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品——麻生鱼

作者:麻生鱼  录入:07-04

  “砂函!”那个人的声音,像激光一样穿越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利箭一样直直地插入砂函的心脏。幻觉紧接着幻听而来,不等砂函回头,一个结实冰冷的拥抱便把他覆盖。能从后背感觉到身后的人在发抖,他身上的衣服即使不再滴水,也能把那一份冰凉传染到砂函的身体里。砂函难以置信地回头,马上对上了男人滚烫的眼神。

  “你来了。你不是不爱出门么?还跑到R市来?”男人脸上是独对自己时一贯的嬉皮笑脸。砂函的眼眶不能控制地发热,他想用自己全身的热度去温暖眼前即使遭遇厄境也毫不在意地笑着的男人,第一次,他主动吻上男人失去血色的唇。像是要把对方吃下去一样的深吻,直吻到两人都气喘吁吁。

  “痛!你干吗?”一道鲜艳的红从王颢聪的唇上渗出。

  砂函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王颢聪凝视着这样的砂函无法生气,他承认自己是被感动了,他从未料到这个仿佛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少年会为了自己跑到陌生的地方。

  “走,先去买套衣服,然后我们坐飞机回家。”王颢聪温柔地拉起少年和他一样冰冷的手,朝警戒线外走去。

  “怎么你全身和我一样冰?”他不满地嘟嚷了两句,体贴地把砂函的左手包裹在他两手之中,一边往里面狭小的空间吹气一边揉着僵硬的手指。

  砂函没有问王颢聪事故的经过以及他怎么逃离危险的,他不关心这些,他在意的人此刻就在他眼前,生龙活虎地走动。是的,他只要面前这个人活着,好好地活着,呼吸着,有着温暖的体温,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因为事故机票早就出售一空,王颢聪和砂函只得在R市逗留一晚。王颢聪没有理会自己本来预定的工作,也没有联络相关的工作人员,他只管带着砂函,像所有情侣一样四处游玩。

  砂函的头发和脸被海风吹得粘乎乎的,踏入酒店房间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新买的衣服冲入浴室。确认水温合适并放满大半个浴缸时,他才慢条斯理地脱衣服。水声哗啦啦地掩盖了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只剩下内裤时一个温度略低的手掌碰上他的背,让砂函打了一个激灵。他有点愤怒地转头,却对上男人装满可怜与笑意的眼睛。

  “我还是很冷,可不可以和你一起洗?”

  不等砂函回答,男人径自脱了衣服,第一个钻到浴缸里,满足地感叹一声,还朝砂函招了招手。砂函没好气地狠狠捏了男人线条优美的肩膀一下,这才慎重地坐到男人对面的空位里。浴缸的水因两人占用了体积而源源不断地流出,空隙很快又被水龙头放出的热水补上。王颢聪把砂函拉到自己面前,让他背对着自己,拿起毛巾细细地擦着少年散布着不明显的细纹的背。发现那些纹在热水的洗刷下越发清晰,他禁不住用手指一遍遍地描画着那些纹理。

  “这是什么?”

  “生长纹。我爸那样说的,具体的我不清楚。”

  王颢聪宠溺地笑笑,发出巨大又让人心跳的声响地反复吻着那些可爱的细纹。

  “别闹了,我想洗头。”砂函怕痒地挣扎了一下,想拉开和王颢聪的距离。

  “我帮你洗。”

  泡沫一团团地在砂函的发上堆积,为防止水流入眼里,砂函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痛!”忽地砂函的眉心出现了不适的皱纹。

  “我放轻点。”王颢聪吓得一缩手,之后力道放轻到像一种温柔的抚摸。

  “你这是揉面团不成?”砂函有点意外,王颢聪这次看上去意外的笨拙,他能感觉到不断有泡泡溅到他颈上。

  “这是我第一次帮人洗头嘛,以后多洗几次技巧就会好。”王颢聪极力为自己争辩,理直气壮。砂函闭上嘴不再抱怨,哪怕这个男人不小心把泡泡弄到自己的耳里,冲水时没有调好花洒喷水的力度。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情有可原。因为这个男人终于有一个第一次,慷慨地给了自己。

  这一个澡洗了将近一个小时,满室的雾气氤氲,让两人仿置幻境。醉了流水醉了灯光,也醉了不断汲取对方温暖的两人。而得出的结论之一,就是砂函在洗头上的天分远远多于王颢聪。

  那一个夜里,激情后砂函很快就背对着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动作迅速。王颢聪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今天他对此十分不满。于是他强硬地掰过少年的肩,却意外地看到砂函湿润的眼角。从相遇到现在,他都没看过砂函流泪。与有点单薄的外表不符,砂函的内心比任何人都来得坚硬,从不愿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露给任何人看。不管是第一次见面时被流氓追赶,第二次见面时被泼饮料,第三次见面时险些被强暴。就连之后王颢聪那次粗暴的做爱,高烧还和别人打架弄得满身是伤,砂函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然而现在,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如流星一样在砂函残留着红晕的脸上划过,砂函紧闭着双眼,不愿睁开。王颢聪知道自己已经触摸到砂函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股愧疚之情疯狂地从他身体深处上涌,他疼惜地抱着砂函,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抚摸着砂函光滑的背。也许,砂函并没有他想像中那样对自己不屑或不在乎。事情从来都不是他预想的那样,并不是砂函隐藏得好,只是他一直装傻扮愣,不去正视少年干净纯粹的双眼,不去细想那平静的表面下隐藏了多少他所不关心的感情。

  “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不管砂函有没有听到,王颢聪用低沉的声线许诺般地宣布着。砂函没有因此睁开双眼,他的双臂轻轻地环绕着王颢聪的腰,而那双手,在听到这句话后,不自然地紧了紧。

  7

  砂函紧紧捏着透明的装有蓝色液体的酒杯,温暖与冰冷的交替造就的水滴不知不觉沾湿了他的掌心,一点点地让十指僵硬得失去知觉。他咬着吸管,眼睛紧盯着波澜不兴的杯里,不断重复着把液体拉上吸管的顶端,却又在它即将攀爬到舌头之前让它坠落的动作。周围是一群男女欢笑谩骂的声音,混杂着觥筹交错的碰杯声与骰子摇动的声音。光线暧昧且含糊不清,像蛇一样吞食着心里仅余的一点点干净的明亮。

  他有多久没呆在这样的环境里了?他曾经一再地流连于此,与讨厌的人搂搂抱抱,华而不实地笑,灯红酒绿,抵不过心里那一片沉淀下来的死灰。他以为他会把青春都损耗在这里,然后用不值得让人疼惜可怜的萎靡刻写一块残缺的墓碑。在老去之前,苍茫地死去。

  是那个人把他带离这一片沼泽地,即使那个人从未真心喜欢他。他甩开那帮助自己的手,一次,两次,第三次,他害怕了,害怕甩开后就没有让自己选择的机会,于是伪装着骄傲地握住了那个手。然而他终究还是得回来的,不管是何种原因。即使躲在王颢聪家里,他也没有完全摆脱这片泥沼,他确信自己身上散发着泥泞的气味,他想,这大概是命运给他的一个短暂的假期,才让他遇见王颢聪。而假期即将结束,不管他多不愿,多不舍。

  “砂函,不舒服么?要不我们早点回去。”王颢聪察觉到少年青白的脸色,关心地问。

  “没什么的。”砂函摇摇头。

  一个活泼明朗的少女阻断了王颢聪的担忧,硬是坐到他两人之间,亲热地搂着王颢聪的手臂。

  “我搞的聚会你敢给我提前退场?王颢聪你嫌命长?”茶姌挑挑眉,一丝冷气从她齿缝中漏出。王颢聪头痛地嚼了一口酒,任由茶姌在他身边胡闹。

  日历上今天的日期下方清晰地标志着小寒,天气也确实变冷了不少。王颢聪本打算带砂函到外边吃火锅暖身,却被一个电话耍得晕头转向。

  “砂函,之前忘了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生日?我记得是冬天吧。”王颢聪正往身上披大衣,边整理领子边问坐在玄关上穿鞋的少年。

  砂函张张嘴,正想回答时王颢聪的手机铃声不识情趣地响起。只见王颢聪好言好语地对着手机哄了几句,似乎最后还是争不过电话另一边的人,答应了对方什么。果然,挂上电话后,王颢聪便脸露愧疚地跟砂函说:

  “是茶姌,我工作的伙伴。上次R市的工作是她代替我完成的,今天说要搞宴会让我一定得去。”

  砂函停下了系鞋带的动作,若有所思地仰望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随即他又开始了脱鞋的动作,意思再明显不过。王颢聪却蹲下按住他的手,请求说:

  “和我一起去好不?露一下脸我们就一起回来。那酒吧你也知道的,Innocence。”他弯下身,帮砂函把那雪白的鞋带打成蝴蝶结。

  砂函看着男人低垂在自己面前的后脑勺有点恍恍惚惚,忽就无法拒绝男人的要求。他细心地替男人把翻过来的衣领整理好,不小心指尖碰到男人脖子裸露的皮肤。王颢聪冷得全身晃动了一下,他惊讶的是砂函的手居然这样冷。出门时他拉过少年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插入自己大衣的衣袋。砂函挣扎着想抽出,他却捉得更紧。

  “别这样,多难看。”

  “就走到车里,那里开了暖气,你的身体暖和后我就不管你。”

  砂函知道即使自己反抗也只是徒劳无功,哼了一声后就任由他喜欢。结果就如他所料,那一堆和王颢聪年纪相若的人玩得兴高采烈,王颢聪一到就被他们逮着喝酒,怎么也脱不开身。砂函点了一杯鸡尾酒后安静地坐在包厢的一角,一个人慢慢地尝着酒想着事情。王颢聪好不容易摆脱那些没完没了的疯子,刚坐到砂函身边就发现他心情不好。他不认为自己在家说的那番话只是说着好听的,也不愿砂函泡在这个地方太久,便真的打算和他一起偷溜。

  给茶姌这么一闹,那些人注意力又聚集到这里,死命把王颢聪拉回去。茶姌确定那个男人无暇顾及这边时,才毫无顾忌地和砂函说话。

  “我没想到他会把你带来,听说你们住在一起?”

  砂函不知道王颢聪对外怎么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为防自己的话会给他添麻烦,便沉默不回答。茶姌自下而上地打量了少年好一会,视线才漂移到前方,用罕见的成熟语气说:“青都告诉我了,你没必要隐瞒。说不定促成你们的人,还是我这个爱管闲事的八卦女人呢。”

  砂函听出她话里隐藏的自嘲与失落,忽就明白了这个女孩子对王颢聪的感情。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睛大而明亮,嘴唇则有着极为漂亮的唇形。染上淡淡哀愁神色的茶姌,分外让人怜惜。

  “可是,我不会承认你。这么多年了,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地动山摇也撼不动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没能对他开口告白。我不认为有任何人能取代那个人。”

  “你想太多,我从未要求过这些。”砂函冷冷地吐着这几个字,心里却不禁质问自己,难道就不曾希望得到更多?

  “如果你能打败他心里那个人,我就承认你。如果你失败,就把他还给我好不?”茶姌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没有少女的清纯与天真,她的眼神坚定而强势。

  “凭什么?”砂函很想笑,不知道笑的对象是对方还是自己。

  “不凭什么。我会不择手段,无中生有,小题大做,只要达到目的。”

  “能抢就抢抢看。”砂函挑衅地回击,始终淡定自若。

  茶姌开怀地大笑,用力拍着砂函的肩膀,力道大得砂函怀疑她是不是练过举重。王颢聪被这样的笑声吸引过来,疑惑地看向这边。砂函对他微笑表示没有问题,他才安心地继续和那些人拼酒。茶姌还想说什么,却忽见一个长着娃娃脸的男孩钻到包厢里,激动地搂着砂函。砂函显然也大吃一惊,却很快就镇定下来,轻轻地摩挲少年的背以示安慰。

  “砂函,你怎么忽然不见了?”男孩的声音明显带上哭腔。砂函以手指按着嘴唇示意茶姌不要开口,从容地推开男孩,以兄长的口吻说:“我们到那边说,好不好?”男孩露出有点不满的表情,但最终还是点点头答允。

  “我去一下就回来,他问起你就说我上厕所去了,这个孩子的事不要告诉他,麻烦你。”离开前,砂函俯下身凑到茶姌耳边,放低音量地交代。

  茶姌看着逐渐被人群遮去身影的两个人,嘴角拉出苦涩的弧度。“你也未免太信任我了吧,明明刚刚才跟你下战书。这让我怎么使坏呢?”她闭上眼回忆,再度睁开眼,砂函留下的小半杯蓝色液体不自觉地进入她的视线范围内,似乎那少年的发在灯光之下,也闪烁着这样的蓝光。

  “毓伊,不要把见到我的事情告诉别人好不?”从酒吧后门出去,刚钻进黑暗的陋巷砂函便完全没了刚刚镇定的模样。

  “砂函,家里的状况很不乐观,爸那毛病又犯了,你知道,钱凑不上。已经不是你和我解决自己生活的问题了。况且那人……”毓伊面露难色。

  “那人开始行动了?”砂函的眸里流出无法遮掩的绝望与矛盾的愤懑。

  “你是不是爱上谁了?”毓伊粗暴地把砂函按在墙上,语气不善地质问。

  “你别问,快告诉我。”

  “你不可以,被那个人知道,你没好果子吃,还会连累你喜欢的人。”

  “我知道。我答应你,多给我两天时间,好不?”

  毓伊疼惜地拨开遮住砂函半边脸的刘海,沉重地点点头。随即他又搂紧了砂函,在他耳边呢喃:“你不能离开我们的,砂函,幸福不是我们可以触碰的东西。”

  砂函去洗手间的时间未免太久吧?王颢聪不耐烦地看着表,从他意识到砂函不见的那一刻开始算起,已经十五分钟了。

  “他真的去了洗手间?”王颢聪怀疑地盯着茶姌。茶姌无辜地看着天花板,不搭理他。王颢聪坐不住,站起正打算出去看看情况,却迎面撞上刚走到包厢门口的砂函。没有管身边的甲乙丙丁,王颢聪光明正大地摸了一把砂函的脸,冷得他差点忍不住缩起自己的手指。取而代之的是他用双手覆盖住砂函的脸额,责备地问:

  “你跑哪去了?怎么这么冷。”

  “有点醉,就到外面吹吹风。”鼻子耳朵被冻得通红的砂函笑起来有点滑稽。

  “可以回去了吗?”他不打算让王颢聪追问下去。

  王颢聪看看表,已经将近十一点,的确是晚了点。有点气砂函瞒着自己独自离座,但想到是自己先把他冷落在旁所以有点底气不足,只好把气撒到把自己缠住的那些人身上。临走前他对大伙儿竖起中指,趾高气扬地扔下一句:“以后没事别把我找出来!一群爱喝酒又容易烂醉的酒鬼!”

  刚坐上车里,砂函就罕见地提出请求:“可不可以先不要回家?”

  “你不累?”

  “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生日么?就是今天。”

  “傻子,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王颢聪有点恨恨地捏着砂函还有点红的鼻梁,真的生气了。

  “生日没什么大不了,不就老了一岁嘛。”

  “你今年几岁?”

  “过了今天就18了。”

  王颢聪仰天长叹地捂脸,还真给他猜中,让别人知道还不喊他一声变态,警察没让他蹲牢里已算万幸。然而他管不了那么多,怎么补救才是最重要的。这么晚蛋糕店都关门了吧,不,不是还有一家吗?王颢聪想起自己之前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回家时正好看到附近有一间仍然开门的蛋糕店。没有问砂函意见,他卵足劲踩下油门。

  “你那句人小鬼大的话等你老了再和我说!是小孩就给我做出小孩的样子!”砂函看着因为气绝而五官显得更加锐利分明的王颢聪的侧脸,眼神尽是深深的迷醉。

  发现那间店的灯已经熄灭的那一刻,砂函觉得果然什么都是不能强求的。然而视力奇好的王颢聪居然看到一个老汉正蹲在闸门前上锁。他顾不得店的门口禁止泊车,车刚停下就急忙去把老汉截住。砂函在车上看到老汉并不想理睬这深夜造访的客人,但王颢聪又是挡路又是用手扯住老汉的衣袖,十足的街头无赖。纠缠了五分钟,似乎那老汉耐不住王颢聪的缠人,硬着头皮去重新拉起闸门,不一会店里的灯就亮起了。王颢聪向老人交待什么后,很快又跑到车边,却没有钻进车里,只是做动作指示砂函把车窗摇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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