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何所似——飘飘何所似

“大师兄，让我也为师门出份力吧。”小勉很认真的说道。
鬼脚三的邪功“颠却沧溟水”，可是专门用来对付沧溟功的各种武功绝学的。（大约七十年前，沧溟宫的第四代左右门弟子为了争夺宫主之位，互相厮杀，大获全胜的左门弟子顾全同门之情，便把活下来的右门弟子集中关在禁地里，这些右门弟子冥思苦想，创立了一门专门克制沧溟宫绝学“万里飞霜”的功夫，并命名为“颠却沧溟水”。）林松虽然武功高强，也未必能够从容对付鬼脚三。小勉便委婉地提出了襄助的要求。

果然，林松的脸色有点难看了。“小勉有心了。不过，你二师兄出没无常，需有较长的时间才能够追踪到他。你现在贵为小王爷，恐怕不能随意走开吧。”鬼脚三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可是林松还是改不了视他为师兄弟。

“没关系，反正我正打算走呢。”怕大师兄不肯带上自己，小勉情急之下，便想出了自己走的主意。要是他知道老爹正张罗著给他娶媳妇，他肯定逃得更快了：才不想跟一个陌生的小娃娃在一起呢。

林松也是明白的，当下也不愿意再争论了，只是想著到时候悄悄走了便是了。两人各自打算著，都生怕被拆穿，便东拉西扯聊到别处去了。
不知不觉，日升月落，又是一天开始了。
小勉邀请林松到王府，却被大师兄婉言拒绝了。出来许久了，小勉也只好一个人回王府。 

第三章（上）

第二天晌午，顺王府的下人们发现小王爷自昨天躲在房间里睡觉，整整一天了，还没有起床呢。
接著，又发现了“儿游历四海去了，爹爹毋需牵挂”的留言了。
小王爷方小勉离家出走了！！京城又有新的热门话题了。
顺亲王大发脾气兼痛哭流涕，挨个儿把下人责骂了一通：“肯定是你们服侍得不好，把小勉气走的！”精明能干的老管家连忙指挥下人们全体出动，“一定要把小王爷找回来！”
顺王府上上下下虚张声势地四处找人，却连影儿都没瞧见一眼。
此时，小勉已经远在京城百里外的青崖山山上了。昨天夜里，小勉随手拣了些东西，写了几句留言，匆匆忙忙走了。出了王府不久，就逮住了正要偷偷出城的林松，便跟著一起走了。林松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去，小勉一声不吭，只是可怜巴巴地跟在後面，林松也就只好带著他走了。

“大师兄，二师兄真的在这山里吗？”往山里头走了十几里路了，什麽都没发现，小勉忍不住问道。
林松缓缓地点点头。昨天小勉走了之後，店小二送来了一个锦盒，说是刚刚一个拄著拐杖的老头让他送来的。盒子里只有一张字条：“青崖山上，恭候大驾。”落款是“想找你的人”。凭直觉，林松知道想找他的人应该是鬼影三了。只是，鬼影三怎麽会自投罗网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荒山之中，死气沈沈，偶尔微风吹过，树枝沙沙摇晃，说不出的诡异。纵是艺高胆大，小勉开始不安起来了。
“大师兄，我们休息一下好吗？”
“好。”走了一天，也有些累了。自己年青力壮，倒也不觉得累得厉害，小勉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也难为他了。
於是，两人找了个干净开阔的地方，少作歇息。林松拿出干粮，与小勉分著吃了。
“吃吧，吃吧，再不吃就只能做个饿死鬼了。”一个声音从前面林子里传出来，冷冰冰地，如魑魅一般。
“阿三！”
“二师兄！”
林松和小勉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鬼影三一瘸一拐走了出来。他已经褪去老头的装束，换上一袭雪白的衣裳。脸色也是雪般白。
“来了，一起来了。来得好啊！”鬼影三阴阳怪气地叫著，紧接著阵阵狂笑，刺耳的笑声中，竟也说不尽的凄凉。
“阿三，”林松很快镇定下来，沈声喝道，“回头是岸！你自废武功，跟我回沧溟宫请罪吧。念在同门一场，我会帮你向师傅求情的，绝不伤你性命。”
“回去？我还能回去吗？”鬼影三又是一阵狂笑。
“为什麽不行啊，二师兄？”小勉也想帮忙劝说，却又不知说些什麽，傻乎乎地问。
“臭小子，你给我闭嘴！”鬼影三恶狠狠地骂道，杀气腾腾地瞪著小勉。 

第三章（中）

然，鬼影三又转向林松，柔声问道：“大师兄，你明白阿三的心意吗？阿三崇拜你，阿三喜欢你，你不要不理阿三好吗？”
“阿三！”林松心中一紧，“你不要再说了！”
“阿三要说！阿三要说！”鬼影三歇斯底里地叫著，“为什麽，为什麽这小鬼头一来，大师兄就不关心阿三了？他有什麽好？！他比阿三聪明是吧？好，阿三去练神功，小鬼头肯定打不过阿三！哈哈，练神功，先自宫，哈哈，阿三什麽都不怕！”他越说越激动，渐渐地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怒骂，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突然，鬼影三猛地扑了过来，手中拐杖夹著巨大的力道向林松砸下。林松一惊，本能地跃开了。不过这一招却只是虚晃一下，并没有後著，只见鬼影三身子一扭，便已飞到小勉眼前，出手如电，一掌拍向小勉身上要害，忽又化掌为爪，捏住小勉下巴，同时把一堆不知道什麽药丸塞进他嘴里，迅速弹开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阿三，你给小勉吃了什麽东西？”林松想不到鬼影三会用暗算这一招，被逼得手忙脚乱，不禁又羞又怒，厉声喝道。
“怎麽，心疼了？”鬼影三嘿嘿冷笑，忽而又变成柔声细语，“大师兄，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小师弟吗？阿三成全你，让你们做一对戏水鸳鸯，你说可好麽？就让小师弟替阿三好好服侍你吧。”

“你──你给他吃了媚药？”林松脸色乌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没错！十份量的“天人合一”！大师兄，你可要同门情呢，还是要你的君子身？哈哈──哈哈──”鬼影三更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似乎要把几年来的委屈、孤单和寂寞通通发泄出来。为了这一天，他人不人、鬼不鬼地躲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忍受凄风冷雨，忍受失落的苦痛。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问天问地问自己，为什麽他深爱的大师兄不能接受他是一片痴情，嘿嘿，说什麽“情同手足”，借口，借口！阿三不可以眼睁睁地看著可恶的小鬼头把大师兄抢走，阿三要把碍手碍脚的所有的人都消灭掉，对，消灭掉……

“卑鄙！无耻！！下流！！！”
长剑出鞘，一招“风起云涌”罩住了鬼影三周身要害。林松知道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憨厚淳朴的阿三了，把心一横，下手又快又狠。
鬼影三不慌不忙地见招拆招，他虽然腿脚不方便，但是左掌右刀，配合默契，招式诡异，往往能从林松剑式最薄弱的地方还击，幸好林松功力深厚，每每变换招式化陷为夷，一时之间两人打成了平手。

一边的方小勉却熬不住了。“天长地久”本来只是寻常外家用药，倘若只用一分，都是经受得起的，但是，药量加一分，药力则加数倍。小勉吞下了十份量的药，虽然不断地运功抵挡药力的引发，咬紧牙关撑得了一时半刻，却也撑不了长久，浑身躁热越来越难以忍受。不一会，小勉变已经筋疲力尽了，一声惨叫，变晕阙过去了，任凭真气倾泄、在体内乱窜乱奔。

“小勉！你怎麽啦？”林松高声问道。一分神，胸口中了鬼影三一掌，“哇”，喷出一口鲜血。
听不到小勉的回答，林松更加著急了，拆招也连连出错，不一会，肩膀、後背也受了几刀，刹时成了血人。不过，他也腾出身子，跃到了小勉身旁。这时候的小勉，憋得满脸通红，虽然昏迷不醒，但全身绷得紧紧的，颤抖得很厉害。

“哈哈，大师兄，你再不“献身”救人，不出三刻，这小鬼就只能去跟阎罗王玩啦！”鬼影三尖刻地诅咒著。 

第三章（下）

“我跟你拼了！”林松大吼一声，闪身又杀向鬼影三。此时，林松杀气腾腾，出手便是同归於尽的狠招。
只有先解决了鬼影三，才能想办法救小勉。想著，林松反而镇定下来，鬼影三对於沧溟宫的武功了如指掌，不如──
突然，林松猛地收剑、抱剑，人剑合一，朝著鬼影三左手的刀上冲去，简直就是自杀！鬼影三被林松的气势镇住了，不觉攻势缓了下来。毕竟曾经是深爱的人，想到他就要命丧自己受里，鬼影三却也有些悲伤了。

“噗！”
“噗！”
鬼影三的刀插进了林松的身体。
几乎同时，林松的剑也刺中鬼影三的心口。
两人就这样定住了。
“大──师兄──”鬼影三艰难地问道，“为什麽阿三就是比不上小鬼头呢？阿三实在是不甘心啊──”
“阿三，”林松苦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一切告诉鬼影三，“大师兄忽略你了。你要恨就恨我吧。不要难为小勉。”
“哼！小勉！又是小勉！大师兄的心里就只是小勉！”鬼影三忿忿不平地嚎叫著。
“小勉是我的亲弟弟啊！”林松缓缓地说著，两行浑浊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流淌著。
他，林松，只是年轻的顺亲王风流快活的副产品啊！虽然，他的身上也流著皇家高贵的血，却没有人会承认他的身份！因为，他的娘，只是一个逢场作戏的青楼女子！於是，他只能默默地背著“野种”的骂名，默默地守护著他身份的秘密──这是能够为他的“爹爹”做的唯一的事情了。直到有一天，师傅带回了一个可爱的孩子，说是顺亲王的儿子，他才知道，他还可以悄悄地享受兄弟亲情！可是，他的爱，他的宠，给小勉带来的却是伤害！

“亲弟弟？”鬼影三呆住了。原来是这样！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鬼影三喃喃地念叨著。自己恨了几年，居然恨错了！
突然，鬼影三伸手握住剑，用力拔了出来，往脖子上抹去！
人也往後倒下去了。临死前，他似乎又记起什麽事情，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了，只留下嘶哑的声音：“血，血──”
四周又恢复了可怕的沈寂。

林松捂住伤口，艰难地走向小勉躺著的地方。弟弟，大哥一定会救你的！
鬼影三临死之前连说了两个“血”字，林松是听明白了。只有这样了。
缓缓地将真气踱进小勉体内，把紊乱的气息调理好了。小勉也渐渐舒醒过来了。
“大师兄，我好难受哦。”小勉挣扎著，拼命地抓自己，直到把自己抓得血迹斑斑。
“小勉乖，大哥马上救你了。”林松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当下赶紧动手，三两下，便把小勉的衣服除得干干净净。
“大师兄──”小勉颤声叫道。
“小勉，你忍著！”林松一咬牙，也顾不得弟弟惨叫连连了。该做的事情，总是要做的……
“啊──啊──”

不知什麽时候，小勉又晕过去了。又不知什麽时候，他醒了过来。接著，他看见了他的大师兄正静悄悄地躺在他的身边，可是已经不会再动了。不远处，鬼影三也静悄悄地躺著，也已经不会再动了。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林，稀稀疏疏地印著斑斑点点的影子。 

第四章

假如可以选择的话，小勉真的愿意一见到二师兄就昏死过去，至於之後发生了些什麽事情，最好一点点都不知道。但是老天偏偏不肯！
假如可以选择，小勉也愿意一直清醒著，就算要忍受锥心刺骨的折磨，也渴望保持著一点点的知觉，知道事情的全部。但是老天依然不肯！
没有“假如”！
可是，就算可以重来，真的不会心痛吗？
已经过了半年了。
从看到两具冰冷的尸体开始，小勉就没有流下一滴泪。面无表情地草草把大师兄、二师兄掩埋了，面无表情地走了。
行尸走肉般地流浪了大半年，固执地往海的方向走著。
到了。
海浪轻轻地抚摩著沙滩，像慈爱的母亲，柔声细语地安慰著受伤的孩子。
“呜呜──”隐隐约约之中，是小男孩的哭泣。
“小勉！”突然又有一个大男孩闯了进来，“咻咻，师傅说了你几具，就躲在这里哭鼻子啦？”
“大师兄，你笑话人家，你是坏人！”
“大师兄最疼小勉了。我教你玩游戏好不好？”
“恩。”
……
“大师兄，前几天二师兄也躲在这里哭哦，被我看见了。”
“是吗？不管他啦，我们继续玩……”
……
哗──
又一个海浪涌了上来，毫不留情地把抹去了两个瘦小的身影。海滩上空荡荡的，只有涛声依旧。
或许自己真的不是爱著大师兄吧，或许那份朦朦胧胧的情怀只是孩童般的儿戏吧……
“喂！”
一声粗鲁的叫唤，硬生生地把人从记忆中扯了出来。一个黝黑健壮的年青人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光光的脚丫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串串仓促的印子。
“喂，你还不走？涨潮啦！”
这时候，小勉才发现自己坐著的岩石差不多全被海水淹没了。再来一个大浪，就可以把他卷到海里去了。
见小勉迷迷糊糊地没反应，年青人突然弯下腰，一把把小勉抱了起来，赶紧往後跑去了。身後，哗哗的海浪翻涌著，吞噬了他们刚刚立脚的那块大岩石。
慌慌张张地一口气跑了许久，年青人才歇了下来。
“好险！喂喂，你干吗，我救了你，你都不谢谢我？”
“你干吗救我？”小勉没好气地问道。
“哎呀，原来你会说话的。”年青人似乎很高兴，乐呵呵地说开了，“我叫阿海，在这片海上打鱼的。我爹娘都死了。现在我一个人过……”
“你很罗嗦！”
“是是。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想知道呢。”阿海呐呐地笑了笑，说，“是这样的，我前几天打了好多鱼。今天就不用出海了……”似乎觉察到小勉凶巴巴的眼光正在他的脸上打转，阿海只好赶紧把话刹住，简单地说，“我看见你快被淹死了，就跑过去了。”

顿了一下，阿海又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坐在大石头和睡著啦？”
白痴！小勉暗暗骂道。
阿海见小勉黑著脸不说话，似乎也觉得刚刚的问题太那个了。一时间，两人都沈默著。
“恩！”小勉使劲地咳了一声，说，“阿海兄是吧？是不是应该放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