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粥?”裴殊彧从保温盒里盛出一碗煮得稠稠的红枣粥,舀了一勺吹凉,送到颜烈嘴边,“尝尝,很香的。”
颜烈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把粥含进嘴里,微热的温度融化在唇齿间,除了红枣与糯米纠缠的香甜,还有久别重逢后淡淡的忧郁。
“好吃吗?”声音再次响起,颜烈不露声色地笑了一下。
裴殊彧被这再平淡不过的笑容捕获,心上却同时裂开一道疤痕,颜烈的容颜一如从前的明媚而不张扬,只是不管他如何接近总像隔着一层玻璃一样,他在这头,那人却在那头,近在咫尺又远远相隔,而越是熟悉的东西,在这透明的阻挡里越显得那么陌生,那么残酷。裴殊彧几乎落泪,又咬牙忍下,收拾心情挂起一个笑容,说:“那就多吃些。啊众说你身体刚好,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等你病好了,我买好东西给你吃。乳鸽好不好,我记得你很喜欢的。”
时光的伤痕在胸口慢慢地切割,颜烈一口一口咽下他喂的粥,力不从心地回应着他,笑容清淡,经不住扑捉。两个人如果认真爱过,伤痛就不可能只由一个人背负,彼此对视着就会想把对方拥入怀中,却伸不出手,只有抹也抹不去的思念和哀伤夹在他们中间,如烟似雾。
“烈”裴殊彧强打起精神,碰了碰他的手指,虽然颜烈没有缩回去,但他也不敢再进一步,“我想和你说件事……刚刚,我跟房东贺奶奶说过了,那个,我想租二楼的那间房子,额,你同意吗?”
裴殊彧不敢看颜烈的眼睛,微微垂着头,眼神游移地看着他的腹部。颜烈双手抱着隆起的肚子,轻轻地摸索,现在他所有的情绪波动都会毫无保留地传递给腹中的孩子,裴殊彧的决定无疑让他强自镇定的神经再次受到了重击。
“你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裴殊彧最最害怕的就是颜烈的沉默,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方便,我可以,可以照顾你,我要是住在楼下你有事就可以叫我了……”
“烈……我真的想照顾你,让我陪陪你好不好?”裴殊彧的眼神让颜烈想起了雨中的多多,想必那时自己大概也是这样的表情,郑众说过裴殊彧是需要他的,那么互相需要的两个人是不是就应该在一起……
“烈……”
“……既然你和她商量过了,我没什么好反对的。”颜烈在不忍听他的哀求,将头转向一边。
“真的吗?谢谢,谢谢你烈,谢谢……”
颜烈垂着头,不让对方看见他的表情,裴殊彧的声音天真得像个孩子,不可抑制地飞扬,似首激昂的乐曲。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可以得到宽恕,“殊彧我累了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但没有人能赐予他这样的恩惠,哪怕只是个梦。
“哦,好,你休息。”裴殊彧在他躺下之后为他盖紧了被子,颜烈的侧颜就在眼前,单纯的脸色,微微抖动的睫尖,多少个夜晚捶着身边的空位也挥不去的幻影,此刻就深深地刻在眼底,即使不能亲吻也觉得分外的苦涩和甜蜜,‘烈,晚安。’心里有温柔的道别,脚步声也能变得羽毛一般地轻。
thanks 26
Chapter 26
裴殊彧当夜就搬进了这栋小楼,白天的时候他忙里忙外,美其名曰照顾颜烈,其实帮了不少倒忙,到了晚上更是贴身看护,从郑众那里知道了不少东西,现学现卖尽量帮颜烈减少些负担。
刚开始的时候颜烈对于他不时的出现和关怀还有些顾及,但几天下来也慢慢适应了。每天醒来,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裴殊彧忙碌的身影,不管他是在工作或是在闯祸,颜烈都从心里感到暖暖的流动。
只不过每一个有意无意的照面,都会让他不由地想起另一张记忆模糊的脸。颜烈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写字台,没有完成的画稿已经被裴殊彧收拾起来,放在哪里他不知道,郑众严令禁止他继续工作,于是连手机也被无情地没收了,现在他想对陈侃汇报一下工作的进程都不行了。
想着眉间又堆积起许多忧愁,脚边的大狗乖巧地在他小腿上磨蹭,仰起头对他发出轻轻地叫声。多多的产期快要到了,这几天经常会向人需求抚慰,郑众说它是身上不舒服,因此每天过来时,都会给它做按摩。可今天快到中午了,郑众还没有来。
颜烈现在弯不下腰,一手撑着酸痛地脊椎,一手拼命地向下伸了伸,多多趴得太低了,他只能勉强地够到它头上的毛发。难受的劲儿又上来了,多多无力地爬在地上喘着粗气。看得颜烈一阵心疼,又努力了一次,最后还是决定下楼去找个人帮帮忙。
其实他想到的第一个就是裴殊彧,但是不知是不是怀孕让人变得别扭,就是不愿承认,低声对脚边的多多说了一声:“乖,我去帮你看看啊众有没有来。”然后小心地撑起身子,慢慢向楼下走。
“哈哈……哈……”还没走到底层,就听见郑众大笑的声音,“啊呀笑死我了,是你杀鸡啊还是鸡杀你啊!”
随后是裴殊彧不满的抱怨:“行了行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能耐你来。”
“我不,我不用像你一样献殷勤。”颜烈走到楼梯口,听见郑众这么损了裴殊彧一句,心里反倒不好受起来,还没迈出脚去又缩了回来。“烈?”只不过他忘了自己现在的厚度,人是躲起来了,肚子却还顶在外头,郑众眼睛尖一下就发现了。
颜烈知道躲不过去,托着肚子慢慢走出来。裴殊彧一见他,立刻扔了手中的活儿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下来了?不舒服了?要喝水?”隔着老远,气也舍不得喘一口问了一串问题,“你叫我一声不就好了,怎么自己下来,万一摔着碰着……”
眼前的裴殊彧系着围裙,身上脸上溅得到处都是血水,阴湿的外套上还挂着几撮鸡毛,明明冲了上来,却只是把手在围裙上涂抹,不敢伸过来碰他。手指头上还贴着两块肉色的创可贴,昨天颜烈也问过,他说是不下心摔的,摔又怎么会破在那种地方。颜烈静静地看着他的行头,借口不攻自破,眼睛酸胀得几乎睁不开,裴殊彧活了二十多岁了,什么时候为了谁握过菜刀呢。
“咳,裴殊彧,你行了吧,烈没那么精贵”郑众自然希望他们能尽快和好,不过感情的事急不来,何况颜烈对他仍有许多的顾虑,裴殊彧过分的紧张反倒有可能事倍功半,他得替他好好拿捏着尺寸,“他才七个月,别人七个月的时候还得准时上下班呢,况且适当运动只有好处,他不下来我还有拉他下来。”
“去去,少拿你那点二流医生虚假空的理论糊弄我!”
“二流怎么了?”裴殊彧这几天跟颜烈渐渐有熟络起来,就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居然连朋友的恩情也给忘了,郑众拍了一击桌子,笑道:“我走之前,你还必须把这些虚~假~空~的理论统统记住!”
“!你要走?”对面的两个人同时吃了一惊,裴殊彧抓着颜烈的手也不由地用起力来,大声问道,“你要去哪?!”
“美国”看着绷紧了神经的一对,这种时候他们倒很有点“夫妻”相了,郑众哭笑不得,解释说,“放心,我会赶在烈生产之前回来的。他的情况有点特殊,我不知道一般程序能不能应付,你也说了我是二流医生啦。以前听人说美国那边好像有人在进行过这方面的研究,所以想过去看看……我走了重任就在你肩上了。”郑众翘着二郎腿冲裴殊彧奸笑。
“啊!我不行,你,我……万一……”裴殊彧这个时候已经没功夫去迎战他的挑衅了,郑众这次出国是很必要的,毕竟男人生孩子这种事没几人碰到过,但是就这样让他走了,万一颜烈这里情况有什么变化,他一个门外汉怎么应付得了。
“别慌别慌,走之前我会把注意事项都告诉你的,只要你们小心点,按照我说的做应该不会有问题,总之时时保持联系,明白?”
裴殊彧如临大敌,硬着头皮狠狠地点了一下头,赶紧洗了个手,再扶着颜烈的时候就像抱着一尊佛:“烈,那我们上去吧,再别下来了。”
郑众差点儿没摔在地上,摇着头走过来,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说:“杀你的鸡去,烈有我来看着。”
颜烈突然想起自己下楼是为了什么,连忙抓住郑众的胳膊:“你快上去,多多又不舒服了。”
郑众点点头:“嗯,它快生了,不舒服是肯定的”想了想,又对旁边的裴殊彧说,“你也上来,我教教你。”
晚饭的时候,贺老太才从外面回来,今天是星期天又到了年底,她去了附近的教堂帮忙,累了一天,回来时看见裴殊彧和颜烈做好了饭菜坐在桌子边上等她,感动得掉了眼泪,说从前她一个人住时,每次回来都是冷锅冷灶,现在有了他们,日子也热闹了,还有人惦记她。
裴殊彧父母都在国外,这种一个人的孤单也感同身受,被她一说,鼻子里酸酸的,给老人盛了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饭。颜烈则温柔地安慰她,给她夹菜。
这是颜烈出事后第一次下楼吃饭,老人很久没见到他了,看他气色精神都还不错,心里也放下许多,三个人围在桌前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餐。
虽然有桌子挡着,但颜烈毕竟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肚子一旦大起来就很难遮盖住,为了不让老人起疑他特意挺直些腰杆。瞒过了老人的视线,却换来了晚上的夜不能寐,腰腹又酸又胀,裴殊彧轻柔地按揉让他舒服了一些,带着淡淡的酸楚睡了过去。
裴殊彧没有离开,而是靠在床头,借着小台灯昏暗的光线看书。重新相处之后他才发现,颜烈在漆黑的环境里几乎无法入眠,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以前即使在自己的怀抱中,颜烈睡熟前总是会有些许的挣扎和颤抖。
身旁沉睡的人突然扭动起来,裹着被子费力地喘息。心悸了,裴殊彧对颜烈的各种症状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丢下书凑过去揉着胸口帮他顺气,“好点没有?”
thanks 27
Chapter 27
颜烈缓缓睁开眼睛,裴殊彧的面孔凑在眼前,两人贴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到一起,吐息交融,暧昧的距离让人情动。颜烈难堪地伸手抵住他的胸口,撑开一些空间,裴殊彧的眼神随之染上一层冰霜:“好些了吗?”
颜烈知道他心里的委屈,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那么生硬地拒绝了他,收回手臂,说:“我想喝水。”
“好,你等等”裴殊彧小心地扶他坐稳,自己爬下去,拎起热水瓶,“额,没水了,我下去倒点,你稍微等一会儿。”
颜烈点点头,看见他只穿了件毛衣,便嘱咐:“你先套上件衣服,小心着凉。”
看来自己还是被关心着的,裴殊彧脸上的凄苦顿时烟消云散:“没事,我身体好得很,你等我,马上就回来。”
还想劝他,可话还没说出口他人已经跑出去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的,颜烈无奈地笑叹,挪动了一下身子。
小台灯橙色的光芒照着不到四分之一的床,他知道每天晚上裴殊彧都会这样,就着微弱的光亮看着书陪伴他入睡,伸手拿起摊开的一本,颜烈心中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翻开的那一页上,逐月地画着胚胎发育的全部过程,七个月的那幅更是被人细心地用黑色的水笔特意强调出来,熟悉的笔迹让他忍不住发笑,裴殊彧居然在那张画上像解物理题一样做了受力分析图,最后在中间偏下的部位画了个箭头,旁边还标明:“重!托着!!”
“傻瓜!”轻轻地啐了一声,从怀孕至今,他还没有去过正规医院,因此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的小家伙,已经长成了什么模样。颜烈拿起书,对照着在自己圆鼓的腹上摸索,孩子的轮廓就一点一点在头脑中成形。
载体的欣悦感染了腹中的胎儿,顽皮地伸了个懒腰,颜烈默默承受着踢打间幸福的疼痛,双手敷在两侧轻柔地旋转。
过了一会儿,裴殊彧就回来了,看见颜烈靠在床上不断地揉着肚子,神经一下紧张起来,坐到床边问:“怎么,又踢你了?”
颜烈正享受着孩子与他亢奋地互动,仰起头,面色有些苍白,额间散着微凉的湿气,对着裴殊彧虚弱地一笑,眼波春水一般地荡漾开来。
裴殊彧一下子看呆了,暖色的灯光下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热了起来。该死!裴殊彧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在颜烈痛苦不堪的时候,他居然有了那样的冲动:“烈……”
“嗯?”裴殊彧的声音里少了一丝拘谨,变得沉重有磁性。颜烈含糊地应了一声,两只深褐色的眸子被灯光氲出一道道的波纹。
裴殊彧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强压着情欲递上杯子,冷声说:“你不是口渴吗?喝吧。”
颜烈脆弱的神经因为他突然的变化跳漏了一格,低头看了看杯子里白色的液体,眉头一跳,问:“这是什么?”
“牛奶。”
这种感觉怪极了,牛奶明明是柔滑香甜的东西,裴殊彧的声音却是那么得棱角分明,颜烈被这种错觉撞了一击,皱起眉毛推开杯子,说:“我不喜欢牛奶,我想喝水。”
“嗯?!”颜烈的动作很用力,杯中的液体差点洒出来。裴殊彧之前也从没见颜烈喝过牛奶,想他是真的不喜欢,但是牛奶比水有营养啊,于是拽着他的胳膊连哄带骗,“好嘛,我记住了,以后都不喝了,可今天我大冷天跑下去热的,你不喝我多伤心啊,就喝了吧。喝了对孩子也好啊,将来又聪明又漂亮。”
颜烈被他抓着的胳膊透过衣服也感觉到丝丝的凉意,想到裴殊彧刚刚为了自己挨着冻也犹豫起来。他小时候好像对牛奶过敏,之后就一直都不敢喝,后来听过别人把jingye比做牛奶,更加对其敬而远之了:“我不能喝。”
“喝吧,牛奶安神的,你没听说过吗?睡前一杯奶,一觉到天明。嗯,喝了吧。”也许现在没事了,颜烈想了想,有点犹豫地接过杯子艰难地喝了下去。
“真乖!”裴殊彧在他的肩头拍了两下,放下空杯子,回来要扶他躺下,“好了,睡吧。”
“等等”颜烈拧着眉头用力抓住他的手,最后一口牛奶像是咽不下去一样,粘涩的感觉卡在喉咙间,满嘴都是奶腥的味道,胃里跟着翻滚起来,“唔!”
“烈?!”裴殊彧被他的样子吓坏了,连忙扶住他向下弯的身子,“怎么了?要吐?”颜烈费力地点点头,身体已经慢慢地滑到床边。
“忍一下,忍一下。”裴殊彧冲进卫生间抓了个盆子出来,颜烈趴在床边捂着嘴剧烈的起伏着,忍不住已经呕出一口液体,顺着手指滴在地上。
裴殊彧上前一步,将盆子放在地上,颜烈再也摒不住,一口喷了出来。裴殊彧绕到身后,轻轻拍他的后背,本以为把牛奶吐出来就好了,结果颜烈却趴在床上连身子也抬不起来,断断续续把晚上吃的东西统统吐完之后还是连连地干呕。裴殊彧这才后悔刚才不听颜烈的话,害他现在这么痛苦,一边撸着他的脊背,一边声声道歉。
折腾了半天,颜烈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看着盆里的东西就忍不住恶心。裴殊彧赶快把盆子端走,打了些清水给他洗干净,又给他倒了杯温水。颜烈胃里还在翻腾,勉强喝了一口就咽不下去躺下了。
裴殊彧回到卫生间把东西收拾干净,刚刚一闹把睡在门口的多多也吵醒了,见卫生间亮着灯,也一扭一扭地走到他身边蹭蹭。裴殊彧之前一直不是很喜欢多多,在夺回爱人的道路上,温驯的多多无疑是他最最强劲的对手,但是现在这个对手竟然不计前嫌地过来安慰他。裴殊彧尴尬地拍了拍狗狗的脑袋,光滑的手感让他心里也一片柔软:“没事,去睡吧。”
多多可不是机器人,听到命令就转身,仍旧趴在地上无辜地望着他。卫生间的地上铺的是瓷砖,躺在上边肯定要生病的,裴殊彧又是挥手,又是伸脚请了两次,但多多跟他完全没有默契,还是趴在冰凉地瓷砖上歪着脑袋看他。
裴殊彧没办法,只能快速地收拾好东西,引着多多走出来,关上卫生间的灯。大狗见灯灭了,才又慢慢地走回自己的窝里躺下。
裴殊彧回到床边,颜烈依旧皱着眉头,见他过来虚弱地问:“你在干什么?”
“我收拾一下”裴殊彧坐到他跟前,握握他的手,苦笑道,“把多多也吵醒了,不过它已经回去睡了。”
颜烈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无力地笑了一下。
“烈……你,不能喝牛奶吗?”裴殊彧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里一刀一刀的疼。颜烈点点头:“可能有点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