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枉死城哟!」青柳一口字正腔圆的北京话,手比着介绍姿对凌驾道。
枉死城的内部倒是挺古色古香,大略是中式与日式建筑的合体,路旁栽植枝干刻意雕琢的老松,由普通的泥土与石板铺成的路面,一条蜿蜒的小河由城门附近往主城堡的方向流去,他们甚至还路经一座漆成红色的木桥。
老牛拉着棚车从两人身边经过,也有身着朴素唐装的男人女人们与他俩擦身,好像每个人都认识青柳似的,便用沈默而尊敬的视线望着他。
青柳神态自若的与凌驾谈笑,手指指东指西的告诉他这附近有些什麽。凌驾想如果青柳的手上再拿根小旗子,倒还真像带着客人来观光的导游,那麽这里就是唐代的长安了,如果能见到从日本来取经的空海和尚…
怎麽可能嘛。
前略。已经住在天国(应该)的父亲,你好吗?
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我已经死了…其实我很想再写的震惊一点,或是带点悲剧性,但还是算了吧?不好意思一开始就带来坏消息。一开始我以为这里是地狱,不过似乎有点微妙的差距,硬要说的话,这里可能是地狱的前哨站。而现在有个名为青柳的男孩正负责帮我介绍景点,如果天国与地狱之间有设置邮局,我会买明信片寄过去的。
祝:安好。你的儿子洪凌驾敬上。
PS.我是被火车撞死的。
「你不震惊吗?」青柳甩着可以遮住手腕的宽大袖口问着凌驾。
「…我吓了一跳。」凌驾捶了下手,但却毫无表情,眼神也像茫然的发着呆。
「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喔。」青柳狐疑的看着凌驾。
这种对冥府没有任何反应的人,虽说青柳也并非没见过,不过他是真的没看过可以对周遭无视的如此彻底的人。
或许…因为凌驾他是『那个人』的关系?
「那真是失礼了。」凌驾转了转头,松动了下脖子。
对了丶今天稍微睡迟了些,为了赶车,所以一路上就用冲的…结果在好不容易在火车即将进站前赶到月台旁,然後…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的是已经被电车碾断的丶自己残破的身体。
「你会难过吗?」青柳问。
「…会吧。」凌驾远望前方的主城,城上插着黄色旗子正飘扬着。
「还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喔,洪先生。」青柳主动牵起凌驾的手继续往前走。
「我一向是随遇而安的人,而且死了就死了,实际上我也不能怎麽样。」凌驾任这位看似国中生的男孩拉着手。
「真是消极哪。」青柳扯了下嘴角,不是高兴也不是生气,像是介於两种之间,更为平淡的态度。
「我在想…我说不定是自杀的。」凌驾认真的道。
「为什麽?」
「大概是我对活着的这件事情欲求比较少,也不觉得有什麽必要性的乐趣。」
「如果你是自杀,是不会来到枉死城的,因为自杀是大罪,还有连续性,你今生若是自杀死,来世几乎也能肯定会自杀,除非自己有强烈的意愿要跳脱,否则只能一直下去。你在生死簿上登录的阳寿未尽,简单来说就是你根本不该是这个时候死的,可是你却很不凑巧的因为种种因素而提早死了,所以转轮台…以你们的形容来说就是控制投胎系统的机器并没有安排你的位置,所以你只好在枉死城等待你真正的寿命终了,在接受审判後才能投胎转世。」
青柳的声音高亢,大概还未变声吧?
「喔。」凌驾只应了声。其实他很认真的在听解说,只是因为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所以也就没有发表意见。
「真是无趣的反应…你对阳世还有没有留恋的东西?」青柳问。
凌驾摇头。
「你怎麽会投胎成这麽无趣的人呢?你应该更有执念一点啊!这样不就跟计画不一样了吗?」青柳开始着急的跺脚。凌驾觉得这样子的他还比较符合外表的年龄。
「…如果你硬要我举的话,大概就是实验室里的纪录吧,要是我没有去的话,教授会困扰的。」凌驾为了配合青柳,所以只好随便举了个有点挂心的事。
而且那个什麽『计画』一听就觉得蛮可疑的,与其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迫面对,还不如让青柳自己说出来比较保险。
在过往二十一个年头中,洪凌驾一向是采取以『不麻烦』丶『精准』以及『快速』来处理自己的人生以及人生中所发生的各种大小事件,实际上他并不积极,只是想就这样随着自己的步调过活而已。
对了丶现在自己是『死亡』的状态,所以这种状况要称之为『人生』这个名词可能有待商榷,但他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原则。如果今後也能轻松的下去就好了。
「你喜欢做实验吗?」青柳的灵活的眼中绽出光芒。
「还…」原本要说『还好』的凌驾看见青柳期待的眼神,只好换句话:「蛮喜欢的。」
「你还想继续做实验吗?」青柳更进一步的迫切问。
「还…」这个真的只有『还好』可以说,所以凌驾终究是说了:「还好。」不过做实验的时候有个好处,心里可以只想着实验的事情,对他来说则是『放松』的时刻。
「也就是说,有意愿是吧?」
百分之五的喜欢是喜欢,百分之五十的喜欢也是喜欢,先不论程度,只要有那麽点诱发的因素,那麽事情就好办了!
青柳在心中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让凌驾留在冥界不再进入轮回。他们六大司可是盼了多久才好不容易等到凌驾在阳寿尚未结束前因为意外而进入枉死城啊。
「…什麽意愿?」凌驾对於青柳的过度热情有点害怕。
「做实验啊。」青柳理所当然的道。
「在地狱也有大学啊?」凌驾有些惊讶的问。
一路从枉死城门口进来,尽都是些纯朴的城内景色,而且年代也像回溯到有王朝时期的中国古代,怎麽看都不像会有拥有各种设备大学实验室。
「这里不是地狱啦,整体来说,这里是冥界,地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你留在这里的话,要帮你盖间大学也可以喔,不过学校可能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就是了。」青柳耸肩。
「留在…这里?」
「唉呀你总算问到重点了,想留在这里的方法呢,就是通过考试…」
「那个…我并不想留…」
「你还想去投胎吗?依照你的生死簿来看,如果你要投胎的话至少还得在枉死城等上六十四年。在枉死城里面除了打打鬼或是跟其他人聊天打发时间外什麽都没办法做喔,很无聊喔!来啦来啦,进十王厅工作福利好,薪水又多,不来你会後悔啦!」看出凌驾实在是兴趣缺缺,青柳连珠炮般的一连串的道,还拼命抓着凌驾的手摇晃。
「你好像很希望我留在这里?」凌驾低头望着青柳。
「啊丶那个…是啊。」青柳胀红着脸点头。
「为什麽?」凌驾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因为我…舍不得你再投胎去受苦嘛…」青柳吞吞吐吐的绞着自己过长的袖口。
凌驾想了一会儿,然後问:「这里有比去投胎好吗?」
「当然有!」青柳猛点头。
「可以轻松的过活吗?」
「可以可以!」青柳笃定道。
「…那丶我也来参加一下那个什麽考试好了…」凌驾搔了搔头。
前略。在天国(实在不确定)的父亲,你好吗?
在种种环境条件与人为因素的促使下,我决定要参加冥界所举办的公务员(这我也不确定)考试了,不过我对体力没什麽自信,要是他们要我扛着沙包跑百米应该第一关就会被刷下来吧?因为我已经死了,所以不知道叔叔跟阿姨现在如何,要是他们对於丧葬费用以及铁轨的清理费有怨言,请随意拿我的存的钱去支付吧,存摺跟印章都在宿舍的抽屉里,很好找。
祝:安好。你的儿子洪凌驾敬上。
PS.如果他们有需要提款卡密码,那麽可能就要劳烦父亲你托梦给他们了。
☆
「这故事还真是进行得相当迅速哪。」凌驾茫然的望着周遭,如果他没有判断错误,现在他面前显然就是山。
很大一座山。抬头还无法仰望到顶的山。
「因为想让你快点通过考试,所以就马上举办了喔。」青柳高兴的回答。
「我想…迅速举办跟迅速通过并不会成正比。」凌驾无奈道。由此并可知,青柳不是什麽简单人物,要不然公务员(?)考试哪里能够说举办就举办的?
在上山的道路前站了大约二十几个人,绝大部分都穿着胸前有盘扣的素色唐装,如果再留长辫子,说不定会被误以为这里是准备开拍黄飞鸿的电影现场。
啊…真的有辫子!而且还留很长!
凌驾的视线忍不住投了过去…虽然那个男人的确是留着长辫子,但身上却不是唐装而是西装,而且脸上还挂了副眼镜。
凌驾望了眼自己的衣服。很普通的衬衫加牛仔裤,也就是死前穿的那套,幸好没有染上血迹。
「枉死城的人是不是都得穿唐装?」凌驾小小声的弯腰询问青柳。
「你不穿也行,不过入境随俗嘛!来久了自然就会把原本的衣服换掉。」青柳也小小声的凑到凌驾耳边道。
凌驾微点了头,也就是说,那个穿西装的人应该也是『刚死不久』所以才没换衣服啊。
「请你务必要通过考试喔,不然我就得再等好久好久才能见到你了。」青柳似撒娇般,又抓着凌驾的手摇晃。
「我会努力。」
青柳垂下头,拉起凌驾的双手道:「我是六大司之一的寿命司青柳,我不要你再忘记我了。」
「如果没出什麽意外的话,我不会忘记你的。」凌驾对青柳微笑了下。
青柳是凌驾在枉死城门口第一个遇见的人,他带着凌驾参观枉死城,并稍微介绍了一下这里概要,虽然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表现的如此热切实在有些不自然,但青柳的行为并不会让人厌恶。
听他的意思,凌驾大概也能猜到,自己也许是在好几世以前与他曾经碰过面…不丶也许不只是碰面,而是更加亲密的关系吧?
原本凌驾对於什麽投胎转世之说全然当成了无稽之谈,今日却真的到了这个地方…好吧,就按照青柳的称呼说『冥界』吧,这让他不相信也不行。
「嗯…我跟其他人会一起在终点等你。」青柳也用力的回应,「所以这个给你。」他掰开凌驾的手,在他掌心放了些东西。
凌驾仔细一看,手上多了五六颗糖果,其实他本身不爱吃糖,但既然是青柳的好意,他还是道谢後放进口袋中。
突然人群起了阵骚动,一个身着纯白丝料唐装的纤瘦青年,慢慢的踱到众人前。
青年的眼光扫过每个人,在见到凌驾的当下,表情变了。
那不是明显的变化,在旁人看来可能连肌肉抽动都没有,但凌驾就是确实的感受到了…那一瞬的柔和。
「他跟我一样,是六大司中的恩怨司真白。」青柳说,他又拍了拍凌驾的手背,「我就送到这里为止,祝您旗开得胜,武运昌隆。」
青柳朝凌驾严肃的一抱拳,随後穿过人群,便与真白站在一块儿。
「…到底是第几次…我也算不清楚了…反正不是重点…」
真白的开场白真是乱七八糟,而且还有气无力,凌驾不禁想着这位瘦过头的青年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总之…只要通过这场考试…就可以进入十王厅工作…实际上呢…如果没进去也不会怎样啦…员工餐厅的伙食其实很难吃…」
喂喂…身为六大司之一,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心里虽然这麽想,凌驾却也不太知道六大司是有哪六大,而且是不是真的很『大』。总之从青柳那里取得的情报是,六大司是冥界的高层。
在实验室时,偶尔学长们会聊到校务方面的事,当时让自己印象最深刻一句话就是『高层很高,高到让你看不清。』
「…所以…请找一个跟你搭档的队友。」
什麽?突然跳到这种结论太奇怪了吧?而且凌驾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识,要他到哪里生队友?
只见众人闻言皆动作迅速的与离自己靠近的人交谈,在凌驾仍思考自己要怎麽做才好的时候,许多人都已找好队友了。
嗯…没办法了,只好随便找一个吧。
凌驾打定主意正要开口朝身边的人搭话时,那个留着长辫子的西装眼镜男却笔直的朝他走来,近看对方的脸,凌驾才发觉是个美男子。
而且显然是菁英型的,紧抿的唇与锐利眼神,在在表示着精明能干。
「跟我一组。」男人道。
「如果你可以再有礼貌一点的话就没问题。」凌驾微笑。
其实他对这种型的感到很难以应付,因为自己的叔叔也是类似的型。以自己所了解的部分来看,这种人对自己的能力抱有绝大的自信,自尊心也极高,但相反的他也会要求周遭的人以他的标准当行为准则。
男人只一愣,随即低头说:「失礼了。」
「我是洪凌驾,你呢?」凌驾意外男人居然会立刻赔罪,好感立刻上升了些。
「…五官。」男人说话的时候,似乎参杂了痛苦的眼神。
「这是姓还是名?」
「你把他当成一种称呼就可以了。」男人瞬间恢复了淡漠有礼的态度。
「好…现在组好队的…来前面让我看一下…就可以出发了…」真白断断续续,若有似无的声音再度传来。
凌驾与五官两人便排在队伍後面。就如同真白所说的,只要组队的两人到他面前让他点个头就好了。
不过真白就连点头的模样都实在叫人不放心,摇摇晃晃的活像快坏掉的白色人偶,每点一下头,脑袋似乎都要从细瘦的颈子上掉下来。
终於轮到凌驾与五官这组了,在真白还没说话前,站在一旁的青柳却说:「你是来搅局的吗?」
「咦?」一会儿凌驾才发现,青柳是在对五官说话。
「考试规则上有哪条规定我不能参加?恩怨司,有这条规定吗?」五官没理会青柳,反而直视真白。
「是没有。」真白的语气突然变的清晰果断,跟刚才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完全不同。
「可是你…」
「是秦广王同意的吗?」真白将眼眯成细细一条缝。
「就算秦广是枉死城的主人,他也管不到我身上。」五官用掌缘推了下眼镜。
「我知道了,不过一旦进入频婆山,就不能使用神通力了,你能遵守吗?」真白严格的质问道。
「用了会怎麽样呢?」五官像是挑衅般的问。
「你要与我们六大司为敌吗?」
「…如果你们还要继续吵下去的话,我可以自己先走吗?」凌驾显然对两方到底在争执什麽不感兴趣。
「我知道了,我不会用的。」五官咬了牙,瞪向真白。
「那就过去吧。」真白平板的道。
「真白,不可以!」青柳忙阻止要往山路前进五官,「你在的话考试会不公平。」
「…基本上,有他在的话…」五官一把拉过凌驾,「比赛怎麽样都会变的不公平的。别告诉我你们没想过要放水直接让他过。」
前略。父亲你好吗?(我不写在天国了,因为听青柳跟我说,就算是大好人也不见会进入天道,我想父亲只是普通好而已,所以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上回跟你提过的公务员考试,并不是要背沙包跑步,但我不想高兴的太早,因为考试项目是爬山,听说好像是哪一组先抵达终点就会被录取。虽然我有一度後悔自己为了赶实验进度而没参加学长极力邀约的登山社,但话又说回来,也没有谁会想到就连死後都要参加考试,看来不管『上面』或『下面』都差不多,也许冥界也有所谓的资优班制度吧?但丶毕竟说要参加考试也是自己决定的,所以我尽力就是。
PS.跟我组队的人来头好像不小,一开始以为他跟叔叔是同一种人,後来发现不是。
☆
脚步声由远而近,支着脑袋像在办公桌上打瞌睡的男人缓缓的睁开眼睛。
三…二…一…『碰』的一声,只能以巨大来形容的办公室内,响起了门被推开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