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怎么走!也许我们会死在这里!”当他说到“死”字时,神色骤然黯淡。
“啊?你不知道?我还以为……”
秋似水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他咬牙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懂这些?可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从小就开始练功,当别的孩子在外面玩耍时,我就被关在房间里背武功心法!我连做梦都在练!我哪有时间去学那么多东西!我每天还要处理许多杂务!我连睡个安稳觉都是个奢侈!我不是神仙!我是个人!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呢……”
“似水!”熙元见他越说越激动,一把抱住他肩膀,“对不起,真对不起……”他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脸,“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逼你,你太苛求自己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一不小心触动了他的心里最软弱的地方,心痛不已。
是什么让内敛而含蓄的他竟如此激动?
秋似水低下头,慢慢安抚波动的情绪。怎么会在面前如此失态?是压抑自己太久了吗?整天过着没有自由的生活,似乎从生下来的第一天起就是别人的影子,为别人而活着,为他人而忙忙碌碌。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无能的一面,不想在他身处险境时,自己无能为力。所以才会惊慌失措,长期隐忍在心中的苦闷一下子冲破阻碍,暴发出来。
向来是个坦率的人,已有了一身无人匹敌的武功,即使不太懂旁门左道也没什么丢人的。可偏偏让他看到了自己的短处,很是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秋似水疑惑不解地扭过头,不去看他。
与秋似水截然相反,熙元却是一脸兴奋的样子:“有些事情不会做是很正常的,你若是什么都会了,人生岂不无趣,那还真不如死了算了。走不出就走不出嘛,大不了还有我给你陪葬呢。”
他倒心无杂念,无所谓是生是死。秋似水略微宽心,笑道:“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他是不在乎吉象凶兆的,可他以为作为一个君王是最关心黄道吉日,星象天兆,最忌讳口出凶言,没想到他却乐陶陶地心直口快。
“走!”熙元拉着秋似水就走。
“走?往哪走?万一走入死门,我们就一辈子走不出去了!”
“既然我们呆在这儿是死,走得不对也是死,还不如碰碰运气,随便走走。你虽略懂些可破不了这阵,倒不如我这一窍不通的来无所顾忌地胡乱走,说不定还真被我走出条路来。”
他的自信似乎源于天生,不需要任何理由,却能安定心神。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闯他一闯。秋似水任凭他拉着自己四处乱走,东拐西弯。
当他们几次回到原地时,天色已暗,一轮弯月当空悬挂,散下星星点点。
可两人谁都不急,反而谈笑风声,欣赏起这夜色来。果然都是极为自负的人呢。
“熙元!”秋似水忽然拉住他。
“什么?”
“我们好象已经走出来了。”
熙元四处张望,身边的景致的确未曾见过,可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走出幻阵了。
“不过……”秋似水的声音沉了下。
转身看向那片树林,月下树影班驳,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几分诡异,几分玄妙。
“不过什么?”熙元催道。
“我们好象不是走到山脚,而是走到山顶了。”
熙元刚兴奋起来又跌至谷底,暗自叫苦:原来走了半天,仍然困在这囚笼之中。
秋似水皱眉,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出现一间茅屋,平地而起,隐约在前:“走得累了吧,前面有户人家,不如我们先过去借宿一晚,明早再做打算。”
话虽如此,但两人心中都清楚,这间座落在山顶幻阵中的茅屋决不可能像它外表看上去那么普通,屋外已经用尽了心思,这屋内又会有何种机关?
可既然来了,又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正所谓艺高人胆大,这世上又曾有过什么让他们害怕的呢?
茅屋稍嫌简陋,但却收拾得十分整齐。屋外由竹制的篱笆围成半个圈,种了些藤蔓,篱笆外是一片菜园,门上挂着风干的肉,门口放着个水缸,只有小半缸水。
敲了半天的门,都无人回应。屋内漆黑一片,看来是没人在里面了。
熙元把门用力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我先进去。”秋似水挡住熙元。屋内的摆设简单而平常,一张桌子,一个柜子,两把椅子,一张床以及一张供桌。这就是全部家具了,他里里外外四下打量这屋子,有股说不出的古怪,可古怪在哪里,却又道不清楚。
熙元跟了进来,也先是审视屋内环境。他轻轻一摸桌子,有层薄薄的灰尘,屋子的主人应该有几个月没住这儿了。
“我猜,这间屋子的主人就是布下幻阵的人了。”秋似水说道。
熙元点头:“看来我们还有幸在高人的家中住一晚呢。”
秋似水找了找油灯,没有找到,屋内还是黑得看不清十步以外。
熙元忽然跺了跺脚。
秋似水奇道:“做什么?”
“我觉得这屋子里有象藏着什么秘密,我看看能不能把他跺出来。”笑容有丝狡黠。
秋似水知道,他是暗向自己求证内心的疑惑,微微一笑,表示与他抱有相同的看法。
熙元自然心领神会。
“睡吧,我累得不行。”熙元说着就要往床上倒。
“哎,等等。”秋似水叫住他。
“怎么?怕床上有机关吗?”
“不是啊。”他眼神一转,无奈地笑道,“床上很脏啊,怎么能睡人呢。”
熙元全然把这事忘了。从来衣食住行都是别人服侍得细致入微,没人敢有半点疏忽。他哪里还会注意他睡的床是不是干净?
有的时候,站得太高的人,却不知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就是盲点。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多亏秋似水心细,否则就毁了他一身衣服,坏了他形象了。
稍稍收拾了床,两个便躺下睡了。
按理说,走了一天的山路,应是倒头就睡的,可两人却完全睡不着。
不是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床太小。这张床本是供一个人睡的,现在两个大男人躺在上面,就差没把自己捆成蜡烛了。
“似水,我睡不着。”
秋似水闻言,心中起了细微的变化:他正像孩子似地冲自己撒娇呢。他撑起半个身子,那对宝石在黑暗中闪烁:“我睡地上吧。”
“不行!”熙元一把按住要起身的他,“你怎么能睡地上呢!”他怎么舍得让玉一般的人睡在冰冷坚硬的地上?那岂不是玷污了他?再没心没肝的人也做不出来啊!
“那怎么办?”秋似水不禁好笑。
熙元一脸无辜:“你给我讲故事吧。”
秋似水背过身,不理睬胡闹的他。
“我是说真的。”熙元轻轻推他,“那我讲给你听: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住着……”
“住着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他接口道。
“不是,是住着你和我。”
秋似水明白他是在两人此刻的境地,笑骂:“你才住庙里呢。”
“要是那庙里供的是你,我天天住庙里也无所谓。”
“少胡言乱语。本来就睡不着了,还这么兴奋,不就更睡不着了吗?”秋似水越来越怀疑他真的是皇帝吗?为什么与第一次相见的感觉差那么多?此时他根本就是个单纯的孩子。
不愿多想,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你怎么睡了,不许睡,我还没睡呢。”熙元在他身边一个劲儿地折腾,言语神情活脱一个小霸王,狭小的床,炽热的呼吸喷在脸上,痒痒地。
“熙元。”秋似水严肃地看着他。
“什么?”见他快放弃了睡觉的打算,熙元竟有胜利的喜悦。
“你不累的话,我有个建议:到外面跑上十圈,再回来。”
“没人性啊!”熙元一脸委屈。
想来他是独立骄傲惯了的,只有别人向他撒娇,自己还不曾享受过这权利。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个人,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向来恬淡孤傲,乏有情绪的秋似水,也未曾有人胆敢向他撒娇,恐怕也只有熙元这样自视甚高的人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秋似水绽放出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容。
无需太多言语的解释,彼此心灵相通,细细品味着难以言传的微妙情感和温馨。
这短暂的温馨就好象湖面上薄薄的冰层,稍不小心就会被踩碎。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响动,敏锐的秋似水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他翻身压在熙元身上,不让他乱动,一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眼中一扫先前的温情,犀利而尖锐,警惕地盯着门口。
门被推开了,人却站在门口没进来。难道他发现了屋内不对劲吗?
秋似水全身上下绷地紧紧地,随时准备厮杀。此人能布下奇幻阵局,想必武功修为一定了得。
可熙元似乎对这危险全然不觉。秋似水全身都趴在他身上,温温的体热透过单薄的衣料,传到他身上,涌起几分莫名的情愫,窃喜门口那人为自己创造了能亲近他的机会,真不知道他这有恃无恐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他探手抱住秋似水的腰。结实的腰腹,不带一丝赘肉。眼中盈满笑意。
秋似水心中暗骂,这时候居然想着偷香窃玉。身体微微挣扎。
这细微的动作,门口那人已发现了两人的位置,厉声道:“是谁?”
话音未落,掌风已至,呼啸着向他们袭来。
此人拳掌犀利,速度奇快,且被他占了先机。秋似水手腕翻转,一掌向他迎去。两掌相接时,人已落地。
那人显然惊讶与他对掌的人武功之高,反应之敏,愣了一下。这一掌极为毒辣,一般人若受他这一掌,不死也废了。
就这一迟疑,秋似水已展开强大攻势,对方也是个中高手,不敢轻敌。
黑暗中桌子被掀翻,乱成一团。
几个回合之后,两人同时大惊失色,同时朝两边跃开,喝问:“你是谁?!”
原来他们发现对方与自己用的竟是同一种武功——万佛千叶手。
“你什么人!你怎么会万佛千叶手的!”那人又急又怒,直跳脚,不像一般高手那样不露山水。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秋似水沉声道。
万佛千叶手是无极教无上秘籍,决不外传,就算教内,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有能力学的。万佛千叶手是无极教创教教主水教主,在晚年尽其毕生所学写成的。水教主精通各种武功。此秘籍便是取刀、剑、拳、棍、掌、指等等各家所长,以气导形,以浑厚内力催动。所以修炼者若没有深厚的内功基础,和其他各类武学的一定基础,是练不成的。若内力不够,却硬要修习,反而会有走火入魔,血脉倒流的生命危险。
没想到这山间野林里竟有一人会使,难道还不能让秋似水惊奇吗?
秋似水练的是水教主所传的无极心法,以绵长不绝的内力闻名,但这心法因人体质而异,并非每个人都能练。眼前这人的内家功显然不是无极心法,但却已达到了能练万佛千叶手的境界。看他年纪轻轻,武功已出神入化,也是个禀赋极高的人。
这个人倒也奇怪,不理会秋似水,似乎是嫌屋内黑暗,自顾自得找出灯,照亮了屋子。
顿时明亮,眼睛几乎无法适应。等慢慢习惯了光亮,秋似水发现那人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不悦地皱眉。
那人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口中念道:“宋沫涵拜见祖师爷!宋沫涵拜见祖师爷!”
第五章
正在秋似水惊呆之际,他又忽然觉醒似的,怒道:“不是!祖师爷早仙逝了,怎么还会活着!你什么人!为什么假冒祖师爷!”
秋似水隐约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正待开口,那人脸色却又由愤怒转为惊恐:“难道是祖师爷显灵?还是祖师爷转世投胎,来教导弟子?”
熙元见他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不禁笑出声来。
这人猛得一震,目光严肃而又冷漠地转辗在两人之间。
“在下是无极教教主秋似水。”他自述道,“阁下是何人?莫非阁下口中的祖师爷,指的是无极教创教教主水教主?”
“水教主?无极教?秋似水?”宋沫涵迷茫地看着他。
秋似水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宋沫涵身上,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熙元在听到“无极教”三字时,双目当即变得冷如冰晶,锐如利剑。
自己对江湖上的事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可靖元很喜欢打听希奇古怪的事给自己听。“无极教”三字他是熟悉的,其在野的势力之大,实是朝廷之隐患,一直有铲除他们的念头,但顾虑到对其了解不深,迟迟没有动手。原来他就是无极教的教主,还真是个一等一的人物,怪不得气度非凡,令人过目不忘。而他竟对自己隐瞒了身份,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油然而升。那日闯入皇宫,果然是蓄谋已久,有的放矢的。
熙元身上发出了危险的信号,君王那不可一世的傲气暴露无疑,怒气隐于胸腔。
宋沫涵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秋似水警惕着他,因此两个都没有注意到熙元的变化。
若论宋沫涵的长相倒也不错,只是他看人眼神太过古怪,似乎总带着恶狠狠的质疑,让人不想亲近。他就用这眼神看了看熙元,再看了看秋似水。两人的衣服因为刚才的折腾都有些凌乱,火山爆发似得冲秋似水叫嚣:“你搞男人干嘛搞到我床上来!”
“你——!”如此粗俗不堪的话语,秋似水面红耳赤,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宋沫涵莫名其妙地这么一吼后,又静了下来,拿着蜡烛走到供桌前,点上蜡烛,照亮了画像,正是他所说的祖师爷——水教主。
他恭敬得磕了三个头,秋似水走上去也磕头。
熙元已隐去一身厉气,好奇地上前去看,惊奇:画中的人不是秋似水么?为什么他要向画上的人磕头?回想他们刚才的对话,若有所思:原来他名字还有这么一层含义。
“你也是水教主的弟子?”秋似水本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能称得上水教主的弟子了,没想到在这山顶幻阵之中,还有另一个人。从刚才与他对招中发现,他虽然练得不是与自己相同的无极心法,掌力已很了得。屋外的阵局精巧复杂得很,显对此研究颇深。水教主精通各种武学,奇门八卦,琴棋书画,看来这人武功虽逊自己一筹,可奇门八卦得了水教主的真传。
“祖师爷当初收有两个徒弟你知道吧?”他的言语颇为无礼,必定是一个人住惯了,极少与人交往,根本不懂怎么说话。
“我知道。一个徒弟留在无极教继任了教主,另一个云游四方不知所踪。”这么说眼前这个就是另一个徒弟的传人了。
宋沫涵不停地打量秋似水,嘀咕道:“居然能破我的七旋伏魔阵,八卦之术懂得不少嘛。”满脸的不服气。
秋似水脸微微一红,还从没这么窘迫过呢,难道告诉他自己是闭着眼睛乱走,才到这里的?
在两人僵持着时,熙元无意中看到地上有卷书,是他们打斗时不小心碰了桌子,从地板上的暗匣里摔了出来。
他俯身拾起,一看,是本琴谱,刚想仔细翻看宋沫涵大吼一声:“还给我!”人影扑将过来,手在空中变为爪,向他抓去。
秋似水惊急护住熙元,可还是晚了一步,琴谱已被他夺去,熙元手上留下几道抓痕。
熙元奇怪他的反应,不过是本琴谱,他犯得着用抢得吗?
秋似水眼见熙元手上肿起红杠,怒道:“你这人怎不讲理?”
宋沫涵没听到他说话般,紧张地翻了翻琴谱,见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又小心谨慎地塞进怀里。
秋似水心中起疑:这琴谱有何重要,让他小心至此?难道……视线紧紧盯着琴谱。
熙元将这情景尽收眼底,明白了一件事:也好,我就试他一试。
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要天亮了,看来今天是睡不成觉了。环视屋内,视线落到搁置在角落里的棋盘上:“你会下棋?”他问宋沫涵。
“下棋?我当然会!祖师爷什么都会,我也什么都会!”他毫懂不自谦。
“我好久没下了,我们厮杀一局如何?”
“跟我下?输了可别哭鼻子。”
熙元不以为意:“我若是赢了呢?”
“你不可能下得过我的!连师父都下不过我!”他对自己棋艺很是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