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环身着一身的水蓝色。他好象特别喜欢蓝色,总变化着各种各样的不同的深海光彩,除见面的时候一身深蓝,之前三天宴请的时候是明快的碧蓝,这会却是能映出一片银光的水蓝色。照耀着他如同灰白色的脸庞,更显一片清淡。
杨御周笑笑:“羑麒大人不用那幺紧张,坐下来喝杯茶,朕且与你慢慢聊。”他自顾自,坐在了茶几前,杨萤立刻过去给他盅茶。他品完第二泡茶水,见琅环仍然僵硬的站在那里,登时拉下脸,不悦的开口:“难道要朕亲自动手,扶你过来?”
琅环脸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滴落到脖间。段凡并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只觉得一山还有一山高,纵然羑麒无比精明能干,在这荇国国主面前,却如同待宰的羔羊,缩成一团,完全动弹不得。
“聊……聊什幺……”
杨御周继续笑:“真听话,让你独自前来,就真的没带随从,一直都这幺乖就好了。那弗云泥,朕看了就生厌。”他说完话,便将杨萤递给他的茶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舔了舔残留在唇边的水滴。
“放了他们……我随便你处置……”琅环闭上双眼,认命般的开口。
杨御周哈哈大笑起来:“随便朕处置?别装成一副小媳妇模样好不好?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你自己吗?”
24
段凡一脸茫然,听着他们之间你来我往的对话。
前世的事情,又怎幺样呢?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譬如昨晚做的一夜浅梦,醒来便烟消云散,无半点痕迹可寻。
会对此挂念终生的人,不是白痴就是傻瓜。
琅环冷寒着脸,急急忙忙开口:“麒麟是绝不能跟主上有任何感情的!”
杨御周回答:“可你是琅环,我是御周。奈何桥上回回都没有孟婆汤可饮用的两个人。当初你信誓旦旦的一句话,便牵扯到我也世世轮回,转不出这个弯。”
琅环继续冷寒,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杨御周瞧着他笑,然后转身对着段凡开口:“史国主。”
段凡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怎幺?”
“朕即刻就宣人请越璃公回去休憩。”杨御周放下嘴边饮用了一半的茶杯,虽在对段凡说话,眼神却片刻也没离过琅环。
琅环知道这人动什幺脑筋的。他打颤着,牙齿缝里勉勉强强的出来了一句话:“接下来被捆绑在圆盘上的人,就是我了吧?”
“这有什幺不好呢?”杨御周笑问。
琅环沉默不语。倒是段凡觉得十分恶心,这杨御周变态得让他想吐,折腾完了一个又来一个。麒麟天性本就善良,又怎幺会眼看着请来的贵客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遭受折磨。琅环会答应他的要求,也绝对是在情理之中。
“我不过是还给你曾加注在我身上的东西,而已。”杨御周漫不经心的回答。他说这话的时候,肩膀都因情绪波动而起伏不定,然而声音却那幺平淡,像是在议论当天的天气。“前世我不要的东西,你给了我;前世没有给的东西,我想要。你——满足我好不好?”
麒麟是不能爱上人类的。这一点,房间里的四个人都清楚。可这规定是谁定下来的呢?没人知道。打破了规定会有什幺下场呢?同样也没人知道。
段凡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的国主与麒麟,都很疯狂。他们都在试图做着与规定相违背的事情。
比如,李漠北放弃国主之位,只想辅佐史那贺。
比如,夏燕一心圆自己的梦,只想拥有属于自己的朱麟。
比如那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嵘国国主,比如眼前为了前世与麒麟纠缠不休的杨御周……
他们都是这样率性的人,这样活在属于自己世界里的人,只有段凡,是什幺都不知道,一个连存在感都没有的人。
所以,当他服下杨御周给的解药汤,安稳回到寝宫时,看到眼前意气风发的李漠北,段凡的情绪再也按耐不住,完全爆发。
紧紧拥抱住了他,段凡打算再也不放开的。
李漠北有一头很乌黑闪亮的长发。段凡将自己埋入那发丝间,贪婪的汲取其中清香。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触摸到真实,属于他的真实。
他想就这样小心翼翼的抱着,不想放开手。
“漠北,我好怕,我怕我会忽然就不见了,已经没处可去了……”
“放心,你在这里,就在史那贺的身体里。”李漠北任凭他这幺抱着,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漠北,我好喜欢你,真的。”
李漠北仍然露着笑容:“知道,我当然知道。”
“就算你把我的人生道口都改变了一个弯,但是,因为是你,所以我并不在意。”
衣服一件件的除去。段凡觉得,那些便是身上的累赘。他急切地想要剥开自己的外壳,将内心的真实展示给李漠北看。内心的不安与无法确认的存在感,逼得段凡歇斯底里的发作,肉体紧紧的相连,两个人,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他却不知道,衣服可以脱掉,但是去除不了“史那贺” ,这个最大的外壳。
望着因为满足而从自己身上离开的人昏昏睡去,李漠北露出阴冷的微笑。
那贺,我是多幺的爱你。
就像他这样的喜欢我。
一个局。设定得像角色扮演游戏的局。
杨御周、琅环是主角,段凡是参与者,毕狨是必不可少的道具。唯一观赏者是李漠北,同时也策划完整这出戏。
春鹫有着能让人迷惑的力量。自段凡三人进入荇国起,她身上的迷魂树种就巧妙的撒播在了段凡跟毕狨身上,让他们分别处在预定的环境里,按照各自的行程走下去。
李漠北答应了琅环的要求:找人成为琅环的代替品,去杨御周那里活受罪。于是李漠北将毕狨轻松卖出,并让春鹫施法让人觉得毕狨就是琅环,代替他搁置在那圆环之上;
李漠北答应了春鹫的要求,去解救天地树的危机。于是李漠北将段凡放心的抵押在琅环手里,用来拖延完成圆环任务的时间,不让段凡有机会去找毕狨,生多余的疑心;
李漠北答应了杨御周的要求,利用换人东窗事发后麒麟的慈善心肠,逼迫琅环屈服于杨御周之下。
而这些事情完成后所获得的酬劳,便是从杨御周手里,得到一只珍贵的妖魔,上古妖魔—壁鴁,一条银白色的神龙。
25
天才蒙蒙亮,李漠北就梳洗一新,站在床沿边,低声叫着段凡的名字:“快起来了。”
段凡正睡得迷糊,被李漠北这幺一叫,顿时觉得烦躁。他无意识的挥了挥手,却被一只不知道是什幺的生物给咬了一口。段凡立刻痛的大叫起来。
李漠北很不屑的瞥他一眼:“又不是真的咬,乱叫什幺。”
段凡脸红了,嘿嘿的傻笑,下了床看他,还有那个生物。
李漠北给他介绍:“这是壁鴁,日后说不定你会用得上。”
段凡只当是普通妖魔,没说什幺,只随便应付了事。他素来不喜欢这些奇怪的生物,麒麟也不例外。
壁鴁长得很奇怪,象龙非龙,脚爪上的指甲特别的长,四只爪子看上去很有力,想必能一击毙人。段凡咽了咽唾沫,只希望壁鴁不会不小心伤到他就好。
李漠北道:“赶快了,今天我就得出发,尽快走人。”
段凡一愣,对他所说的话表示疑问:“你?一个人去哪?”
李漠北说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景香出事了,我得要赶快回去。”
于是他就真的回去,乘着杨御周赠与的脂马,一种从妖魔驯化而来的魔马,加速回程,去了祗国。
而段凡则跟毕狨一起,继续往东行走,下一站则是廷国。
一路上,段凡跟毕狨相对无言。直到快要来到廷国边境,段凡才忽然开口:“我要回去。”
毕狨感到莫名其妙。他下了马车停了队伍的前进,才又回来,反问段凡:“去哪?”
“当然是祗国。”
毕狨立刻表示了反对:“你怎幺能随便回去?那里早就不是你离开时候的祗国了!”
段凡只当他在开玩笑:“你胡说八道什幺呢?”
“还记得我们在嵘国的时候幺?当时,我特意回去了一次祗国。无论如何,那里也是我曾经住过许久的地方。可我才回到那里,你猜发生了什幺事?”
段凡摇了摇头,毕狨立刻继续开口叙说:“那里早就被封锁了,论谁,只要没有令牌,就不能进入。”
段凡哈哈大笑起来。“漠北可不是别人,他是祗国的大王爷,没有人敢拦住他的。”想起情人的精明能干,他便从心底露出喜悦。
毕狨冷哼一声。“真是个大白痴,你可知道,祗国并不如其它国家那样平安,甚至还不如嵘国!”
段凡从不理会国家政事,对毕狨说的话,表示很大程度的意外。“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毕狨冷冷的回答他:“你倒还是记得史正鹏这个人幺?”
史正鹏?段凡想破了脑袋,也回忆不起这人是谁。他立刻看向毕狨,期待着他的答案。
“史正鹏,李漠北三驸马史林的爹,也曾经是我的上司。我会去嵘国,也是受他指使。”毕狨冷淡的回答着。“落魄皇子,最终仍然是得要回去自己的祖国啊。”
“那既然这样,漠北回去不是更凶多吉少了幺?”段凡转念一想,便觉得危险,更加坚定了要调头回去的念头。“我一定要回去。”
毕狨发了狠,他咬咬牙,对他开口:“不要傻了,你当李漠北是善男信女,这幺容易被对付的人幺?”
段凡才不理会那幺多。“这用不着你管。”
毕狨伸手一拦,竟被段凡一挡,手臂都震得发疼。他吃惊的看着段凡:“你什幺时候有这幺大的力气了?”
段凡跳下马车,头也不回:“你少阻拦我,壁鴁在我身体里面。”随口召唤出壁鴁,段凡象是熟门熟路一般,上了壁鴁的背脊就走。
毕狨不敢多迟疑,只好跟着叫出蠡,一路跟随段凡而去。
段凡心里除了要回去跟李漠北在一起,其余什幺念头都没有了。
他知道自己很弱,弱得没有多余的力量去保护漠北,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他忙碌。可是那不代表自己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就算要用他来作为人质被人抵押,那也算一份力量。虽然是可笑的、渺小到了极点的力量。
只要能帮助到漠北,方式如何,根本不需要计较。
上古神兽的力量果然惊人,才半个时辰,两人就已经站在了祗国边境。
段凡满心的焦虑,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去看个究竟,李漠北到底会遭受到如何的待遇。遥想当初听闻史家人的毒辣手段,他便更心焦几分,恨不得立刻冲到漠北身边才好。
毕狨却一脸的犹豫。上次来祗国边境,本有一分兴致冲冲,可这会再次来到这里,却莫名的不安,像是有什幺事情就要发生一样。
26
祗国,东西分两处边境。
东面连绵大山,自东往北至西,将整个祗国包围体内,像是亲切的母亲。
西面,一片蔚蓝海岸,将祗山拦腰截断,与森国遥遥相望。
段凡其实挺奇怪这样的地理环境,那片蔚蓝海岸究竟从哪来?翻阅古书,也未曾描写过为何长年白雪大山之地,凭空冒出一片海洋的原因。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得知一二,长呼短叹世事无常。
原本热闹的边界口,如今多了许多士兵,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执勤当班。曾经在这里出没来往的老百姓,此刻是一个都瞧不见了。城门口外,只有段凡和毕狨两个人。
段凡上前,正想询问士兵一些话,却听见有人从远至近而来,还有不断起伏的声音:“护国将军好!”
迎面而来的,确是苏坦之,多日未见的苏坦之。
苏坦之自然也早瞧见了他们。他轻蔑的笑,厚唇吐出几个字:“史公子安好?”
段凡不知道该做什幺表情,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总是没错的。于是他嘿嘿傻笑着,点了点头。
他才抬起头,便听见苏坦之一声怒喝。只有两个字,却像是判了他死刑一般。
“拿下!”
顿时便有数十个士兵,外带近十条白狼层层包围过来,将段凡与毕狨围住,使两人进退两难。
段凡只觉一身冷汗不断外冒。怎幺回事?
毕狨毫不含糊,立刻召唤出蠡。蠡恢复成本来模样,让主人翻身而上,稳稳坐定,腾云驾起。
浮在半空,毕狨冲着段凡吼了一声:“呆子,你还不快跟着上来?”
段凡以为是发生了误会,立刻开口:“等等,我是来救大王爷的,你们怎幺抓我……”
苏坦之立刻大笑起来:“救大王爷?我看你是想乘机混入求饶,在大王爷面前,保自己一个不死吧?”
段凡顿时被这句话给惹得莫名其妙:“求饶不死?李漠北说景香有难,自己先行回来,我怕出了什幺事,便随后也跟着来了。这所犯何罪,竟要把我拿下?”
毕狨见段凡仍在喋喋不休讲大道理,急愤的开口:“你倒是走与不走?”他在祗国从小长大,素知这些身带白狼的护国禁军有多厉害,那些白狼在自家主人面前乖巧听话,可见了敌人缺牙尖齿利,取人生死技在直捣喉咙,一口毙命。
段凡没有理睬毕狨,直愣愣的等着苏坦之给回话。双方僵持着,一时间气氛竟诡异的吓人。
正在僵持之间,一道白色闪电忽然窜过段凡面前。他顿时觉得手臂剧痛,似是被某种活物牙尖紧紧咬住手腕,并深入皮肉,立刻显见条条血丝。
定神一看,竟是那条小白狼。它过去活泼可爱的样子全部不见,徒留齿间送给主人的凶狠;曾经温暖红似玛瑙的眸,此时却流露出刻骨的寒意。
段凡下意识的将狼往后一甩,小白狼毕竟年幼,自是被他忽然涌出的蛮力给大力甩开,但在半空翻了几个弯,便稳稳当当落在地面上。
瞧了一眼伤口,段凡只觉得更痛了几分。小白狼虽然小,牙齿的锋利却丝毫不输给任何一条成年大狼。畜牲就是畜牲。他忍着疼痛,想从下衣摆上撕下块布,先给自己简易包扎一下。
一个吃痛,段凡半跪至地。
苏坦之欣赏完这一幕,弯腰抱起那狼,出声赞美:“真不愧是祗国白狼王的后代,从小便这般英勇。”
毕狨浮在半空,也眼瞧着这一幕,忍不住再次暗暗咒骂段凡一句白痴。发现下面众人视线都停留在段凡身上,便想偷偷的溜走。但他才一转身,一头浅金黄发色的麒麟就阻挡在他面前,生生拦截逃脱之路。
莫须有,这罪名真有趣,真滑稽。
能让自己混到与岳武穆一样的罪名,也算不枉这第二生了吧,想着想着,段凡就忍不住笑,在嘴角咧开一朵花。
阴暗监牢里,装满了人。
段凡跟毕狨共处一间。毕狨待衙役走远了,立刻破口大骂起段凡:“你这没用的白痴,我都说了不让你来,你偏还来送死!当时你想啥呢?怎幺不叫唤壁鴁出来?”
段凡老老实实地回答:“叫过,它不应我。再说连你都逃不脱,我又怎幺会有机会。”
毕狨顿时吹胡子瞪眼睛,骂骂咧咧起来。他从小白狼开始骂,苏坦之、刘越一直到李漠北,凡是站立在李漠北那一边的人统统一个不落,全部被问候了祖宗十八代。整个监牢里,只剩下毕狨的骂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