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飘零————落地藏珠

作者:落地藏珠  录入:06-29

他没有子女,却微笑着疼惜我们每一个人。哪怕是十一皇子。
所以我更不希望他知道什么,我不担心他会另眼看我,只是,我不想伤他的心。
“哈。找到了。”母亲手里拿着一张不知什么时候翻出来的纸,高兴得又跳又叫。
难道我连伤感的时间都没有吗,我对天哀号:
老天你到底给了我怎样一个母亲啊!
那是一张方子,据说是表舅自创的,照方服用就算是男子,声音也可以变得如女子般柔嫩。
我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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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比我想象的盛大,除了皇家的人,父皇看重的大臣也不少。
我照例沉默,埋头应付桌面上的美食,身形不着痕迹地后移。
隐藏自己一直是我的拿手好戏,但这次竟意外的失败。有一双视线紧紧地胶着在我身上,不用抬头,我也知道那是谁。
我该不露痕迹,我该装作毫无所觉,可是我的手指在该死的发抖,果盘也失控的打落在地上,声音响亮而刺耳。
我居然成了全殿注意的目标。
“儿臣一时大意,请父皇恕罪。”我战战兢兢地上前跪倒,伏地,不敢抬头。
“朕有那么可怕?”父皇的心情不好,语带微怒:“抬起头来。”
我暗地庆幸,多亏母亲一再要求,我特意将脸画得平淡无奇。
多一分特质便多一分危险,这是她的口头禅。
父皇看我的目光有些奇特,微微转身招来黄公公:“这是朕的哪个女儿。”
刻意压低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
失望?欣喜?已经分不出是什么感觉。
“启禀皇上,是十四公主、千叶。”
“原来是她。”父皇恍然大悟地说。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回去吧。”父皇挥了挥手让我下去,转头问林光远:“你要的就是她吗?”
“是。”林光远离席,跪下:“皇上,我已决意娶十四公主为妻,此事千真万确,绝无戏言。”
“朕许了。”
没有犹豫,仿佛送出一个鸡蛋那么简单,这就是我的价值。
丝竹声声,高歌曼舞,这些都与我无干。我,终究还是逃不过那一关。
身后的目光是冰冷的,嫉妒或是怨恨。原来,林光远已经深得人心了。
我本不想在乎,可是,那一道目光是如此哀怨,我不得不回头。
然后我对上了十一皇弟的眼。那眼神,我懂。
可,为什么偏偏是你!

夜深了,席散了。几个美人簇拥着父皇回寝宫。我留在殿上,除了打扫的小太监和身边的侍女,没人注意到我。
“公主,回去吧。”侍女催促着。
我摆手,先谴了她们回去,她们本不愿,也没太坚持,想来是累了。
皇宫的大我是知道的,可我不懂为什么会散步到居仁殿。我只来过一次,林光远带的路。
夜里看不见花,只有零星的几株树站着吓人。宫女们跑来跑去,没人注意到我。随手揪了一个,让她进去通报,不久,人出来,却面有难色。
“十一皇子醉了,公主还是请回吧。”
醉了,我挑眉,还真是不经事的人哪。撇开宫女,我硬是闯了进去,今夜,我完全失了理智。
推开门,酒坛子飞来。闪过。坛子跌落在地上,碎成片片。桌前,削瘦的人影拿着白玉酒壶,面前的酒杯不停的满上,然后立即变空。
我没有阻止,看着他喝。看他喝到疯狂,看他喝到流泪,看他喝到不顾一切。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每个人都说我不祥。乱伦背德,推翻朝廷,我连想都没想过,为什么全要推到我头上。”
心,猛的揪紧。痛楚不着痕迹地蔓延开来。我,还能说什么。
“为什么我不是女子,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红着眼,他死死地瞪着我,似乎是想从脸上寻找答案:“就因为我是男子,所以他选择你而不考虑我。”
无法隐藏自己的表情,我只好扭头,侧脸对他。
答案,我也想知道。
一片沉默。
忽的,一声轻叹幽幽响起:“十四姐,你说如果天意要我乱伦背德,我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对不起自己。”
什么,人猛地一颤,我立即跳起。来不及行动,人已被扑倒在卧榻之上,。
一双手压在我的脉门上,不是挣不开,只是没证实前我不敢轻举妄动。
“你会武功。”早该想到的,林光远来得如此频繁,若不会一招半式才另人惊讶。
“十四姐,你不也是高手。”他在我耳边低语,手欺上我的胸口:“或者我该叫你十一皇兄。”
晴天霹雳,我一个反手脱开,人也退到门边。风吹来,我的衣襟散开,露出和他一样平坦的胸膛。
我果然大意了,十一皇子,不,应该说是十二皇子的武功并不亚于大内任何一个侍卫。世上不只有我一个人懂得怎样保命。
只是他做的不够绝。
第一次,我在外人面前露出本相,不再刻意的韬光养晦,我冷冷看他,讶异自己的镇定。
“你可知我恨你。”我倒了杯酒,坐在桌前,小口啜吸,观察他的反应。
他果然困惑。
“所有人都当你是十一皇子,仍有林光远来找你。而我,割舍心中一切欲念,只求一处安身之地。”
“不过,现在,我不恨了。”搁下酒杯,我微醺地说:“因为嫁林光远的是我,陪在他身边的人也是我。这是你一辈子也得不到的。”
“原来,你也……”目光不再困惑,清明得刺目。
为什么,为什么用这样同情的眼神看我,为什么输了的你,双眼中没有怨恨。
心中的伤被这目光一次又一次的剥开,在他面前,我如水晶娃娃般无处遁形。
“不要看了!”袖剑出手,冰冷的架在他的脖子上,洁白纤细,仿佛一捏就断。
“我们这是何苦。”喉结随着声音起伏,我想起方才也是侧脸对他。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早知该带丝巾出门的。
他开始大笑不止:“原来我不是十一皇子,从来都不是啊。”
袖剑紧贴着皮肤,划出鲜红的轨迹,滚热的液体留下,烧灼着我的手。
“十一殿下!”一名宫女闯了进来,“十四公主,你这是干什么。”
我任由她拉开我的手,她的视线停留在我还未来得掩住的胸口。
“看清楚哦。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淡淡地笑,将衣襟扯得更开。
“告诉我,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我来过。”
“没,我还没来得及说。”她的嘴大张着,完全不知道状况。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我的手一动,一剑割断她的喉管,我不会给她呼救的机会。
“我原来不是十一皇子。”皇弟还在卧榻上喊那一句话,我想他是疯了。
简单抹去来过的痕迹,我镇定自若地翻墙离去。
十一皇弟不管真疯假疯,始终是留不得的。但今天,我放他一马。居仁殿的侍从不多,但如果我动手,便来不及在其他人赶来前离去。我不是没杀过人,十五年来不可能没有怀疑的人。但今天,我累了,我必须早点打算嫁给林光远的事。

十一皇弟,就再给他几天时间吧。

回房间的时候,已过了子时,母亲还在等着。我知道她已经听说了指婚的事,宫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回来了?”她看了我狼狈沾血的衣着,平静的问。她已经习惯。
没有吵醒任何人,她拿过一个铜盆,替我脱下衣服,点着后扔进去。
“母亲,你当初为什么没有考虑送我出宫,另找一个女孩代替,或干脆说我死了。”我窝在母亲怀里,让她帮我更衣,撒娇地问。
母亲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状似迷糊,我想她的确很迷糊,普通人是不会在烧一件血衣时,露出这样的表情。
当然我也不是普通人。
“因为刘贵妃摔了一跤。”想半天,母亲说出答案。
我气结,因为我再聪明,也想不出两者的关系。
我跳起来,生气,叉腰不让母亲再替我着衣。
“听我说完嘛,像小孩一样。”母亲笑。
“本来怎么算都是你先刘贵妃的孩子一个月出生,我当然什么都没准备,没想到刘贵妃摔了一跤,十皇子早了你三天出世。我怎样都不可能来得及准备。”
我无语,天意如此,又岂是我能改变的。
母亲帮我穿戴好,拿过桌上的一碗药:“喝了它。”
我不问有没有效,母亲能拿到药材已是不易,就算是毒药我也认了。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管滑下,燃起一团火焰,很痛。十指抓紧纤薄的布料,每个指尖都开始泛白。母亲瘦弱的身躯搂着我,她冰凉的泪珠滴落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角,比药还苦涩。

我想安慰她,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吐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泡,溢出嘴,怎么也擦不干净。盆中的火还燃着,血滴进去,发出一股焦臭味。

第二天早上,我正好眠,外面的吵闹声搅得我心浮气躁。仍是头晕脑胀,却无法再睡,因为床帐一掀,两张放大的人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吓一跳,幸好十三岁后就开始和衣而睡。
“十二姐、十三姐,你们好早啊。”声音一出,连我自己都吓一跳。活泼中带点慵懒,妩媚中带着刚毅,着真是我的声音!我摸上我的脖子。原本微微突出的喉结已经完全平坦,鸭子似的嗓音变成了纯粹的女音。看来今后只能以女子身份生活下去,若是离宫,兴许做个歌伎也是不错的选择,我不由自嘲。

“十四妹,恭喜了。”
恭喜?喜从何来?
“难得你找到好归宿,光明侯可是英俊潇洒,姐妹们各个希望让他做夫婿,没想到他最后挑上了最不出众的你。”
是么,原来是不服气,所以来示威的啊。可是身为公主的你们难道也不懂,林光远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控制的人。他的野心不是成为驸马那么简单。
没有必要说破,我只是谦虚:
“两位姐姐说的是,妹妹我相貌平平,是老天见我可怜,特意赐了个好夫婿。”
反正就要走了,稍稍示一下威也不碍事。我坐在床上,不经意地摆出最娇媚的姿态,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我清晰的看见姐姐们脸上惊艳的表情。
“妹妹保重。”两位姐姐慌张地离开了,想必刚才准备的话还没说完。
我坐在床上将头埋在被褥中哈哈大笑,论美艳,怕是父皇身边最美的德妃都比不上我。
可是,我为什么不敢看镜中的自己,为什么我脸下的被褥已是一片湿冷。
我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男是女?我到底是谁?
没有人告诉我答案,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我是当今天子的十四公主,千叶公主。

03
十一皇子遇刺的事在皇宫里渐渐传开,说法也越传越多。若是一般皇子,无非是争权夺位,可偏偏是十一皇子,好事的人,有的说是皇上忌讳十一皇子,因而痛下杀手,也有人说刺杀根本是假的,十一皇子是在作戏。

至于事实的真相,到是没一个人猜对。可是,有什么关系?!
剑,紧握在手中,无情而冰冷,正如我此刻的心。
如果知道,我一个人的生存必须要他人的血肉作铺垫,母亲当年还会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然而,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了,束起头发,穿上紧身衣,第三次去居仁殿,衣物紧紧地裹住四肢,不发出半点声息。殿外的人比平时多了几倍,我愈发的小心。
才几天工夫,景致已大不一样,花园因为缺少照顾,杂草渐渐长高,虽然夜晚看不清,但也知道已经淹没了原来的颜色。
趴在屋顶俯瞰,走廊、大厅、前后院没有一个人走动,或许是前几天的事吓坏了她们。这些我都不管,因为我的目标只有一个。
揭开屋顶的琉璃瓦,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看。一点灯光如豆,在空荡荡的房间摇摆着。往床的方向看,我大吃一惊,手里一滑,瓦片笔直地落在地上,碎成片片。十一皇子静静地坐在床沿,抬着头,望着我的方向,微微笑着,眼神温柔得似一汪泉水。

一咬牙,我翻身跳了进去,剑一伸,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终于还是来了。”他幽幽地叹息,声音不大,却刺穿我的耳朵,心中莫名的一阵酸楚。
手一挑,剑高高的扬起,烛光从剑身反射入眼,一片迷茫。脸上湿意顿起,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泪流满面。
“永嘉,你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真相。”
乍听见我的声音,他的眼中透出了诧异,随后,便是了然的苦笑。
“何苦!”
手起剑落。

如果按计划,下半年的某一天,我就要穿上嫁衣,成为林光远新娘。
还有半年时间!
公主出嫁不比小老百姓嫁女儿,定了亲,准备仍需要很长时间。加上十一皇子突然失踪,婚期也就一拖再拖。
父皇不希望我嫁给林光远。不是舍不得,他需要一个机敏能干的女儿监视林光远的行动,在他眼里,我不是。
林光远太聪明,不可能不清楚父皇的主意,在父皇开口指婚前,先要了我。父皇想做明君,在众多大臣面前,他不可能反对。
男人的勾心斗角牺牲的总是女人,很可惜我不是。
心很乱,我不想深究,只知道,或许此时,我应该准备离宫的路线,应该整理我的行装,并且准备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十四公主的失踪。
我的确也这么做了。
尽管我不甘心。
凭什么冰火子一句话,我就得放弃我所有的一切。可我,除了母亲和潘淑妃,所有人的关心,都是给一个叫千叶的公主,不是我。
离了宫,我便连这些也要舍去。
出宫的路已经探得很熟,每天巡逻的时间和路线已经倒背如流,就算我一天进出几十次也不会有人发现。
在大内,是没有银票这种东西的,因为用不着。所以我将仅有的珠宝一并打包带走。
每次有什么珠宝进贡上来,最后分给我的往往是最少最不值钱的,但从今往后,我就要靠这些生活了。虽说是最次等的,在宫外仍能换得不少钱,还免去了引人注目的危险。
失宠,有时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母亲和我走到墙角,我们最后一次看了生活了15年的家。也许,外人的眼中,这里是神秘的,可对我来说,这里是我的家,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家。
我搂着母亲,正准备跃墙而出。
“等等。”母亲突然挣脱我的手,“我还没拿我最喜欢的发簪。”她急急地跑回去拿,好似城墙是多么可怕的事物。
簪子就放在梳妆台上,拿了簪子,母亲却还在留连。
“走了。”我有些不耐烦,拉着母亲离开。我不想再多待一刻,有太多牵挂,我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再迈不出离去的一步。“后院的花还没浇,再等等。”母亲又想到了平时从来没亲自照料过的花。

“有人会浇。”我拒绝。
“外出的衣服好象不够。”
“出去再买。”
“我平时绣的枕套我舍不得。”
“我已经拿了。”
“我的小牛皮靴子还没带。”
“你根本就没有小牛皮靴子。”
“我们回去吧。”母亲突然叹了口气。
“为什么?”都说好要走了,改变主意也不要在这个时候啊,母亲,你可知道我离去的心已经动摇了。比起从未接触过的外面世界,熟悉的生活即使再危险也让人觉得留恋。
“我也不走了。”看见母亲坚决的神色,我不再劝说,也许念在亲情上,父皇可以不追究欺君之罪,留我一条命也说不定。于是整理好的行装又摊了开来,我们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以往的生活,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结束,我不想知道。


静静的夜里,只听得见蟋蟀的鸣叫声,我坐在桌前一个人发呆,今后的生活要怎样继续下去,我拼了命的想,父皇如果能放过我当然最好,可这几乎不可能,林光远也许能保密,我的真实身份将对他有极大的助益,只是我才不想刚出虎穴又进狼窝,即使内心深处对那个狼窝充满了兴趣。

正想到头痛,桌上的灯火闪了闪,灭了。
没有试图去找火折子,也没有准备唤人点灯。因为我知道有人来了,能来得如此安静以至于我都没有发现的人在宫中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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