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称兄道弟的那些将军,没有谁敢为您出声,最后还是十七皇子救您出来......"
范添默不作声,范府师爷这句话,让他无从反驳。
朝官就是这样,明哲保身,见苗头不对,大伙选择封口,谁也不想惹祸上身,他这条老
命差点就这么去了。他死不足惜,只是不甘心,他不想背负著叛国的污名死去,就算要
死,也要清清白白,将军战死沙场才是天大的光荣,想他一辈子马革裹尸,见过多少同
袍生生死死,死亡对他不是可怕之事,最可怕的是人死了,还遗臭万年。
没料到救他的人,竟然是李求凰......虽然不情不愿,但李求凰这条救命之恩,他不扛
下也不行,所以他吩咐范府师爷天天上李求凰那儿,奉上一株连他自个儿都舍不得吃的
珍贵千年人参,要偿这份恩情。他嘴里说不记李求凰的恩,心里却记得太牢太牢,尤其
是听闻李求凰遇刺,他自觉内疚,更是急著要师爷上府去看看李求凰的伤势。
"那家伙......我真是弄不懂他,他可以气我参他一本而叫人打断我的牙,却又为我灌
醉国丈爷及守卫救我出牢......他与我明明是敌,为何要这么做?就因为收了你的金砖
吗?那家伙是那样的人吗?他应该是收了钱也不救人的混蛋,那才合乎他的性子,他不是
向来如此,没有半点好风评才是李求凰的本性--"范添捶响桌面,砰的好大一声。
"当初找上十七皇子,我也是抱著死马当活马医的绝望心态。论交情,我没有把握他会
倾力救您,但他还是做到了。将军,这条恩,好重呀......"
范添寂静好半晌,良久才重重一哼,倔道:"重什么重?!我还他一株千年人参就够了!你
马上再去送参!"
"将军,现下是五更呀......"
"你就站在他府前等天亮,他不收参,你就甭回来了!"范添咆哮。
门扉咿呀地教人推开,范府师爷一脸为难地出来,双手捧著木盒子,嘴里呵著薄薄白雾
,马不停蹄地再度往十七皇子府邸去。
无戒站在柱子后,脸庞表情高深莫测,他垂著黑睫,眸子里闪过什么,却又消失得太快
,他再闪人,柱后已失去他的身影,只有夜空中一掠而过的黑,飞快驰去。
李求凰笑得好灿烂,如三月春风,徐徐缓缓,拂过周身带来一股舒爽的凉意,他端著杯
,啜著龙井茶,仍是散著黑长发的俊模样,随它披散在织锦白衫上。放下杯,他长指在
桌面上规律地敲著,像想著了什么,他笑容加深,说了,"给他安一个罪名吧,就说他
强抢良家妇女好了。"
"十七爷,强抢良家妇女?这罪名听就知道是硬扣上的,朝里上下老早就知道,范添老将
军在十几年前的战事里受过重伤,从此没办法再与女人......"支支吾吾的尾句,不用
明说也够清楚了。
"那老家伙不举了?真可怜。"李求凰笑得真乐,半点也不像有同情心。"再不然,说他偷
摸我父皇新宠的爱妃臀儿好了,谁叫他又在父皇面前说我是谫薄之材......都打烂他的
牙了,那张嘴还是那么讨人厌,总有一天我会割了他的舌。呵呵,依照老家伙的火爆蠢
性,他一定会很冲动的掏出匕首,将手掌按在桌上,狠狠一刀戳下或是剁下五指,以示
清白,证明他绝对没有偷摸臀......他参我一句‘谫薄之材',那么我就还他一招,礼
尚往来。"想到那老家伙即将做出来的蠢行,李求凰又足足笑了好久好久,久到屈膝半
跪在李求凰面前的下属不得不出声打断他的好心情。
"另外......十七爷,吏部尚书召集其他五部尚书密会,说是要--"下属歇了声,视线瞟
向无戒,顾忌有旁人在场。
"他是自己人,你放心说吧。"
"是。六部尚书的意思是想共同上疏,请圣上立您为储君。"
"储君?"李求凰眼睛二兄,这两字似乎引起他极大的注意力。
"能与大皇子及四皇子争夺皇位者,非您莫属。"
"争夺皇位?听起来很有趣,你跟他们说,好,我有兴趣。"
"只要十七爷您表态,储君之位就如同探囊取物了。"
"这消息不要低调,最好是散播出去,一天之内让全朝上下都知道。"
下属一怔,"十七爷,走漏消息不好吧?若大皇子与四皇子得知消息,绝不会坐以待毙,
到时定会使出手段来努力破坏您的登位大计。"
"走漏消息才好玩,我迫不及待想瞧瞧大皇兄及四皇兄的脸色,还有他们会使出什么手
段......太让人期待了,你快去办,不许耽误。"
"这......"
"就按我说的,没事就下去。"李求凰挥挥手。
下属虽仍想劝阻,但李求凰已经单手托腮,闭起了眸,这表情代表他不想再听半个字,
下属再抱拳一揖,才起身退下。
"无戒,你瞧我合适当皇上吗?"李求凰还是合著眼,笑问身后的无戒。
"不合适。"无戒回得干脆,一点思考的时间也不用。
"呵呵,你真坦白。但六部他们可觉得我很合适呐。"
"他们全瞎了眼。"即便是无戒这种武人,也能轻易知道李求凰不是治理天下的料,若苍
生交付他手里,不出一个月,天下定会陷入民不聊生的惨境。
"你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不说假话,连讨好人也不会,笨笨呆呆的诚实。"而他身边
就是独缺这种人。"他们不是瞎了眼,只是大皇兄和四皇兄那里没好处让他们分杯羹,
他们便决定自己挑一个皇子,拱成了,他们可是大大功臣,那时荣华富贵及加官进爵还
会少他们一份吗?"李求凰摸透那些人的心思了。
"你既然知道他们的用意,为何还允诺他们?"无戒锁著眉问。
"好玩呀,争个储君来过过瘾也不错,让大皇兄和四皇兄好好伤伤脑筋,苦恼苦恼也很
有趣,所以我答应了。"他可没打算让大皇子及四皇子那么轻松自在抢到皇位。
无戒老早就知道不会从李求凰口里听到什么为百姓争福、以天下社稷为己任这类的高远
抱负,所以他不会吃惊李求凰是为了玩乐而去争太子之位。
自从那夜跑了一趟范将军府,他对李求凰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李求凰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他只是非常的任性妄为,他做一件事不一定有什么大
道理,全凭他的心情好坏,他可以上国丈府去救范添,也可以在范添又参他一本时,反
过头来诬诋范添的行径不检点;他可以前一句甜甜地叫国丈爷"外公",更可以后一句就
讽他一句"老贼"。
他没有朋友,满朝文武他都开罪过,却也都交好过,欠他恩情的,大有人在。
无戒以为李求凰是恶,他却伸出援手救人。
无戒以为李求凰是善,他却满脑子坏水,思索著怎么拔除眼中钉。
这个人......简直深沉得让人探不著头绪,深沉得让他确信世上没有绝对善与恶的分野
,人人都可以是善,也可以转个念,做恶行歹。
"不过玩归玩,辛苦的人会是你,我想消息一放出去,第一个上门要杀我的人,应该是
四皇兄。他呐,只会那套杀人灭口,脑子里挖不出第二条计,他门下全养一大群武夫。
"李求凰笑著对无戒道,伸手拍拍无戒,投以怜悯的温柔目光,嗓音却很乐,"主子的安
危就全交给你啦,记得你说过的话:要伤我,就得先让你断气--我听见这句,感动极了
,若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定会好好哭个几声。我可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说这种话
,感动呐--"
"我会说到做到。"
"我信你,我一定信你,好主子就是要全盘信任手下,我没有一点怀疑。"李求凰勾著无
戒的肩,颇有金兰兄弟的豪气海派。"我也相信你不会食言的,对吧。"他故意在无戒耳
边说话,开口闭口时的热气就近在耳畔。
无戒站得直挺挺的,却觉有股燥热从耳根开始燃烧,让他的身子一僵,他握拳,压下陌
生的蠢动。李求凰靠他好近,连那没发出声音的轻笑听在耳里都犹如雷震。
下一刻,又是一道巨雷闪电在脑子里轰下--
李求凰好甜好轻地对他说:"所以,我亲爱的手下,你应该很有信心保护我毫发无伤去
四皇兄的府邸挑衅他,再毫发无伤地将我送回来吧?"
李求凰讨厌坐以待毙,他喜欢先发制人,将掌控权捉在自己手上。
即便知道他想争皇位的消息一出,大皇子、四皇子自个儿会上门,不用他费心去邀请,
他们也会乖乖送到他面前来让他戏弄,他却太心急--没办法,养伤的这段日子,他几乎
是被软禁在床上,好像多走两步路,他的肠呀胃的就会全从快痊愈的伤口里滑出来似的
,每个人都拿他当瓷烧出来的人儿一般,碰了就碎,害他养伤养到浑身骨头都快生锈,
再不找几个人来玩玩,他都快成废人了。
而头一个受害者,就是他的四皇兄,李梦龙。
朝里的消息灵通,只要有个声响,各路眼线会以最快速的方法将动静回报自家主子,所
以当李求凰出现在李梦龙的府门前头,李梦龙已经知道李求凰对储君也同样充满野心的
惊人消息,有意与他及大皇子争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同理,等在府里的四皇子也不安好心。
"有埋伏。"无戒低声对李求凰暗示。
"有吗?"李求凰一点也不紧张,也俏声反问。
"屋顶上有四排弓箭手,东南西北方共四十人,左右两旁巷道藏著十五名剑手,就连门
板后都躲了六个。"无戒眸子不著痕迹将府邸上下全扫过一遍,精准点出埋伏的地点及
人数。
"而我们只有两个人,一个你,一个我,你有没有自信全撂倒他们?话先说前头,我完全
提供不了帮助。"李求凰低低一笑。
"你如果放弃挑衅四皇子,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这太难了,我做不到。"李求凰肩一耸,一点努力也不肯做。
无戒无声叹气,他也知道李求凰做不到,因为"挑衅四皇子"正是李求凰出现在这里的目
的,何况李求凰满脸雀跃,巴不得想快快踩进四皇子精心布置的围剿陷阱里,他明白自
己绝对阻止不了这么高兴的李求凰。
李求凰可以做不到放弃挑衅四皇子这件事,他却不能做不到保全李求凰毫发无伤这件事
。无戒的精神更为专注,这一刻开始,他不能松懈,因为他要保护李求凰,他必须要,
不容有半点疏失。
"我会全数撂倒他们,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靠近你半步。"无戒没发现自己的口气多么纵容
。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可以放胆去玩,毫无后顾之忧?"李求凰虽问,但老早就知道这个
问句的答案非常的肯定。他向来不拿自己的性命去信任人,今天换做是几十个武艺高强
的高手拍著胸脯向他保证同样的话语,他仍不会信、仍会生疑,为什么无戒不过是淡淡
陈述了,他就倍觉心安,不单是信了,也放心将命放在无戒的手上?
因为他很清楚,就算天塌下来,无戒也会先替他牢牢顶著。
"无戒,如果哪一天你这条命真被我给玩掉了,千万记住,到了黄泉路上就放慢脚步,
我应该随后就到,要等我呐。"
"我连死都不能解脱吗?"无戒好气又好笑,脸上虽然没太大的变化,眸子却因为李求凰
如此稚气的话而添了温暖。
"我是这么打算没错。万一我连阎罗王都敢惹,有你在身旁的话,我会更肆无忌惮。"反
正有个人给他靠,他没什么不敢做的.
李求凰的笑容无戒不是没见过,但此时的李求凰笑得好真,不虚假、不矫情。李求凰之
前也开玩笑似地说全府里只信任他,那时的话听起来就是诓人的,就算口气多轻柔,也
欺骗不到他的信任:但这几句话里,他却能隐约感觉到李求凰是认真的。
"十七弟,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四哥泡了好茶等你。"
李梦龙的声音一出,朱红色大门亦缓缓被拉开,李梦龙就坐在远远大厅正央。李梦龙与
李求凰是同父异母所出,李梦龙的外貌比李求凰更神似于当今圣上,尤其是那对浓眉,
几乎是如出一辙,而浓眉下的眼,杀气腾腾,身后伫著一列执刀守卫,阵仗不小。
"四哥这等热情,求凰感激在心。我闻到茶香了,是上回父皇赏给咱们的那些龙凤团茶
没错吧?"李求凰撩袍踩上玉阶,假意看不清李梦龙眼里的杀意,热络跨进左右都已是埋
伏的府邸内。
"好嗅觉。我还拿雪水烹茶,清醇更胜诸泉。"
"咱兄弟俩也好久不曾一边品茗一边聊体己话。"
"是呀,好久不曾--"李梦龙接过奴仆奉上的黑釉盏,这茶盏最能保持茶的真香。他品茶
味、闻茶香,啜著茶,眼睛却直盯著李求凰,直到李求凰来到大厅前堂--正是围剿他的
最佳场所,屋顶上的每一支箭都对准了李求凰,只消手指一放,千百支羽箭便能将李求
凰射穿!--梦龙笑容转狞,"从你一出世,我们就不曾一边品茗一边聊过啥体己话!"他猛
然掷杯于地,匡乡信号一响,朱红大门关上,屋顶上的弓箭手探头,左右暗处的人马也
杀出,将李求凰与无戒团团围上。
"瞧,我就说吧,我四哥脑子里挖不出其他好计谋,只会要这套。"李求凰侧著首,俏声
对无戒笑道:"我本来还以为他会再与我多虚与委蛇几句......太沉不住气了。"难成大
事。
"别离我太远。"无戒可没有李求凰的好心情,他谨慎扯住李求凰的衣袖,确定他在自己
伸手可及之处。
"四哥,不是说要请我喝茶吗?"
"这些龙凤团茶,只是泡给我自己独饮,没打算与人分享。而你,手里也有一些龙凤团
茶,据我所知,父皇还将品项最好的赏给了你,你暍光了自己手上的茶,现在还想连我
与大皇兄的茶也一并吞下,是吗?"
嘴里说的是茶,实际上却暗指储君争夺权。
"你该知道的,若不是我对父皇说,我一个人暍不了那么多的龙凤团茶,父皇是打算将
所有的茶都赏给我,你们连杯羹都分不著。"若他李求凰对皇帝亲爹说句"我想当储君,
让我当吧",皇帝亲爹绝不会有贰话,说不定还会当场脱下龙袍给他套上。
"父皇独宠你,谁都知道,那并不代表你比我们这些兄弟有本领。"
"本领又不能当饭吃。在宫里,谁受宠谁就最有权,这道理还要我教四哥你吗?"
"在宫里长大的你应该比我更知道,受宠的人通常命短如昙花一现。"
"我懂呀,宣妃是一个例子,李高也是一个例子,他们都是死在最受宠的时候,前者在
后宫被毒溶成一摊黑血水,后者是连骨头都被火药给炸成灰,全是因为招人嫉妒。"
"日后除了这两个例子,还会再加上一个英年早逝的十七皇子!放箭!"李梦龙一喝令,疾
箭如雨,绵密驰来,像一张大网将两人包围住,毫无生路可走。
无戒更快一步抱起站在他身前的李求凰,唰开长剑,身子漂亮旋身,只听闻金器交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