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放在藤秋房间中书桌抽屉里的一封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没有署名,但我知道
是留给谁的。
独自站在藤秋留下的空寂得令人失落的房间里,把窗打开,望向暗夜,望向无边无垠
,苍茫得令人觉得自己渺小,深远得令人觉得生命难测的天空,感觉到一种沁凉的,
浸透了全身的宁静,连叹息也淹没的宁静,就犹如藤秋离开的那个时刻......
灰暗的天空,飘零的雪花,伏在他渐渐冷却的躯体上我没有流泪,这一生没有哪个时
刻比那时更安静。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也知道他再不会回来,但对于我来说,只消一
步就走进的那个世界是如此的贴近却又无边的遥远......
所以他走了,而我......留了下来。
然后,我终于再次见到了翼。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他一直端在手中的高脚酒杯突然碎在了他的
手里,酒水和血水一同从他的指隙间溢出,他回手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扫落了下来
,酒瓶、水晶杯和瓷器跌了一地的碎片,他用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怒声大吼着:
"离开?就这么想离开我吗?很好!现在真的离开了!如愿了!是吗?!"
我想上前去,却被他满是血水的手阻止住。
"别过来!"
他深呼吸了两次后,才渐渐地平静了些,他把头转向了我,却依然没有看我,他说:
"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我就又回到了这幢公寓。
院子里绿色的植物在微风中轻抖着叶片,公寓里干净而明亮,棕色的地板暖暖地躺在
透过落地窗洒下的阳光中,就连早餐因为匆忙而没有洗刷的碗筷也还依然放置在水池
里,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我对着空寂的屋子说:
"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
那早晨带着微笑推门而去的两人,如今却只归来了一个,只有我......一个人......
就这样,我独自在这个没有藤秋的公寓里生活了近一个星期。
我总是会在梦里遇见藤秋,他笑着,和以前一样的美,我惊喜地想要抱住他却总是扑
空,我问:
"原来你还活着,你去哪里了?"
他微笑着:
"你怎么没有来找我?"
"找你?"
"是啊!我们约好一起走的,为什么你却还没有来?"
我有些慌张:
"可是我找不到你啊!"
"会找到的!"
他冲我露出了很温柔的笑,他说:
"我会等你哦!"
我也笑着,很开心的,然而却在睁开眼时发现,一切如初......
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动,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却总是在最幸福的时刻醒来。
突然听到窗外似乎有什么声响,就不由自主地从床上爬起,连外衣都顾不上披就推门
跑到院里,怀着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期待张望着,寻找着......
有......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只有暗淡的灯照彻了冷寂的冬夜,冷栗,寂寞,混上了一种轻微空洞的
悲哀,压住了我的心。
一切都空虚,我还能再作什么样的梦?
当我再次将要睡着的时候,却被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迷糊且有些慌张地抓起了话筒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浩,你果然在这里。"
心中一惊,睡意一下子消失了,原来是--他。
"有什么事吗?"
我问。
"是关于藤秋的,我想和你谈一谈,你可不可以现在过来?"
抬眼看了看床头摆的钟表,凌晨一点十分,我不由得再次问了一句:
"现在?"
"对,就是现在,二十分钟后会有车去接你。"
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答复之前,他放了电话。
静静地举着不停发出盲音的话筒,我沉默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果然又恢复成
原先的南宫翼了,专横得连我想说"不"的机会都不给,又或是他知道,关于藤秋的事
情,我也没有理由说"不"的。
走出自己房间时不小心碰触到门口挂着的天使吊坠的风铃,清脆的铃声在空洞的氛围
里显得格外的孤独,于是就顺手摘下来放入了怀中,不知是为什么,只是很想带上它
。
车在一点三十分准时停在了公寓的门口,走下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我曾在北帮见过
的那个青年,他向我微微低了低头,很礼貌地告诉我,他叫高柳,是来接我的。
轻
轻点点头,我准备弯腰坐进已经开好车门的宾士,却在踏入车门的那瞬间,心中突然
一动,不由自主又回了头。公寓依旧在宁静的冬夜中孤独地伫立着,院中的植物
也依然在冷风中"沙沙"作响,可是为什么?那心底油然而生的失落与留恋,竟让我有
了中奇怪的感觉,就仿佛自己......再也不会回来......
自嘲地笑了笑,挥头头把那莫明的不安甩到脑后,我坐进了汽车里。
车启动了,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我很想回头看,看那越退越远直到消失了的公寓,
但我没有,因为我对自己说:
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还好,你来了!"
那是翼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他依然坐在和上次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地方,用同样的姿
势,我突然有种错觉,就好象从藤秋死后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动过。
然而与上次不同的是,他是在看我的,如同夜星般深邃的眼眸却让我不由自主地闪避
。他突然站了起来,与我擦肩而过走到了门口,他回过头对我说:
"有样东西要给你看,跟我来!"
然后他笑了,和声音同样温柔的笑容,那个我已许久未曾见过的笑容,可那笑容却令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只是那时我并没有多想。
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辗转了几次后来到了一个电子锁的门前,他输了密码,门被打
开了,他并没有走进去,而是向一旁让开,微笑着对我说:
"你过来看!"
很是好奇地走过去踏进了门里,却在看到的那一刻愣住了。
没有,什么也没有,那是间空荡的象禁闭室一样的房间,我惊讶地回头想问,却发现
翼已经贴近我的身边,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双坚实的手臂将我紧紧地拥入
了他的怀抱,他低下头,掠夺般地吻住了我的唇。
那是一个几近窒息又狂猛激烈的深吻,我在他的怀中惊慌地挣扎却毫无作用,在我快
不能呼吸,反抗也渐渐软化的时候,翼却放开了我,他用手一推,我便跌坐在了地上
。
我惊愕地抬头看他,他只是微微笑了,然后,门在我的眼前关上了。
"翼!你在干什么?放我出去!"
我慌忙冲到了门前,用手不停地拍打着铁门,短暂的沉默后,门外传来了翼的声音:
"这个门是电子锁,并没有锁眼,只有从外面才能打开,所以即使你有再高超的开锁经
验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今天凌晨四点半,苍冥会在郊区的一幢废旧的工厂中做一笔交易,这是一个机会,很
难得的机会,即使是不择手段,即使是卑鄙,我也想在损失最少的情况下活着回来!"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点儿的起伏,而我却在听到时血液刷地向上冲涌:
"不!翼!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会的,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会放你出来的。你放心,我已经交代好了,即使我没能回
来,也一定会有人来的,不过......"
他似乎是轻轻地笑了笑:
"我还是希望能由我来打开这扇门。"
"为什么突然这样决定?"
"这并不突然,我和苍冥之间早就该有个了断了,这是注定无可避免的,如果能早些,
或者藤秋就可以不会死去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不是的!藤秋是为了我......"
"一样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如果死去的是你,也许我会发疯呢!"
"可是,为什么要关住我?"
"如果出来,你会阻止吧?为了苍冥!"
阻止?是的,我一定会阻止的!只是,那是为了......谁?为了......苍冥吗?还
是......
"
浩,你知道吗?藤秋死前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了流星。记得你曾说过,每当一颗流星
陨落的时候,就会有一个生命将要消失,然而那时我并没有在意。昨夜在我制定
了这个计划后,我又看到了流星,绚丽而华美,却在瞬间消失,那时我就决定,无论
是谁,至少那会失去的生命决不能是你的!所以,在这个安全的地方等待吧!我
会来为你打开这扇门。不过现在,我该走了!"
"不!等等!不要走!"
"怎么?那么地担心苍冥吗?"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是,我却还是如此地爱你啊!......"
声音消失了,任凭我如何叫喊着拍打铁门也没再传来半点的声响,翼他真的......离
开了!
手敲打得没了知觉,声音也嘶哑了,我知道我已不可能再唤回他。身子顺着铁门慢慢
地下滑,直到跪倒在地上。
怎么?那么地担心苍冥吗?
不,不是的!你不知道,在那一刻我真正担心的并不是苍冥,而是你,是你啊!可是
现在,我除了担心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到快要发狂了之外,又能做些什么呢?
时间就这样在我身边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就象是在流逝着我的生命,我不知道究竟过
了多久,直到门终于发出了声响,我猛地从地上跃起,死死地盯着缓缓开启的铁门,
心脏剧烈地抨击着胸腔,可我却不知自己究竟希望着什么样的结果。
门开了,高柳站在门前,他对我说:
"出来吧!"
心在一瞬间冻结了,我想走却不知该如何迈开步子,我感觉自己想要颤抖,甚至连站
立都快无法做到了,我张开口,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出了声,我问:
"南宫翼呢?"
高柳向我伸出了手,他的掌中放着一张纸条和一把漆黑的枪。
"纸上有地址,你会去帮他吧?"
我愣了愣,很紧张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还不确定,但刚收到的消息,苍冥似乎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所以这次反而是南
宫翼危险了!可是我不能去,我还有重要到无法脱身的工作,只好拜托你了!"
心中一紧,一把将枪抓到手里,我从他的身边飞奔而过,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我问
: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去帮他?"
"从你看他的眼神中就能知道了,虽然他并没有察觉到,这就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
'这个道理吧!"
高柳微微笑了:
"你们会一起回来吧?"
向他竖起了拇指,我说:
"放心吧!一定会的!"
冬夜的风应该很寒,但我却并不觉得,因为我在出汗--冷冷的汗。
我看到了那个废弃的两层的工厂,我听到了不绝于耳的枪响声、爆炸声,我还望见了
火光。心脏再次激烈地跳动了起来,把枪掏出,我不停地祈祷着:
翼也好,苍冥也好,无论是谁,一定要平安!一定啊!
在从工厂旁破旧的窗框中跳进的时候,衣服挂在了一根突出的铁丝上,呲的一声便被
扯破了,而那我一直装在怀中的风铃因为惯力飞跃了出来,那个翼送我的我最珍惜的
风铃......
......这个天使很象你呢!......
小小的天使展开纯白的翅膀,向天空努力地飞翔,却还是敌不过地心的引力,只是在
半空中略做停留,然后就坠落了,以极快的速度,在我的面前,我的脚下,散了一地
的碎片......
稍微愣了一下,却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在断垣和残壁间,在破旧的机
器间,在不断飞啸的子弹间,我不停地飞奔着,寻找着。我看到了相识的面孔,也有
陌生的,但却没有我要找的。
翼!苍冥!你们在哪里?在......哪里?
"浩哥!"
突来的声音令我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后我看到了凯,他靠坐在一个已经歪斜的破
机器下,手捂住的胸口处漫着一片的血迹,我惊惶地奔到了他的跟前,他笑了,扬起
了孩子气的脸:
"浩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桐哥说......你背叛了苍大哥,......可是我不信!
我想他一定是误会了!"
根本顾不上回话,我将上衣扯破,挪开他的手想为他止血,却在看到伤口时手不由得
一颤,我知道的,那个伤口......已经没有救了......
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问:
"你怎么也来了?"
"苍大哥说不要我来,是我偷偷跟来的,因为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而且我也想为苍
大哥尽一点力,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到。"
他伸出了手,满是血水的手:
"这些血都是我自己的,我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可是,阿丹、小辛和阿忠他们却都死
了,就在......我的面前,是我叫上他们的,是因为我,是......我的错......"
他说着,眼里溢出了泪水,顺着脸颊慢慢地滑落。
我知道那几个名字,是一直跟在凯身边和凯同龄的三个男孩,原来,他们也已
经......
凯突然抓住了我的手,眼里满是期待,他问:
"我们会赢吧?"
我坚定地点头,嘴中说出的却并非是真心的话语:
"会的!我们一定会赢的!"
"那就好!"
他似乎是放下了心,只是声音却突然虚弱了下去:
"我觉得......很累......,好想要睡一会儿,浩哥,你要记得啊......"
他说着笑了,依旧是那么粲然的笑容,他说:
"等到我们赢了,你一定要来......叫醒我哦......"
我紧紧地拥抱着他,心痛得想要哭泣却又不能落下眼泪,我用最温和的声音对他说:
"凯,你睡吧!等到我们赢了之后,我会来叫醒你的,一定会的!"
他的唇边扬起了一丝浅笑,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凯,没关系的,如果你累了,就回到已经先走的同伴那边,在那里稍微地......休息
一下吧......
我没有时间哀悼,也没有时间落泪,只能重新站起身体,继续向前飞奔着寻找。
我看到了一个个的尸体,还有受伤呻吟着的人们,心一次次地被提起,又在确认不是
后落下,紧张、焦虑、惊恐不停地折磨着我的神经,我的心有一种快要窒息的压抑感
。在哪里?他们究竟在哪里啊?!
突然,一颗子弹从我的耳边擦过,我急忙顺势扑倒,并向前不停地翻滚着,躲过了随
后而来的几颗子弹,靠在了一处断墙的后面。毫无疑问,那个人的目标就是我,可他
是谁?
"凌浩,不要躲了!出来吧!"
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后心中猛地一惊,桐!竟然是他!身体因为愤怒而在微微地颤
抖,牙齿也被咬得快要折断,我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他就站在那里,我们两人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