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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nonsense  录入:12-26

第一章
我常常想,也許一切都是從那場雨開始的。
第三節課時就開始就下起的豪雨,到第四節下課時全沒停止的跡象。從教室裡散
出來的學生們都擁在一樓走廊上,隔著雨幕眺望著遠處的學生食堂。不怕淋的早
一步都沖出去了,剩下的人一時間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擠在躲雨的人群中自覺相當扎眼,因為我帶了一把傘。
雨傘在大學裡面很希罕,男生中四年也不碰一下傘的大有人在;女生嘛,剛來時
還人手一把,用不了多久大部分人就學會了拿書包頂在頭上沖。我平時也是不帶
傘的,今天早上無意中聽到廣播說有大到暴雨,拎開水瓶時又好死不死地在床底
下瞥見那把蒙滿灰塵的折疊傘,隨手拿起來上了教室。
現在看來,這絕對是一個多余而又愚蠢的舉動。碰上這樣的暴雨,打傘跟不打傘
的效果肯定是一樣的,而且打傘的那個只會顯得更白痴。況且我一個大男生也沒
法在這麼多認識和不認識的女孩子面前撐起傘走出去。
我決定不能這麼遜下去了,低著頭把傘往離我最近的女孩子手裡一塞,把書包緊
抱在懷裡沖了出去。身後響起一小陣哄笑聲、口哨聲還有幾聲掌聲。
我淋得像落湯雞一樣坐在食堂裡啃豬蹄,心裡暗自得意,這一手變被動為主動玩
得漂亮,更妙的是因為大多數學生都還在觀雨景,食堂裡人不太多,我輕易地就
買到了一個學期也難得排到一次的豬蹄。唯一的問題是:我不記得那女孩的長相

算了,反正是把破傘。
當我啃完豬蹄正抹嘴的時候,雨停了。剛才還被雨擋在外面的學生們蜂擁進來,
個個都用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食堂裡濕透的先來者。我也不泄氣,心說豬蹄早沒
有了。
結果當晚我開始發燒,一邊發燒一邊地吐,中午的豬蹄連本帶利全吐光了。
第二天我去醫院打了一下午吊瓶,晚飯也沒吃。晚上寢室裡來了一屋子女生還傘
兼探病,噰喳喳亂成一團,害得我一直撐著“坐陪”。
熬到十點半鐘同寢室的阿杰回來,黑著臉對著這幫明顯興奮過度的女生大吼了一
聲「走不走哇要熄燈了」,她們才悻悻離去。
阿杰一腳踹上門一面冷笑著對我說:「終于熬不住了,剛開學就對一年級的黃毛
丫頭下手?」我吃驚地反問:「怎麼她們不是我們班的嗎?」
阿杰又是一聲冷笑說:「別裝了,你不就是瞅准了一年級的才遞傘過去嗎?我們
班的要麼名花有主,要麼殘花敗柳,你會找她們?」我一時氣結。直到躺到床上
我才想起來阿杰的新女朋友好象也是一年級剛進校的。這個混蛋!
阿杰的老爸是市裡的重量級人物,阿杰本人在我們學校也是響當當的重量級人物
。因為他是真刀真槍考進來的,所以比一般的紈桍子弟更囂張。
比方說,在食堂,他打的菜總比別人多一倍;晚自習時,在閱覽室有一個固定的
座位,他不去也沒人敢坐;在圖書館,別人最多一次借五本,他就有本事借出來
十多本;在醫院,學生一次只能開一天的藥量,他卻能整瓶整瓶地開出來;等等
等等。而且正如他是真刀真槍考進來的一樣,這些特權,也是他自己掙來的,並
沒有仰仗他老爸。
阿杰闖出如此赫赫威名,憑的無非是「蠻不講理」四個字外加凶、惡、狠三招。
再理屈詞窮的事,他都能理直氣壯地和人爭,而且不贏不休。剛來的時候,還三
天兩頭還有人摸上門來指名道姓找他理論,他始終以不變應萬變,抬手就往門外
轟,轟不走的話轉身抄起每天鍛練的啞鈴,照頭照臉就招呼過去,結果自然無人
不逃的。大學裡畢竟斯文人多,跟這種街頭霸王似的人糾纏終究有失身份,過了
一段時間也就沒人再來招惹他。
阿杰的擁護者也很多。他長得高大魁梧氣勢飛揚,天生有一種舍我其誰的領袖氣
質。第一次學生會選舉,他大模大樣走上臺去發表了五分多鐘咄咄逼人的演說,
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痛斥學校的種種弊端,煽動起無數學生的逆反情緒,輕鬆當
選了體育部長,至今仍坐得穩穩的。
他還是全年級進校後第一個追到女朋友的男生,三年換了三個女朋友,一年級時
追三年級的,二年級時追同班的,三年級一開學,又換成了個一年級的,真不敢
想像四年級時他的女朋友會是幾年級的。
唯一沒如他願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進校沒幾天,他去宿管處鬧事,說宿舍分配
不公。男生宿舍有五人一間的和四人一間的,我們這屋裡住了五個人,他就不干
了,非要別人給他調。
也許那時他的名聲還沒打響,人家當然把他給轟了出來。
不過到第一學期末,我們寢室就有一個死活擠到了別人寢室;第二學期,又有一
個借到了畢業後留校的老鄉的單身宿舍,搬了出去;二年級一開學,第三個又和
女朋友一起悄悄地租房住到校外;大家都知道這三個人其實是被阿杰氣走的。一
年之內,原本五個人的寢室,就剩下阿杰和我兩個,他的要求終于滿足了。
我在我們年級曾經也算個小小的名人,因為我是從高二直接考上的。入學時還引
起一番小小的騷動。我沒念到高三並不是因為我很「神」,而是我實在念不下去
了。
我叫顧柏舟,我家在離這個大城市不遠的一個中等城市裡,爸爸是一所中學的校
長,我媽則是遠近聞名的美人。我爸媽是典型的才子佳人組合。聽說當年他們的
結合挺不容易的,但他們倆鐵了心似的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君不嫁,終于修成
正果。
老爸為我取名「柏舟」,就是源于《詩經》中一首情詩的篇名。可惜這對才子佳
人只過了幾年的稱心日子就開始吵架,吵來吵去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我媽常年不
斷、真真假假的緋聞。
我上了爸爸那個中學後,就經常聽見有人在我背後小聲說:「那個就是顧校長的
兒子,長得真漂亮,眼睛跟他媽媽一個樣。聽說他媽媽又......」
似乎跟我媽的風流事比起來,我爸學校的升學率全市第一、我的成績全年級第一
這等事,都不值一提。在我們那樣的城市裡,大家好像只對這種事特別感興趣,
所以這種事傳播速度比傳染病還快。現在想起來,我媽頂多也就是愛虛榮,愛打
扮,愛跳舞,愛聽男人奉承她。
中學幾年,我一直都恨我媽。沒想到到了高二,我爸竟來了個絕地大反攻,跟我
們學校一個剛分來的年輕女教師好上了,而且理直氣壯地宣布找到了真愛,天天
吵著要跟我媽離婚。我媽被甩了還得不到任何同情,只好抓住我訴苦,拉我組成
統一戰線。我對他倆徹底死了心,在學校也沒法呆下去了,于是硬讓我爸替我提
前一年報名參加了高考,居然一試中的。離開家的時候,我在心裡對他倆說了句
「接著吵去吧!」
進了大學後我才發現我還是沒法擺脫那個家,因為每隔一陣子,我就得跟他們要
錢。我也當過幾天家教,可是沒多久就發現學校離市區實在太遠,交通特不方便
,掙的那點錢一多半都貢獻給公汽公司了,只得作罷。
隨著爸媽的離婚戰日趨白熱化,我越來越擔心將來的學費誰給我出。一年級暑假
回去時,我家已經換了女主人。我媽不知去向。從老爸那裡得到負擔我大學一切
費用的保證之後,我提前回到學校。
二年級的一天,我媽居然摸到我們學校來了。她眉飛色舞地告訴我,她不但再婚
了,而且她現在的丈夫還把她調進了這個大城市。我知道她無非想借我的口回去
向老爸炫耀一番。
「以後有事盡管來找媽!」臨走,媽一再這樣囑咐我,全然忘記了她根本沒給我
她新家的地址。
二年級暑假再回家時,我年輕的新媽媽已然身懷六甲。我知道爸爸再也不需要我
了。他把我培養成大學生,又供我上大學,已經很盡責了。
他才四十五歲,完全可以重新開始生活。回學校的時候,我決定以後再也不回去
了。從中學開始,我一直煩透了這個家,現在這個家終于徹底沒了,我心裡卻突
然沒了底。
跟這些煩心的事比起來,阿杰平日的囂張根本算不得什麼。別人都覺得能夠跟阿
杰一起住兩年,我的忍耐力實在驚人。其實他也就是在一年級時對我特別凶,後
來大概覺得欺負我也沒多大意思,對我變得不理不睬。
要說他平時的劣跡,無非從來不打開水喝我的;把體育部的球、拍子等一大堆器
材都堆在寢室裡,地方不夠就隨腳把我的東西往床底下踢;再就是在寢室裡跟女
朋友旁若無人地親熱;如此而已。這些我全當沒看見,懶得和他煩。
他女朋友一來我就自覺騰地方,等到快熄燈了再回去,反正女生樓一熄燈就要鎖
門,我不怕她不走。況且到後來,五個人的寢室兩個人住,他一個就算佔去四個
人的地方,我也沒意見。反正我一個禮拜跟他也說不上七句話。
第二章
早上起來我覺得好點兒,喝了碗豆腐腦去上課,第一節還沒上完我就又吐了,阿
杰這時突然想起了室友的責任,主動送我去醫院,結果走到半道我就暈倒了。
醒來的時候我又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打吊瓶,還沒睜開眼就聽見阿杰在和醫生吵架
,好像醫生要留我住院觀察,阿杰死也不讓,還出言譏諷。這也難怪,我們學校
的醫院外號叫「兩片」,學生來了一般就用兩片藥打發掉,我都懷疑這幫醫生是
赤腳醫生轉正的,上學期有個學生病得很厲害,校醫院又不放校外就醫,結果就
死在這個醫院裡。
我一陣緊張,生怕今晚真要一個人待在這個嚇死人的地方。
見我睜開眼,醫生掉過頭來一臉嚴肅地對我說:「你今天得留下來住院!」阿杰
馬上搶過去說:「不行!不用!」
醫生氣得臉發白地說:「你可是第二次來了,發燒加嘔吐,人都昏倒了,今晚肯
定燒得更厲害,不住院的話出了問題學校可不負責。」
音量之大炸得我的腦袋一陣嗡嗡作響。阿杰又搶著幫我回答:「晚上不行就出去
看急裕 贯t生一掉頭走了。我感激地看了看阿杰。
中午阿杰弄了輛自行車把我從醫院推回宿舍。一樓到四樓,我死活不肯讓阿杰背
我,結果反倒幾乎是讓他抱上去的。
我在床上昏睡了一下午,吃晚飯的時候,阿杰提著一塑料袋藥扔到我桌上,原來
他蹺課到市區給我買藥去了。
我一邊在阿杰的幫助下哆哆嗦嗦地吞藥,一邊責怪地說:「上午不是開了藥嗎,
幹嘛去買,買的藥多貴!」
阿杰一臉不屑地說:「學校的兩片能吃嗎?你吃了一天有用嗎?」
「買的藥吃了就一定會好嗎?這些藥多少錢?」
阿杰嘻嘻一笑說:「繞來繞去就是怕我找你要錢吧?放心啦,這些藥都是我家裡
的,也是公費醫療!」
我閉上眼睛接著睡,心想阿杰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晚上迷迷乎乎中有人叫著我的名字,還不停地推搡我。
「小舟!快醒醒!真的燒得很厲害,去看急园伞!?br />我難過地搖著頭,「不去……別吵……讓我睡……」
「不是去學校醫院啦,我叫老爸的司機過來送你去市裡看急裕裉煜挛缍几?br />說好了,剛才又打了電話,說到就到。」
我一下驚醒了。這...這怎麼行?對了,他剛才叫我什麼?
不一會兒,從門口黑乎乎地鑽進來一個人,跟阿杰打了個招呼,倆人不顧我的強
烈抗議,用毛巾被把我一裹,抬進停在樓下的小車裡。
車一開我就又睡著了。
我睡了很沉的一覺後一身輕鬆地醒過來。阿杰黑著兩個眼圈坐在我旁邊,見我醒
了,高興地說:「好了好了,這瓶吊完就可以回去了,都是兩片醫院害的,早來
早沒事了。」
又沖我一擠眼:「別擔心,是用周司機的名字看的急裕梢詧箐N。」
我忽然覺得鼻子發酸。
後來周司機又送我們回學校,阿杰攙我上樓,又讓我先躺在他的床上,把我床上
汗透的被褥都抱到樓頂去晒。我覺得很感激也很不好意思,但都接受了。我知道
這下欠阿杰的人情沒法還了。
跟我那個人見人愛、見人愛人的媽不一樣,我這個人從小到大沒交過朋友,不過
也沒樹過敵。我以為阿杰會成為我平生第一個朋友,可是等我病一好,他又變得
對我愛理不理的,可我又不能像從前那樣不理他。這樣一頭熱的關係讓我彆扭死
了。
不過阿杰以前的種種劣跡一下子全都改掉了。首先他每天都打去開水,而且連我
的那瓶都打上;堆滿一地的各種器材也一件件還回體育部了;他也不把女朋友往
寢室帶了。
更奇怪的是我發現在上課以外的時間,不管是在食堂、圖書館、聽音室或其他什
麼地方,甚至我一個人在學校後面的山坡上閑逛,只要抬頭用心找一找,總能找
到阿杰;可是等我上前跟他打招呼時,他又一扭頭走開。
在寢室裡也一樣,我想方設法找話題跟他聊天,他總是不太理我,等我專心做自
己的事的時候,又老是發現他偷偷地看我。
最可怕的是一天半夜我不知為什麼突然醒來,看見阿杰坐在我的床邊,兩眼直勾
勾地盯著我,月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有如鬼魅一般。我嚇得呼地坐了起來,
嗓子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伸手安慰地摸摸我的頭發,輕聲說了句「沒事,睡吧。」然後回到他自己床上
。我哪裡還睡得著。第二天早上,我強作鎮定地笑著對阿杰說:「昨晚你夢遊了
,差點上了我的床,嚇死我了。」他卻看都不看我一眼,提著兩個開水瓶出去了

從此以後,我常常在夜裡驚醒過來,然後再也睡不著。白天也因為經常在意想不
到的場合碰到阿杰而嚇得心驚肉跳。阿杰卻好像窗戶紙被捅破了一樣,反而更加
肆無忌憚地跟蹤我,後來乾脆連女朋友的晚自習約會也不去了,晚自習星期天都
跟著我。
我就像一只玻璃缸裡的魚,外面一只大貓不分晝夜地盯著我,不管什麼時候,不
論我游到哪裡,一睜眼總能看見那只恐怖的大貓。這樣下去我非得神經衰弱不可

堅持到大三,我終于想要搬出去了。
可是我沒法搬出去。首先我沒錢在校外租房,爸爸給我的只是讀大學所「必需」
的錢。更要命的是我完全找不到搬出去的理由。我病中得阿杰照顧的事全班都知
道,好多人都以為從前錯怪了阿杰呢。
在緊張不安中混過了一學期,終于到了要放寒假了。
放假前幾天,阿杰一直追著我問什麼時候回家,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他,心
想難不成你要一直跟到我家去。他不知道我父母離婚了,我無家可歸。
我當然不能讓他知道我要留在學校。早上一起來,我似模似樣地收拾了個大包,
搭上開往市區的公共汽車。阿杰也若無其事地上了同一輛車。幸虧從學校到長途
汽車站要轉兩趟車,也幸虧到放假的時候大學周圍的公汽都很擠,繞來繞去,我
終于把他甩掉了。
我在一家大商場的快餐廳買了個麵包坐了一下午,回到學校時,已經到晚飯時間
了。食堂裡只剩下數得過來的幾個學生,冷冷清清的,飯菜也一點熱氣都沒有。
我坐在寢室裡發呆。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待在人去樓空的宿舍裡。但這次的感覺卻
不一樣。以前是我選擇提前離開家回到學校的,而這次我是別無選擇地留在學校
裡。而且我還得待在這裡過春節。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好像阿杰會在那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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