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少年有着不错的画功,但没想到….
「这样,我这正好缺一个画师,你就留下来吧。」
「啊?」这突来的宣布令他错愕不已。他,只爱自由在的画,不想当什么画师。可是这
个男人,他的态度,他的口吻,他的气质,傲然随性地像是决定了一件事,任何人都不容许反
驳。
为什么?凭什么?
「我不……」正想婉拒,就被敲门声打断。
「进来。」希头也没回地道。
「殿下,国王与王后请您马上移驾到皇宫去。」
「我知道了。」一个侍从为他披上身蓝色丝绒镶金边的外挂,伦注意到了外挂上,那排
黑曜石打造的扣子上,刻有金色的鹰型徽印。
「对了,我叫希。」他走出房间前,突然转头说道。
「乖乖养伤。」又是一句命令式的口语,然后,精致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关上。
国王皇后?卡席尔王家的鹰型徽?希……?
他是,那个顶顶有名的希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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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型徽的扣子,我也有……」我指着外套上的扣子。然而当那哥哥的眼光停在我的衣
服上时,我忽然意识到,这是多么令人感到迫窘的一件事!我的衣服上那一排原本华丽的扣子
,现在只上下两三枚,零零落落地挂在那艰难地闪着那残存的光泽,上面的鹰纹也因我不停地
擦拭它而早已模糊不清。
「王子的眼睛,比任何事物都强烈地证明着你的高贵身分。」哥哥像是看穿了我的窘境
,他温和地笑着说道。
他体贴的笑容,是安慰也是鼓励,我那早已被扯得残破不堪的王族自尊似乎因此而得到
了些许的补偿。
我喜欢,他的笑容。
「哥哥,那个伦,他很小吗?和我一样,是个孩子吗?」
「不…..他已经十九岁了,只比希王子小3岁,只是希一直把他当作是孩子,要到后来,
他才会发现伦,不能算是个少年了。」
「伦他,长得漂亮吗?」哥哥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比大哥哥漂亮吗?」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想象,伦应该,是个和大哥哥一样漂亮的
人。
「我也不清楚。」
「那他留下来了吗?」
「王子的命令,违抗是要杀头的……
「伦少爷,这是你的卧室,和隔壁间画室是相通的。您看看,如果还需要添购任何的东
西单子列给我,我立刻差人去买。还有,我是太子的内务,也就是管家。我叫安,伦少爷有任
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这个管家安,大概有六十几岁的年纪了,那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梳得整齐服贴。岁月在他
眼脚上刻的痕,柔和了那一丝不茍的严肃表情。棕色的眼睛温和坚定,伦第一眼,就对这个沉
稳的老者产生了好感。
唯一令他不知所措的,是”少爷”这个称号。
「安伯伯,可不可以,别叫我少爷?」
「不行。」安摇摇头,正经八百地道:「您现在的身分,是王子正式册封的宫廷画官。
在卡席尔,画官的职位是高尚的,远甚于我们一搬家臣。照理说,我应该称您伦大人,叫您少
爷,已是僭越。」
伦轻叹了口气。宫廷画官啊……这个在王国中,可以称得上是首席的艺术工作者了。可
是……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头衔啊。那个给他这个头衔的人,似乎,十分地忙碌。自从上次,
知道了他的身分之后,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给了我一个令人称羡的头衔,让我住在这个华丽的宫殿里,过着一般人享受不到的优渥
生活,然而…….
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宫廷画官……要作什么?」伦一面把玩着那些昂贵高级的画笔一面问道。
不可知的未来,不可知的命运。连接下来的道路,都是朦胧的一片大雾。
「帮宫廷作画是主要职责,不过,一切要听希王子命令吧。」
可是,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希王子他政务繁忙,可能比较没机会管这事。」
那,为什么需要我这个画官?
「或许下次殿下回来,你可以当面请示他。」
或许,他已忘了有我的存在了。
伦将画架固定好在山坡上,从这个角度,可以将远处的皇宫园全纳入视野之中。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以皇宫远眺当作画的主题。或许大部分的画家终其一生,都没有机
会已这样的角度来画皇城。
应国王的要求,需要一幅王宫的全貌图,似乎是要送给邦交之国。这是希王子派给他的
第一个任务。
希王子他,派人来告诉他的,并不是亲自告诉他。所以,伦还是,没见到他。
然而,没有感觉的东西,再怎么画也是徒劳。不喜欢的东西,没有办法,赋予它灵魂…
…
伦的心,无聊,空虚,且寂寞。
四个月了,能见到他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想见到他的渴望却越来越浓。
逃走吧……可以回到我自由自在的生活,虽然困苦了些,但至少不会像这样,一只被关
在华丽笼中的鸟儿,却是天天盼望着可以见到主人的鸟儿。
一阵风吹乱了他那一头黑发,发丝刮得脸颊微微地疼痒。
在宝蓝色的净手瓷盆的温水中把手反复搓洗了几遍,接过一旁侍女递上来绣有素样花纹
的巾子擦干。
「伦呢?」希转头对站立在餐桌旁的安问道。
「伦少爷他,出去写生了…..」
「写生?」希望了望墙边的大钟,七晚八晚写生,难道在画夜景不成?更何况,从厅子
旁那个落地大窗望出去,窗外的世界,正笼罩在一片大雷雨之中。
希的表情明显不悦。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将军廪见状,微微一笑道:
「殿下,如果不方便,就改天吧!我也不是非今天要见到他不可。」
「将军特别抽空而来,怎能让你白跑一趟?安,马上派人去把伦找回来。」
「是,我亲自去。」安弯下腰行个礼,急步走出宴厅。抓起伞就要出门,却在大厅正门
前与冲进来的伦撞个正着。
「哎哟~~」
「对不起,安伯伯……」淋得像落汤鸡的伦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不擦还好,这一
擦,那张白晰净秀的脸却被袖子上的污泥抹的满是。而身上的衣物脏兮兮地惨不忍睹,犹如往
泥浆滚一遭似的。
「伦少爷,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看他这副模样,安真是又气又好笑。他伸手
将伦那黑色发丝间的杂草一面弄去一面问道。
「画着画着不小心在草坡上睡着了,我是被大雨打醒的,然后不小心滑了一跤….」也因
此花了不少时间在大雨中捡那些散了一地的画材……
「没摔伤吧?」
「没。」摔在软软的泥地上,虽然弄得一身都是,但起码不太痛。
「真是上帝保佑,伦少爷,王子殿下回来了,现在在宴厅,等着要见你。」
「王子?希王子?他来了??」
我等了他四个月,他终于回来了……难掩心中的狂喜,湿淋淋的画具还抱在身上,就要
往宴厅奔去。
「伦少爷!等一下,伦少爷!」安实时拉住了伦,急道:
「您这一身,怎去见王子?伦少爷,你还是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对喔……」伦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他有些不好意思第说:
「那….我去洗澡,安伯,请你帮我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搬到画室去。」
看着他飞也似地奔往二楼,安摇摇头。年轻的孩子,就是这样莽莽撞撞……伦他,真的
很期待见到希王子吧?每天盼呀每天问的,这回,终于给他等到了。
可是……有必要这样兴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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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他是不是很喜欢希王子呢?」
「嗯,很喜欢啊,不过对当时的伦而言,他并不知道,这就是喜欢。」
「哥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样子?」
「就我而言的定义是这样子的,当你早上醒来,会因为知道有那个人和你在同一个世界
活着而微笑。当你作任何事时,你都会想着,同一个时间,那个人在作什么。你幻想着那个人
在你身边时会对你说些什么,会有哪些动作与表情,仿佛那个人就在你身边好近好近……但你
永远,都渴望能够更近。」
「渴望更…..近?」我思考着,在我的生命中,除了我的墙以外,有没有其它,会让我
渴望想要与之更近更近呢……?
「那,伦这一次,终于,往那个人更近一步了吧?」
「没有,这一次,他还是错过了……」哥哥摇摇头道。
「为….为什么!?」
「伦大人,请别在浴室里奔跑……」负责沐浴净身的女官们,神色慌张地快步跟在伦身
后。
这间皇家浴室的地板是用一片片平滑的白色砖砌成,一块块方形的白砖上都镶入了细细
的金边,素雅而高贵。虽然不是皇族,但身为宫廷的一级画官,伦却破例被允许使用它。
不过对伦而言,洗澡,只要有水就可以进行。豪华的皇家浴室和山边的小溪池,其实并
没有多大的差别。
光着一双脚在光滑地砖上奔跑的他吓得众女官心惊胆颤,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得头破血
流,王子若怪罪下来,她们可担当不起……
「请把干净的衣服放在那,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热水……」
「不用烧了,我今天想要洗冷水。」
要等那一壶壶的热水烧好再洗,那不要他急到发疯?伦依照惯例之开了众女官,将那脏
兮兮地衣服一脱往一旁的藤篮子丢去,抓起圆形浴池旁舀水用的白瓷大水碗挖了瓢凉冷的水往
头上浇下来,冲离那一身污泥,带着一丝血迹的水从他脚边沿着地砖边的小缝流入了排水槽。
血……右肩上的伤,始终没有愈合。
伤口隐隐作痛,但伦却已经习惯。习惯了自己这种受了伤不易复合的特殊体质,就如同
他对他身上的另一个秘密一般,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但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伤快快好。每次
见到老御医定着他这伤口发愁时,总是有些许地愧疚……
然而,这伤口却提醒了他一件事。伦放下手中的水碗,望向另一边墙上的镜子。
「……」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太不小心……
他怔怔地望着镜子,镜中的人也怔怔地望着他,用那一双深紫色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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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的眼睛,真的是紫色的?」
「这就是伦身上的秘密。这时候的他,想起了小时后他的母亲曾经千交代万嘱咐,无论
如何,别让其它人看到这眼睛,尤其是卡席尔王家的人,否则……」
「就会像紫眼一族一样吗?」
哥哥他无言地点点头。
「那伦是紫眼族的人了喔?」
「只能算是一半。他的紫色眼睛遗传自那个在他出世没多久就死于那次屠杀的父亲。黑
眼睛的母亲,带着他过着隐居的生活,为的只是保护她唯一的儿子,这个有半个紫眼族血统的
儿子。」
「非纯血的伦,只有在情绪特别起伏时,才会不小心透露他身上所谓”不祥”的血统,
那异色的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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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冷静。」一定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决不能带着这一双紫色
的眼睛去见希王子的。
冷静。
可是,就要见到盼了四个月的他了,一颗心紧张地乱了拍子,如何冷静?
冷静。
他会不会,因为等太久而不高兴?会不会又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越是想要冷静,却越是得到反效果。
就像溺水的人越是想要挣扎出水面,却越是不断地往下沉。
索性,伦一脚跨进浴池里,将自己浸在那池水中。池水在石制的池壁内荡漾得又冰又冷
,沁入肌肤的寒意令他微微打了个颤。
身子的冷,也许能够带来脑子的冷…….
「伦呢?」
送走了廪,希按耐了一个晚上的怒气已濒临爆发。
安及站在浴室门口的众女官们纷纷跪下,王子的怒容,令她们一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
敢喘一声,更别说是回答了。
「伦呢?」
「禀王子殿下,伦少爷他还在浴室里……」
「”还在”?他待在里面多久了?」
「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你们这些人,难道没个人进去把他请出来……」此话一出,希便自知不妥
,毕竟伦的地位是高于这些人的,如果真这样闯进去,无非是以下犯上,,,
希不耐地摆摆手示意所有的人站起身来,领了两个女官,推开浴室厚重的门,踏上那白
色的地砖。
「……」站在浴池前,满肚子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半,他有点想笑地望着池水中的那个
人……
为什么这样也可以睡着?伦将整个身子浸在池水中,伏靠在池边,侧着头,睡得香甜…
…
他的肌肤在池水倒映的光影闪烁下显得十分晶莹,湿漉漉的长发一部份贴缠在他白晰的
背颈上,优美而性感,其余的发自由随性地荡在池水面上。
眼前这绮丽的风景,连带地将希的另一半怒意给消去了。他印象中,自己”捡”回来的
那个少年,既苍白又病弱,可怜地犹如一场风寒就能夺去他的小命。可现在……不过是四个月
不见,似乎……多了分成熟的妩媚感,就如同……第一次在树林间见到他时所感受到的…….
伦的唇透出淡淡的紫,希伸手放入池水中,一池寒凉,他皱着眉头问道:
「为什么不烧热水?」
「殿下…..伦大人..他说想洗冷水……」女官们唯唯喏喏道。
「……伦……起来了。」希弯下身,轻轻拍了拍伦凉凉嫩嫩的脸颊。
细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仿佛是感受到了寒意,仍在睡梦中的伦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靠在池畔的上身因这一震失去”附着力”地往水池中滑……
希想也不想地伸出双臂揽住他下滑的身子,伦动了一下,缓缓张开眼睛,深不见底的黑
色眸子湿润而模糊无焦点,仿佛幼猫的眼睛般浊浊呆呆的,甚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