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初夏,深夜,子时,骤雨初歇,聆月阁内。
一个戴著银面具的男人长身立於屋内正中,楼里四面窗阁半开,一轮明月高挂长空,清泠的月光斜洒入屋,映在银面男的周身,两旁的烛光被微风吹动的摇曳摆动,在那张冰凉泛著银辉的面具上,投下一道道诡异妖冶的阴影。
银面男对面坐著一个身著紫色袍子的笑面男人,男人把手里的纸笺递到他的面前。
“无赦,想清楚了吗?你与红尘的十年契约已满,双方再无纠葛,你本不必一定要接这笔生意。”
银面男淡淡地说:“无妨,既是雇主特意要求,我并不在乎多做一次。”
“你即已决定,就打开这张纸吧。”
银面男展开信纸,苍劲有力的笔锋跃然於纸上。
地点:京城慕容落叶山庄
狙杀:慕容静
期限:一年
酬金:两万金
附:慕容静,落叶山庄二公子,摘星楼楼主。年二十三,善用左手剑,剑锋细长,剑式快疾,常兵不血刃取人之性命。精通琴棋,好品茗,不善饮酒,喜留连花坊,无固定之女伴。摘星楼明主经营丝绸织绣生意,暗为朝廷行事,疑为皇帝安插在地方之暗探。其楼里高手云集,有心腹南苏北柳,善用软剑精於药理的神医苏浣花及精通毒药暗器的毒判柳歆风。其兄慕容宁官拜四品都司,掌一省兵权。其妹慕容倾四年前入宫,被封为如妃。
银面男看完後将信纸凑到烛旁,一团红焰腾起,转瞬间飘落与地,消弭於灰烬。
紫袍男人仍是微笑。“现在明白我劝你的原因了吧?”
银色面具後双唇轻启,却是不带丝毫感情的淡意。“没什麽不同,不过是个死人。”
“可是这个死人手里却握着天下许多人都想要的东西,连你的两个对手也在虎视眈眈呢。”
银面后面嘲讽的笑容紫袍男人看不到,他更加不会知道对方心里的念头。
黄泉屈战和燕十步?他们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对手!!
“我对他的东西不感兴趣,我想要得是他的命!”
紫袍男人把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订金一万黄金,事成後付余下一万。”
银面男接过,收入怀中问道:“期限为何这麽长,对我来说,一个月足够。”
紫袍男人耸耸肩。“我只知道任何时候都不可轻敌。”
银面男不再多说,纵身跃出窗阁,转眼间消失在无边月色之中。
紫袍男人皱著眉叹了口气。“为什麽每个人都喜欢跳窗?我聆月阁的楼梯是用来走的,不是用来看的。”
他饶有兴趣地盯著那团已成灰烬的纸张。
红尘的杀手令已出,杀人无赦已接下任务,慕容静的命轮从此刻起便开始逆转。
红尘万丈,只要你还身处在这红尘当中,就逃不开红尘组织的追杀。
子时追魂,杀人无赦!
至今为止,尚无人从他剑下逃命出来,慕容静,你是否会是个例外?
卖身
“喏,这是二十两银子,你拿好了,人钱两讫,从此这孩子便与你赵老二再无关系。”
我看著眼前这个长得很肥很富贵的老板把两块白白的东西交给了爹娘,而爹娘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闪著的都是非常喜悦兴奋的光芒,我记得这眼神,前不久爹爹坑了隔壁赵大叔三文钱後,眼里面就都是这种熟悉的光,我有点害怕,轻轻扯了一下娘的衣襟。
“娘……”
“哎呀,别吵,娘在忙著呢,这孩子,临走了也不让我清闲会儿。”
我看著娘直勾勾的眼神盯住那两块白白的小石头不放,不明白石头有哪里好看,又不是馒头大饼的还可以充饥。
那个富贵老板一伸手把我从娘的身後拽了出来训斥说:“你记著,从今天起,你就不叫赵小飞了。你签的是死契,进了慕容家,你今後就叫慕容小飞,记住了吗?”
我不明白钱小飞和慕容小飞的区别,也不懂什麽叫死契,但富贵老板说话时那肥嘟嘟一颤一颤的大脸让我有些害怕,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又躲到娘的身後,紧紧拽住她的衣襟求道:“娘,我们回去吧,这里好多人,我害怕……”
这是我第一次进城,本来娘说带我进城是买年糕给我吃的,可是年糕没有见著,我却被直接带到这一围高墙下,然後就见到了这位富贵老板,他看到我後好像很惊讶似的,把我抓在手里左看右看,审视了半天,才说了句:“这麽多年,都有些记不清了,好像长得有几分像……”
他那架势让我很自然地想起以前赵大叔卖小猪崽时,那小贩盯猪崽的眼神。
我就知道娘是骗人的,从来有好吃好玩的都是弟弟们的份,哪会轮到我?
我不要被卖,我不要做小猪崽了……
越来越往娘的身後缩,结果终於惹恼了爹,他骂咧咧地说了句什麽,一把把我从娘身後扯了出来,跟著在我屁股上用力踹了一脚骂道:“你个死小子,我养你这麽大,你现在帮我赚银子有什麽不对,你再吵,信不信我抽你?”
我立马闭上了嘴。记得几天前就因偷吃了弟弟碗里吃剩的几颗米粒,被爹拿著棍子打,好痛的,我不想再挨一次,可是爹爹的大巴掌还是挥了下来,我吓得不敢动,只是缩起头闭上了眼。
但是巴掌一直都没有落下来,我睁开眼,看到爹的手腕被捏在富贵老板的手里,他冷冷地说:“赵老二,钱我已经给了,这个孩子就是慕容家的人,你有几个胆子,还敢动手?”
哇,他好帅,我立刻对富贵老板的印象改观,第一次发现人长得胖胖的其实也挺好看。
至少看起来他不会打我。
“拿著钱,滚!”
看著爹娘哆哆嗦嗦的直点头哈腰,以为他们真得会滚呢,其实他们最多只是飞快的奔跑,或者说是逃跑,从没想到爹娘会跑得这麽利索,在我还没发出声音之前,就已看不到他们的踪影。
“娘……”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向前跟了几步想去再跟他们说几句话。在我记忆里,娘还是很不错的,最多就是骂几声,不会动手打。
富贵老板拽住了我的手。
“傻孩子,他们已经把你给卖了,以後就不会再来。慕容家有什麽不好,有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呢,你还真是傻得厉害。”
“把我卖了?难道我就值两个小石头的钱?”我嘀咕了一句,心里有点沮丧。就算是小石头也应该多加几块嘛。
“哼,那叫银子,那两块足够你爹娘两年的花销了,这也就是慕容家,换了别的地方,你恐怕连那一块银子也赚不出来。”
不是吧?原来我这麽便宜……
既然这麽便宜干吗还要卖掉我?要是再等几年,我再长高长大些,说不定还能买个好价钱呢。
“老板……那这里有没有饭吃?”我仰起头,看著这张肥嘟嘟的大脸结结巴巴地问,第一次跟很体面的陌生人说话,我还是有点儿紧张。
虽然知道自己像小猪崽那样被卖掉了,我心里倒没有太难过,不知为什麽,爹娘给我的印象总是很模糊,好像记忆中就只有打骂和挨饿,因为现在我的肚子就真的好饿……
富贵老板大笑了起来,拉著我走进一扇大门,边走边说:“说你傻,你还真是傻啊。你进了慕容府,不仅有饭吃,有好衣服穿,月底还有三十文钱给你花,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事?要不是靠近年关,娘娘过几天就要回来省亲,府里人手不够,哪里用得著找人?看不出你长得眉清目秀的,怎麽就是个傻子,难怪你爹娘不要你。”
老板一定在骗人,哪有管吃管住还另外给钱的地方?我虽然有些笨,但并不傻。
富贵老板拉著我走得很快,我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就这麽呼呼喘著一溜小跑似的跟在他旁边,还要听他继续训话。
“还有,别叫我老板,这个称呼我可担不起,我只是个管家,叫慕容钱,你叫我钱叔好了。”
“钱叔,什麽叫管家?”
“管家,就是管这一大家子杂事的人。”
“噢……”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钱叔看了我一眼。“知道说了你也不懂,还喜欢问这麽多。”
我就是不懂才问的嘛,虽然问了以後还是不懂。
进了门之後才发现里面真的是好大,路都是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两旁栽种了各种花草,我只认识其中那一节节长有扁扁叶子的是翠竹,其它的都是见都没见过的草木,可惜现在是数九寒冬,所有的花草都是枯黄的,如果到了春天一定会开得很好看,另外还有好多用带洞洞的石头砌成的假山,我心里偷偷地想,这个用来趴猫猫的话一定很好玩。
远处有很多幢高高的阁楼,修葺得很高贵的样子,慕容主人一定很有钱,我发现跟这里一比,自己以前住的地方连小狗窝都算不上。
钱叔带著我在长廊下穿来穿去,我的头都要让他转晕了。偶尔有人经过,在碰到我们时都会停下来给钱叔行礼,可是钱叔却只是微微哼一声,脚步都不停一下,看来钱叔在这里地位一定很高,我越发觉的钱叔好威风,他胖胖的也好可爱。
“从今天起,你就在厨房帮忙干活了。厨房里也没有什麽大事,无非就是择菜,洗菜,给大厨打个下手什麽的,我看你这小身板也干不了劈柴那种重活。”
我一听,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就这麽简单吗?我虽然看起来瘦瘦的没什麽斤两,但干起活来可一点都不含糊,以前在家里时,都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事了。不想被钱叔看不起,我忙说道:“我……”
钱叔甩手给我脑门上轻轻来了一下,斥道:“什麽我不我的,要称奴才!以後要是在主子面前称我的话,是要挨鞭子的!”
那一下拍得不疼,而且钱叔那肉乎乎的手掌还让我感到很舒服,我抬头仰视著他问道:“是不是我奴才?”
钱叔笑骂道:“你还真是蠢啊,要去掉“我”字,自称奴才。记住了,这一点很重要。”
“那除了挨鞭子之外,会不会不给饭吃?”其实我不在乎被打几下,在家里经常被爹爹打,可能是习惯了,那种疼忍忍就可以过去,但是饿肚子的感觉真的是好难受。
钱叔不答,却自语道:“果然是个傻子,就知道吃。”
说著话,我们穿过一道月亮门,正巧迎面匆匆走过来一个人,我因为被钱叔拉著走得很急,没刹住脚,就这麽一头撞到了那个人的怀中。
好痛,我摸著被撞痛的脑门抬起头来。
“老庄主……!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惊著您老人家?!”钱叔似乎没有想到会碰上这个人,顿时变了脸色,将我拉到他一边,向那个人连连鞠腰道歉。
老庄主?看起来好像比钱叔地位还要高呢……
小青
我躲在钱叔身旁偷眼看过去,果然是很威严的一个人哦,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棕色的长袍,中间束著棕黄色的腰带,有些灰白的鬓角和胡须,浓眉斜挑,眉下是鹰隼样的眼睛,而此刻这双眼睛正锐利地盯著我,把我吓得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只听一个低沈的声音问:“这孩子是怎麽回事?”
“回庄主的话,是刚买回来的小童,有点傻气,还什麽都不懂,冲撞了庄主……”
“没什麽,还是个孩子嘛。”
咦,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呢。
心放了下来,我忍不住又抬起头,谁知那双鹰般的眼睛还在盯著我瞧,就好像在盯一只被追捕的兔子那样,我心里有些发毛,马上又垂下眼皮,眼神不经意扫过对面那垂在褐色衣袖下的手掌,不知是不是看花了,觉得好像有样黑黑的东西在袖间闪了一下。
“是啊是啊,我会好好教他的。”钱叔又弯腰说道:“庄主您走好。”跟著我头上一沈,被钱叔按著脑袋弯下腰去。
抬不起头,但我可以看到老庄主的脚慢慢向前走去,直到看不到人了,钱叔才松开按我的手。“冒冒失失的,今天幸亏是老庄主,要是碰到的是其他公子,那可有你受的。”
明明是老庄主突然冲过来的嘛。f
我摸摸被按痛的後脑勺问道:“老庄主就是这整个庄子的主人吗?”
“是啊,看来你也不是很笨嘛。”钱叔回了一句,又低头自语道:“这边下人住的地方,庄主怎麽会过来?奇怪,他看见小飞怎麽好像没什麽……难道是我记错了?”
不知道钱叔一人在嘀咕什麽,我就只是侧歪著头看著他。r
有了这个教训,钱叔脚步放慢了下来,可是我还是累得气喘吁吁,谁知道这里怎麽会这麽大?我觉得我们好像一直在原地里转圈,因为不管怎麽走,周围的景物都是一样的,会不会钱叔在故意折腾我,明明从昨天中午我就连一粒米都没进肚……
咦……好香,好像是玉米?不对,是蒸的稻麦?我不知道了,反正就是那种很好闻的香气,看来我这次真的是饿得离谱,都出现了幻觉。
可是香气却越来越浓,然後钱叔在一座大房子前停了下来,看著我说:“你真是没用啊,才走了几步路脸就白成这样,我要不是看你可怜,还真不会买你。唉,人老了,心肠也变得软了。”
这能怪我吗?你要是一天不吃饭再跑上几圈试试?
我偏著头看看钱叔。“钱叔,你一点都不老,我觉得你好帅啊。”
钱叔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脸上的肉一抖抖的。
“你这臭小子也不是太傻嘛,还知道说奉承话。”e
“不是啊,我就是觉得钱叔你肉乎乎的居然能跑得这麽快,真的是很帅!”我为了强调自己没有说谎,还特意在肉乎乎和快的四个字上加了重音,於是我马上看到一种很奇怪的颜色从钱叔脸上显出来,好像是红的,但又马上变白,然後又是青色,哇,我简直看到一道彩虹斜挂在他那张肥嘟嘟的脸上。
“噗哧……”低低的笑声从身後响起,我转过身去,看到一个跟我个头差不多,一身青衣的男孩站在那里,手里还拿著个大大的托盘。他长的很清秀,眉毛弯弯的,眼睛亮亮的,里面好像还有湾碧水在荡漾,头上挽了两个发髻,乖乖的样子,让我立刻对他有了好感。
“钱叔,这就是你说要过来帮忙的那个孩子?好像是个白痴。”青衣童子用眼角瞥了我一眼,不屑地说。
干吗一见面就这样贬我?我对他的好感度顿时降到了最底层,我也用眼角瞥了他一眼道:“我才不会白吃你的,我会干活!”
青衣童子张大了嘴,随即发出大笑,直笑弯了腰,捂著肚子对钱叔说:“钱叔,你从哪里找来的活宝?”
钱叔给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现在府里急著用人,我看这孩子笨是笨了点,不过那些粗浅的活还是能干,你带著他,别让他乱走。”然後又转过来对我说:“他叫小青,来了大半年了,你有什麽不懂的就问他,好好干活,别偷懒!”
我很顺从地点点头,眼巴巴的看著钱叔转身离开,心里有些沮丧,总觉得眼前这个小童子好像很不好相处的样子,他会不会不给我饭吃?
“喂,你叫什麽名字?”e
我想到钱叔的教训,忙回答道:“奴才叫小飞。”
於是我很幸运的在短时间内再一次看到小童子弯著腰大笑不止的样子。“是钱叔教你这麽说的吗?我跟你一样是佣人,你直接称呼自己我就是了。”
“可我不知道谁是主子啊。要是搞错了,会挨鞭子的,也不给饭吃。”其实後者才最重要。
“不会搞错,我们下人都穿的是青色的衣服,主子们穿的衣服可是很漂亮的,还会戴各种坠子,头饰什麽的,你一看就分得清了。而且这边是奴才住的地方,主子们是不会过来的,只要你别乱跑,就不会碰到。回头我帮你领两套衣服,跟我一样的,别再穿你这套了,脏兮兮的。”
“是吗?”我歪著头想了想,好像刚才一路过来遇到的那些人都穿的是青衣,连钱叔的衣服也是暗青色的,就是好像多了些滚边和坠饰,而老庄主穿的则是棕色的,果然分的很清楚,以後应该不会弄错才对。
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的确是很脏,还补著好多补丁,说起来娘好像很少替我换洗衣服呢。虽然被人取笑让我有点不太高兴,不过一想到马上可以和小青穿同样好看的衣服,我就又兴奋地直点头。
“你以後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跟我进来。”
小青上前拉住我的手,带我走进眼前这间好大的房子。原来刚才不是我的幻觉,香气就是从这里面传来的。好香啊,我拼命地吸著气,就算吃不到,闻闻也是好的。
杀人无赦————樊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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