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往李维城怀里拱了拱,突然记起了什么。
"对了,城哥哥,你说给我看,还没有给我看呢。"想起李维城的承诺,谢水照精神了起
来。
"什、什么呀?"李维城马上又紧张了。
"江湖英雄,一眼九鼎,答应了就不许耍赖!"谢水照连江湖口吻都搬了出来。
李维城抓了抓头发,然后又抓了抓头发,真是无计可施。有心支吾过去,却是自己答应
过的,不好食言;要再用别的话岔开吧,就怕让谢水照再想起来老何的事情心里难过。
没有办法,算了,一言九鼎就一言九鼎。
"那、那你只能看一眼。"少年和那孩子讲条件。
"嗯,好。"谢水照干脆地点头。
李维城豁出去了。当下掀开被子,褪下中衣,少年的身子袒露在月光下,虽然还很稚拙
,却已初露峥嵘。
"咦,为什么会这样?还长头发......?"谢水照凑过来用一种探究的神气认真地打量,
甚至还想伸手去触碰。李维城推开他的手,飞快拉上中衣。
"我还没有看清楚呢!"谢水照不甘心道。
"哼!"李维城困窘得要命,也不理他,翻身向里。
谢水照也躺下,从背后抱住李维护,在李维城身后不住偷笑。
看李维城还是不理他,谢水照摇了摇李维城的肩膀:"城哥哥,我告诉你吧,嘻嘻,好
像、好像一只毛绒绒的大老鼠呢。哈哈哈......。"
李维城只是不理。
"叮铃当,叮铃当,城哥哥走路带铃铛,城哥哥有两个大铃铛......。"谢水照干脆唱起
了自己编的歌谣。
谢水照久居岛上,比别的孩子更加纯真不解人事,因此说话也更没有顾忌。
李维城又羞又窘,终于按耐不住,跳起来按住他就去挠他痒痒,一边挠一边恨声道:"
难道你没有铃铛?难道你是个小姑娘?"
"哈哈,哈哈哈,我的是小铃铛,哈哈哈......。"谢水照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边躲一边
拿枕头砸李维城。
笑闹了一通,因老何的身世而引发的悲凄才慢慢消散了。
闹了半天,谢水照终于倦了,咕咕笑了一会,又和李维城山南海北地胡诹了几句,才慢
慢地睡熟了。李维城拉来单被给他盖上肚子。
见他终于安静了下来,李维城也松了口气,跟着进入了黑甜乡。
过了半个月,沈秋涛就从外边回来了。
又过了两个月,九月重阳刚过,鹿泉也游历归来,要带李维城回金凤岭去。
这一次是再也躲不过了。
还是这几个人,还是在李维城初来时的水边。
来时薰风醉人,春意正浓,而今秋风乍起,时有木叶萧萧而下。
大家都以为谢水照定会吵闹不依,但他却只是紧紧拉住了李维城的衣袖。
"城哥哥,我舍不得你......,城哥哥,我舍不得你......"。谢水照一声声呜咽着低诉
。每说一句,就有清澈的泪珠,扑簌簌从面颊跌落到衣襟和袖子上。
这种话,要是从大人嘴里说出来,定会让人觉得肉麻不堪。但是从一个十岁孩子的口中
哀哀诉出,只让人觉得九转肠回,凄然欲绝。
连鹿泉都觉得心酸不已。
船已经准备好了。谢水照只管拉着李维城的袖子不放手,谁也不忍心拉开他。最后还是
沈秋涛袖子轻轻一拂,谢水照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沈秋涛再伸臂一挥,李维城懵
懵懂懂间就被稳稳当当地送到了船上。鹿泉也随之上船。
唉乃一声,小船向烟波浩渺深处摇去。
谢水照向前跑了几步,对着小船放声大喊:"城哥哥,你要再来看我呀......"。
"好!我一定会来看你!"
"你说好的给我带金凤岭的红石头的,别忘了......。"
"我一定记着!"
"下次我们还做紫藤花饼吃,我明年再多种点紫藤花......。"
......
一直到小船不见了踪影,水面上还回荡着谢水照清脆却悲凉的童音......。
明知道李维城不可能听见了,沈秋涛也不去阻止他,只沉默地站在一边。这个孩子,真
的是太寂寞了。沈秋涛决定,以后再出门的话,一定要尽量多带上他。
谢水照终于停止了呼喊,呆呆地望着水面。小小年纪,生平第一次开始领略到惆怅的滋
味。
远处的小舟里,鹿泉趺坐在船舱中,看似在冥思,其实是在偷偷打量他的徒弟。只见李
维城静静坐在船舱一角,脸冲着舱壁,捏着拳头,一动不动。
你不动我就看不出你哭了么?傻小子。鹿泉在心里叹息,明明是带自己徒弟回家,怎么
弄得倒像是拐卖人口一样?鹿泉好生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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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年秋天开始,鄱阳湖边的百姓就看到,住在湖心的那个像神仙一样的沈先生身边多
了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沈先生每次上岸给人看病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玩耍等候。那孩子
也是会医术的。那次顺手拍了来看热闹的东村的二娃子一掌,就治好了他连打了二天都
没有止住的嗝。还有一次,县城里儒户吕思冬的夫人难产,都第三天了孩子还是下不来
,产婆也没有办法。刚好沈先生那天到县城药店配药材,被吕思冬的娘哭求着拉到家里
去。不想吕思冬是个死心眼,说大夫是年轻男子,男女授受不亲,死活不让往产房去。
沈先生就嘱咐了那孩子两句,跟吕思冬打商量让那个孩子进去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巧
劲,隔着衣衫在产妇肚子上推揉了半天,又灌了药。过了一会儿,婴孩就顺顺当当地生
下来了。从此人们都议论说,这一对师徒别再是菩萨和菩萨座前的童子下凡了吧。因此
就私下里称那个孩子为玉童子。
谢水照多了很多出游的机会,也慢慢结识了一些朋友。只是还是会时不时地念叨,城哥
哥怎么还不来看他。后来沈秋涛也曾写信邀约鹿泉及李维城来木兰岛小叙,但都因为鹿
泉有其他事情而未能成行。
一次,沈秋涛在武林泰斗秦祖哲的寿宴上碰到鹿泉,问起他李维城的情况,鹿泉苦笑了
一声,终于吐露了实情。原来两年前,金凤岭上聚云观中的年轻子弟,突然接二连三地
走失了好几个。其他子弟走失几天之后,往往自己莫名其妙地又回来了。问他们到哪里
去了,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是正在做事的时候,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
自己竟然躺在了观外的树林子里。只有李维城,一日下山采买粮食菜蔬,出门后却再也
没有回来。此后多方寻找,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查不出来原因。因此事太过诡异,
所以一直没有向外透露。
李维城身世孤寒,走失之后也没有亲戚朋友来观中质问。尽管如此,鹿泉仍是甚为伤心
自责,闷闷不乐之余,也提不起精神下山游历了。
听到这件事之后,沈秋涛也曾帮鹿泉猜测其中的种种缘由,但因缺乏证据,猜测也只能
是猜测而已,最后也只得叹息数声而罢。
沈秋涛回木兰岛之后,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水照。谢水照念及李
维城之时,沈秋涛便用其他话搪塞过去了。
谢水照那年已经十四岁了,慢慢褪去了孩童的模样,长成了神清骨秀的少年郎。这几年
,谢水照于武学和医术上,均进益神速;每每随师傅一起出诊,对付各种疑难杂症也颇
为得心应手。童年的种种往事,终于渐渐不再提及,仿佛都随晨雾一起消散在了湖面上
往来不定的微风之中。
第七章 网罗
和风扑面,小舟辟开水波。谢水照独自驾舟从岸上返回木兰岛。
光阴荏苒,到今年年底,谢水照就要满十六岁了。
沈秋涛这两年在岛上的时间越来越少。很多时候,都是谢水照代替沈秋涛去岸上行医。
老何曾经忧心忡忡地对沈秋涛说,目今天下变乱,诸侯割据,盗匪横生,谢水照一个稚
弱少年,又生得太过出众了些,放他独自出去行走,恐怕不是那么安全。这医者的职责
,迟两年再承担也罢。
沈秋涛却说,木兰岛近百年来之所以在江湖声誉不倒,不是由于好武逞强,乃是因为医
术仁心。谢水照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理当多多历练,无论于医术的增进,还是人情
世态的通达,都有助益。再说,木兰岛的门徒,从来都不是暖房里的娇花,连一点自保
的能力都没有,那就妄做存悔居士的后人了。老何无话可说,谢水照也乐得多上岸走走
。
今日在岸上,为一位背柴时摔断了腿的老者接了骨。谢水照毕竟是个不足十六的少年,
一番诊治下来,还是颇为紧张和疲累的。此时在湖面上,九月的微风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谢水照紧绷的身心终于松快了下来。
正一边划着船,一边倘佯在这湖光山色中的时候,忽见前边一箭之遥的湖面上,有一条
倾覆的小船,船边有一个人载浮载沉,呼救之声若隐若现。谢水照来不及多想,立时全
力摇桨,想要尽快将船划到那边。划了两下,又觉得这样太慢,于是站起来把药囊和外
衫甩脱在一边,纵身下水,游鱼一般直奔那个落水之人而去。
快要游到近旁的时候,那人似乎终于力竭,挣扎间不住向下沉去。谢水照奋力划水,想
要趁他沉入水底之前将他抓住。谁知刚刚游到那倾覆的小舟近旁的时候,那小舟突然凌
空翻起,同时一张大网扑头盖脸地向谢水照兜了过来。谢水照一心救人,毫无防备,一
下子被兜了个正着。
谢水照即时醒悟到:"是水鬼......"。水鬼是这周遭专门在水路上杀人越货、打劫船只
的盗匪。
谢水照欲抽出腰间的匕首割破鱼网,但还未来得及动手,就觉后颈一痛,顿时失去了知
觉。
摇摇晃晃、昏昏沉沉。挣扎了好半天,谢水照终于从重重梦魇当中清醒了过来。刚开始
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在船上,突然听到马蹄的得得声,才醒悟到原来是在马车上。
抬眼四忘,看到马车倒还宽敞,自己躺着,占据了马车的半边空间,那半边,距离自己
一步之遥,有一个身着皂衫的人,靠着车壁踞坐在一旁。
见谢水照醒来,那人只是撩了撩眼皮,脸上一片木然,毫无表情。好像眼前的谢水照并
不是个大活人,只是一堆货物一样。谢水照先是怀疑那人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后来凭
借他从小对医术的浸淫,很容易便确认此人并没有易容,甚至连普通的伪装都没有。他
的冷漠,不知是天生的木讷表情,还是经过了专门训练。此人看年纪不过三、四十岁左
右,一张脸,谈不上美丑,也毫无特异出众之处。只有一双手,骨节宽大,青筋毕露,
显然是因练过什么比较蛮横的外家功夫所至。
谢水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普通人被别人如此盯视,多少都会得有些不自在。
但此人任谢水照打量,却连眼皮都不多眨一下。谢水照不由得心内惊异。殊不知,那人
心里也正在感到诧异呢,以前运送"货物",大多数人清醒之后,不是惊恐万状、哭喊求
饶,就是顶多搬出自己的家世或后台来吓唬人。本来以为这个稚弱的少年也少不得会害
怕得哭闹发抖,结果他却是目光灼灼,满脸都是好奇。
其实谢水照也并不是一点都不害怕。虽然也曾跟随师傅在鄱阳湖周边行医游历,平时也
从师傅和沈四那里听到过不少江湖掌故,但是这样的突然变故,却是从来没有亲身遇到
过的。起初不免心里慌乱,心中期盼师傅能来搭救自己。后来想到师傅远在湖广,根本
不可能立时赶到,又想到师傅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沉着冷静,总会找到应对的
办法,于是就渐渐稳住了心神。
这个人捉住了自己,却没有趁自己昏迷时下手杀戮,证明暂时还无性命之忧。动了动四
肢,并没有损伤,只是因为穴道被点,使不上力气。刚才四处打量的时候,看到自己的
药囊和匕首还挂在那个人腰间,那人居然还把自己随身之物也带上了,说明至少并不想
太过为难自己。只是那人面目阴沉,恐怕难于被言语打动。想要脱身,还要细细打算才
成。
谢水照虽然闭着眼睛,但因为心中念头疾转,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那人又抬眼看了他
一下,仍旧低头静坐。
谢水照看那人一直不理会自己,便暗暗调动真气在体内流转,希望能将封闭的穴道冲开
。但尝试了几次之后,非但未能如愿,反而感觉到针刺一般的疼痛。
忽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要不想残废的话,最好不要乱来。"
原来那个人已经察觉了谢水照的异动。其实这时谢水照也明白了,自己身上所受的点穴
功夫十分独特,如果没有专门的手法来解穴的话,恐怕至少要等到十二个时辰之后力道
才能逐渐消退。
谢水照停止了运功,开始思索其他对策。
一时间只有车声辚辚。
过了一会,只听谢水照轻轻动了两下,然后小声唤到:"大叔......。"声音绵软,带着
三分惶惑,七份胆怯。那人脸上的肉抖了一下,要不是知道谢水照刚刚醒来的时候打量
他的眼神是多么的大胆犀利,他几乎真的以为自己抓到了一只小白兔。
"大叔,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呀?"少年的脸上一片惊恐,洁白晶莹的牙齿怯怯地咬着
嫩红的嘴唇。
那人眼珠闪了两下,似乎忍不住想要应答,但是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反而把脸扭到一边
。
"我、我好害怕,我想爷爷,想家,大叔你送我回家好不好?"声音惶惑中又带了些轻颤
,美丽的脸上充满忧伤,仿佛随时都会泫然而泣,让人看到了几乎想要马上过去搂抱安
慰。那人肩膀轻颤,似乎在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却只是换了个坐姿,仍是不理会谢水
照。
谢水照平时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冷遇,当下心头大恼。收拾起了羞怯的模样,一边勉强抬
起软绵绵的脚咚咚踢着车壁,一边大声喊:"停车!停车!再不停车要死人啦!"
车依旧飞驰向前。不过那个人终于回过头来开口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声音沙哑,脸
颊依旧紧绷,只是眼底却似乎有一丝无奈的情绪闪过。
第八章 逃脱
见那个人终于肯回应自己了,谢水照心内一喜。
"我要出恭!"谢水照大声说。
"忍一会!"那人呆了呆,随即呵斥到。
"不行,忍不住了,肚子好痛!"谢水照小脸通红,身体也蜷缩了起来。
那人眉头皱成了川字,沉吟不语。
"那要不然我就地解决好了,大叔你有没有多余的衣服?"谢水照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那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里明知道他在捣鬼,欲像对待平常"货物"一样抬手两耳光,
让他把嘴闭上,不知怎地,就是有点下不去手。想起来"货主"说只要把人平安带到就好
,不要为难于他,于是态度便有点软化了。撮口打了个呼哨,赶车的人闻听渐渐放慢了
速度,终于停了下来。
那人跳下车来,和赶车的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回转身来,将谢水照抱出马车,
放在路边。谢水照穴道被封,四肢酸软,勉强可以慢慢走动,要跑要跳却是万万不行。
谢水照蹒跚着向树林深处走去。那人不急不慢地在后边跟着。谢水照一时找不到逃跑的
办法,但还是偷偷四处乱看,打量着周遭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