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东西虽然很乱,不过还是有点用处。
“有了,就在这里。”我搬出一个白色的塑料盒子。
这是一周前社区医院派人送过来的,因为都是一些旧家伙,我就猜到金莉只会往这里丢,果然。
打开盒盖,该有的都有,我拿出酒精和卫生棉,坐在那男孩旁边。
海天那帮人下手真的厉害,男孩的眼角都裂开了,脸颊泛着紫色,高高肿起。
我用棉花蘸了蘸酒精,刚碰到他脸上的皮肤,他就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别动,这东西可不能进眼睛。”我捏住他的下巴,小心奕奕地把他伤口周围沾染上的尘土和沙石除去。
他还真的不动了,不过好像因为疼的关系,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拳头握得紧紧的。
药箱里还有小半瓶红花油,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起大作用,不过有这些药,也聊胜于无。
让他把上衣脱掉,细瘦的身体上也是遍布青紫。
“你是刚来对吧。”我将红花油揉在他的伤口处,问道。
“是的。”他点头,“昨天被送来的。”
“你的父母呢?”
“他们?”男孩露出笑容,那笑容里还有一丝傲气,“我只知道他们各自结婚,老早就不要我了。”
“老早?”我一愣。
“哼,我是被社工送进来的。”他声音低沉,“那些人把这里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有饭吃,有床睡,不用露宿,也不用遭别人白眼……”
我听了有些想笑,那些社工也并没有说错什么,这里的确有饭吃,有床睡,不过要看吃什么饭,睡什么床了。
“喂,你知不知道那个大个子家伙,他叫什么。”他转过头来问我。
“海天。”我说:“在这里算是一霸,平常我们都要敬而远之。”
“怪不得。”他笑了一声,“我就骂他一声肥猪,他就气成那样。”说到这里,他眼睛一眯,“如果是在这孤儿院外面,我肯定要弄死他。”
“听你这么说,好像你还很厉害似的。”我关上药瓶,把瓶子丢进医药箱里。
“当然!”他扬了扬小拳头,“我井擎在外边混了这么久,什么风浪没见过啊,那个海天不就是仗着年纪大么,比他厉害的多了去了,有机会,我铁定弄死他!”
很有气魄的话,转过头,饶有兴趣地望着他。
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拿过一边的衣服穿上。
“你叫井擎是吗?”我说。
他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说出来了。”我笑了笑,“你很小就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了吗?”
他点点头。“从我记事起开始,就是和一帮叫花子抢饭吃,后来年纪大一些了,就和其他的流浪儿一起拾荒,然后前几天市政府似乎有一个什么计划,我们这些流浪儿,就都被社工送到孤儿院来了。”
他对我没有什么隐瞒,很是坦诚。
这个人和孤儿院里其余的孤儿都不同,只要被海天揍过的,统统都很安分,见着他也会退开,可是这井擎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嚷嚷着要报仇,很少见。
不知他是有胆色,还是真的有所依仗。
想起刚才的场面,拿起刀就捅人,一般的小孩只怕是早就吓哭了,他居然还做出来了,这一点,就足以加深了我的肯定。
“话说回来,刚才你就不害怕?”他带着笑问我,“那几个打我的家伙看情况可是给吓傻了。”
被这个吓到,我真的想说,比这个血腥太多的场面我都见过了。
翻滚而下的车,满脸鲜血的父母,爆炸的气流与浓烟。
这些,比那小小的美工刀要惨烈千百倍。
“我这人胆子天生就大。”干笑了两声,我说:“不过你刚才真的很有气魄,很帅。”
“帅吧。”他咧开了嘴,可是又因为牵扯到了伤口而表情立刻就垮了。
“真他 妈 的疼!”他倒吸一口气,捂住脸颊。
“你这伤起码要修养好几天,如果恢复地好的话。”我说:“那个海天被你这一弄,恐怕要在医院趟不短日子了,你这么厉害,其他的小孩可不敢把你怎么样,不过……”
“不过什么?”
我耸耸肩,“没什么。”
现在虽然太平,但是等海天回来,又会有事端产生了,以海天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想要了解,很难。
“算了。”他双手抱住头,伸展伸展了身体,“我现在就担心那些大人,平常在外面被欺负了还击以后可以逃,现在根本跑不了,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对付我。”
“没有关系的。”我说。
“恩?”
“你放心,金莉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眨眨眼,“我保证。”
金莉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而把井擎撵走,多一个孩子,上边拨下来的钱就多一份,我再去跟她说说,看在钱的份上,她完全可以当做今天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好吧。”他跳下了床,“今天谢谢你了,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我可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
朝外走了两步,打开了储藏室的门,他又回过头来问我:“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白然两个字还未出口,我却忽然停住了。
“我姓江。”我浅浅地笑,“你可以叫我小然,别人都是这么叫我。”
“啊咧,还不肯告诉我名字,真是有够神秘的。”他摆摆手,“算了算了,小然就小然吧,下次有人欺负你就跟我说,我可是很厉害的,一定帮你出头!”
他又充满气势地挥了挥拳头,之后出去了。
我站在原地,不自觉地揉了揉脸。
告诉他自己的姓氏,应该没有问题吧,毕竟没有把名字透露出去,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这个井擎,我还真是不好跟他说谎呢。
就是不想欺骗他,这是那一瞬间,心里冒出来的念头。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他忽然又把脑袋探进屋子里,吓了我一跳。
“什么?”我条件反射地应道。
“你的眼睛。”他指了指我的眼睛,“两个颜色呢,一蓝一黑,很好看!”
说完,他哈哈一笑,闪身没了踪影。
我站在原地,满脸无奈。
Chapter 27
海天住在了医院里,孤儿院里没了他,好像所有的孩子都松了一口气。
原本和他抱成团的人没了靠山,也安静了,渐渐的,连周围的气氛都有所改变。
我本来就没有和其他的孩子有过多来往,但别人看见了我,即使不认识,也会露出微笑打招呼。
大家都是渴望有安宁生活的。
井擎住的地方并不是我们一般孩子住的宿舍,我发现时也觉得奇怪,海天那件事情之后,金莉竟然把他安排到了院长办公的哪一栋楼,专门有一个小房间,我去看过一次,不光有灯,脸床褥都是新的。
灯光,在这里也奢侈得很,所有孤儿的房间虽然都挂着一盏灯,但没几间屋子能亮,我和陆晟轩的房间就是这样,到了晚上,一片漆黑,只能早早地睡觉。
海天的事,金莉也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这一点我更是万分好奇,原本打算去找金莉说一声,现在连这个功夫都免了。
“白然,那天刺伤海天的那个家伙你有没有再见过?”陆晟轩问我。
“没有。”我扯了个小谎,其实偶尔我还是会悄悄去找他,而动机就是我那该死的好奇心。
陆晟轩叹了一口气,“我真的奇怪了,他怎么突然待遇就变得那么好了呢。”
我笑了笑。
下午的工作很快结束,管伙食的师傅出来吆喝了一声,大家立刻一哄朝饭堂跑去。
“白然,我先过去,你快点来啊。”陆晟轩丝毫不甘心落于人后,大步就超前冲。
待到几乎所有人都跑得没了影子,我才下了凳子,走的方向却不是饭堂,而是不远处的五层小楼。
三楼,最右边的房间,我敲了敲门。
门立刻被拉开了。
“哈哈,我就知道是你!”井擎一下把我拽进房间,“没人跟着你吧。”
“没有。”我摇摇头,走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说吧,你要我现在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了。”他蹲在这个房间唯一的小柜子边,鼓捣了两下,拿出一个小塑料袋。
“你看。”两个红通通的东西被递到我面前。
“石榴?”我一阵错愕。
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在食物都无比珍贵的情况下,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能有什么水果吃。
而眼前这两个,是真正的石榴,我甚至还闻到了一股清甜的水果气息。
“你从哪里弄来的?”我看向他。
“金莉给我的。”他挤挤眼,“快吃,这种东西可是很难得一见的啊。”说完,他直接拿起一个掰开,露出内层鲜红的果肉。
我不想推辞,咽了咽唾沫,还是接过。
晶莹的果肉放进嘴里,我眯起眼睛。
“小然。”井擎忽然开口,“你知不知道那个海天现在怎么样了?”
“呆在医院里吧。”我答。
“哈哈,那个家伙敢来惹我,可有得他受的。”他笑道。
我斜眼看了看他,“是啊,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厉害,竟然连金莉都帮着你,还住到这里来了。”
“咦?”他忽然愣住了,“难道让我住在这里,不是你跟金莉说的么?”
“你傻啊。”我说:“我要有那么大能耐,早就自己住到这里来了,哪里轮得到你。”
看着他错愕的表情,我问:“难道金莉突然对你这么好,你都不知道原因吗?”
他脸色凝重下来,摇摇头。
我也觉得奇怪。
“算了,不管了。”他一拍大腿,“既然是别人送上门的东西,我干嘛还想那么多,不要白不要,小然,你以后也不要去外边吃饭了,我这里有吃的!”
然后,还不等我说话,他就急匆匆的出了门,十分钟后,他又回来了,不过手里多了个托盘。
我瞪大了眼。
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还有两碟小菜,一条鱼。
“这……这……”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嘿嘿”他挤挤眼睛,“怎么样,我这里可比那饭堂好多了吧,金莉说我可以直接去找厨子师父要东西吃。”他把托盘放在小桌上,冲我招招手,“快来吃,还有鱼,好香!”
一条鱼,在这里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我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他。
井擎,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待遇,难道金莉的脑子坏掉了?
这一餐饭吃得很香,我也很困惑,但是也没往深处想。
想得越多,越麻烦。
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了。
那次之后,我对井擎就更加的好奇,金莉的特殊照顾都变得有些过分,他竟然告诉我,他得到了零花钱,还可以外出。
“给你,糖炒栗子。”房间里,他把一小包纸袋装着的东西放在我手里。
我拿出一颗褐色的栗子,闻了闻,有一股清甜味。
这些天,买些小零食塞给我都成了他的惯例,我也乐于接收。
“小然,你今天晚上在我这里睡吧。”他盘腿坐在床上,咬开一枚栗子。
我一愣。
“我今天在外边听人说了,晚上有流星雨,我们一起看。”
晚上?我看向窗外,夕阳正好,空气干净清澈。
“好啊。”
我回到屋子里跟陆晟轩说了一声,又悄悄折返回来,和井擎一直蹲在房间里直到天都黑尽了,才轻手轻脚地顺着楼梯爬上了这栋楼的天台。
西城区虽然偏僻,但空气很好,天上遍布星辰,闪烁耀眼。
我们靠着墙边坐下,一动不动盯着天上,很快,就看见了第一道白光。
“哇塞,真的是流星啊!”井擎似乎很激动。
我的反应还算平常,以前看过关于流星的纪录片,不过心里也微微有些震颤。
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小然,快许愿吧!”他扯了扯我的袖子,之后迅速的并起手掌,作了一个很虔诚的姿势。
我哑然一笑,好古老的游戏。
不过,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
“小然,你许的什么愿望?”井擎兴致冲冲地问我。
我说:“这个不是不能说的么?”
“哎呀,你瞧瞧告诉我,老天爷不会听见的。”他一拍我的肩膀,把耳朵贴过来,“悄悄说就行。”
他的耳垂很有轮廓,我只好轻声说:“我的愿望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把自己丢失的东西找回来。”
“啊,就是这个啊,你还真是没出息。”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你呢?”我问他。
“哈哈”他笑,“我的愿望可比你的有意义多了,你听好了。”他把嘴唇凑过来,贴近我的耳边,用很轻很轻地声音说:“我想有个家。”
我身子一颤。
“我觉得我这个还是比较实际的,运气好一些,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来领养我,梦想就实现了。”他抱着手,仰头就在天台上躺下,“其实我很好奇,有人关心的感觉到底是一个什么滋味,从小到大一个人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我能理解他,几乎就是在市井中长大,无依无靠,我跟他比起来,幸福太多。
“不过,现在和以前比是要好些了。”他笑着看我,“有吃有住,还有朋友。”
我眉毛一扬,他是在说我吗。
“干嘛那个表情,我又没有说错话,我井擎向来恩怨分明,小然,这里可是只有你才是真心对我的呢。”
我心里涌过一丝暖流。
“可惜,我要是走了,以后咱俩就见不到面了。”他望天长叹。
我笑了笑,“怕什么,这城市就这么大,而且就你这样能不能被领走还不一定呢。”难得地,我也调侃了他一句。
他忽然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
“小然,要不你长大了嫁给我吧。”
我猛地转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个井擎,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么。
“你生气了?”他笑眯眯地望着我:“我真的蛮喜欢你的眼睛的,很漂亮,唉,如果你是女孩子该多好。”
我站起身。
“你要回去了?”
“当然,不然还继续陪着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么。”我说完这一句,就朝楼梯口走。
他也一个骨碌翻起身,拉过我的手,迅速带着我跑回房间。
“我们一起睡吧。”他脸上有雀跃的表情。
“好吧。”我没意见。
两个小孩子睡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井擎的床很暖和,因为被褥都是新的,睡起来自然比我床上那种散发着霉味的被子舒服。
他伸出胳膊把我圈在怀里,我扭了扭身子,感觉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