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是故意..." 他声音越说越小, 根本听不清.
"她是谁你知道么?" 我冷笑道: "她是庆国公的孙女, 王夫人的侄女儿, 你那些混帐话跟我说也就算了, 敢跟外人提一个字试试!"
"不敢了" 我难得跟他严声厉色的说话, 见我突然改了脾气, 他倒被吓着了.
"晚上去大夫人房里替我辞行, 就说我们明日要搬回去了."
"五哥哥?"
"嗯?" 放下手中书卷, 打开房门. 安澜站在门外.
"你明天真的就要走了么?" 她的大眼睛里有殷切的不舍, 使我温柔的笑更加温柔.
"是啊, 我的腿好得也差不多了, 明日去部里销假, 以后就不得轻闲了."
"那", 我随着她的目光下垂, 玉手弄着衣襟, 那本来就是任何一个少女情窦初开的手势和表情, "那以后我就见不到你了?"
手落在她的发上, "太晚了, 夫人会担心你的, 我叫阿葵送你回去? "
"不" 骄矜的少女咬了咬下唇, 眼神迷朦, "我喜欢五哥哥."
单薄的烛焰也有扑它而去的蛾, 原来我是她梦里的良人.
"安澜, 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样子的?" 湿润的唇落在她的唇上, 她错愕, 身体僵硬, "不喜欢吗?" 我放开她,
"五哥哥" 声音低如呢喃, "我..."
"那就是喜欢?" 不待回答, 再次吻上她, 处子的馨香是玫瑰最柔嫩的花瓣, 引人一再啜吸, 她的手不知觉中勾住我的背项, 身躯越贴越紧契合着我的怀抱, 灵巧的舌尖已经懂得反攻, 呼吸着彼此的喘息.
"好了," 我放开她, "你该回去了."
"不" 她迷乱又坚决, "我知道你走了, 我就再也见不到你."
"我不能碰你" 我推开她道, "快回去, 要让夫人知道, 我们..."
"你就记得夫人, 夫人, 夫人!" 安澜打断我的说话, "谁也管不住我的, 我喜欢你, 五哥哥."
我沉默着...终于道: "谢谢你, 安澜", 我牵起她: "我送你回房."
"不要你送!" 她摔开我的手, 在黑暗里离去.
许久没回到部里, 也没什么改变, 还是那些人, 那些书案摆设, 人人向我拱手问候: "殷大人, 身体大好了?" 我便拱手回礼: "是啊, 好多了."
"殷兄, 果然是你回来了."
放下手中的笔, 来的是任历学, 微笑道: "是任大人."
"前些日子我还去府上过, 见没人在家." 他关切的上下看我, "腿伤可都痊愈了?"
我一贯并不适应过分热情的人, 只得道: "多谢任大人关心, 都痊愈了. 今天还是第一天来部里."
"那你一定不知道了" 他附耳上来, 最近宫里可出了怪事了.
"什么事?"
"皇上最宠爱的陈淑仪没了." 他神秘的压低声音: "据说没得很不好."
所谓的 "没得不好"就是指死得不明不白吧, 这样的事情宫里还少? 我斜睨他一眼, 心里并不引以为然.
"说是见鬼吓的, 脸色发青, 七窍流血那"
"嗯?"
"陈淑仪父亲犯了事, 闹得要抄家, 她去康宁宫求情, 结果撞到什么东西, 回来就不行了."
我大吃一惊, 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镇静下来, 低声向任历学道: "这种事情大人还是别到处说了, 小心糟鬼神忌讳."
他笑道: "没有的事, 殷兄真是胆小, 我还要回部里, 先走了."
那个女子还是死了, 心里隐隐有点不自在, 卷起案宗, 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便想回去.
"殷大人" 一个蓝衫的小太监向我跑过来, "殷大人吉祥, 我们卜公公说上次您给的药引子用完了, 请您好歹再备一份, 明儿上朝给他捎过来, 就拜托大人了."
"哦, 知道了" 打发走小太监, 看来明日又有的麻烦了.
"阿葵, 明日下了朝我还有应酬, 你不用等我了."
"什么应酬?" 他牵出马来, 嘟着嘴不高兴, "你有什么应酬怎么从来不带着我? 人家当主子的不是都有奴才跟着."
"那是人家没你这么麻烦又多嘴的奴才." 瞪他一眼, 把这小子的满腹牢骚堵了回去.
"殷兄, 等等" 任历学追了出来, 手里拿了张大红帖子, "刚才原是要把这个给你的, 说了几句闲话倒忘了, 真是糊涂."
"这是什么?"
"要是我没记错, 殷兄是熙宁二十五年科的进士吧, 几个同年要在一起聚聚, 就定在后日回雁楼, 殷兄务必要到." 他把帖子塞在我手里, 也不容我说话便自去了.
"小子" 我把帖子扔在阿葵怀里, "后日可有淮扬菜吃了."
故意落在散了朝纷纷退出宫门的官员们后面, 趁着无人注意, 从东便门枴入. 卜忠已经在后头等着我, 寻个无人的角落, 他打开包裹拿出太监衣裳给我换了, 又将换下的官服折好, 包起来. 我跟着他, 溜着墙根儿走.
一个人影突然从左边巷子跑出来, 正撞到我怀里, 一时反应不及, 被他顶得摔倒. 尾骨跌在地上, 痛得不行. 那人倒是行动敏捷, 一骨碌就从我怀中爬起来, 指了我道: "你是那个宫的奴才? 还不快起来!"
"奴才叩见大皇子殿下" 卜忠跪下磕头道, "他是新来的, 还没分."
"是卜忠阿" 那小皇子脸一拉道: "谁问你了, 叫他自己说." 又向我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头看那小殿下不过七八岁年纪, 身着月白梅纹锦袍, 腰里束明黄玉带, 粉妆玉啄的小脸学大人板着, 眼睛里头闪着淘气: "叩见殿下, 奴才叫王义" 我料他不过是个小孩子, 胡诌个名字混过去便罢.
"王义" 他走过来踢我一脚, "叫你挡我路的, 快滚吧."
"是" 我勉强起身, 和卜忠一路去了, 好歹是摆脱那个小魔星.
走出好远, "殷大人还好吧" 卜忠扶着我笑道: "今日还真是不巧了, 谁知道竟撞上大殿下."
"可不是么" 我见他带着我在宫里绕来绕去, 也不似要去康宁宫的, "卜公公, 我们这是去哪儿?"
"皇上在蘅芳斋, 就在前头" 他指着前面一处宫苑.
"你来了"
还没说话, 背对着门的黄色身影便转了过来, 皱着眉头: "你的伤差不多了吧, 怎么还一瘸一瘸的"
他定是看着我走进的院子, 我解释道: "本来是好了, 只是刚才又摔了一跤."
"坐吧" 他点了点椅子, 站到我面前, "这些日子不见想过我么?" 说完, 他自己倒先笑了, "你怎么会想得起我. 在学士府住得好? 和你那个小表妹周旋得乐不思蜀?"
"还好, 你几时开始监视我了?" 我坐在椅子里, 语气平淡.
"刚开始不久" 他咬着唇, "你原来还可以喜欢女人?"
"陛下你不也是一样?" 我诧异他的问题, 他该不会忘记自己的皇子,公主们从哪里来的吧.
"哦, 是啊" 难得他竟没有发脾气, 只是俯身搂住我道: "我想抱你." 身体一轻, 自己就已经在他怀中.
禁不住他的轻捻慢挑, 发出令自己都觉得羞耻的低吟, 身体被完全覆盖住, 欲望与思想已成自己无法掌控的矛盾, 前者高涨勃发, 后者悔不欲生.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他还要在耳边私语, "这里就是陈淑仪的寝宫, 她就是倒在这张床上, 你知道么?"
身体顿时僵硬: "是你杀了她?", 声音虽是疑问, 但答案已九成九的确信.
"杀她的人不是我" 他的手臂如温暖的蛇, 绕过我的身躯, "杀她的是你."
是, 他说的没错, 如果不是我的一时好奇, 她就不会引来这场横祸, 那个美丽倔犟的女子, 她才十八, 十九岁? 叹息花信华年......
破晓, 仍是卜忠送我自承恩门出宫, 偷香这种事情, 未婚女子做起来倒是美的,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可惜我却是男子, 做起来未免仓惶狼狈. 脱下外衣还给卜忠, 再换上朝服玉带, 昨夜的男宠便是今日朝堂上的臣子, 见不得光的人对着大殿上 "正大光明" 四字匾额, 真是莫大讽刺.
刚过金水桥就见阿葵等在外头打哈欠, 倒是我先看见他的. 先赏了他一个爆栗醒神, 这小子才揉着眼睛埋怨我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我拍着他的头笑道: "今日只去部里点个卯, 回去睡觉好了", 换得他一声顺应仆心的欢呼.
"昨晚没睡好么?" 我看他竟也有两个黑眼圈.
"那是没睡好, 是根本没睡!" 他撅起嘴嘟囔.
"怎么了?"
他压低声音对我道: "昨晚我做了件大事."
到底还是个孩子, 我道: "不是防火烧了房子吧, 还大事."
"哼, 就知道公子瞧不起人, 我昨晚救了个人."
阿葵本是我从街上拣到的, 三年前河北旱灾, 田中所出不到两成, 无数灾民涌入京畿, 阿葵就是从保定跑来的, 饿晕在我家后院, 见他小孩子可怜, 不过是喂了碗米汤给他, 这孩子苏醒之后就定要认我做什么救命恩人, 癞皮狗似的赶也赶不走, 只得留他下来了. 我为人疏懒, 驭下并不严厉, 相处日久被他瞧出脾性, 对我的俯首帖耳的敬畏逐渐消失, 两人更加似弟兄多过似主仆. 他虽皮赖, 可是本性却善良得很, 常拿了家里的米粮银钱救济乞丐, 我一则不在乎那点财物, 二则也是懒得管, 向来只装作不知道, 今日见他得意洋洋的说是救了什么人, 也只当是又在附近拣了什么饿死鬼回家.
他附耳上来悄声道: "我救了个逃犯".
"什么!" 我大吃一惊拧了他的耳朵, "你做什么了?"
"少爷, 少爷, 你先放了我的耳朵" 他连声讨饶., 我见街上行人不少, 怕引人侧目, 只得先放了他.
"少爷, 我也就是给他吃了点东西, 包扎了一下伤口, 这会人都已经走了" 他捂住耳朵跳脚, "那位大哥看上去可怜的很, 虽然说是逃犯, 我看未必就是坏人."
"闭嘴!" 我不能在大街上跟他拌嘴, 只得先饶过他一阵, 回家再审问究竟.
"你先进去看看他走了么" 我站在自家门口吩咐, "没走叫他快走."
"一早就走了" 阿葵道: "我看着他从后门出去的, 走了几个时辰了."
"哼, 逃犯做事哪有什么准儿, 我是朝廷命官, 要是给人看到家中收留逃犯, 死十次也不够."
"知道了" 阿葵显然不满意我这么不够 "英雄豪气", 先进去勘查了. 唉, 他怎么会知道, 我若是够 "英雄豪气" 不怕死的话, 这几年恐怕连坟上的草都长出来了, 那得这么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阿~~
听院内一声惊呼, 认出是阿葵的声音, 我想也没想冲了进大门, 却见阿葵站在堂屋正中背对门口端然无恙, 大松了一口气怒道: "叫什么叫, 见到老鼠了?"
"不是" 他回过头来对我说: "那个人...真的又转回来了."
一把扒开他, 堂屋地面上果然趴着个人, 一动不动的, 也不知是死是活. "先把他扶起来", 尽量冷静的试了试那人的鼻息脉搏, 知道还没有死, 我吩咐阿葵道: "把他扔到柴房去".
身量矮小的阿葵拖着那个人像是老鼠拖着一袋大米似的, 勉强往柴房去了, 我毫无同情心的想, 这小子做事情从来不经大脑, 也实在该受点教训才是, 先给自己倒杯冷茶, 再过去查看.
他不过是失血过多而已, 我并不是大夫, 但看到他伤口上的血已经干到和衣服凝成一块, 脸色泛白, 嘴唇发紫的症状多少也猜得出来.
"怎么办?" 阿葵痴呆着一张脸看我.
"没怎么办" 现在外头青天白日, 我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将昏迷的人扔出去,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叫他在这里先睡醒再说.
"公子, 我错了" 这小子也有认错的时候, 平日是没理也要跟我争三分的, 看他害怕我责备的样子倒叫我好笑.
"好了, 去煮点粥" 我吩咐一句, 他倒还在哪里愣着. "还不快去" 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你准备发呆到什么时候, 你家公子我快饿死了." 他从来没这么勤快过的飞跑着去厨房.
这个人, 我上下检查一番, 衣服是已经被血污得见不着本色, 却是双针织锦缎, 质料相当好. 脸上也有划伤, 一边略肿, 然而五官端正, 颇有棱角. 手腕脚踝处都有血迹磨痕, 显然是手铐脚镣造成的, 手掌心及虎口处都有硬茧, 应是拿惯刀剑的吧. 这样的人怕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匪徒, 而是入罪朝廷的将官才对. 阿葵这回给我惹的麻烦可是不小, 我心里暗叹, 将他的身体挪了挪, 叫他躺得更平直些.
"你...你是谁?" 他居然醒了, 大约看我还穿了一身官服, 神色很是紧张. 在自己的家里被人问自己是谁, 平生还是第一次, 并不回答, 拉了官服给他看清胸前的补子是一只鸳鸯: "你先躺好, 我是文官, 不会打人的."
他似乎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官员, 傻傻的瞪着眼睛看. 好在阿葵正好端了粥进来, 主仆一人一碗. 我未进朝食, 早就饿得发慌, 先拿起一碗就吃, 倒是阿葵, 自己端起碗来看看自己又看看那人, 不知该先照顾客人还是先填饱自己.
"你先吃, 一会再喂他" 那人满面菜色, 肯定也是饿得紧了, 只是我们主仆要先吃饱东西才够气力审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眼神微微移动, 回答道: "易然."
"你的真名字" 我不耐烦道, 当官这几年, 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 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人骗到.
"陈意然"
"陈?!" 对我而言, 这是个过于敏感的姓氏, 放下手中粥碗, 正色道: "你和陈赫茂将军怎么称呼?"
"是我父亲" 他神色悲怆, 手握成拳.
真是冤孽! 按耐住情绪波动, 我沉声道: "你现在是朝廷钦犯! "
"是" 他凛然道: "我是从流放途中跑回来的, 麻烦大人把我送回刑部了."
"我自然会, 阿葵你在这看着他." 拂袖走出柴房, 论理的确应该马上派人通知刑部拿人, 可, 昨晚在那蘅芳斋里一夜未免, 满眼都是那宫装丽人满脸血污的模样, 我不杀伯仁, 伯仁为我而死. 到底是我欠他们陈家条命, 一时竟狠不下心肠来, 罢罢, 先让他在这里休养几日吧, 我扶着头倚案沉思, 待他伤好赶紧送他出城便罢.
开出一张方子送到柴房给阿葵: "你先去抓两副药, 我在这看着他"
"公子? 你还会治病么?" 语气质疑, 那意思明明就是怕我毒死人嘛.
"全是照着千金方抄的,不过是些当归黄芪, 补血益气的药材, 应该吃不死人."
阿葵疑疑惑惑的出了门, 只剩下我和那个年青的朝廷钦犯, 仔细看来, 他的眉眼和陈淑仪还真有五六分相似, 只是五官更加分明大气, 神态也要憔悴些.
"你? 不送我去见官?" 他踟躇的问, 并不相信我居然还会给他买药疗伤.
"你在这休养几日, 我想办法送你出城." 我语气冷淡, 就我而言, 他不过是个麻烦, 只是为了那一点恻隐之心, 值不值得都还难说, 自然拿不出什么好气色对他. 古人云: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就是说聪明的人不应该自己犯险, 无奈自己终究不够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