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爸爸——李辞

　　小爸突然打断他，问道：“等等，请问那个小媳妇儿到底知道不知道那个‘假姑娘’是同性恋？”
　　大爸道：“不知道。但那个小媳妇儿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可是她没有办法，只好逆来顺受。这就是她们的命运。第二天一大早，他妈就过来道喜，其实是另有隐情。她一看到床上那块白布没有落红，当时就大发雷霆，二话没说，就叫了两个人把那个小媳妇儿捆起来饱打一顿，而她就打自己的儿子。从那以后，俩人经常挨打挨骂，原因就是不在一个床上睡觉。结婚半年还是没有消息。那个“假姑娘”和小媳妇儿度日如年，其痛苦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根本不知道。有好几回，那个‘假姑娘’都想死了一了百了。但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救他的男孩子。好久不见，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终于有一天，他跑到那个村里去找他去了。‘假姑娘’还是在山上遇到了他，当场就抱头痛哭，把他在家里结婚的事都说了。那个男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他，叫他别哭。说着说着，两人就到那山上接吻做了爱。后来，‘假姑娘’经常往那个村里跑。时间一久，就有些闲言碎语传到了他妈的耳里……”
　　小爸接过话，怜悯道：“估计要被打死呀！”
　　大爸道：“你说得没错，但他妈居然把火气撒在了那个小媳妇儿身上，骂她没有心眼，没有手段，连自己的老公都管不住。小媳妇儿感觉很冤，就顶她几句，谁想每次都把她打得半死。还要挟她，无论什么手段都要哄他的儿子上床，在一年内生孩子，否则，就把她卖到对面山上那个50多岁的老汉那里去，人家不要就白送。这把那小媳妇儿吓得天天做噩梦。小媳妇儿不得不想办法，但是那个‘假姑娘’对她总是避而远之，冷冷淡淡。这一切她比谁都清楚。所以那小媳妇儿只得跪地哭着求着那个‘假姑娘’要一回，就一回，不然，她就没法过下去了。‘假姑娘’心一软，就顺了她。其实，那个‘假姑娘’也有苦衷，他怕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同性恋！”
　　小爸道：“无知，愚蠢！最后，那个小媳妇儿怀孕了吗？”
　　大爸叹道：“怀上了，但是这不是什么喜事。事过不久，‘假姑娘’喜欢的男孩子突然惨遭杀害，是他爸举报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的。那个村要是遇到这样不伦不类的怪物，都要处以极刑。那个‘假姑娘’亲眼看见自己心爱的男孩被人捆绑在竹篾的笼子里，还压着一块巨石一起扔进了湖里，那个男孩还没来得及喊救命就溺死了。”
　　小爸惊呼一声，吓得一身冷汗，心想那高棉说的话果真不假。
　　大爸道：“后来‘假姑娘’每天都到那个湖边祭奠，哭喊他的名字。这被小媳妇儿发现了。小媳妇儿气得恨不得杀了他，她一直以为，日久生情，无论怎样将来都是可以凑合的。没想到，她的丈夫居然爱的是男人。以后还有什么指望，有什么依靠？可是，她又能怎样？照样不得忍气吞声过日子。”
　　小爸愤愤不平，道：“我要是那个小媳妇儿，早逃了！”
　　大爸接口道：“你想得太简单了，如果能逃掉的话，她很早以前就逃了，那个‘假姑娘’还曾帮她一起逃，可最后都被抓回来吊着打。后来，她为了生存还是生下了这个孩子。但是，她在外面偷汉子的事被人发现了，一夜之间，全村都传遍了，小媳妇儿给‘假姑娘’这家人带绿帽子的事儿天下皆知。他妈怎会放过她，从此不再叫她名字，直呼婊子、娼妇，天天都打她，羞辱她，折磨她，不让她死也不让她好过。而‘假姑娘’对这件事毫不在意，甚至同情她。但是有一天，那个男人居然找上门当众挑破那个‘假姑娘’不是爷们儿，服侍不了女人的话，还求要把那个小媳妇儿带走……”
　　小爸再次打断大爸，急切道：“你先别说，你让我猜，是不是那个‘假姑娘’感觉男性的尊严受到严重打击，颜面丢尽，终于忍无可忍，一气之下就把小媳妇儿给打死了？或者掐死了？”
　　大爸点头，貌合神离地说出一句：“是被掐死的，她死得好惨！”
　　小爸啐道：“真不是个东西！怪不得人家叫他‘假姑娘’，我看他比‘假姑娘’还不如！”
　　那大爸脸色难看，干笑着附和道：“说的是，说的是……”接着，点燃一支烟，抽了几口，突然笑道：“如果说，我是说如果……那个‘假姑娘’要换成我，你会怎样？”
　　小爸想都没想，就断然道：“我肯定叫你去自首，要不然，我才不会给你在一起！”
　　大爸笑着掩饰慌张，道：“那是，那是……”说着，猛地开始烟抽，被自己吐出来的烟雾呛了好几口！
　　那晚，他俩都各怀心事，辗转难眠。小爸一直在考虑该不该把中奖的事情告诉大爸，他不由侧身看着熟睡的大爸，在这一刻，脑子里能想起来的全部是他的恶习和缺点；他不爱洗脚，不爱洗澡，喜欢放屁，挖鼻屎，说粗话，喜欢自以为是，唯一可取的就是这张脸，但是这张脸迟早要老去的，那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还不就是鬓白秃顶，皱纹深陷，眼歪嘴斜，直流口水，连老年人那种独有的臭味都闻到了……他还是觉得那一沓沓沉甸甸捏着有手感的钱让人踏实，心一激动，所有的顾忌也就抛开了。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终于说服了自己，离开了他。
　　大爸醒来时，小爸不见了。
　　
　　第九十节 大爸遭受打击
　　大爸是先知道那个彩票站有人中头等奖的喜讯及相关报道后，才明白中奖人就是小爸，他痴痴的在那个彩票站杵了一天，如坠冰窖，冰凉刺骨。最后是人家老板把他撵出去门外后才有一点知觉，那天大爸一夜都没有回家，听说是在一个角落偷哭了一夜……但是人家小爸终究杳无音讯，跟多数的中奖者一样，一夜消失。
　　小爸的背信弃义让大爸彻底绝望，但他好象若无其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冷嘲热讽，问他：“你们的感情也不咋地呀？还不如苏丹阿姨呢，人家苏丹阿姨至少还能给你打个招呼。这人倒好，屁都没放一个，就找不到人了，这是什么感情？养条狗也该养熟了！”
　　大爸喝斥道：“给我闭嘴，不许你这么说他！”
　　听这话，怒火燃烧，回他：“他不是我的小爸，我没有他这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
　　大爸叹道：“这也不能怪他，一下那么多钱，冲昏了头脑，肯定有把持不住的时候，你小爸那人我太了解了，估计天天都得买衣服，买化妆品。”
　　我愤怒道：“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通过这件事情，看到了你和他之间的感情。什么天长地久，什么不离不弃，那都是假话。你对他再好，照样是白搭，现在人家有了钱，谁认识谁？人家现在到外面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哪想到你的死活。你还在这儿为他开解？真是搞笑，人家有钱，还怕找不到其他男人吗？或女人——。大爸，你还是死心吧，那种人不值得你这么对他。”
　　大爸黯然道：“安哥拉，小爸对我怎样你也是看见了。难道这些年，他对我、对你都是演出来的吗？”
　　我断然道：“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以前那是他没有钱，现在有了钱，他还会对你那么好吗？现在连人都不知哪去了，你还那么死心塌地，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大爸苦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道：“不跟你说那么多了，我先进屋躺会儿！”在那一刻，他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
　　第九十一节 大爸深夜哭泣
　　一个深夜，我被一阵断断续续地啜泣声惊醒了。立马翻身起来，竖耳倾听，原来是从大爸屋里传来。我赶忙下床，趿鞋，悄悄走去。从虚掩的门隙里看到大爸拿着两张存折独自哭泣。我非常惊讶，走进去，要安慰他。大爸看见我，急忙拭泪，强作欢笑。
　　他拿出手里的一张存折给我看，道：“这是为你将来上学准备的”说着，又拿出第二张给我看，哽咽道：“你小爸他这人喜欢穿、喜欢比，喜欢买这买那，每次都要把自己花得一干二净，这本来是跟他留着的，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你说得对，我不该对他还抱有希望……”凝噎住了，强说道：“但是，安哥拉，你叫我怎么忘记他？”终于哭了出来。
　　接着，他竟说些莫名其妙地话：“安哥拉，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都怪我做了太多坏事，今天你小爸离开我，那也是我的报应。我不恨他，只希望他能找到更好的人，我也就放心了！安哥拉，记住，以后要磊落做人，光明正大，千万不要做害良心的事，不然，一辈子都不得好过呀！”我哭了起来，叫大爸别说了。
　　大爸却道：“安哥拉，将来不要恨我，我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第九十二节 真相大白
　　数日。大爸说是要回老家一趟。我没有拦他，以为他是回去疗伤。谁想，他是回去自首。去了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回来的人倒是他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奶奶。那老太太推开门，就扑在了我的身上痛哭流涕。只道：“你爸他不是个东西呀，不是个人呀……”
　　我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得大声怒吼。
　　她说道：“你爸爸他进班房儿了……”我哭着连声问她怎么回事。
　　老太太坐在凳子上，哭泣道：“我以为可以把那件事儿瞒过去，眼看天就亮了，可他就是不给我争气呀！早先，你爸他不小心把一个女人给杀了，你爷爷就替他坐牢，只盼着他能给我家留个后。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前几天跑回去说死了也要自首，无论我怎么劝，他都是不听，你爷爷听到这个消息，当天就吃不下去饭，晚上就死在牢里。作孽呀……”老太太提到自己的丈夫，不禁老泪纵横。
　　我听后，瘫软在地，问她：“大爸为什么要杀人？”
　　老太太道：“这都是冤孽，你爸他喜欢谁不好，偏偏要跟那个男的‘二流子’厮混，这事儿就算我能容他，村里的人也容他不下呀。要不是我当时心狠，恐怕他的下场跟那个‘二流子’一样都沉到水里喂鱼了……”情急之下，一下说漏了嘴：“后来就把你妈给杀……”突然闭紧嘴巴，直勾勾瞪着我。我瞪着她，屏气凝神，把所有过去看到的、听到的全部连在一起，反复琢磨，越想越明白了。但我不相信，大声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知道瞒不下去了，只得把当年那个惨剧一一说了出来。
　　老太太啜泣道：“都怪我没有教导好，你爸越大越糊涂，我给他买了那么多小媳妇儿他不要，偏偏喜欢另一个村儿的男孩，搞得人人都喊他‘假姑娘’。你说，我还能把他怎么样？后来只好强迫他跟你妈结婚。但是一直没有孩子，我就狠心强逼他们赶紧给我生个孙子。后来就有了你。但是，你妈不守妇道，到外面偷了汉子不上算，还明目张胆的把那个汉子招上门来把她接走。那个男人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取笑你爸爸不是个男人，伺候不了女人……作孽呀，作孽。你爸那人哪受得了这个侮辱，一气之下就把你妈给掐死了。作孽啊……”
　　真相大白。原来这么多年以继父为名的大爸就是我的亲爸，也正是那个可悲可怜可笑的“假姑娘”，而我的亲妈就是当年那个惨死的小媳妇儿，亲生父亲竟是杀害我亲生母亲的凶手……
　　我听不下去了，早已按耐不住，捶胸顿足哭起来，骂道：“你们都不是人，都是畜生……”老太太一把抓住了我，哭道：“儿呀，奶奶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饿着，求你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但没有这个机会了，大爸被逮捕后，警察就要捉她归案，她听后吓出了病，最后死在了医院。对于这个老人，我没有恨，恨不起来。就像我对大爸一样，都是至亲之人，怎么恨得起来。
　　
　　
　　第十章
　　第九十三节 大爸自首
　　且说大爸在派出所投案自首的那天，正在交待当年犯罪的细节。
　　警察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你的妻子？”
　　大爸道：“她的存在让我痛苦。她知道我是同性恋。”
　　警察问他：“你把妻子杀死之后，让你的父亲来替你承担坐牢，你认为……”
　　大爸道：“不是东西。这些年来，我以为逃避就可以不失去自由了，就可以不死了。没想道，天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连路边上修公路的劳改犯都可以把我吓的尿裤子，那样的日子还不如一死。要不是我的儿子安哥拉，我就……”
　　警察问道：“但事实，你最后还是很好的活了下去，而且活得很是‘有滋有润’？”
　　大爸道：“是的。就是我刚才说的一个叫柏林的人。他让我醒过来，他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感激他。但是我又时常提醒自己不应该夺取他。因为我不配。我拒绝他很多回，但就是没有成功。就这样，我和他一天天过下去，越幸福就越不安，患得患失。在最幸福的时候，我想到了自首。但是我又舍不得，就这样一拖再拖，直到今天有这么个机会，我才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愿没有晚，我愿意用剩余的时间忏悔赎罪！”
　　警察准备又问什么话来着，突然这个时候，一个警察行色匆匆地闯进来，跟他们的头儿报告，说是外面有人报案，附近有歹徒抢劫行凶。那个警察简单描述了下情况，一个外地的中奖小伙被人盯上了，还操着东北口音……旁听的大爸噗通跪下来，因为他断定那就是他一直要找的小爸，他要求警察带他去看小爸最后一眼……
　　第九十四节 两个爸爸最后一次相遇
　　原来在同一个城市之中的小爸，因他挥金如土，出手阔绰，被当地蛇虫鼠辈的强盗地痞盯上了。在一个巷子里堵住了他。那帮强盗不仅把小爸打得半死，还拿刀威逼他把所有现金及存折交上来。小爸怕死，如实全部给了他们。幸运的是，命捡回来了，不过还是挨了一顿打。
　　他蜷缩在墙角下，孤零零地抱紧双腿，冷眼相望，眼前一片荒芜，如果不是东帝汶在这地方生活过，他是肯定不喜欢这里的。此刻，他想起他了，他好希望东帝汶能在这里出现，听他说一声对不起……他带着嘲笑叹了一声，他比谁都明白，东帝汶怎会还要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他？至少不会在这里出现。
　　就在这个绝望的时候，一只微颤的大手伸了过来，小爸顺着那只手下意识地抬头仰望，不是东帝汶还有谁？
　　小爸奋力起身抱住他，忍住哭泣，道：“东帝汶，我对不起你……”
　　大爸打断了他，突然紧紧地抱住他，只见他含泣而笑，低声道：“什么都别说，抱紧，抱紧，再抱紧……”
　　小爸笑道：“以后，我永远都要抱紧你，再不会松开你了……”话没说完，围在一旁的警察便把大爸从他怀里生硬地拔了出来。小爸差点跌足扑了空。看清楚时，那些警察已给他铐上了手铐，押着他走了。小爸再次发蒙，不知所措。
　　大爸到底舍不得走，抵抗着那些警察，一面大声喊道：“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总会有结束，但我固执地认为，人生有这么一回，总是比从来没有认识过的强！”小爸终于醒悟，顿觉五内俱崩，肝肠寸断，冲上去就要跟那些警察厮杀，但大爸喝止他：“快回去，帮我好好照顾安哥拉。”
　　小爸被那两个警察摁住，不能动弹，他只好嘶喊：“我们才刚刚开始啊，你为什么就要离开我？这是为什么？”
　　大爸回他：“没有为什么，快点回去，为了我保重好自己，听到了没？”
　　小爸突然想起来什么，拼了最后一口气喊他：“东帝汶，此时此刻，我才知道，我，是那么、那么地爱着你。能不能，也让我听你亲口说出这三个字？”
　　大爸就是在这个时候崩溃的，因双手被人铐了起来，只能任由泪水洒千行。但他还是回了一句：“那个‘假姑娘’一直就不是你喜欢的。这样一个我，你还爱吗？等我成了真正男子汉，再让我对你说。现在……不，不会，永远都不会……”
　　那些警察再也不想听他们啰嗦了，狠下心一把就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