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适心花怒放,顺口道:"师爷若不嫌弃,这幅对子送你罢。"
黄师爷疾抬起头:"当真?"程适点头:"只是在下字不大好,师爷别嫌。"黄师爷慌忙拱手道:"程知会忒谦忒谦。"也不看对联的墨迹是否干透,忙忙卷好,收在袖子里,向程适打躬道:"多谢知会,小人还有些事情,先回家中,改日再来谢知会赠联。"
程适觉得这老儿虽然巴结相忒过,却甚讨人喜欢。黄师爷袖着对子,却忘了向顾况求对的事情,径直向后门去,出衙门回家去了。
程适的对子被讨走,将他心里的一股窝囊气也一股脑的带了去,顿时天地清明,喜气盈盈。中午开席,程适痛快一饮,在席面上风卷流云,单一碟猪耳朵就被他吃掉半碟,还和恒商喝了个四季如意杯儿,以示不计前嫌。
恒商在席面上小心照应顾况,顾况始终干干巴巴。恒商神色中,颇有些黯然。
程适懒得再去刺他两个,只和司徒暮归拼酒。司徒大人酒量好酒品也好,正是程适所爱,程适与他一杯杯地喝,有意拼出高低上下。顾况从恒商身上分出精力,生怕程适灌坏了清丽纤细的司徒大人不好收场,道晚上守岁席才是正场,要留下精力。于是住席。
住席时,天也已经下午,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没过多少时辰,晚上就到了。于是再开席。
顾况望着饺子道:"可惜明天玉凤凰招亲,要留下精力应付蓼山寨,这一宿不能守通宵。"
恒商道:"虽不能到天明,有那个心意便成了。"
司徒暮归悠然道:"如此过年,清淡有趣,倒比往年舒畅。"程适道:"我只要喝的舒畅就舒畅。"
三更梆子响时,爆竹声四起。城里的几个大户都预备了烟花,竞相在半空里争妍。程适去点着廊下的鞭炮,恒商抬头看夜空,顾况一抱拳头:"新年开运,大吉大利!"恒商一愣,顾况笑道:"我们在街面上住时,初一见面拜年,必说这一句。"程适道:"不过也看人换词。打个比方,"向顾况一抱拳头,"顾贤弟,官运亨通,大吉大利。"向司徒暮归抱拳:"司徒大人,平步青云,大吉大利。"再向恒商抱拳:"睿王千岁,万事如意,大吉大利!"司徒暮归笑道:"这个甚好。"也抬手一拱,"大吉大利。"遥遥看了眼满天的艳色,又道:"不过天已三更,我却无事,各位明天去蓼山要十二分的精力,只能早些歇下了。"
程适摸摸肚子,打个呵欠,道了声占先,率先拐回房去。司徒暮归也告辞去睡。顾况跟着恒商到他房门前,正要说一声请好生安歇,被恒商一把扯进房中。
顾况大惊,恒商反手插上房门,昏黄的灯火下向顾况道:"我早上在回廊上听见,可是程适对你做了甚么。"
顾况脸上顿时通红,咳嗽了一声。
恒商苦笑道:"我这些时日惟恐你怕了我,不敢做甚么。如今却顾不得。"唤了一声景言。
顾况直觉不好,拔腿欲跑,哪里快得过习过武的恒商。恒商一把擒住他两臂,凝视片刻,开口道:"一直想让你在我房中喝酒喝个痛快,今天晚上不醉无归可好?"
顾况直了眼,摸摸下巴,原来恒商一直襟怀坦荡,从昨天到方才一瞬间,自己脑袋里却转尽了龌龊的念头。恒商从床前提了一瓮酒过来,顾况挽袖子开封,倒满两个茶杯,先举起一杯:"不醉无归,干!"
恒商微微笑了也举杯:"不醉无归。"
有中午一席和晚上一席铺垫,顾况干完四五杯后,天旋地转地倒下了。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太阳穴到额头一阵刺痛,揉了揉,却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光溜溜地,还触着另一个光............
顾况一骨碌弹起来,晴天就这样炸开了霹雳。
睿王殿下,恒商,身子和他一条的被子下,头搁在和他一个的枕头上,睡得正香。
被角被他掀开的地方隐约可见~~晴天的霹雳金光万道,顾况眼前漆黑。
四十五章
在京城的一些小街暗巷里,有不少这样的地方,或一家小门脸儿挂了个酒字,有位娇滴滴的小娘儿当柜张罗;或临巷的住家门首垂着帘儿,常有个标致的小妇人倚门相望。惯摸门窜巷的都晓得它干的是甚买卖,不显山不露水的做着小营生。
待年月渐过,小娘儿不怎么娇嫩,小妇人将成徐娘。某年某月,老天送来个不晓得干系的傻佬,被她一顿酒灌晕了,扒个精光塞进被窝,明天早上哭哭啼啼闹将起来,一说报官二要上吊,逼得傻佬不得不娶,下半辈子从此有了着落,这就叫做从良计。
顾况看着被窝里的恒商,眼前一阵一阵的黑。他精光光,方才掀被子隐约一瞧,恒商也精光光。套句当年混街面常说的话--这买卖头塞到肚里也做定了。
顾况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塞进肚里,两眼发青再瞧瞧恒商,恒商不孚他望,眼皮动了动,醒了。
醒了之后,一双犹带睡意的眼望着顾况,顾况一只手钳住额头,另一只手在恒商欲语时拎起被头先向他肩上搁了搁,听着自己的声音像从八万里外飘过来,"天冷的很,你晤紧些别冻着。"
程适趴在一个窗纸戳出的窟窿上,津津有味地看。
娘的,昨晚上瞄到顾况被扯进恒商的屋就晓得有戏看,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玩从良计。哈哈,从良计,看你顾小幺怎么对付!
恒商握着被子,一卷将顾况也卷了进去,"景言你才要小心,莫着凉了。"顾况在被子里被他拥住,肌肤两厢这么一厮磨,顾况全身的血嗖一声全进了脑子,恒商两臂放在他头两侧,俯首在顾况唇上亲了亲。
顾况的小魂魄嗖地,向着房梁去了。
程适狠狠在鼻子下一搓,咧出白牙。乖乖,一下玩这么高,当心玩坏了顾小幺。嗯,得见断袖如此场面,赚了。
恒商的唇舌与顾况的唇舌纠缠,流连不去。顾况的小魂魄在房梁上晃悠,流连不去。
照这样流连的情形,某些事不做到底不得休。程适换一只眼贴在窟窿上,考虑,长针眼有碍观瞻,底下是瞧还是不瞧。乖呀,该干的就快些干,两位别忘了正事儿,蓼山寨那里的台子快开场了。
顾况此回与那次被程适啃的感觉大不相同,软且缠柔中头壳里的血又像煮沸的热汤窜进七经八脉,顾况全身愈热愈躁,恒商的身子偏不是与他完全贴着,触着的地方或多或少再轻轻厮磨,可怜顾况这辈子几时经历过,偏偏这时候恒商抬起头,轻轻道:"景言,昨晚上......你不怨我罢。"
顾况打从晓得状况后就有一句话在心头,"昨晚上一夜我认,不赖帐。"
程适一个没忍住,啊啾,打了个喷嚏。
一盆冰茬子水,浇上干柴熊熊的小鸳鸯。恒商立起两道斜飞的墨眉,神色陡然肃杀,反手将顾况用被子裹严,扯起床上的单袍披上,拢住衣襟,目光如刀扫向窗纸。
程适心道裹甚么,我和他从小光腚下河洗澡,什么没见过,从不知道他这么金贵瞧不得。
咳嗽一声,大摇大摆走到门前,在门框上敲了敲,第三下还没手还没碰到门框,房门嘎吱开了,程适上下看了看恒商,十分佩服,眨眼工夫能到门前开门,身上还多了件外袍。
程爷爷最不怕刀子锥子似的眼神,程适大模大样瞧着恒商,大模大样说:"那个,时辰......"
"时辰不早,十五殿下需快些预备,莫耽搁了蓼山的正事。"
程适扶住下巴回过头,这位司徒大人几时在背后蹲着?
恒商淡淡应了一句:"知道了。"砰一声关上门,险些撞到程适鼻尖。程适摸着鼻子转身,向司徒大人露牙一笑,倍觉亲切。大家本是同道人!
司徒大人也笑了笑,程适大步过去与他并肩而行,看天空道:"今天太阳好得很哪,哈哈,好得很!"
程适体恤顾况,惟恐他脸上一时过不去,自己先骑马到蓼山寨,在山脚下与大军汇合,吕先见他没有和恒商顾况同来,眉头立刻皱了,程适懒得解释,只恬脸笑道:"大将军恕罪,下官心急就先过来了,顾知县等人等下就到。"吕先没说什么,但程适猜测,小面瓜正在肚里算计怎么整治自己。
蓼山寨在蓼山山顶,顾况和恒商在半山腰赶上吕先的大军。程适在人群中远远望去,顾况知道程适必定要看,横竖早上都被他瞧见了,没什么怕他瞧的。程适约莫顾况现在是破瓦罐子不怕见人,豁了就豁了,走一段路就错过几个人向顾况的方向靠过去些,也不管恒商的脸色越来越寒,等到了山顶,也靠到了顾况的旁边。
蓼山山顶十分热闹。
蓼山寨从吕将军手里讨了不少门面补贴,山寨正门前的擂台五丈长三丈宽,围栏柱上挂着大红布扎的花球,连四周的围绳上都缀着彩带。
大红背帏上比武招亲四个大字是知府大人亲笔题写。擂台一边设着见证贵席,吕先坐正中首座,知府与副将陪在左右,顾况居然能在席稍捞个座儿。
另一侧设的是贵客席,坐了正道上大派的几位掌门。
知府大人代表官府致了一段辞,道朝廷此次参与此事乃是不得以中的权宜之计,所以仅做见证。江湖事务,还当遵循江湖规矩。
现任武林盟主泰山派掌门熊伯棠代表各位江湖同道也致一段辞,今日比武招亲,务必将日前的恩怨释尽,只以武艺为胜。望今日凤凰寨主能择得良婿,江湖重归太平。
放完了炮再上香拜天后便要开场,顾况趁空档去找茅房行个方便。程适顺脚蹭搭着跟去,到树后无人处拍了拍顾况肩膀:"顾贤弟啊!......"
顾况道:"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今天早上都被你瞧见,你也晓得,这帐我不能赖。"
程适道:"我知道你一定不赖,他也知道,所以才使这一招。只是......"同情地看了看顾况,爷们毕竟不是娘们,从今后要被睿王压在肚子底下,怎么想开了由着他压,这句话问不出口。
顾况道:"其实,今天早上,我知道他居然这样,心里面说不上来什么味儿。"为什么他心甘情愿,居然连这样都做。男人不是女人,他更贵为王爷,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顾况长叹:"我其实觉得,很怕对不住他,他怎么能受这样的苦。"
受苦?
程适歪了半边脸,颤巍巍道:"我说顾况,你该不会以为睿王是睡在底下让你压罢......"
顾况怔住,程适再将手搭在他肩上,"顾贤弟,娘们玩从良计与这个不同,今天哥哥在窗户外头瞧得仔细,那小子干这个是等着把你塞在下面当娘儿--你既然应了他,从今后小心补养身子......师傅那头,愚兄替你瞒着......"
将手在顾况肩上缓缓拍两下,叹出一口悲天悯人的气,整着衣裳回擂台下去。
四十六章
恒商在吕先座席后的人群中站着,方才见顾况和程适前后离席,心中十分不自在,两道眉毛愈发锁得紧。他不是兵卒又未穿官服,虽然穿着寻常衣袍,形容中仍掩不住矜贵之气,江湖客中早有不少人在暗中揣度他的来头,连对面贵客席上的几位掌门都时不时向此处打量。吕先心中绷着一根弦,众人面前不便向恒商进言,只能暗自拿捏形势。
顾况和程适去了片刻,一后一前回来。顾况顶着一脸愁苦相,一看便知道程适在他耳边吹了邪风。恒商自早上起就有一块郁结在心口堵着,轻轻叹了口气。
程适晃在顾况的座席背后抱着膀子站,还转过脸对恒商咧嘴一笑。恒商转首去看擂台。
擂鼓响过三声,玉凤凰从背帏后翩翩走出来,擂台下一片哗然。
顾况和程适那天有幸尽情欣赏过玉凤凰的艳色,此时见她出来,顾况的眼还是直了直,程适吞了口唾沫。丹霞一般红的衣裳,偏偏穿在她身上像天上的彤云匹配醉人的晨光,再寻不出瑕疵来的妥帖。美目盈盈一顾盼间,和风便吹皱了暖春的池水。再一嫣然,顾况如痴如醉,程适头晕目眩。程适咂嘴道:"难怪能把江湖道上搅个天翻地覆。乖乖的看几遍还是尤物。"
顾况微侧回头低声道:"程贤弟合该把你昨天写的那个桃花牡丹一齐开的对子揣着,此时送给玉凤凰多么应景。"
程适道:"然后江湖客们杀上来,一窝蜂把我剁个稀烂。今天晚上衙门里的饺子不愁没馅儿。"
擂台下有人高声笑道:"看来凤凰寨主当真急着要老公。汉子还没招到,先把洞房衣裳穿着。"玉凤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蓼山寨的二当家高声道:"此次寨主招婿,多谢各位英雄捧场,有意的英雄只管上台来。"将擂鼓敲了一响。台下蓦然一片寂静,人人缄口站着,只听各派的旗帜猎猎做响,却无人动。
台上蓼山斋的人四下环顾,过了片刻,二当家将擂鼓又敲一响,大声道:"哪位英雄先拔头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