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对钟明直呼杜四的名讳段无文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仅淡淡地点了点头,“如果你不想见他的话……”
“不,”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回避了。钟明昂起头,直视着段无文的眼睛。“我去见他。”
前院客厅。
范通静静伫立在一侧,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当初自己奉教主之命早就已经将“钟明”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这回倒要看看那名居然敢在教主面前撒下弥天大谎、自称是“钟明”的少年会落得何种下场--思及此,范通嘴边噙着一抹冷笑,再次瞟了一眼正局促不安地候在堂下的中年汉子。
杜四低着头、佝偻着身子站在厅下,一双充溢着贪婪与欲望的眸子四处乱转。虽然不知道这座豪宅的主人究竟是谁,不过这里的确够豪华气派,且不论进门所见一片雕梁画栋,单是客厅中那一套紫檀所制的桌椅便已价值千金。看来那个人果然没有说谎,末儿这回算是钓到了一条大鱼。嘿嘿,没想到那个在家软弱无能、被自己视为垃圾的没用累赘有朝一日也会给他老子带来这么大的财运,倒也算没白生白养一场。
“末儿!”在瞧见自己的儿子和一名俊美中透着点儿邪气的青年一齐迈入厅门时,杜四当即咧大了嘴,偷偷地用力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涕泪交零地扑上前去。“爹好想你啊……呜呜呜呜……”
“等等,等一下!”钟明眼疾手快地闪身避过“父亲”的“热情拥抱”,顺手一扯,飞快地将段某人推出去当了挡箭牌。
“呃……”
杜四只觉眼前一花,对面骤然出现了一张挂满了邪魅与轻浮的笑脸,当场吓得后退三步,讪讪地把伸出去拥抱儿子的双手放了下来。“末儿,”转头瞧见钟明正睁大双眼好奇地望着自己,杜四勉强挤出一缕笑意,竭力维持和蔼可亲的形象。“怎地见到爹也不过来见礼,才几个月不见,莫非就不认得爹了?”
嗤。
钟明打从心底不屑地笑了出来。为了赌博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卖到火坑任人糟贱的人,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他钟明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冷血无情、贪婪势利的小人。
“臭小子!”瞅见钟明轻蔑的眼神,杜四勃然大怒,一向对自己唯唯诺诺、从来也不敢有一丁点反抗的儿子此刻居然敢拿这种眼光瞪着自己,难不成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当即挥拳猛地揍向钟明的脸,准备让不听话的儿子好好回忆一下什么叫做恐惧和害怕。
“住手!”清泠的凤目煞气闪动,随着一声叱喝,段无文闪身拦在钟明跟前,一把握住杜四挥到半途的手臂,一面缓缓运劲,一面皮笑肉不笑地道,“姓杜的,本教主没有把你直接踹出门纯粹是看在阿明的份上,你若敢动他一根手指头,休怪我翻脸无情。”
“哎哟……好痛!小、小人知错……再、再也不敢了……”被段无文抓住的手臂如有万蚁啃噬,直把杜四痛得龇牙咧嘴,连连讨饶。
“知错就好。”段无文满意地收手,拍了拍钟明的肩,笑得一脸春光灿烂。“阿明,抱歉,对你爹无礼了。”
“没关系,他不是我爹。”打死我也不会认这种欺善怕恶的赌棍当“爹”--钟明矢口否认。“我爸妈……呃,我是说……我爹娘在几年前因为意外事故业已过世。”忆起当年父母对自己的疼爱和骤失双亲时的那份悲伤与哀痛,钟明心头蓦然涌上了一股忧伤与思念之情。
“小畜生!竟敢咒你爹……”暴跳如雷地骂了一半才匆匆省起,杜四慌忙瞥了瞥段无文,见对方并无动手之意,这才安下心来。
“咳,启禀教主,”范通在旁咳嗽一声,“关于‘钟公子’的身世,属下在收到教主的密令之后就已派人打探得一清二楚,确系杜四的亲生之子无疑。”
“哦?”段无文锐眸一扫,“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绝无差池。”范通语气肯定,“属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厅中蓦然一片沉寂。
“阿明……”半晌,段无文转首望向钟明,“你……”
“我若说我没有撒谎,你相不相信?”毫不退缩地迎视着段无文的目光,钟明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他咬着牙,挺直了脊背--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依然是孤独一人。
“不是的!”少年眸中不及掩饰的愤怒与伤痛令段无文本快痊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伸出手去,却被钟明狠狠甩开。“阿明--”
“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你不相信,那我也无话可说。”
少年冷漠疏离的眼神让段无文焦躁不已,也顾不得大庭广众,窜上前就想将不肯合作的少年往自己怀里带。
“阿明,阿明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钟明冷笑,挣扎之间手肘重重撞上了段无文的右胸。“你敢说你没派人调查我?!”
“唔……”瞬间传来的刺骨疼痛令段无文直抽凉气,顿时捂住胸弯下了腰。
“……”黑亮清澈的眸内倏然划过一道深深的痛楚之色,钟明用尽全力死死捏紧双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伸出手去。
“大胆!”范通怒叱一声,身形欲动。
“小范。”段无文眼角冷芒一闪,范通立刻垂下了头。
“……阿明,我的确曾经下令追查你的身份。”段无文直起腰,正色道,“不过那是在我们刚认识的第二天,那个时候,你不也一直对我心存戒备吗?还有,”他愈说愈大声,“你没有忘记当初你对我做了什么吧?”
“呃……这个……”好象是有……回想起自己曾经为了摆脱段无文而暗中下毒的事,钟明不由地有些汗颜。难道……我真的错怪了他?如此这般一想,火气立消,转眸悄悄地溜了溜捂着胸口、满面委屈的人,钟明摸着头开始装傻。“呵呵呵……那个……不好意思……呵呵……”
“知道冤枉好人了吧?”段无文终于放下了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恢复了平日的狡猾和轻狂,趁机勾了勾钟明的下巴,色迷迷地道,“不过只要你肯乖乖地从了本公子,本公子不但不会怪罪于你,而且还会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好拙劣的台词,每个强抢民女的花花恶少似乎都会来这么一段开场白--钟明啼笑皆非地瞪着段无文,一时大起无力之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位公子说的是,”一旁的杜四愣头愣脑地凑上前来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应承,一心巴望着自己能凭借这个儿子攀上高枝。“末儿,你就答应了吧。”
“谁是‘末儿’?”钟明挑高了眉,“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本少爷从出生起就姓‘钟’名‘明’,与你杜家半点干系也没有。”
“你……”
杜四正待扬起拳头,却在瞅见段无文眸中若有似无的寒光后吓得放下双拳,转而抱着头哭天抢地地哀嚎起来。“老天爷……我杜某真是命苦啊……居然生了这么个数典忘祖的混、呃……”在接收到某人警告的眼神后,杜四再次把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刺耳哭声。“呜呜呜呜……杜家的列祖列宗,我对不起你们啊……”
“小范。”段无文面上神色不动。
“属下在。”
“我累了。”
“是。”范通心领神会,回身冲着厅外轻轻击掌。“来人,送这位杜爷出府。”
“我不回去……你们不能这样……混蛋……放开我……你们还有王法没有……”没等杜四把话说完,厅口已出现两名彪形大汉,连拖带拽地将不怎么愿意离开的人拉出了厅门。片刻之后,远远传来的叫嚣与咒骂之声渐渐消散,终至不闻。
“阿明,”段无文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懒洋洋地道,“既然你暂时还不想回家,那就陪本教主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好。”钟明闻言怔了怔,在范通充满疑惑与探究的视线中和悠然自得地牵着自己手的段无文一起并排走出了大厅。
“我有话要跟你说。”一进入装潢奢华的寝室,钟明就甩开段无文的手,一本正经地道。
“我明白。”段无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微笑地凝望着清秀瘦弱、目光坚定的少年。“我猜,你大概有很长的一段故事要讲吧?”
“唔……”钟明歪着头沉吟一阵,思索道,“其实这也不能算是故事,只不过……说起来确实有点匪夷所思。”
“……好吧。”段无文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宽敞舒适的檀木椅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我答应你,我会认真听完。”
“……这件事……”在犹豫了许久之后,钟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娓娓叙述起自己失足坠入明代的奇特经历。“……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从讲述开始到完毕,少年的头一直不曾抬起。
房中一片寂静,只听见窗外风吹枝摇的声音。
“……阿明。”一个低沉的语声在垂首而立的少年的头顶响起。
“什、什么?”钟明死盯着面前宽厚的胸膛吃吃地问,着实不愿看见对方脸上可能出现的轻鄙之色--毕竟,象这种不可思议的事,若非亲身经历,是绝难置信的。
“噗,哈哈哈哈……”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让钟明又是好奇又是不解地抬头望去--
“呼呼呼……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个小媳妇的样子……哈哈哈……真好玩……实在是太可爱了……”段无文抱着肚子笑得快直不起腰。
“不准说我‘可爱’!你这个混帐王八蛋!欠揍!”钟明威胁似地冲着笑得毫无形象的人挥了挥拳头,不知怎地,一直郁积在心底的害怕感觉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唇边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怎么止也止不住的笑意,渐次扩大,以至于整个眼角眉梢都轻松起来。
“阿明,”段无文忽然顿住笑声,用一种专注得让钟明有点头皮发麻的热情眼神凝视着他,“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相信你不会违背它。”
“约定?”钟明眨了眨眼,猛然忆起。
--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在你面前装模作样,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实话实说。当然,你也一样得遵守这个约定,无论我问你什么你也不能对我隐瞒--你觉得如何?
“……谢谢。”钟明由衷地道。自从这个约定之后,但凡只他二人在一起的时候,段无文再也没有戴上那个虚伪碍眼的假面具。“我答应你。”
“什么?”这话倒把段某人听得一头雾水,满脸问号。
“我们交往吧。”钟明突地踮起脚,伸手一把拉下尚自摸不着头脑的男人的颈项,将自己的唇轻轻刷过对方温暖的唇瓣,笑眯眯地道,“你发呆的样子真蠢。”
“……太好了!你总算答应了!”回过神来的段大教主高兴地搂住终于同意跟自己确立正式关系的少年,雀跃万分。“我就知道,整天对着本教主这么风流倜傥潇洒出众温柔体贴诚实可靠的绝世人才又有谁能够不动心?嘿嘿嘿,你果然是喜欢我的……”
--真是够恶心自大的。钟明撇了撇嘴,不耐地道:“如果你还要继续梦呓的话,恕我不奉陪了。”
“阿明,”段无文赶紧停止自吹自擂,双手不规矩地抚上少年滑嫩的脸颊,用着诱哄的轻柔语气道,“我们再来一次,怎么样?”说着,迫不及待地低下了头。
“唔……”
钟明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意见,嘴唇就被段无文堵了个严严实实,湿滑灵巧的舌很快地分开齿列,堂而皇之地侵入湿润的口腔,搅了个天翻地覆。激烈动情的热吻令两个人都有点儿站不住脚,钟明在气喘吁吁、迷迷糊糊之际被某个蓄谋已久的色狼刻意地一扯一带压倒在身后柔软的大床上。
“喂……你别……等一下……”
“嘘……阿明……让我……”
“等……唔……”
“啊……你的手在摸哪……喂,姓段的,我叫你等一下!”
啪。
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一切又重新静止下来。
“唔……阿明,你好狠的心……”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颊,段无文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来--到底是男孩子,手劲还真不小。“不愿意就不愿意嘛,干嘛打人?真是暴力。”
“……”
面对这样的指控钟明大有无语问苍天之感,他慢腾腾地整了整自己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衫,在段某人吞着口水、满是可惜的视线下拉上了襟口,系上了腰带,然后用力拉过段无文的耳朵气贯山河地大吼。“你有没有脑子有没有耳朵啊!叫你停手你不停还恶人先告状!象你这种色情狂就算被揍成猪头也没人可怜!才刚说交往你就想三级跳?!我有说要跟你做吗?!混蛋色狼!好好用你的猪脑袋想想究竟是谁的错再来跟我说话!”
“是……是我的错……”劈头盖脸的狂轰烂炸震得段无文有些晕头转向,从来也没想到开朗活泼的少年居然有这么强悍的一面,发起脾气来真是势不可挡,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少惹他生气为妙。“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做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钟明没辙地仰天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的厚颜无耻绝对是天生的不治之症,后天的矫正根本没有一点用。
“阿明,”露出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段无文的手臂再度缠上了钟明的腰,耍赖地道,“我累了,陪我一块儿躺一会吧。”
真是个爱撒娇的家伙--钟明无可奈何地在某人身边躺了下来,立刻就被拥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下巴埋在某人的肩侧,钟明舒服地翻了个身,午后和煦的春风熏得人昏昏欲睡。
“唔……”钟明半阖着眼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语音模糊地道,“对了,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