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典伊

***

已经不清楚血是被止住了，还是流尽了，按照人类的标准，沙睦流失的血量是必死无疑，可是江崎不信，他认为沙睦还是因为自己注射的药剂所以才昏昏沈睡。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木剡取下口罩，“我知道他是你一手培育的，不过，接受现实吧，严重的低血容量性休克，器官衰竭，内脏破裂，颅骨上的枪伤，每一个能够致命。”看了伤口，木剡就放弃了抢救，但看江崎抖着手为沙睦止血，好像随时都能倒下去的样子有些可怜，他只好将旧上司按在椅子上，自己接手，就当让尸体好看些罢了！

“他不是人类！”江崎反复的重复着。

木剡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他也不是机器，修一修，换了零件还能够继续使用……”

“你懂什麽！给我滚！”江崎抓着头发， 暴怒不已。

木剡一见他恢复本性，立马离他远远的，走出去锁上房门。

变异 33下

木剡一见他恢复本性，立马离他远远的，走出去锁上房门。

江崎一步步走到床边，挑起沙睦的长发，在手心搓了几下，将它盖在沙睦的脸上，遮去额上的弹孔。

他应该解脱了才对，沙睦再也不会烦他了，而他有沙睦的尸体，繁育工作完全可以继续，甚至他也解开了繁衍之谜，一切都会很顺利。

但是……

心里有个角落空荡荡的，下一次，如果再进入M1172是否还会有人肯背着他躲避。

没有了，江崎知道自己招人厌，他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喜欢他。

“对不起！”江崎的声音有些嘶哑，低低的说道。

在之前沙睦救过他的命，刚才又救了他一次，如果不是沙睦推了艾，躺在这里的是他才对。

艾居然会放过自己，也是因为沙睦死了吧。

没想到艾会有这种念头。

江崎趴在沙睦的胸膛上，他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甚至没想到自己会如此难过。

【叩扣！】

江崎应声抬头，“嗯？”

“你该早些做准备，博士，写好材料待一小时後，会议开始时传送给对方。”一名研究员提醒道。

江崎没有回答，又趴了下去。

那人也没有多说，反正他只是尽了义务提醒江崎，听不听得进去那是江崎的事了。

***

如艾所说，有了先前沙睦的证词，他曾为了登陆飞船陈诉的一切，‘一切为他所做，江崎也是他劫持而并非他们以为的受江崎指使’，电脑上有录入备份，虽然死无对证，但也因为沙睦已经死亡，无法确认江崎到底是不是有罪，两相抵消下，艾所能呈上的就实在有限，加上M1172的环境，风沙蔽目，即便江崎真的开枪了，说是误伤也不为过。

但鉴於此事引起的风波不小，处罚还是免不了的，江崎官降一级，取消一年的假期，并有为期一年的观察期，在此期间行事不能有差池，同时，决策权易手，不能继续担任飞船海之星的船长。

江崎很平静的接受了，他的情绪还很低落，不过大家似乎认为他是不愿接受处罚，所以心情不佳。

艾再散会时，同样脸色冷淡，公事公办的对江崎说，“虽然我升为海之星的最高执行官，但毕竟是新手，还有很多不懂的事需要您请教，希望以後合作愉快。”

江崎不予回应，甩着脸走了。

艾对着他的背影冷笑，以後有你好受的。

**

沙睦的身体被安置在隔离室里，因为江崎拒绝承认那是尸体，不许他人将他送入冷藏室，也不准他人采集标本。

这就引起了许多非议，最後艾命令士兵强行隔他们，并以江崎情绪失控为由拒绝他接近沙睦。

江崎抗议无效後，自行联系了上级，保证只是不会耽误研究，会这麽做只是为了观察沙睦的身体变化。

最後，江崎也只争取了一周而已，之後，沙睦就只是一块材料，一堆数据，再无其他。

江崎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艾也明白江崎的极限也就是如此，仅仅是一周，那就让它倒计时吧。

江崎在查看资料，看着看着，他震惊的抬起眼皮，攥着手里打印出来的纸，江崎冲到艾面前，把东西往她身前一甩，“你疯了！”

艾瞟他一眼，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快速扫了一遍後，“怎麽了？你有异议？”

“这麽短的时间，你就要重新克隆？”

“旧的去了，新的自然要立刻开始，沙睦不是很成功吗？”

“那也不至於如此紧张，你居然已经做了！前期的准备如此仓促，而且，你，一次就克隆五个，这麽草率……”

艾端起杯子，浅浅的抿了一口，“既然技术不是问题，我想上面会希望早点看到结果，穆德司令今年已经八十六了，虽然我们已经能通过基因疗法将寿命延长至一百五十岁到一百八十岁左右，但这是极限了，司令的身体因为早年受过重创现在每况日下，他的儿子早夭，孙子还小，而他的家族势力却不允许新任接掌着还没成长到足够成熟，上一任就退下。这是很危险的。”放下杯子，艾继续说道,“你那是什麽表情，哦，对了，你从不关心这些，可是，科研之外，有空的话还是多研究研究人际关系吧，我亲爱的‘助手’，我不想事事教你。”

江崎深呼吸，“出了事怎麽办？”

艾微笑，“别担心，防护措施很严格，‘他们’很安全。”

“你准备无限克隆？”

“你不觉得自己很多余吗？既然有充分的材料复制下一代，何必强求於女王，非要用原始的方式繁衍下去呢？而且你失败了，不是吗？”艾笑了，“这就是科技的魅力啊。”

“女王不是必要的，但……”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废话，一个月後，‘卵’就会诞生，到时候我会亲自替他们‘接生’，你走吧！”艾做出送客的姿势，请江崎离开。

变异 34上

**

“混账！”江崎回到房间，大发雷霆，“不顾风险，急功近利的混账。”

把东西砸个稀烂，江崎有一种前尘旧事都成空的错觉，艾不仅是重新了一个指令，也是否决了江崎之前的一切。

等耗尽了力气，江崎躺回床上，茫然的看着头顶的墙壁，“给我收拾干净……沙……”渐渐的闭上眼。

等醒来，环顾凌乱的房间，还未动弹，泪已经流出。

没有唤家用机器人，江崎自己一点一点整理着，砸起来痛快，要将它复原却要花费数倍以上的时间和精力。

江崎按着酸疼的腰和胳膊，他一向好发脾气，火气上来碰到什麽扔什麽，可等他冷静下来，一切又会归於原状。

他走出房间，看着穿梭在回廊上，来回走动的人们，自己，还要这样呆上多少年？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就在这座基地？

沙睦，你不应搅乱了我的生活，又干脆的消失，最不该的是说要陪着我，救了我。

江崎直挺挺的站着，有人注意到了他，却只看了几眼没有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不要发呆了，把这份材料整理好，两个小时候交过来。”一人用手指戳了下江崎的胳膊，递给他一叠材料，“快去啊。”

江崎眉毛皱了皱，最後一言不发的接过。

没有朋友，很多人甚至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对待江崎。很明显艾是要打压江崎，也不会给他出头的机会，除非他离开这座基地。

那麽，还有什麽好顾忌的呢？也让那个讨厌的前上司吃吃苦头吧。

倒数第三天的夜里，江崎在隔离间里停留了两个锺头。

倒数第二天的夜里，江崎在隔离间里停留了三个半锺头。

最後一天──

江崎显得心不在焉，做事也发呆连连。

“喂，人手不够，去把那个杂物柜搬到隔壁去。”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拍着江崎的桌子说。

江崎头也不抬，“喊卫兵去。”

男人抬高语调，“你以为自己还是我们的长官吗？不过是个助手，话我已经带到，你不做的话，後果自负，里面的东西都是保密的，被人偷走你就等着倒霉吧。”

“……”江崎咬着牙，看着他那把白大褂撑起的身体，真想拿东西砸上去。

忍耐了许久，江崎站起来，走到柜子旁。

那是一个高约两米五，长一米，宽一米的方形抽藏柜，江崎瞪着那个站在角落环手看着他的胖男人，吸气，将柜子抬起。

好重，江崎一步一步的往旁边挪。

胖男子拿起一个弯盘，路过江崎，忽然身子一歪，将江崎挤了趔趄，重心不稳的往墙角栽去，“啊！”江崎抽出被柜子和墙壁夹住的手，龇牙抽气。

“你！”江崎抬起手，正要发作。

艾走过来，不悦的道，“你们做什麽？还不快点，这里要腾出来改装加固。”

“知道了，马上去。”男人说完就走。

江崎：“……”

艾看了他一眼，“没事就继续吧，小伤而已，博士不会因为这个误会就大动干戈伤了基地的和气吧?!”

说完，也不给江崎说话的时间，扭头就走。

江崎捧着受伤的手，心里发酸。

夜间──

江崎到了隔离室，喃喃自语，“你看我的手，他们今天要我搬柜子， 我的手被挤青了一片，没有人和我说话，只会要我去做那个，干这个。你要帮我教训他们，那些混蛋们，我去和他们争论，可是，他们把我的脸打了……”

江崎按下罩着沙睦的隔离壁，关掉里面的冷气，委屈的捧起沙睦的手，将那冰冷的手指按在自己肿起的脸上。

“今晚过後，我就保不住你了。”江崎握紧沙睦的手，“也许，离开这里真的没有什麽不好。”

“你好冷……”最後的时刻，江崎坦率的低语，“我後悔了，这里不欢迎我，我以为这里属於我，其实这里从来不是我的。”

变异 34下

“你好冷……”最後的时刻，江崎坦率的低语，“我後悔了，这里不欢迎我，我以为这里属於我，其实这里从来不是我的。”

江崎抚摸着沙睦的手，“我该怎麽办？我不愿他们一点一点折腾你的身体，你一定也不愿意的，是吧？”江崎恍恍惚惚，似乎疯魔般，“你说什麽？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处理好的，你只听我的，我明白，放心吧……”

江崎放下沙睦的手，醉酒般一摇一晃的走到角落，提起准备好的液态燃料回到沙睦身边。

“他们要我一无所有，我不会如艾所愿，她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属於我的，她拿不走……”江崎神经兮兮的拧开盖子，往沙睦身上倒下去，从脚腕开始，一点点向上。

“呼……”江崎粗喘一声，用颤抖的手指摸出点火器，连着按了几次才把火点着。

垂下眼，伸出手臂一点点靠近沙睦。

就在火苗即将碰到沙睦的时候，江崎的手腕被握住了！

一双冰冷的手稍稍使力，把江崎的手往外一推。

本来就没拿稳的打火器顿时甩出，在黑夜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江崎的双眼和那双睁开的紫眸对上。

沙睦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单，一跃而起，门口的白大褂披在身上，沙睦活动了活动颈项。

“你……”江崎惊喜的看着他。

沙睦把头发从衣领里抽出，轻飘飘的望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我要离开了，敢呼救就杀了你。”

江崎先是怪异的眨了眨眼，然後还是很兴奋的跟在沙睦後面，“出了这道门就有监视器，小心点，虽然我决定和你一起走，不过原始的星球我绝对不去，而且……”江崎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那种事你也不能强迫我，等到了陌生的星球，我改了身份，我们可以……”

“你留下。”沙睦截住他的话。

“我们……”江崎倏然抬头，准备抓住沙睦胳膊的手停在空中，“我留下？”好像听到天方夜谭一般。

沙睦转过身，拨开的头发下，额上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如你所愿。”

“我……”

“过去多久了？”沙睦问，“从你给我注射後。”

“七，七天。”江崎手足无措的要解释，“我，我不是有意害你伤得这麽重，如果知道会这样……”

沙睦却没有兴趣听下去，走到隔离室外间的换衣室翻出他人换下的衣服为自己穿上，“既然过去这麽久，想来你应该无事了，我不会呆在这里的。”

江崎忍住尴尬，小声说；“我不会违背承诺的，既然说了，我会和你一起走。”说完，羞耻的低头。

沙睦开始穿鞋子，“不必了。”

不必……不必相陪，还是不必继续，江崎的心一点点往下沈，“为，为什麽……”

“我不想再被你背叛一次。”沙睦靠在墙上，字字穿心，“你让我後悔，我後悔自己答应和你一起来基地，不然就不会彻底失望。”

江崎看着沙睦转身，他脑子空荡荡的，只是本能的拽住沙睦的衣服，如果松手，沙睦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沙睦的身子愣了下，随即拉开门大步向前。

沙睦走的很快，江崎一路小跑，勉强跟上沙睦的步伐，手上越拽越紧。

***

他们一踏上走廊，智能电脑安吉拉就侦查到了非人类生物，确认身份的同时拉响了警报。

【警告！非人类生物外泄，全体警戒，非演习，全体警戒！】

十秒内安吉拉关闭了一切通道。

沙睦粗暴的肢节切断闸门电源，强行打开一道道舱门。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现在蹲下，双手抱头，投降！”

在下了两层，抵达停泊舱前，士兵们设了埋伏，无数把枪对准了他们。

江崎白着一张脸，“退下，连我都不认识了!”江崎指着胸口的标识，递出自己的证件，“我要带着他去阿塔尔空间站，都让开。”

人群中出来一个上尉，察看了沙睦的证件後，“对不起长官，但安吉拉已经拉响了警报，我需要向上面确认。”

江崎咬着下唇。

“不必了。”沙睦一个闪身掐住了上尉的脖子，“都让开。”

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艾姗姗来迟，她被人推着分开人群走到前面。

“即使你抓着的人是我，也离不开这里。”艾指着自己，笑了，“上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江崎眼珠转了转，顿感不妙，他挡在沙睦面前，“你要怎样？”

“留下尸体。”艾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枪，“博士，我给你一个机会，像上次一样，对准沙睦，这是高压电枪，专门用来对付沙睦他们的，足够击晕他们。”

把枪抛到江崎脚边，“捡起来，结束後，这次的事件就此结束，不会上报。”

听到这里，江崎已经惶惶不安，不住的打量沙睦。

而沙睦却没有反应。

变异 35上

“捡起来！”艾厉声说。

江崎慢慢的弯下腰，拿起枪，但脑袋却小小的摆了一下，随即摇头，他後退一步，站在沙睦身边，枪口对准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