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店长在夏威夷度假,他不在,我最大。」她亮了亮衣服左边口袋上的副店长
名牌别针。「但是如果你今天没办法上班,那就算了。」
「不,我可以。」为了新冷气,为了新脚踏车,为了可以暂时和惟明保持一点距离,
就算是他现在困得要死,而且额头上还有一点热度,他还是会撑下去。
于是,从小在老哥那群朋友呵护下长大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赚钱的不容易。
那个酷酷,永远不笑的副店长把所有需要力气的工作交付给他,再加上之前人手不足
时累积起来的工作,一整个晚上,补货、拆箱、拖地、煮茶叶蛋、外加爬到二楼窗户
外绑特价拍卖的红布条。等到七点她肯放人时,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可以说是出生以来的头一遭吧,遇上这样的女人,把他当资源回收桶里,尚有利用价
值,但卖不到几个钱的垃圾看待。
体力都被榨得一乾二净、清洁溜溜。
七点半过后他回到了家,手里提着副店长教他煮的茶叶蛋。
躺在沙发上睡着的惟明被钥匙开锁的声音吵醒,睡眼有些惺忪,见着了他便问:「不
是叫你早点回来吗?」
「我给你买早点回来。」匆匆见过一面,把茶叶蛋和鲜奶放在桌上,他便回到自己房
间里去。
惟明那傻瓜昨晚肯定等了他一整夜。其实他老早说过自己有钥匙,不需要等门的人,
但惟明就是这样,老要见着他完完整整的回来,才肯安心。
他脱了上衣就要躺进棉被里,侧眼,发觉惟明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迟疑了一阵,惟明才开口:「酒保昨天半夜有打电话来,问你到家了没。他
说你在他那里打工,可是说你十二点就下班了。下班后,你又和朋友出去玩了吗?最
近治安不太好,我是想你要小心点,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现在也正好没事,载你来回
不是问题。」
惟明知道他不喜欢人管,所以问话问得小心翼翼的。
「我打两份工。」他回答。
「打两份工?这样不会太累吗?」惟明有些不了解为什么他突然要找工作,通常这些
,是独立以前的预备动作。
「还好,我并不会觉得特别累。」其实,酒保那里真的是很轻松,而且薪水又高,比
较累的应该是便利超商,那个副店长简直把他当成超人来用。
「那……那……」惟明支支吾吾的。
「如果没事的话,我想睡了,可以吗?」
「那好吧……」没话讲的惟明带上门出去了。
后来连续几天,他睡着的时间惟明醒着,他打工的时间惟明睡着,两个人见面,通常
都是下午四点多他睡醒出门,或早上七点多下班回来的那短短几分钟。
只是日子过得再久,他也无法忘记那一晚的事情。
越是逃避,见着惟明时就越是难过。他从来没有对某个人可以牵挂到这般地步,惟明
是特例,唯一的特例。
◆◇◇
这天周末的晚上,人意外的少,酒保一如往常地擦杯子,小包厢里头又有霹雳啪啦的
噪音传来。
「把这杯酒送到里面去。」酒保随便弄了调酒,放在托盘上就交给了他。
「又是我?」他皱着眉,已经有些烦了。
「别忘了你拿我薪水。」酒保提醒他。
于是,为了这份高薪,他只好乖乖端起托盘,再度进到那间已经不晓得整修过几次的
小包厢内。
房间一片凌乱,鱿鱼丝、开心果、啤酒瓶、烟灰撒得满地;长沙发上,有个人裤子被
拉了下来,上半身光光,还被压在别人身下。
「叩叩叩!」他敲了敲门,再清了清喉咙,「客房服务。」
这次,人比较少了,是一对一。
男人猛地抬起头,裤子已经不晓得丢到哪里的下半身光溜溜的。
「我说……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懂不懂得公共卫生安全法,公共场合暴露下体,是猥亵
罪。」他连忙把目光移开,再多看一秒,都会长针眼。
男人咒骂了几声,连忙从脏乱的地上把裤子捡起来穿上,立刻冲了出去。
「先生,别忘记到柜台结帐买单,谢谢!」他在男人背后喊着,尽这可悲的服务生本
分。
「还有你……」他再转过头来,望着长沙发上,肌肤满布吻痕的孟淳安,「从我到这
里工作开始,还不到一个月,同样情形却已经发生了三次!你是不是有病啊?既然想
和男人上床,到宾馆不就好了,干嘛老是选在这里,然后又拼了命的抵抗?到底是想
做给谁看?」
他把衣服丢到淳安脸上,淳安的神情似乎很疲累,不知不觉,这样反复不休的游戏也
已经让淳安弹性疲乏了。
「宋老师最近怎样了?」淳安穿上衣服,以手指缓缓地耙整自己的头发。
「干嘛突然问他?」惟明在二年级也有课,淳安是他众多学生之一。
「你晓不晓得,如果爱情得不到回报,坚持是一件累人的行为?」
「那又怎样?」
「我一直很爱他。」
「外面那个没良心的人?」
淳安点了头,「可是,我已经找不到任何动力继续,没有办法坚持到让他回心转意爱
上我。时间太久了,我宣布放弃。」
「再去找别人爱不就得了?」这些人,都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合则来,不合则去,不
用太多的感情,不会受到太多伤害。这是法则,是定律。
「我一直在找,不过那些人都只想和我上床。」
呃……其实上床应该也是算爱情的一环啦,谁都会想的。不过,这淳安外表开放,原
来,竟还是个保守主义者,「那你也不须把人都带往这里来吧!独立的包厢四下无人
,再加上你的行为动作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你很开放,这样迟早会出事的。」
「算了,反正我最胡涂也只到今天而已。」淳安再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再怎么努力
,他也不可能喜欢我。虽然他跟我哥哥无疾而终,也跟我姊离婚了,但我就是无法趁
虚而入。早点放弃早点好,不然可能会累死自己。」
超级八卦,他连忙追问,「怎么又是你哥,又是你姐的?你到底在讲些什么?」
淳安看了他一眼,才说!「他本来是我姊夫,是和我姊姊到拉斯韦加斯结婚,在神父
面前发誓对婚姻会永远忠贞的人。可是后来他却爱上我的哥哥,姊姊发现后就和他离
了婚。然后,我爱上了他。」
「你们的家庭关系还真复杂。」看淳安那张漂亮脸蛋像快哭了一样,他不晓得该如何
安慰,最后,干脆把淳安搂进怀里。
他都是用这招安抚女人的,况且淳安看起来也就像女的,把这招用在淳安身上,应该
同样会奏效吧?
「宋老师真的很爱你,你千万不可以让他伤心,知道吗?」淳安的声音有些难过,似
乎,说的不是别人,而是影射着自己。「如果让他走了,你这一辈子,肯定再也找不
到像他这样,会深深爱着你的人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揉揉淳安柔软的发丝,心里头浮现了惟明的睑。好像
已经很久,没见过惟明的笑容了。在这一刻里,他想见惟明。在淳安宣布不再坚持的
这一秒里,他想念惟明。
如果,他的人生是一盘隔夜饭炒成的炒饭,那惟明,大概就是让味道鲜美的味精。虽
然,味精对人体有害,他也知道少碰为妙,但是,习惯了就无法更改,习惯了就无法
离开。
淳安默默地流下泪来。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男人哭。最初的那次,老哥死的时候,惟明哥哥的眼泪;第二次,
他伤害惟明,惟明的眼泪,第三次,得不到爱的人,淳安的眼泪。
他从来没这样哭过,至少,不会为了情人这样伤心。他以为男人不该为这点小事落泪
,而他的眼泪,只会出现在存够钱,买到冷气机的那天。
爱情很甜美,但是也很残酷。
他拍了拍淳安的背,过了几分钟,淳安好了些,脸上也回复了一贯的笑容。虽然,仍
带些落寞,但已经很值得嘉许了。
「走吧!」淳安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我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了。」
淳安临走前,还跟酒保打了声招呼才离去。
淳安对酒保说:「你可以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来烦你了。」
于是,他亲自把淳安送出了酒吧。
旋回到店里,吧台内,酒保还是一样若无其事,擦着他的酒杯。
他有些看不过去,拍着桌子就说:「你这个人真的很烂耶!」
酒保回了句:「彼此彼此。」
他怏吐血了,「我不喜欢惟明是因为我不是Gay,你既然是Gay了,干嘛不接受淳安?
」
「你有你的顾忌,我自然也有我的。」
「你顾忌什么,有什么好顾忌的?」
酒保像在打哑谜,「我的顾忌就如同你的顾忌,你如果有那个能耐明白我的顾忌,那
你现在不该是在这里谈论我为什么不爱淳安,而是应该在家里和惟明甜甜蜜蜜,而惟
明也早能上了你。」
「我现在是在谈你和淳安的事情,别把话题扯往惟明身上。」
「我这是就事论事,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懂,只同情弱势的一方,这样不公平。」
「靠,论个屁啊!你没瞧见淳安刚刚哭成什么样子?爱他一下你会少块肉吗?」语气
越来越冲,因为抱持着对淳安第一眼就存有的好感,他今天和酒保杠上了。
「你今天情绪十分不稳定,回家休息吧,别再问了。」拍嚓一声,手里擦着的玻璃杯
用力过猛,碎了。酒保把碎片丢进垃圾桶里,拿起其它的杯子继续擦。
他还想继续吼,但自动门缓缓开启,这几天练就的职业性反应,让他在下一秒就把注
意力集中在进门的客人身上,嘴里也自然念出:「欢迎光临!」
只是,看了个清楚,进来的,居然是惟明。
「你干嘛来这里?」除了朋友的聚会外,其实惟明是很少到GayBar来的。因为身分是
老师的关系,惟明平时会注意自己的行为。所以,当他这回在营业时间见到惟明出现
,便立刻趋向前去,把酒保丢到了脑后。
「来看看你工作得怎样了。」惟明坐上了旋转椅,酒保自然地为他调了一杯酒,「不
过你们两个人,那么大声在吵些什么?」
感觉上,他和惟明好像已经很久没见,惟明的笑容有些改变,笑意深了些,神情也倦
了些。
惟明的表情让他想起淳安。原来,时间的流逝很容易会带走对爱情的坚持,于是,他
的心开始有些慌。
如果惟明也像淳安一样,决心放手,不再去爱,那到最后痛苦的人不会是谁,绝对会
是他这个吃了人家还卖乖,死不认帐的浑小子。
「为了淳安的事情,淳安被酒保给弄哭了。」反正,酒保说的对,他就是容易偏向弱
势的一方。不过淳安弄成这样,酒保敢说自己没有责任吗?
酒保静静地端了一杯饮料给他,他话说得多,正好口干舌燥,也没多讲就一饮而尽。
感觉很顺口,有些甜,却不会腻。
酒保神情自然地替他续杯,所以他根本不晓得,那喝了令人微醺的饮料,酒精浓度到
底是多少。
「你跟他走得很近吗?」惟明指的是淳安。
「也不是走得近,反正我就是觉得酒保应该接受淳安。」他接连喝了三杯饮料。
酒保在笑。
「你别给酒保找麻烦了,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吧!」惟明自己是过来人,晓得
这种事,旁人无法帮上忙的。不过,酒保不爱淳安,小毕也许会成为淳安下一个目标
,「你啊,现在整天都不在家。我看这份工就别打了,想买冷气,我再另外凑钱吧!
」
「怎么凑?你不是说没钱?」
「老哥有啊,明天我打电话向他借不就好了。」
「是噢,我怎么都忘了我们还有一个金主?」惟明的哥向来也疼他,只不过惟明的哥
很少待在台湾,而他们,也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这号人物。
惟明笑了笑,「这样,我们就有多一点时间可以在一起了。」
他听到惟明这句话,耳根子又热了起来。
「只做到今天可以吗?」惟明问酒保。
酒保继续擦着杯子,「当然可以,只要你开心,一切不成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淳安的事情?」他问酒保。
酒保又弄了杯饮料,他连喝了几杯,不知怎么的视力居然有点模糊,有些头晕目眩重
心不稳了。
惟明扶住了他,「酒保,你让他喝的是什么?」
「一种可以放松心情的饮料,省得他老是咄咄逼人,活像我哪里得罪他了。不过我倒
没料到他酒量这么好,本来预计两杯就可以把他掠倒的,居然撑到了第四杯。」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甩了甩头,眼里有残像重迭,酒保变成了两个,
他呆了一会儿,才知道自己喝醉了。
「这样说好了,让我爱上淳安,就像要你爱上惟明一样,是不可能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头好重,他靠在惟明肩膀上,再也抬不起来。
「你干嘛不先和惟明试试?等你试成功了,再来谈这个问题也不迟。」
「好啊,我现在就回家试!」他一口答应,拉着惟明的手要离开,却差点跌下旋转椅
。
惟明扶着他,脸色有些怪异,「你到底想试什么?」
「上床!」他说
第七章
回到家的时候,惟明僵着一张脸。
他还猜如果答应和惟明上床,惟明肯定会欣喜若狂,甚至手舞足蹈的。可是,现在没
有。
惟明的脸很臭。
「你在酒保店里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为了淳安,你什么事都愿意做?」惟明
的语气有点冷。
「我以为你至少会放一下鞭炮,还是煮个红蛋来庆祝什么的。」
「放什么鞭炮,煮什么红蛋。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克制自己不碰你。你为
了淳安,居然就可以和我上床。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傻瓜一样,在你眼中,什么都不
是。」惟明开始生气了。
「我不单纯只是为了淳安。」虽然他对淳安很有好感,但淳安还没重要到那个地步。
「但是他吻过你。」惟明气得把车钥匙丢在客厅的桌子上,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那是意外。」
「他还很中意你。」
「不止他,很多人都中意我,你也是其中之一。」他可能是最受Gay欢迎的年度风云人
物了,在酒保店里打工的那段时间,就常常有人摸他屁股,吃他豆腐。
「那你看着他的时候,两眼发直,这点你怎么说?」
「哦--」他心虚了一下,「你说那个啊,那个不是两眼发直,那是我脑袋空着没用,
在发呆。」
「你又在说谎了。」惟明的音调高了起来。
他摀起了耳朵,「怎么又歇斯底里了?」
「全都是你再度挑起的。」
「我都说我要跟你上床了,不然你还想怎样啊--」他吼了回去。
然后,惟明瞪直了眼,嘴抿了一下别过头,「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知道我有
多爱你吗?我已经想你想到心都要发疼了。你别再这样意气用事,开我的玩笑,再这
么下去,我会受不了的。」
「我哪点看来像意气用事?」他已经表现得够明显,连上床两个字都出口了,怎么,
现在换惟明裹足不前?
「你全身上下看起来都像意气用事。」惟明努力的压下怒气,久久后才叹了口气,「
算了,我们也别再吵了。你浑身酒味,洗个澡尽快去休息吧!」
「我喝了很多酒,现在洗澡好像会心脏病发,还是脑中风什么的,很危险。」
「是吗?那你进房睡觉好了。」
惟明似乎不想看见他,但他没意思走开,还是继续留在原地,「其实,我真的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