淹没了瘦弱
的身子,任由冰冷渐渐遍布泛散。
不管如何一切的痛苦终于过去了。
闭上双眼他知道一切全都结束了,一切也不再有意义他终于能够拥有短暂的平静。
当人一无所有,什么都无所谓时,再多的苦难都犹如袅袅轻烟,不值一哂,只是他好冷
好伶,不由得环抱自己,他仍然渴望着温暖,记意中那令人怀念的温热……
倏地,眼前出现一道光芒,那乍然而线的曙光是如此地刺眼却又教人移不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