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袖——帚木夕颜

泠的寝宫离去……
赵泠幸福而羞涩的神情，少年月光下清艳绝俗的容貌和他看着自己时那倨傲而漠然的

目光，再一次深深割划着赵洛的心。这时，他才彻底地明白了自己对那少年的感情到

底是什么，到底有多强烈！！
他，深爱着，他！
可是，他爱的是自己的妹妹，妹妹也爱着他……多么让人羡艳的神仙眷侣！多么让人

神往的天作之合！人们常说，爱一个人，就要给他幸福。看来，这场无望的争斗中，

自己是理所当然的牺牲者。但是，自己的爱也是真实的，也是那么强烈不可抑制——

凭什么，退让的就该是自己？！不是人人都有争取爱的权力吗？
为什么？
不公平……

“洛儿！！你，在做什么？！”威严的声音中，带着震惊和愠怒。
赵洛猛地抹去眼泪，抬起红肿的眼皮看一眼——父皇，赵光义。
赵洛没有说话。
他在做什么无须多加解释。
光义竭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惊怒，深吸一口气：“你一个堂堂北静王，未来的东宫太

子，怎么可以这样丢人现眼？！”
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在这种感觉下，赵洛觉得没有任何的顾虑可以让他斟酌一下

自己的说话：“我不可能成为东宫太子的……”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实在控制不住展示

出惊怒的光义，“因为，我爱上的一个人。”
光义按住怒气：“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突然发现气气这个平时神圣不可侵犯的父皇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情，赵洛故意拖长了语气：“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个男人。”

光义并未如赵洛所料那样勃然大怒，他静静一思索，然后将赵洛拉从地上起来：“如

果那是你的所爱，洛儿，父皇并不反对你。”这次轮到赵洛吃了一惊，几乎口吃：“

父，父皇你……”光义转身背对着他，轻轻叹口气：“是的。父皇并不反对你有男宠

，但是你要分清楚主次！这个东宫太子之位，你不做不行！我朝现有的十三个皇子，

七子太幼，其余五子都是武夫，只有你，文武并重，堪当大任！”他挥手制止了想要

说话的赵洛，“朕与太祖皇帝乃于马上得天下，然而马上不能治天下！兵权过盛迟早

天下大乱，只有以文治国、以法御境方能保大宋长治久安！所以——这大宋天下，非

你莫属！”
赵洛沉吟片刻，展颜道：“如果天下黎民愿意儿臣立男子为后，这皇位，坐坐也无妨

。”
“你！！”光义怒指赵洛，又硬生生收回来，“你不要得寸进尺！朕已许你不计较男

宠之事，你却还要立他为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想法荒唐怪异不知进退？！”
“扑通”一声，赵洛双膝跪下：“父皇！！儿臣果真深爱此人，实在无法再容忍其他

人近儿臣之身！！”
“混帐！”光义暴跳，一个巴掌重重扇在赵洛脸上。赵洛舔去嘴角血丝，冷静地说：

“断袖分桃，原非儿臣所好；儿臣只是，单纯地爱他，爱到可以为他舍弃一切，仅此

而已！”
光义长叹一声，背过身去不去看他，声音沙哑：“父皇也不是不能体会你这种感情，

即使父皇当年，也曾……罢，罢了，立嗣之事，容后再议！你先告诉朕，到底是何人

让你如此痴迷？”赵洛有些感激地看着光义：“说来惭愧，儿臣从四年前认识他至今

，仍不知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也师承桃花岛黄氏。”光义皱眉：“这就奇了！你可

以肯定吗？”赵洛点头：“可以，当日师傅也言儿臣的推测完全正确！”光义叹息：

“真是天意啊！你竟和先皇一样，爱上了最不能爱的人！”
“桃花岛黄氏武学乃一脉单传。前代主人黄裳因为机缘巧合为南唐李氏所救，故宣誓

世代效忠，蒙赐国姓李，从此黄氏每一代传人都为李氏主君卖命。到南唐后主李煜时

，黄氏执掌“桃花飞红印”的岛主便是你师傅李奉剑。而自从南唐国破十余年来，你

师傅都在你的北静王府未离开半步，而且当时他身上也没有了“桃花飞红印”，可见

，南唐国破之时年方八岁奉剑之子李侍乾便以习得桃花岛绝学，接掌了“桃花飞红印

”。而他作为南唐李氏的家奴，只可能教一个人武功——”
光义转过身来面对神色逐渐凝重的赵洛，一字一顿地说：“那就是，同小周后一起逃

出南唐的李煜遗孤——李御宸！”
“啪”！赵洛失神地跌坐在阑干上：“皇妹她……”

而此时的汴京城外，狮鹫峰上，愁云笼罩，一股异样地妖异之气盘旋在后山周围。
镜颜将遣散银两散发在最后一个家丁手上，不安地回头看了看侍乾。侍乾神色也非常

凝重，他也回头，往御宸闭关修炼地望去。
那里，御宸正在闭关修炼“夕颜心经”。
他决意，要为小周后复仇了。

爬出衣箱，看看满天初升的星斗，确信已经出了禁宫，秋好郡主赵泠才松了一口气。
想起刚才的事，她又觉得难以轻松了。

从傍晚起，云隐殿周围就不断地安插大内高手做埋伏——皇兄北静王赵洛告诉她，今

晚要与她私会的少年是南唐李后主的遗孤，李御宸。
——那又如何？后主遗孤，又怎么样呢？
就算赵泠再怎么不以为然，但是发觉连父皇都知晓此事，而且还紧张得来不及训诫她

，她就知道事情果然非同小可了！
怎么办？！女人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时间想到的，往往都是：保护情郎！——她乘着别

人都忙着在殿外布置人手，悄悄吩咐心腹宫女把自己装在旧衣箱里抬出宫扔了——幸

好她有时时把用旧的东西丢在大街上的雅好，父皇虽然平时多有训斥，但此非常时期

他也顾不过来。而自己正好乘此机会，溜去城外狮鹫峰，赶在御宸来之前通知他！
这个计划虽然雄伟，但是直到面对一条条见所未见的街道，这位从未出过宫门，不知

京城有多大、更不知狮鹫峰为何物的路痴郡主才猛然意识到其可行性问题：
怎样出城？
不知道。
狮鹫峰、吴水又在何处？
更不知道。
现在真是进退两难了。

怎么办呢？
退回去？那可不是秋好郡主的作风，况且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也实在无法可想。
那就走吧！走到哪里算哪里！

“你打算就这样走了么？”
废话！不这样走难道还等轿子来抬？——哎呀不对，怎么，会有人？
赵泠猛地回过头，正看着白袍银冠的北静王赵洛。
她瞪大了眼睛：“——你？！”
“当然是我。”赵洛笑笑，“傻妹妹啊，你以为你怎么出得了皇宫的？”
赵泠转过弯来：“莫非是父皇……”赵洛点头：“一切都在父皇的掌握中。他命我跟

踪你到李御宸处，将南唐余孽一网打尽。”“可是……一般来说，你不是应该悄悄跟

在我后面到目的地吗？你现在就告诉我是何目的？”“我只是不想看着皇妹你的情郎

有什么三长两短，惹得你来找我算帐。”
“是吗？”赵泠讥讽地说，“可我还记得是谁把这事告诉父皇的！”
赵洛不动声色：“不错，是我。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
赵泠冷笑。
“但是，你见到他后务必让他马上离开，否则一定会被大宋禁军铁蹄踏为平地。”赵

洛无视她的白眼，平静地说。
赵泠看着他，神情古怪：“……多谢了。”
牵出自己地白龙宝驹，赵洛轻轻拍拍它的耳朵，对赵泠说：“时候不早了，你快去吧

。这披马知道汴京内外几乎所有的地名，你把要去的地方说给它听，它就会带你去了

。”
真不可思议！虽然皇兄素来心细体贴，但一向将白驹阿隙视若性命的它居然会将它出

借？！实在是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赵泠在赵洛的帮助下费力的爬上马背，忽然脑中

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皇兄，你也喜欢御宸吧？”
赵洛冷不妨浑身一震，吃惊地望着赵泠：“你在说什么？！”
赵泠一笑：“直觉啊！”言毕纵马绝尘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赵洛寻思：有时真是小看了这个皇妹！或者是因为女人对这些事都有

一种本能的敏感呢？他口中默念：“阿隙，快些回来。你不会让本王失望的！”

阿隙还真是匹难得的神马！
随赵洛征战多年磨砺出的灵性，只轻轻对它说一声“狮鹫峰”，它便风一般地飞奔而

去。即使是在渡吴水时，它也仿若是踏水而行，如一朵流云飘然而过。
狮鹫峰已到。
赵泠几乎被它颠散了骨头——也多亏是它，换了别的马，骑术奇差的赵泠早就被摔下

马来了。她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脚一沾地，阿隙便长嘶一声，转身跑开。赵泠差点被

它带倒，恨恨地咕哝：“一点没敬业精神，这样就算收工了！”
气冲斗牛地甩开大步上山，幸好狮鹫峰并不如它名字那么高大巍峨，不费多大劲，已

上了后山。
晚上地密林总叫人毛骨悚然，即使沿着路走也有误入歧途的错觉。原本灿烂的星光被

树叶枝桠挡了个严实，赵泠解下腰间龙眼大的夜明珠，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山门。
从外表看，这里完全是个寻常寺院，平常人要寻找“南唐余孽”，走进这里都会认为

走错了门；但堂堂秋好郡主可不是普通人，她只是一个完全没常识的人，只知道见路

走路、误打误撞，居然被她撞进了“续梦唐”！

因为人员已被遣散干净，又是夜里，院内一片寂静；但也因为这寂静，让风中传来的

庭院深处的哭闹声分外清晰，赵泠循声而去。

“……你都没有告诉过我！！“夕颜心经”会有这样可怕的负作用！！……你明明知

道，却还让主子修炼？！”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女声。
“知道又如何？“朝颜心经”、“夕颜心经”，都是南唐李氏先祖传下来的，我和我

父辈只是代为保管。现在殿下要练，我能不给吗？”陌生的男声，沙哑而性感，说不

出的好听。
“可是太后明明禁止主子修习“夕颜心经”的，你不是不知道！殿下一旦练成……那

后果……你，你身为家奴，对得起李氏列祖列宗吗？！”殿下、太后，说的是谁啊？

这两人不是南唐的人吗？赵泠决心要听个明白。

一阵不祥的沉寂，忽然传出男子愠怒的声音：
“家奴？前人欠下的人情债，要我们几辈子来还清？！镜颜，我告诉你，我从来就不

承认自己姓李！什么“御赐国姓”……根本就是耻辱和奴役的标志！我姓黄！桃花岛

岛主黄侍乾——这才是我真正的身份！”
赵泠屏住呼吸，偷偷朝最后一个转角外的池塘望去，正看见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男子

，目若朗星却隐隐浮现一丝怒意，穿着土白色亚麻布衣，乌黑的长发并未梳成发髻，

只用一段土白布随便地挽在脑后，丝丝散发垂在瘦削刚毅的脸上，使他看上去成熟而

威严。旁边正是那天陪着御宸潜入宫中的侍女，此刻她充满泪水的眼睛瞪得大大地：
“侍乾哥……你，你这是背祖忘宗！”
“司徒镜颜！你清醒点！”侍乾抓紧她的肩膀，悲愤地说：“李氏不过救我祖父黄裳

一命而已，但是我黄家为李氏赔了多少性命？！祖父黄裳为先皇李璟解过大小七十三

次危难，后来为他试毒死于“天仙玉童碱”，尸体化为脓水，至今墓穴中葬的都只是

浸了脓水的泥土；我父亲黄奉剑从九岁起就为后主李煜做侍卫，后来大宋来袭，父亲

带了才八岁的我征战沙场，九死一生，及国破之时，因为……因为李煜和宋太祖赵匡

胤有私情，不愿和太后小周后离宫，父亲陪他留下，最后死于非命……”
镜颜拼命推开他，尖叫着说：“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大逆不道的…

…”
“我很清楚！！”侍乾抓紧她，怒吼，“爹喝醉时对我说过，这大唐江山根本就是李

煜送给赵匡胤的——只为了他们可以长相厮守……亏我和爹在战场上舍生忘死，李煜

却只一心盼着我们输掉而已……这样的主子，要我为他尽什么忠？！”
镜颜惊呆了地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侍乾语气低了下来：“其实你一想想就知道了，连太后和殿下都逃了出来，我爹和陛

下又怎么会逃不出来？我祖父，我爹为李氏效命死忠那是他们的选择，我尊重；爹遗

命我保护殿下，教他桃花岛不传之绝学，我也照做了；甚至连我心爱的女人……”他

望着镜颜，缓缓放开她，低下了头，“桃花岛业已荒废，需待重建；欠李氏的债，先

辈们就早已还清；练成“夕颜心经”，自是无敌于天下，再没有需要我的保护的人了

……那时，便是我离开这里重返桃花岛的时候。”
镜颜平静下来，语气也变得异常坚定：“我理解你得感受，离开是你的权力——“续

梦唐”已经解散，你要走也没人怪你。但是，我决定留下来陪着主子。不管他今后有

什么打算，我都要帮他到底！”
这次轮到侍乾吃惊地看着她：“你……明明知道他已是什么样子，你却……还是要跟

着他？！”
“是的。”镜颜黯然一笑，“即使那样，我还是……不会舍弃他的。或许，这就是痴

吧！……对不起你了……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父亲他……”
侍乾忽然提高语气打断她：“天寒露重，朋友躲那么久，当心着凉！”

镜颜和赵泠同时吓一跳。

正被侍乾说的那堆复杂的人物关系搅得头昏脑胀，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都没搞清楚，却

又被发现了。跑也跑不动，就干脆大大方方地闪亮登场吧！
赵泠硬着头皮站出来。
镜颜指着她叫起来：“你……你是秋好郡主赵泠？！你怎么会在这里？！”侍乾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