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提此事不过是想找话替下文开场,本无足轻重,便轻描淡写将它抛过去,"哀家这两天在宫中无事,方才多嘴将此事一说。一切还看皇上的意思。"
将香茶端起,又抿了第二口,"哀家找皇上,主要还为了第二桩事。哀家听说南疆绍南侯前日病亡,他膝下无子,也没亲戚子侄可做继任。所以哀家想,"
丹凤双眼中含笑,目光在恒爰脸上一转,"中书侍郎司徒暮归上次被皇上关了一回,司徒家的人嘴里不说,心中定有不服。绍南侯左右是个虚衔,皇上不如另起个封号,赏赐给那司徒暮归。哀家也听说,司徒侍郎素行放荡,连在皇上面前也每每放肆,再留在朝廷里恐怕众臣不满,将他封到南疆正可以一举数得。皇上看如何?"
太後看皇上,再叹了口气:"哀家也明白皇上对司徒暮归......甚宠爱......不过,常言说诸侯天子,难堵百姓之口。若因司徒暮归闹出什麽议论影响了皇上的圣誉,哀家死後也愧对祖宗。因此想此一说,不知皇上的意思如何?"
恒爰与此事心中无准备,乍一听呆了片刻。心中众滋味翻腾,一时想喜,竟喜不起来。
好,好的很,好的很的司徒暮归,今天逛窑子明天逛窑子,逛的名声都飘进了後宫来,连母後都夸他素行放荡。好的很,好的很!
恒爰心中冷笑,只是母後的计较忒厚道,流配还要给他封地封爵,忒便宜了他。
恒爰的眼神蓦然凌厉:"母後,司徒暮归一个从二品的中书侍郎,怎麽能封做绍南侯。"
太後长叹道:"皇上,哀家出此策也是不得以,哀家......"
恒爰道:"母後,朕晓得。"低眉沈吟片刻,"如何发落司徒暮归,容朕再回去想想。"
太後待要再说,又不敢说深了,只得吞吐著道:"那~皇上先回去琢磨~~做个决断罢。"
恒爰应下,道:"母後若没旁的事情,朕先回寝宫了。"
太後道:"好。"
恒爰起驾回宫,太後望著儿子出门的身影,愁眉紧锁。
恒爰在寝宫里思忖如何发落司徒暮归,徘徊到傍晚。天要转晴,晚霞甚好。用过晚膳,浩月初上,恒爰出了殿阁,在回廊望月。月已将圆,果然将近十五。明月此时,也应照在蓼山。不知道十五弟此时是不是能在窗边廊上,将这明月望上一望。
九洲同明月,天涯共相思。
小太监飞奔去万寿宫禀报,皇上回宫後一直眉头深锁神情恍惚,在宫中走动徘徊。晚膳只喝了碗粥,此时正在殿前望月叹息。
恒爰存了一个打算,用发落司徒暮归这件事将太後的心思先转开,别再搁到恒商的婚事上。因此晚上躺在床上依然想著如何找个错处将司徒暮归远远放到南疆去。苦於司徒暮归除了行迹放荡,官做的滴水不漏,一时竟找不出来。
恒爰躺在龙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肝火越旺,两个太阳穴隐约做痛。天就这麽著亮了。
小太监又飞奔去万寿宫,昨晚上皇上辗转一夜,今早上早膳也只又喝了一晚稀粥。
太後拿手巾暗暗拭泪。
恒爰昨天晚上在走廊上吹了凉风,又几乎一宿没睡,再加上动气伤身,上早朝时有些懒懒的,早膳也没什麽胃口。上午在勤政殿和左丞相与户部尚书商议年初减赋税,打了几个龙喷嚏,太监宫娥急忙去请御医。
御医诊脉,说皇上是气郁淤结外感风寒,需发散。开张药方内医院煎了药送来,皇上吃下一剂,果然将风寒发散开来,下午头重鼻塞,正式起烧。恒爰的脾胃本有些虚弱,被病一闹,满嘴都是药味。晚膳勉强喝了两口粥,再一碗药汤喝下去,连粥带汤一起吐出来。太後扶著宫女十万火急赶到乾清宫,看见儿子脸色蜡黄在床上躺著,连骂御医的心思都没了,扑到龙床前哭起来:"皇儿啊,才一天,你如何会弄成这样~!!你怎麽能这麽糟践自己~~你就是恼哀家,打人骂人都成,你是哀家的儿,还是皇上啊~~你这麽糟蹋身子~~你让哀家怎麽办~~~"
恒爰吐完後气力虚,正烧到七荤八素,又被太後连哭连搓揉,头越发昏沈。犹自挣扎著道:"母~母後~~司徒暮归的事情朕正在想著咳咳......这几日再跟母後商议......咳咳咳~~十五弟的亲事...暂时放一放罢......"
太後将恒爰一把抱紧了,泪如泉涌:"皇儿啊,你做了皇上这些年,怎麽还这样死心眼~~哀家又没逼你。你的苦哀家都晓得,但你也要体谅哀家的苦,你真的喜欢他,你让哀家如何到地下跟你父皇,跟列祖列宗交代......"
恒爰脑中嗡的一声,浑身麻木手脚冰凉,从太後怀里挣扎出来:"母後......你,晓得?!"
太後拿帕子捂住嘴泪水涟涟点头,"不然哀家也不会跟你商议这档事情,却不想把你...把你逼成这样!"
恒爰耳中嗡嗡做响,眼前金光乱射,勉强按住前额,另一只手紧紧反抓住太後的手:"母後~从头到尾都是朕一个人的心思~他咳咳咳~~他不晓得。违背伦常的是朕...该罚的也是朕...母後你莫怪他~~咳咳咳咳~~母後你莫再逼他娶......"太後再一把将恒爰搂住:"好!好!哀家跟皇上保证,此事哀家再不提起。"恒爰心中一宽,方才大惊伤神,折腾过度,双眼一闭晕睡过去。
太後一迭声向帐外喊:"御医!御医!皇儿,你别吓哀家!哀家同你保证,再不提将他外放南疆~~皇儿你睁眼看看哀家皇儿你别吓哀家......"
乾清宫里人仰马翻。
五个御医轮流替皇上诊完脉,合议药方。太後出了乾清宫,到太庙的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小太监禀报太後,"皇上今早用些汤药又睡下了,只还不能用膳。"
太後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将张安过来。"
张公公在乾清宫忠心守护一夜,也没空闲打个小盹,急忙来见太後,脚步也有些虚浮。
太後开玉口嘱咐出一句话让张公公更加虚浮。
"你现在去找司徒暮归,跟他说皇上病了。带他进寝宫,让皇上看看罢。"
张公公愕然道:"太後......"
太後苦笑道:"昨天哀家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夜,哀家跟先皇还有祖宗们说,若有什麽报应就报应到我身上罢,皇上虽然是皇上,也是我儿子。可怜他没得选,生在这帝王家。从几个月就开始做皇帝,几岁的时候叛贼做乱,什麽苦头都吃过。他喜欢什麽哀家没问过,他也没称心做一回喜欢的事情......"
两行泪静静从双颊流下来,太後抬手拭了拭,继续道:"皇上他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想什麽哀家不给他,便不要了。记著他十来岁的时候,有一回他吃睿王从宫外带进来的桂花糕,刚咬了一口被哀家看见,说不干净吃不得。他也真就不吃了。哀家後来知道,他把那块桂花糕藏到盒子里放在枕头下面。都霉烂了还放著,哀家为这事还让他在御书房抄书一夜。哀家实在是......"
太後拿手掩住眼,泪如泉水:"......哀家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太後,只想做一回真正慈母......报应,天谴,都报应到我身上罢,皇上再这样下去哀家也不想活了,哀家这回就做次慈母,让皇上称一回心罢......"
张公公拿袖子再揩了揩红眼睛,擤了一把鼻涕:"奴才遵命。"
近一个时辰後,张公公引著司徒大人进了乾清宫。恒爰昨天将病全发出来,今天渐渐转好,正要从床上起来,一听通报,顿时从床上坐起来,"他怎麽来了?!"
张公公顿首道:"太後娘娘吩咐奴才宣司徒大人过来。"
恒爰很疑惑,母後为什麽宣他?点头应了声传他进来。於是司徒大人进殿。
太後在万寿宫坐镇,张公公亲自来报信,"司徒侍郎见皇上,说了几句君臣间很合规矩的请安话,又请皇上保重龙体,便告退了。"
太後问:"皇上呢?"
张公公道:"皇上听见司徒大人过来,立刻便从床上坐起来了。方才御医诊过脉,皇上比昨天好多了,不出几日可痊愈。司徒大人走後,皇上还,"张公公将嗓子放低,"皇上还望著屏风,望了老半天。"
太後蹙眉道:"那司徒暮归见皇上,真就没再多说什麽?"
张公公摇头:"真的没。"抬眼瑟缩看了看太後,"其实~~奴才有句话,想大胆说一句,请太後恕罪。"
太後道:"有话就只说,都这种时候,还说什麽罪不罪的。"
张公公低声道:"其实,奴才看来,司徒侍郎虽然知道皇上的圣意,却一向只装不知道。皇上每回召见司徒侍郎後,常常心绪有些浮躁。"
太後道:"原来皇上这段日子心绪时好时坏竟是因为这个。"不禁大怒,"司徒家的人果然一般的可恶!司徒暮归的花名在京城震天响,难道从没去过堂馆行过男风?!皇上不嫌什麽有意与他圣眷,他倒拿捏做起架子,挂起道袍想树牌坊!混帐东西!"
张公公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太後满面怒气沈吟片刻,冷笑将桌子一拍,"他要搭架子,哀家就来拆拆这个架子。看看哀家能不能戳了他这层纸糊的牌坊!"
恒爰在宫中养了两三天,将要痊愈,太後询问过太医,道皇上的身子还需调理,需去行宫温泉疗养。太後向後宫妃嫔们说:"皇上是去行宫养身子,你们就莫跟去了,留在宫里过年罢。"
太後又道:"要过年了,随行的官员无须太多,都在家里团圆过个年。中书侍郎司徒暮归一向很得皇上喜欢,上次进天牢委屈了,此番随行罢。"
於是在腊月十八,圣驾浩浩荡荡前往行宫。
皇上到行宫要留到年後再走,行宫中为铺设为接驾又折腾了个人仰马翻。好容易皇上太後娘娘与众位随行官员都安顿妥当。张公公和几个小太监还是来回向太後禀报皇上的言行。
恒爰泡了几天温泉,身子渐渐复元。太後将御医叫到眼前:"皇上的身子,尽好了罢。"
御医答:"回太後娘娘,尽好了。"太後道:"干什麽都无碍了?"御医答:"都无碍。"
第二天晚上,太後吩咐传司徒侍郎过来叙叙话。
司徒暮归过来後,太後先赐了座,再吩咐赐茶。司徒暮归被这一传也有些意外,含笑问太後道:"不知太後召臣,有什麽教诲吩咐?"
太後也和蔼一笑向司徒侍郎道:"哀家只是想找人叙话,你先喝些茶水,哀家有几句话想问你。"
司徒暮归於是端起香茶饮了一口。再道:"不知太後欲问臣什麽?"
太後笑吟吟坐著,却不开口。只看司徒侍郎的眉头渐渐蹙起来,用手扶住额头,刚要再开口,身子摇晃了两下,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太後抬手拍了三下,向从屏风後转出趴下的张公公道:"去将司徒侍郎沐浴更衣,抬到该抬的地方罢。"再看了看闭著眼的司徒暮归,"也怨不得皇上喜欢,方才那麽一双眼看著哀家,哀家都喜欢。这张脸真生得不错。"
恒爰晚膳後泡完温泉,被热气蒸得有些头晕,宫女端了消夜,再呈了杯酒,道是太後娘娘让太医配的药酒。恒爰接过喝了,再吃了块点心,回寝宫去,却觉得浑身有些躁热,一股热气慢慢从丹田升上来。寝宫里只有张公公和两个宫女两个小太监,请完安就退出门去。恒爰很想睡又被热气闹得心烦,转过屏风,掀开龙床纱帐。
掀开後,很不得了。
龙床上还有个人睡著,流水般乌发散在枕旁。恒爰甚疑惑,朕此次来行宫,明明未带嫔妃。再凑近些看,大惊。司徒暮归怎麽在朕床上!
恒爰回身正要喊张安,忽然被人扯住手臂,一把拉到床上。恒爰惊更甚,挣扎道:"司徒暮归,你如何在朕的龙床上!"
被一双手臂圈紧身子,翻了个身。
恒爰大怒,沈声道:"司徒暮归,你做甚麽。"
司徒暮归低下头,舔了舔他耳廓,低声道:"太後将我迷晕了放在皇上床上,服侍皇上做此事。"但茶只润了润喉咙,等被抬到恒爰的龙床上,迷药药力已过了。
恒爰挣扎中丹田的热气越发往上升,厉声道:"敢污蔑太後,你不怕朕砍你头!快退下去。"
司徒暮归的手已伸进了恒爰的衣襟,却与上次不同,直接伸进里衣,肆无忌惮地游走。"皇上,太後既然做到这一步,一定不会再留我性命。"舌尖在恒爰颈项上转了个圈,"我司徒暮归放荡一生,自然要做个风流鬼。"
恒爰丹田的热气越来越旺,往日想著如何折磨司徒暮归的种种念头渐渐浮在眼前,将手探到司徒暮归襟前一把扯开,冷笑道:"既然你来找死,朕便成全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