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云[第一部]————浮烟

“你做什麽！”癸已站起来拉住娆影。
一旁的东王君也发问：“娆影，你又怎麽了？”
“啊，父皇，没什麽。”娆影回眸向著东王君妖娆一笑，眼光再回到癸已身上的时候，她的笑中带上了一丝诡异。
面对大殿正中，她挥手撤下了起舞的仙子们。对著众人宣布：
“为了祝贺东青帝即将玉成好事，今天的宴会上，我有东西要送给……东青帝君！”
还有贺礼？
癸已一愣，为什麽宓灵没说？
（十二）
击了下掌，黑衣纱袖轻舞，娆影身後走来一位手捧锦盒的女官。接过女官躬身递过来的锦盒，娆影将它拿到了癸已面前。
轻启朱唇，她笑得娇媚妖娆：“这是稀世炼石，我知道帝君一向爱寻稀有之物，想必……也会喜欢这块盘古大神膏骨所化的稀有炼石吧！”
说著，她打开了锦盒。盒中圆润炼石红光炎霞，甚是耀眼。
这是……
待看清盒中之物，癸已惊讶的看向娆影。霞光华彩中，娆影倾城的笑颜让他移不开眼睛。不是因为映在华彩中的笑太美豔，也不是因为盒中的稀世炼石让他欢喜……
娆影……
“你和苍奕……”
娇笑著打断癸已，娆影催促他：“帝君，快拿起炼石让大家看看吧！”
拿起……属火的……烈焱神珠……？
看尽娆影眼里的思绪，狠一咬牙，癸已伸手拿起了炼石，展示在众人面前。
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殿，环顾殿中人，他的眼光最後落在了仍低头浅酌，对炼石看也不看的南华帝身上。
在众人的啧啧称奇声中，癸已感觉到自己拿著炼石的手一阵阵火灼般的疼痛，疼痛迅速从手掌全到手臂，直至全身。知道得快离开才行，癸已也不多说，赶快将手中烈焱神珠放回锦盒。
最後看了一眼娆影，对她说：“多谢鬼後厚礼相赠！”
“小礼一件而已。”娆影欠身，癸已绕过她走到东王君身边。
“姑父，我尚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先行告辞。”
“有事？”东王君不疑有他，“那你先去吧！至於婚事嘛，我过几日再去华清宫与你详谈。”
匆匆告辞，走下酒席时，他回头：“明日我会派人来取鬼後的‘厚礼’。”
“帝君不带走吗？”
“有事在身，拿著那麽珍贵的东西毕竟不方便。”
看著癸已离去的殷红身影，娆影眼中阴戾之气浮现，转眼看向东王君身边的流霞，她在心中重重冷哼。
若是我得不到的，其他任何人也休想得到！
东青帝离去後，喜筵重拾喧哗。
没人注意到，东青帝离开後不久，南华帝也悄然离去。鬼後在席上笑得倾城。
脑海里一片晕眩，身体烧起来一般的疼痛。埋头疾走了不久後，癸已终於忍不住，一个踉跄跌靠在廊边。胸口里像是有东西快要冲出来，他快要不能呼吸。全身出奇的热，几乎不能思考。
无意识的伸手松开领口企图散热，他知道自己胸上已经有什麽东西在缓缓浮现。
不行，一定要快点离开地宫才行。娆影一定事先便派了人暗中抓他，还有苍奕……现在的自己，绝对不能碰上苍奕……
得赶快找个极阴之地，他快要支持不住了。
映入眼的东西已经开始变得重叠，模糊。头晕难受得厉害。喘著粗气摸索起身，癸已跌跌撞撞的走出长廊，往园林中走去。在没什麽遮掩的地方很容易被找到。
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的凌乱模样，癸已步履不稳的在林中穿梭，找寻出路。大脑已经晕眩的无法集中力量施法。看不清前面的路，他干脆扶著大树，取下插在发冠上的长钗，狠狠刺向肩处。
突来的痛让他短暂清醒，甩甩头，企图甩开晕眩感，他开始向西边走去。
那里是忘川的方向……
左胸处开始有剧烈刺痛……不行了……一定要快到极阴之地……
没时间出地宫，夜泉是地宫最阴冷的地方，可是娆影和苍奕一定在那里有准备，不能去夜泉……
忘川……虽然危险了些，而且也可能给地藏王惹出一些麻烦，但只有那里可以去了……
要撑到忘川啊……拜托……一定要撑到忘川……
听到奇怪的声响。在林中大树上休憩的东曦找寻著发声处。
有些像负伤之人的喘息，很急促……在寂静的林中显得很突兀……
激烈的有如将死之人最後的潮状呼吸……
是有人受伤了吗？可这里不是正在举行盛宴的地宫，怎麽会有人受伤？
从树上腾跃到另一棵大树上，东曦毫不费力的找寻到了发声处。向那边靠近，直到一片殷红在黑暗中刺痛了他的眼。
黑暗中，大片的殷红散发著幽幽红光，他看得真切，那个人是……东青帝。
而且看东青帝的样子……步履不稳，呼吸急促，是他受伤了？
当下毫不迟疑，他追下去拉住了东青帝。
“帝君！”他惊讶於自己拉住的，冰到极致的手腕。
回头看向他的东青帝，很明显，散发华彩的美丽眸子已经失神，没有聚焦。
诧异的看著癸已自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一大片白皙肌肤，而现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纠纠缠缠的，有著奇怪发光图腾。单看露出来的一小部分发光图腾，他觉得眼熟……再抬头看癸已，来不及反应……
有道灼热的气息倒向了他，直觉伸手接住癸已，他颈间上靠著火热的呼吸……
为什麽，明明气息如此炙热，可身子却冰的可怕？
思绪早已不能集中，只觉得拉住自己的是一个凉凉的东西……
是谁拉他？
娆影？还是苍奕？
努力的睁大眼睛，眼前是黑暗，隐隐约约有一双温和的……眸子…像极了深邃的黑耀石……
记忆里，有这麽美丽的黑耀石一般的眸子……
是……
“东…曦…？”
（十三）
“找到东青帝了吗？”
“没有……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死定了，怎麽会找不到？鬼後不是说他就在夜泉附近吗？”
“找不到啊！”
“鬼後会发怒的！”
“还愣著做什麽，还不快再去找！”
找不到？
在廊上听见一群女官们的对话，疑惑浮上了苍奕心底。
以癸已现在的情况，除了夜泉他还能跑去哪里？而且，就算跑，也应该走不远的，怎麽可能会找不到？再不快点找到人，等他浴火或是逃开就糟了。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种事，他南华苍奕是敬谢不敏！
一定要赶快找到癸已并夺取赤魂珠，若错过了这次，恐怕就再没机会了。
打定主意，苍奕足尖轻点，飞向黑幕重重的天空。乘著高处的风，他四处张望，找寻著有某种微光的地方。
冰冷的双手环住自己的颈项，炽热的气息紧紧贴在肩窝处。心跳的韵律有些不正常，如雷。像是患了某种疾病。
将癸已抱在怀中，东曦无暇细想，感觉到帖服在身上的气息越来越炽热，他赶紧加快速度照癸已的话，带他去西边地宫尽头的极阴之地，忘川。
低头看了一下怀中的癸已，东曦发现他身上露出的大片肌肤上，奇怪发光图腾颜色更浓了，光亮也更亮了。鲜红似血的莫名图腾纠结在癸已白皙的胸膛上，一直爬上颈项延伸到左耳下方。他记得，刚才见面时，东青帝身上是绝对没有这个图腾的。
散发著幽幽的红光，随著飞行的动作，红光像磷粉一样在他们飞过的天空下撒出光粉。
鼻尖嗅著癸已红发上的清香。那香，似淡淡的真水之香，让人感觉清爽舒服，可再仔细一闻，不难发现，淡水香中还夹杂著其他的香味。有些像那种他一直喜欢的，开放时凄豔凋谢时决绝的，火红芍药。芍药混合水香？真是奇怪的组合。
“唔……”剧烈的宛如身处天火之中被灼烧得疼痛和一阵又一阵的晕眩，让癸已终於没能忍住，皱眉呻吟。
听见癸已轻声的呻吟，东曦也开始焦急难耐。离忘川还有一段距离。
环住东曦颈项的双手缓缓收紧，癸已痛苦的蜷缩起身子。脸颊感受到东曦颈窝处比自己要低一些的体温，他知道自己已经压制不住了……连手指甲也已经开始出现变化……
自己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压制……
不能在这个时候浴火，否则万年来的努力就白费了。可体内被压制了千万年，正蠢蠢欲动的东西，却像发了疯似的，烧个不停……
苍奕走了步险棋，是因为终於忍不住，要打破僵局吗？
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
混沌中，他又听见了那浑厚且庄严的声音，那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悲凉的劝诉著，去，去，去。
他回想起他的千岁辰宴，东方的岁星轰隆隆的划破天穹，在子夜蓝的黑夜中留下一道刺破天穹的白色光痕。句芒星坠入华清宫後面的万仞赤渊，烧红了整个赤渊绿如碧玉的海水，在熊熊的烈火下，他一直美丽高贵的母後……无声哀泣……然後毅然跳下……
崖边赤渊鸟的鸣叫，凄烈惨绝，像在唱著天地间最动听的挽歌……
它们也在悲伤的念叨著，去，去，去……
炽热的气息袭向东曦的双唇的时候，他已经能看见白色浪涛翻滚的忘川。
感觉到紧贴自己双唇的炙热，他瞪大眼睛，瞬也不瞬的看著同样睁开著的迷蒙红眸，在美丽的迷蒙红眸里，他看见了自己有些模糊的倒影。
癸已原本环住东曦颈项的双手移到了他的胸前，十指握成拳抵住东曦的胸膛，吸取了足够自己短暂时间使用的力量後，他稍微使劲，推开了抱著自己的东曦，放任自己急速下坠。
随著部分力量的流失，东曦顿时感觉有些不适。在高空中扶住额头，他最後看见的是东青帝红发飞扬，似凤鸟一般华彩熠熠坠向下方忘川的红色身影。
眼见红影散发幽暗红光，恍惚间，他想起了重天城里父皇三令五申不准人进入的禁地，伏羲宫。每到岁星过境之日，伏羲宫里，也会发出这种幽暗鬼魅的……红光……
（十四）
身边骤起了一阵冷风。
“何人竟敢擅闯忘川禁地？”风中传来了如魑魅魍魉般阴冷的低喝。留心细听，还能听见隐匿於风中的细微足音。是鬼差。
阴冷轻风环绕在四周，东曦浅浅皱眉。
“小小鬼差也敢对我无礼？”他冷哼，摆出不常用的高姿态。
他知道忘川是地宫禁地。三千世界红尘众生皆在此洗去前尘，然後再入轮回。在这过程中，不容有半点差错，所以自忘川源头酉忘台到尽头轮回道，一路都是禁地。可现在他担心的是东青帝的情况，没工夫和这些鬼差瞎磨蹭。
“让开，别挡著我。”他挥手扫开没有现形的鬼差。
夜空中，风未止，习习阴风吹的东曦银衣飘摇。下面忘川涛声不绝於耳。眼下，忘川河畔已是阴风阵阵，有加剧之势。
东青帝到底怎麽了，竟不顾一切地投入忘川。
东曦动身想下到忘川河畔看情况。正在这时，隐匿在风中的鬼差们一起现身，伸长了手上黑色利爪，凶神恶煞的向东曦扑去。
“地宫禁令，鬼界重地，擅闯者，杀无赦！”
侧身避开扑向自己的鬼差，一掌捏碎一个鬼差的颈项後，东曦甩开手上的黑血。
照这样一路处理了几个近身的鬼差後，他来到忘川河岸上。激流的河中央，他隐约看见一个暗红身影。没被忘川激流冲走，悬浮在河底。
东曦身後的鬼差们已经不敢靠近他，神色戒备的看著东曦，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麽。刚才自空中投入忘川的人已经打散了不少忘川中正顺著河流进入轮回道的魂魄，现在轮回道上正因为魂魄投生错位出现了不少混乱。
“殿下，请别再为难我们了。”朗朗悦耳女声从幽处传来。丝丝缕缕的白雾自岸边涌起，像绸纱一样缥缈，转眼间白雾便笼罩了整个河岸，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自白雾间划出一条小径，一名白衣女子从雾底款款走出，她身後跟了五名衣著怪异的男子。
“昙烟，你也要拦我？”微微偏头，东曦眯眼看著昙烟和她身後的五名镇守鬼界的鬼将。
他认识昙烟，千年一次的镇鬼大典上，她是最吸引人的存在。度朔山桃木树下，她与郁垒斗法时的清灵英姿，至今仍深深地印在他心里。
“无所谓拦不拦，是殿下你先越界的。”昙烟清秀的脸上没什麽表情，轻轻一挥衣袖，她撤下了众鬼差，也挥退了浓郁白雾。望川河畔顿时清冷不少，“因为你们的闯入，轮回道现在出现了错乱。”该转世为女的成了男，该成皇室贵胄的成了落魄弃儿，要多混乱就有多混乱。
这位殿下的疯狂她是有幸见过一次，可不想再见第二次。
看著望川中央暗红身影摇曳，她快人快语的下令：“夜幽，鬼罗，你们去把守轮回道尽量减少错乱；魇魅，绝魂，你们去上面断了投生门，护住忘川里的魂魄，别再让他们被打散；合然，你随我入忘川。”
究竟是什麽人？入了阴冷至极的忘川不仅没被冲入轮回道，还能有如此力量，灵动强的使川中魂魄一挨近就被打散。
“你要做什麽？”东曦挡在昙烟前面。东青帝会入忘川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东青帝的身体情况让他不能不担心。
“做什麽？”提著金色镰刀的合然凉凉一笑，“当然是收拾你们的烂摊子。”谁管他是什麽殿下还是陛下的，这里是地宫鬼界，当然由他们鬼界的人做主。
“不行，这件事你们不别管。”东曦神色微沈。
“不行？你凭什麽说不行？”随手将金镰往肩上一扛，合然眉梢高扬，“这儿是地宫，地宫的事殿下你有什麽资格管？”越界越的太离谱了吧！还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啧。
“不能管？”东曦貌似无意的诡异一笑，“我东曦有什麽是不能管的？”
憋了一夜的无名火终於被点燃。眼见东曦神色异变，昙烟先是一愣，看著东曦飞快跃入忘川的身影，她尖叫：“快拉住他！”
来不及拦了。
拜托，这位殿下可别又给她闹了这小小的鬼界才好！万年前已经和那莫名奇妙的天帝一起闹过一次，她不想再见他发疯闹第二次啊！
“快……快去叫地藏王！”
（十五）
立於忘川中央的河面上方，东曦低头看著河面上丝丝缕缕漂浮在河面下的红丝，缓缓降到水面上。一片冥色的忘川流的很急湍，可奇怪的是下面的东青帝并没有被激流卷走。
到底来忘川是做什麽？而且，他身上奇怪的发光图腾又是怎麽回事？即使在冥茫的河面下，幽色红光也不减……
奇怪，为什麽总觉得东青帝身上的图腾很熟悉，虽然只是看见了裸露出来的一小部分，可他仍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
是在哪里？
突然一阵拉力缠住了他的左脚，来不及反应，东曦看清那是东青帝的散华鞭後硬是被拉进了水下。心中一紧，本能的就想往上浮，可拉住他的力道却是让他只能在可以沈溺世间万物的忘川里，下沈。
阴冷侵骨的忘川之水让东曦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
睁开眼睛，他只能看见缠绕在自己身边，悬浮於一片冥色之中的殷红。
是东青帝。
拉住他的东西变成了环上他腰身的双手。顺著腰，那双手缓慢往上移，再度环上了他的颈项。
丝丝缕缕的红丝拂上了东曦的面，紧接而来的，是让他一直似患了病一般难受的炽热。理智再次开始沈溺於炽热中，先前冰冷的双唇相较於望川之水的阴冷显得温热了些。与先前在空中一样的情况……他再次感受到力量流失的乏力感……
东青帝又在吸取他的力量了……
四肢开始有些乏力，泛冷，他知道这是因为力量的流失所致……不能再呆在这危险的忘川之中……搂住癸已的腰，东曦开始使力上浮。
暗流涌动的间隙，他看见眼前的红色眸子迷朦中，写著淡淡的歉意……像是无心之举……
暗藏的歉意……
想要道歉的对象，是谁？
猛地扬头探出水面，东曦摇头甩了甩水。双手抱起癸已，他跃到忘川上面。到半空的时候，因为力量被吸走太多，他一个晕眩，差点从空中跌落到忘川。
“娆影……别闹了……”趴在东曦身上的癸已迷蒙低喃，“好痛……”
娆影？鬼後娆影？
东曦想起了刚才在宴会上，鬼後与东青帝间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