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叔明白了,千错万错都是叔造的孽,叔害了你啊连生,咱叔侄两个天理不容啊!你就是现在恨叔叔也不能再耽误你了。
捏著烟枪的手有些发颤,银锁转悠著,胸口像压了一块沈重的巨石,眼神不由自主的追逐著那遥远的灯光,将要说出口的话,就像生生的把人撕成两半,喘著粗气挪到门口,银锁轻轻的推开门:
空荡荡的床,大红被褥铺的整整齐齐,银锁一惊,无法抑制的慌乱像火舌一样舔上心间,他走近一瞧,一张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兰色网格纸搁在床边的硬纸盒上,字迹潦草
"细叔,对不起,盒子里是结婚礼物。我回学校了。"
"连生!"这麽晚了连生能去哪里?三更半夜又哪里有车?银锁顾不上其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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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岸边坐著一位白衣的青年,青年轻蹙著秀气的眉毛,清亮的眼睛出神的望著那湖面上荡漾的碎金,他的思绪也仿佛跟随夜雾飘向湖岸对面那不知名的远方。青年衣杉单薄,寒冽的空气冻的他全身冰凉,可他一动不动,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
狗尾巴草摇啊摇,连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走到这个小湖边上来了,这里的湖水曾经那麽火热烫人,也许他还想来这里看看,这里让他感到平静,感到安全,感到亲切,说不出所以然。
曾经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或许静静等待能让那莫名其妙的执拗心情渐行渐远,仿佛作了个梦,这让人好受些。很多人不敢回首,就怕涂脂抹粉後还能依稀辨认出丑陋不堪的......自己,没有什麽东西是永恒的,除了......
连生跳起来,向那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
男儿当自强!
连生拍拍手,拎起脚边的书包,心底久违的火焰拧成鞭愤怒而凌厉的鞭笞著自己,它曾是馋虫化作的小火苗,被这个山里娃子牢牢抓住变成改变命运的契机,苍白俊秀的脸庞微微泛红,那是夹杂著愧意的傲慢
离开这里,回到你的宫殿,那里有梦想、自由、力量和荣光。
悄悄的吐出口气,思绪荡涤一清,连生定定神,大步踏过草丛。
11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连生谁也没打招呼,就搭上了县城开往省城的夜班车。车里很挤,还有股子汗味脚味混合而成的骚臭味,味儿不好闻出门在外的人忍受著也就习惯了,连生知道,这种从县城开到省城的客车,在售票处正儿八经的卖票总买不满,路上走走停停一路拉客,大多都是沿路村镇里进城贩卖的农民,搭个顺风车。
从昨夜里步行到县城车站,在候车厅的板凳上蜷了一夜,直到天亮被人叫醒。连生一夜都没睡塌实,天冷风大,伤口又一抽一抽的疼,真他妈的倒霉!
昨晚离开小河边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窜出来,从背後袭击他,连生躲得块,还是叫那龟孙子半块砖拍破了头,眼前一黑连生顺手操起快石头,那人似乎害怕被看见,丢下砖,朝地上大力唾了一口,跑了。
连生猜测,准是那金王八女婿找他报仇,连生回家後,他们家那威风凛凛,又残又暴的咬人狼狗两只精光闪闪的狼眼就神秘的叫弹弓射成两个血窟窿,变成了一只瞎眼废物,金姑爷疯狂的放出话,谁伤了他的德国黑背,就叫谁血债血偿。
连生一摸後脑勺,湿漉漉的,满鼻子都是黏腻的腥味,心里更是烦躁。他把头搁在前面的椅被上,湿腻的液体顺著脖子流入衬衫里面,早知道损失这麽多血,真後悔没剥了那畜生的皮,抽了那畜生的筋,先来顿肥肥的狗肉火锅补补。
"小兄弟,小兄弟......"隐约中,好象有人推自己,连生抬起头,发现好多人都挤到自己跟前来了,才一睁眼就被一拨拨聒噪的鸭叫声吵的头昏眼花,老汉挪了挪鸭笼子,指著自己的脸,周围人都大眼瞪小眼的望著他,发出阵阵抽气声
司机回过头瞄瞄後面车厢:"快下车,别死在我车上。"
连生醒过神来,抹了把额头上蚯蚓爬样的湿黏:"你才快死了!"
"我有云南白药。"後坐的妇女从包里翻出一个小药瓶,哆哆嗦嗦的递给连生
连生接过後,道了声谢,把药粉撒在伤口,又撕了半截袖子。
司机瞅瞅後视镜,不再出声,目无表情的缓缓转动方向盘,车厢里又恢复了闷躁,不时能听见几声鸭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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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妹的肚子像吹气球似的大了,要凭她心,她真不想生下这个娃儿,女人就是这样奇怪,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孩子是无辜的,可她战胜不了自己的本能反应,她感受不到半分做母亲的喜悦,而且自从那个连生几个月前半夜离家後,丈夫就很少有个笑脸。
二妹还记得那天银锁翻遍村子沟沟凹凹挨家挨户寻了一夜,也不见个人影,几天後才听人说已经回学校了。连生留下来的盒子,银锁没跟她提,崔二妹偷偷拿出来瞧了瞧,是一双男式皮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货,要说穿皮鞋,那还得配身行头,像城里人那样的穿西装打领带才神气,又不是不知道没衣服配,还不如送点实用的,崔二妹心想。
孩子生下来以後怎麽办?崔二妹不是没想过,当初连生奶奶怕左邻右舍嚼舌根催银锁办了婚事,一来崔二妹对这个老实男人有几分好感,二来她想著人家总来对她有恩,事先说好,将来就是走也是自己一句话的事,结婚以来,银锁也没趁著自己身子不方便欺负她,反而知冷知热的护著自己,将心比心,崔二妹自认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难道真的生完孩子就一走了之?日子虽然艰苦些,可人真是个好人,就这样对不起他?崔二妹心里矛盾极了。
连生奶奶可不知道儿子媳妇的三三两两,和这桩婚事的幕後故事,她的身子骨头不如以前硬朗,也懒得操那分心,两个儿子都成了家,她也算对得起老王家的祖宗,老大命不好,作娘的总要偏些,老二为这个家劳苦作娘的也心疼,就是惹怒孙子该办的事儿也要办,连生奶奶觉得自己走钢丝似的,颤颤巍巍的维持良心的平衡。
日子就这麽在早生的日头上爬过,在牛背上铁犁下拖过,在井!辘下转过,在篱笆缝里漏过,
小半年过去了,学校里没来一封信一个电话,也不知道吃的好不睡的好不钱够不够,银锁的心里像空去一大块,可他能说啥?老天爷说自作孽不可活,就是想得荒,只有拼命干活。
这一天,连生奶奶和二妹坐在床上唠嗑,连生奶奶从箱子底下翻出一堆破的看不出原样的衣裳和布料
"这是他们兄弟两个小时侯穿剩的,到时候剪了当尿布。"
崔二妹点点头:"妈,你说啥就是啥。"
她抬起脚想下床,脚掌才一沾地,肚子突然刀割一样痛起来,脸变的刷白
"妈``妈``好象要生拉......"
连生奶奶跳起来:"你等等,先躺好,我去喊接生的婆婆来。"
崔二妹是难产。她身子底不好,骨盆小,银锁被人喊回来的时候,二妹疼的人像在水里泡过一样孩子还没生下来。
银锁看著进进出出的接生婆婆,无头苍蝇样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牙一咬对连生奶奶说:"妈,这不行,我看还得送医院。"
连生奶奶很是犹豫,送医院,人不笑话?银锁一把推开她,急急火火的冲进房里,连生奶奶小脚颠颠的跟上:"不能背呀,不能背,要抱著!"
银锁扭过头嘱咐她妈:"妈呀,你现在去叫老黑,叫他把拖拉机开到东村口等著。"
二妹的喉咙叫哑了,一张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有什麽液体不停的从下身流出,她费力的喘著气,模模糊糊的身子腾空而起,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在怀里
"妹子妹子,你坚持住啊,再坚持一会儿......"
二妹的头吊在男人的臂弯外晃荡,她努力想扬起头看看她男人,她自己的男人,砰!砰!,她听到激烈的心跳声,野地里的风在脸上刮,一瞬间快得像闪电又慢得想长长的虹道,泪,顺著崔二妹的眼角蜿蜒的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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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连生奶奶号啕大哭,不停的用脑袋碰撞医院冰冷的瓷墙
医生见惯不怪,脸色不变:"先别哭,大人小孩可能都没事,先问问是以防万一,想好了在这签字。"
"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媳妇,医生,有啥好药尽管用,一定要救救她......"
"知道了。"医生没耐心再听这个农村汉子丧魂落魄的念叨,转身进入手术室。
四小时後,手术灯熄灭
一个白大褂从手术室的闪出来,边走边解下口罩:"哪位是病人的家属?"
银锁和连生奶奶都站起来上前
医生露出笑容:"大人小孩都平安。恭喜,是个千金。"
12
"今晚去K歌,我请客。"秦丰走进教室一宣布,就引起一片欢呼。
"秦大少爷过生日果然不一样啊。"有人起哄,秦丰出身高干家庭,条件优越,加上性格爽朗仗义,在K大的95级化A班担任副班长的他颇有号召力
有人问:"秦丰,班导去不?"
秦丰笑笑:"班导我另请,今晚主要是请大家一起乐乐。"
回到宿舍,秦丰问连生:"王连生,今晚你来吧?"
连生放下开水瓶和饭盒,想了想,推脱道:"今晚我有点事。"
秦丰呼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咱两可是上下铺的兄弟,副班长过生日,班长都不到,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而且不止这次,每次只要是我请客,你都找理由不来,我说王连生,你是不是还记恨大一刚来的时候......恩?"
"我早就忘了。"连生开始收拾书包,声音冷下来
宿舍里的另一个男孩见状急忙打圆场:"哎呀,不是说以後谁都不提这事吗,提了伤和气......"
"是不是秦大少爷又丢了什麽贵重物件?"事情虽然解决了,可是那种屈辱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秦丰好死不死的旧话重提,连生心里的火也噌噌的往上冒,忍不住出言讽刺
"不对劲,不对劲......"秦丰打量著连生自言自语,忽然问道:"说真的,王连生,你这次回家是不是叫小芳给甩拉?"
"什麽小芳?"连生莫名其妙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秦丰扯开喉咙放声高歌起来
"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你和我来到小河旁,从没流过的泪水,随著小河淌......"
宿舍里另外一个男孩扑哧扑哧的笑,嘻嘻哈哈......连生却笑不出来,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弥漫浸染,不合时宜的
连生轻敛下眉,清晰而磁性的声音似在问别人也在问自己:"她要是嫁人了,怎麽办?"
秦丰收住声,和另外一个男孩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大呼:"真地啊,兄弟?"
"假的!"连生毫不犹豫的斩断思绪,瞪一眼一对白痴样的两人
秦丰滴溜著眼珠,托腮作沈思状,片刻後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如果是我,先去追,追不回来就干脆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一个小芳倒下去,千万个小芳站起来。"
"宾果!正确答案!"
逸出一丝笑容,连生叹口气,扬起漆黑的眉峰:"好,今晚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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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型的五彩灯影下耀动著一个个青春活泼的身影,随著震耳欲聋的音响舞动挥洒著无忧无虑
的美好年华,欢笑喧嚣
有些受不了舞池里拥挤和喧闹,秦丰有些心烦气躁,他搂住女朋友玲玲的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玲玲把头埋进男友的怀里,秦丰低下头两人热吻後才松了手,秦丰大汗淋漓的回到包厢。
"服务员,来一箱啤酒。"
"秦丰,来一个!"包厢里的人看见寿星进来了,都不依不饶的起哄,秦丰无奈的接过麦克风
"下一首是什麽,相思风雨中耶,团支书!团支书!团支书!"一个女孩子脸红红的大方的站起来,和秦丰来了个情歌对唱,一曲唱毕,在座的人鼓掌的鼓掌,起哄的起哄,吹口哨的吹口哨
连生的面前已经放了几个空啤酒瓶,脸色微熏,嘴里叼根烟,白衬衫敞开几个扣子,烁动的灯光打在他菱角分明的白皙面孔上,看不清表情,秦丰从来没有看见过室友这麽颓废的样子,虽说颓废,却有一种难言的吸引力,叫人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