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扯,没破。
再扯,还是没破。
「咦?」哑口无言地斜了一眼手中完好无损的地图,莫欣然得意洋洋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他不信邪地又加重了力道,可那张地图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任他憋的脸色发青,也硬是无法撕开一个小裂口。
「哈哈哈哈哈哈——」心虚地擦了把冷汗,贺齐月边示意身边的蔺怡风上前抢图,边凉凉地嘲弄莫名其妙的儿子:「别浪费时间了,那张图以你的力气是破坏不了的!乖乖交上来吧,别伤害了我们的父子情分。」
「我们没有那东西!」恨恨地白了恢复霸气的王爷一眼,莫欣然狼狈不堪地险险躲避开没什么兴趣来抢图的蔺怡风,慌乱间,他想也不想地扬手,把图丢给了旁边的冷清凛,在后者迷惘的接住图的同时,焦急地吼道:「撕了它!快啊!清凛——」
没有料到他会将贵重的藏宝图就这么脱手给了别人,贺齐月楞了一下,随即也大声地喝叱冷清凛道:「住手!清凛!本王不许你毁坏藏宝图,还不快点把图呈上来!」
「别理那个蚯蚓胡子的老不修!撕图!清凛!」不顾一切地拦腰抱住想要掠上去夺图的蔺怡风,没有发现对方想要拍碎自己的肩胛骨脱身,却又凝固在半空中下不了手的温柔,莫欣然满脑子全部都是那张地图落到老爹手里的后果,他虽然并不是满口仁义道德的酸秀才,可是他也不希望再有人为了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继续殃及无辜了!他不知道达官贵人们是怎么想的,他做了二十三年的老百姓,他只知道自己不愿当炮灰,没有任何人值得为其沦为牺牲品!
「你对我的胡子有什么不满!别理那个臭小子!清凛,听话!把图给我!」恼羞成怒地瞪了儿子一眼,贺齐月用手摸摸唇上毛茸茸的小胡子,边核计回去刮掉这东西,边不容置疑地吩咐举着地图,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冷清凛。
后者默默孤立于战火交织的正中央,看了看把自己捡回来养大的王爷,又看了看使自己的人生有意义的莫欣然。冷清凛摸在手里的藏宝图瞬间有了千斤的重量,让他险些把持不住……
一边是恩人,一边是情人。
一边是于理应遵循的老主人,一边是于情应顺从的小主人。
如果没有贺齐月的养育之恩,今天的自己就没有站在这里的可能性。所以,他应该听王爷的,把图交上去;但如果没有莫欣然的潜移默化,今天的自己就算能站在这里也不过是行尸走肉,所以,他应该听欣然的,把图毁在手中……
到底他应该怎么做!被夹在中间的痛苦,是外人难以领悟的。现在冷清凛反而希望自己是手中的这张地图,可以痛痛快快地碎成残骸,总好过站在这里被理智和情感的矛盾双双折磨!然而……把他的沉默当成了踌躇,贺齐月与莫欣然还在不死心地怂恿——
「撕了那张图,清凛——」
「不许撕!交上图来,清凛——」
「清凛……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这张图已经失去的够多了,难道还要继续吗……」
「清凛……我才是你真正的主子!王府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违背了命令,我随时可以叫怡风废了你这身功夫!想想看……没了武功的你,可就什么都不是了……」沉下脸,因冷清凛长时间的犹豫而开始不悦,贺齐月扫了被莫欣然抓住而哭笑不得的情人,冷冷的威胁。闻言,冷清凛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机械般的将扯紧图的手松懈了下来。就在贺齐月以为可以得逞而露出胜利者的傲慢笑容时,莫欣然愤慨的责骂和温柔的劝慰同时压了过来。
「不管有没有武功,你都是你自己啊!冷清凛——只要你不嫌弃小捕快一个月二两的碎银子,不介意住怀春楼后院的小房子,那么……就做出你想做的选择吧。撕或者交出去,由清凛你来决定就好!」
「欣然……」再一次,在沉没前抓住了莫欣然这根不怎么牢靠的稻草,冷清凛缓缓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汗流浃背却依然笑着对自己点头的对方,在一片混乱中,他唯一可以明确的就是——这个男人做出的承诺,到死也绝不会食言!
「做你认为是对的就好了,清凛。别为任何人左右……」
「清凛!不许你这么做——你疯了吗?」发现那个本来单薄的快要被风吹散的躯体,突然又被坚毅的精神支撑了起来,惊觉大势已去,贺齐月不死心地咆哮道,然而,感情冲垮了时间累加的堤坝,宣泄的狂澜,又岂是他可以力挽的?
豁然开朗的浅浅一笑,冷清凛抬手收力,皮制的地图连哀呜都没有发出,便在那双毫不迟疑的玉手间化为了飘舞在风中的碎片,摇摇摆摆地,零乱了一地的残骸……
「你竟然——」复杂的心思使贺齐月的五官扭曲到令人陌生的境地,张大双眼,不敢置信地呆望着笑得很释然的冷清凛,他嗫嚅了一下唇,最终只能问出最庸俗的那句话:「为什么……」
「王爷……」耸了耸肩,云淡风清地嫣然笑着,冷清凛整个人犹如融化后的冰山,化做一泓柔波春水:「您生了个笨儿子……可惜,属下也实在聪明不到哪去。」
「……」呆呆的将别有所思的目光在二个后辈间游移,许久,在所有人都认为贺齐月要发飙惩罚他们时,前者突然爆发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这么就疯了?太没用了吧……」傻傻的松开手,莫欣然谨慎地绕过还在发疯的老爹,紧张兮兮地挡在冷清凛前面,以防王爷出手伤害自己所爱所欣赏的这个男人。而打断贺齐月的疯狂的,却是至今保持沉默的蔺怡风。只见他懊恼地叹了口气,不悦地拧起眉头,飘然袭到王爷的身边,无可奈何的冷冷承认:「算你赢了,别笑得那么丢脸了好不好。」
「好不容易赌赢了,控制不住嘛。」尴尬地揉了揉笑到抽筋的面颊,贺齐月得意忘形地搂过没什么好气的蔺怡风,凑到怀里吻了一口,丝毫不介意儿子的眼睛瞪到脱窗地盯着自己:「你也知道,我刚才装得多辛苦,演到一半我就快憋不住了,差点笑场……呵呵!」
「哼,不过半年而已。」白了他一眼,蔺怡风轻哼着移开目光,瞥见老母鸡般翼护着冷清凛的莫欣然,凉凉的提醒:「好了好了,撕就撕了,都过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讶然地望着二人脸上共谋的表情,冷清凛直觉的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妙了,他的丰富经验告诉自己,这回,他们又被与正经绝缘的王爷摆了一道!他已经习惯了,问题是……莫欣然受得了吗……
担忧地偷眼望了一下脸色铁青,青筋暴起的小捕快,冷清凛聪明的扣住他的腰后,才向蔺怡风慎重地点点头,催促他解释清楚。然而,发言权却被生怕儿子气不死的王爷抢到了——
「没什么,没什么,唉唉——自从查到欣然这个『意外事故』后,做为惩罚,便决定整整半年都由怡风在上面!清凛啊……你也知道,本王比不上你师傅的修为,才一个月我就连上朝的时候都直不起腰了,再这么下去,我就别指望还能下床了!所以,我们便商量好了,打赌决定后半年的『上下』。如果你们把图毁了,就表明我这个儿子还是很有前途的,将功折罪,我二十三年前那个错误也可以免了。不过,如果你们贪图富贵,将图留下,那么本王就惨了……之后的半年估计连喝口水都得要人喂了……幸好你们把图毁了!刚刚你犹豫的时候,我吓得连脸都扭曲了……好险好险……」
「……」那么自己以为是顶住王爷扭曲五官般的怒火而做出的奋不顾身的选择,又算什么?朝上翻着白眼,无语问苍天地大叹了一声,冷清凛全身的紧张都换成了无力的挫败感……
在他怀里的莫欣然听到一半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一边挣扎着磨牙,想要扑上去咬断不负责任的老爹的脖子,一边不顾形象地瞪圆桃花眼,破口大骂:「有你这么做爹的吗!你把自己的儿子当成了什么——」
「……筹码啊。」白了气得眼睛发红的儿子一眼,贺齐月贪香地啄了蔺怡风的唇一口,理直气壮地回答。
「……」僵硬,软化,放弃。莫欣然木然地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的令冷清凛发寒的抓住他的手,连回头多看一眼王爷都嫌麻烦地转过身,拽起茫然的后者一步一跺地向着相反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欣然?」不安地侧头观察了一下前者的阴笑,冷清凛小心翼翼地收拢五指,反握住对方冰冷的手指,摩擦着那火热的掌心,轻轻的劝问。
「我们走!我们回县城去!我就当从来没有过爹,不!我本来就没有爹!我不认识这个混蛋!我不要和这种家伙有任何瓜葛!」
「冷静点……欣然。他是你爹……」
「已经不是了!」干脆俐落地反驳道,好象谈论贺齐月是在说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莫欣然神经质地用力擦拭自己的唇角,直到擦出血丝还不肯消气地松弛下紧绷的身子。见状,冷清凛蹙起柳眉,用力扯开他的手臂,怜惜地凑上去,舔掉那唇上的咸腥:「可是,就这么走了……你不做小王爷了吗……」
「哼哼哼——」冷笑了三声,松开手,改搭上冷清凛的窄肩,莫欣然对着贺齐月的方向做了个不雅的手势,不屑一顾地回答道:「谁愿意做就谁去做吧!与其做这种丢脸的小王爷,我何不痛痛快快地做我的小捕快呢!吃不到山珍海味又如何?穿不到绫罗绸缎又如何?至少……我活得堂堂正正,快快乐乐!」
「……应该说没有野心呢?还是说愚蠢……你这点,实在是和王爷不相上下啊……」苦笑着叹息道,冷清凛摇摇头,认命地不再多劝了。他早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不会为荣华富贵驻足的,不是吗?那么,他还期待什么呢?坚持要带他回王府,不就是要证明自己的眼光没有看错吗……
「别拿那个白痴和我相提并论!」抗议的哼了一声,莫欣然别开头赌了一会儿气。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放慢脚步,有些不安地回眸望了一脸淡然的冷清凛,放在对方肩上的手,也不知为了什么,犹豫不决地垂了下来……
「怎么了?」把他战战兢兢的样子看在眼里,冷清凛好奇又好笑地挑眉。
「你呢?你怎么办……跟我一起走的话,不就做不成王府的金牌护卫了吗……」
「已经拉我走了这么远,你现在才想起来问吗?」绷起俊颜,故作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冷清凛憋住笑意,僵硬地反问道,果然吓得莫欣然立刻变了脸色:「不、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总之,要不然你现在就回去……如果那个老家伙为难你的话,我就——」
「你就养我好了。」笑吟吟地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住对方的唇,把那所有的世俗顾虑统统甩在脑后,冷清凛欺身,吻住对方那两扇一开一合间,吸引走自己全部神智的薄唇,把莫欣然可能要说的话全部吮成断断续续的呻吟。
「嗯……」享受地让大脑在对方的索取下回归空白,莫欣然无意识地勾住冷清凛的颈子,防止自己脱力的身体就此瘫软如泥。至于刚刚还在担心的事情,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所需要烦恼的,是回去后如何赚钱养活这个大牌的情人才是……
说起来,经历了这么多,他发现,最赚钱的还要数——
「清凛啊……」
「什么?」
「我们回去做山贼如何?劫富济贫的顺便,还可以好好的过享受的日子……」
「……不太好吧?你不是捕快吗?」
「反正皇帝都可以做贼,我一个捕快拦路抢劫也算不了什么吧。」
「……万一官兵来剿灭你的话,怎么办?」
「怕什么!打劫我上,官兵你对付!有你的武功再配合我的智能,我们一定可以抢遍天下无敌手的!」
「王爷知道了会哭的……」望着莫欣然出奇认真的表情,冷清凛无言以对了。
「那正好,我本来就打算第一个拿他的产业开刀的。」坏坏的笑了笑,莫欣然露出狡猾的表情,桃花眼勾起媚人的笑意,看得冷清凛有了想随他一起疯狂的冲动。于是,冷清凛点点头,伸出手臂,牢牢地搂紧对方的腰,轻描淡写地为自己的后半辈子,选择了一个怎么看都不容于世俗的归宿。不容于世俗又如何?就像这个人教自己的那样……只要选择他自己认为正确的,就不需要后悔了,不是吗?
「好吧,都随你安排。」
「清凛,你可不能后悔哦!」
「我早就觉悟了。」
「真的?」
「反正,不论你是小王爷也好,是个三流的小捕快也好,甚至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山贼也无妨。我不是说了吗?这辈子,我都会是在你身边,永远保护你的那个倒霉的……一等护卫……」
黑风寨门口——
目送着罗云秀离去,蔺怡风回头,望着还在凝视儿子他们消失的方向的贺齐月,迷惑不解地开口询问:「你真的就这么任他们离开了?」
「怎么了吗?」笑了笑,贺齐月斜倚在后者的肩上,不置可否地反驳。
深感意外地瞥了他的镇定自若一眼,蔺怡风喜怒不形于色地淡淡回答:「我以为你不会让他走的。」
「小孩子嘛,想走就让他走,反正气消了就又会回来的。」自信满满的挑眉,贺齐月半点不安也没有的肯定道。因他的胸有成竹而皱眉,蔺怡风忍不住追问:「你哪来的这种自信?」
「怎么说呢,怡风啊……」
「嗯?」
「你难道不觉得……那小子忘了点什么吗?」
「……」
半路上,莫欣然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失声尖叫着僵在了原地。被他凝重的样子吓到,在前方探路的冷清凛连忙飞纵到他身边,焦急地抓住他的肩轻晃着问道:「出什么事了?」
「清凛……」被他摇醒的莫欣然,垮下肩膀,苦着俊颜,绝望地抓住对方的双手,无限凄凉把这辈子都不想重复的话说了出来:「我们回王府好不好……」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莫欣然竟然会说出这种丧气的话来,但就算真的印证了心里最坏的结果,冷清凛仍旧会不假思索地点头同意。但是……对方那生不如死的表情,又实在无法和贪图荣华富贵的嘴脸联系到一起,他不禁茫然了。
「你不觉得我们忘了什么吗?」哭笑不得地深吸了口气,莫欣然哑哑的喃道。
「有吗?」绞尽脑汁地搜括记忆,实在不明白都快要进县城了,有什么重要的遗漏值得莫欣然中途停步,过家门而折返的。下一秒,一个惨兮兮的声音便在幽静的小树林里响了起来,成功地令冷清凛黑着张脸,二话不说地转身,拉着莫欣然头也不回地向着御天王府飞奔而去——
「……我们忘了管他们要怀春楼的重建费了——」
说到底,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都畏惧三分的御天王爷也可以不买帐的小捕快,最终还是得在亲娘的杆面棍阴影下,乖乖地硬着头皮赶回京城去。原因不外乎一点,莫大娘发起威,连一等护卫也保不住他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是人,终究还是要有弱点的吧……
「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