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帮你。”一个沉稳的声音忽然在门边响起。
白然一抬头,看见了站在自己眼前的高大身影。
井擎背光站着,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轮廓显现得有些模糊不清,更是隐去了他脸上的表情,可是白然依旧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那种疑惑里带着惊讶,惊讶里带着心疼的实现,落在白然身上,似乎一下子就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井擎……”他的眼泪忽然就这么掉下来了,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出声,“小轩……小轩他……”
井擎大步上前,抚了抚白然的脸,声音温柔得可怕,“不要紧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被温热的手掌这样触碰着,白然眼泪落得更快,完完全全又变回了那个喜欢撒娇,喜欢任性,喜欢在清晨牵着大狗在薄雾小路上边跑边笑的孩子。
井擎却不含糊,一把将陆晟轩背在背上,丝毫不管他身上的血污,两人出了走道,还没上得阶梯,却又不得不停下脚步。
下来的阶梯已经被上十名保镖堵得严严实实,十几把黑洞洞地枪口指着两人,井擎眉头微皱,而白然,也擦干眼睛,面容冷静。
井擎心里越来越困惑,他不知道为什么陆晟轩会以这样一幅遍体鳞伤的姿态出现在江家,更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让人很少涉足的地下储藏室会来这么多的人。
而且,这些人里多少还有一些自己眼熟的,那些平日里称呼着自己“井哥”的人,现在却拿着一把枪对着自己。
难道是为了陆晟轩?
思考的时候,他不经意地斜过眼睛,却发现白然也正在看着他。
那样一双漂亮的瞳仁,深邃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里面满满的,是一种信任的目光。
一刹那,井擎忽然觉得,自己可以为了这双眼睛去做任何事。
因为他知道,这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漂亮的弯,一如二十年前小然笑起来灿若星辰的眼眸。
记忆里的那张脸早已有点模糊不清,但此时却又逐渐清晰起来,白然的眼,白然的鼻,白然的轮廓,缓缓化开,又重新凝聚,一瞬间,他脑子里轰然巨响,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二十年前的天台,自己曾经满怀希望地对着这张脸的主人说:“小然,不如你长大以后嫁给我吧。”
与白然相处这么久,他发现自己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有认认真真地揣摩白然脸颊上的每一处细微的地方,现在想来,除了那一双漆黑的瞳孔,他和小然是那么的像。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眼睛要是黑色的呢。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井擎又瞬间惊醒,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右眼是黑色的,不是蓝色的,他姓白,不姓江,他是白然,他不是他,不管怎么相像,怎么神似,他终究不是他。
“哈哈,没想到井哥也这么好兴致,还专程到这里来当英雄了。”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井擎,他正过脸,看见黄百年大摇大摆地从一群保镖中间走了出来。
“是你!”白然咬牙低吼,“是你把小轩弄成这样的,对不对!”
“你说谁,说他?”带着一种调笑的语气,黄百年指向陆晟轩,“这个家伙自不量力,居然想要威胁我,哼,简直就是找死!”
白然呼吸变得粗重,忽然感觉肩上一沉,发现井擎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一切有我。”
一句话,猛然间将白然脑子里好不容易凝结起来的戾气冲击的七零八落,他感觉一种酸胀的感觉直扑鼻尖,眼泪又要出来了。
“黄百年,让我们出去。”井擎不冷不热地说着,“你还没权利管住我。”
“哦……?”黄百年装模作样地拖长声音,“井哥,这可不好办呢,这地方怎么说也是我管的,你要这么就将我的人带走,少爷那里,恐怕也不好办吧。”
“哼,你抓了人,却瞒着少爷和宅子里的其他人,黄百年,你好大的权利。”
“哎呀井哥,你这一顶大帽子扣出来我可受不起,我抓这人是有原因的,谁让他要惹上我呢,他惹了我,我不过是寻仇罢了,这种私人恩怨,我为什么要告诉少爷,去让他烦心呢?”
“那你也要看他是什么人!”井擎语气忽然冷下去,“安娜身边的人,启事你这种小脚色能随便动的?”
黄百年眼睛一眯,显然对“小脚色”这个词非常不满。
“罢了,井哥我还是同你说一句道理,你现在放下那个人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当然,那个小子得留下。”他指向白然。
白然眼角一跳,忽然就笑开了,“真是可笑,你以为你是谁啊,江家什么时候轮到一条狗来做主了,看来江胤天这个家主,做得真是不成功。”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黄百年大喝一句,面对白然,他完全不用对井擎的那一种客套。
白然却冷笑一声,“好话不说二遍,我只是问你,小轩身上的伤,是不是你下的手?”
黄百年看了看井擎背上昏迷不醒的陆晟轩,也是笑:“当然,就需他拿着刀对着我,就不许我拿着皮鞭对着他?他身上每一处口子都是我亲手抽的,哼,到这里来撒野,简直就是自寻死……”
“砰!”
枪响来的突然,所有人都还没有缓过神来,他们在那一刹那唯一看在眼里的,只是白然手里不知什么时候举起来的枪,还有黄百年头上瞬间爆出来的血洞。
这个做了半辈子坏事的男人,在这个地下室里最猖狂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这么突然的,被一颗瞬发而至的子弹如此简单的结束了生命。
Chapter 48
“黄先生……死了……?”几名保镖轰一下炸开,纷纷掉转枪头对准白然,眼神警惕,一会落在井擎身上,一会落在白然身上,一会又落在黄百年的尸体上,各有各的表情。
“你们在干什么,把枪放下!”井擎当机立断,怒喝出声。
几个保镖脊背一颤,可还是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其中一个或许是资历比较老的往前迈了一步,开口说:“井哥,黄先生怎么说也是我们上边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恐怕事情不好算。”
井擎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黄先生一死,少爷肯定会查,我们哥几个也不想让您为难,你把凶手交给我们,我们也好交差,至于那个人,你想带走就带走吧。”
能被黄百年带在身边的人,怎么都跟了他一段时间了,如今他一死,虽然与他们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是如果江若凛问下来,也少不了一通责怪,毕竟那些背地里的生意,还不能一下子找到接手的人,莫名死了一个工具,江若凛也会窝火。
“不可能。”井擎当机立断地拒绝。
“井哥,我们也是尊敬你才问一声,黄先生一死,总要有人出来担着,况且外边那大片的生意……你也是知道的。”那保镖并没有因为井擎的强硬而发火,只是缓缓说着,用一种商量的语气。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少爷那里我自然会去说,现在你们让开。”井擎抬脚将横在阶梯上的黄百年的尸体踢开,仿佛那是什么秽物,看都懒得看。
白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微微垂着头,站在井擎身边也不出声。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握住,淡淡的温度顺着手心转了过来,白然脸色一滞,心跳加快了不少。
几个保镖顿时面露不满,有好事的已经开始叫嚣,井擎知道,今天要简单离开已经是不能的了。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白然会那么干脆地一枪蹦了黄百年,虽然那个家伙死有余辜,但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人,都不会有这样的胆识。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就没有丢下白然一人的道理。
“没事的。”白然忽然在井擎耳边小声说:“没事的,他们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井擎似乎看见白然的嘴角勾了起来,他在笑。
啪啦,枪上膛的声音。
看见白然又幽灵一样把枪举了起来,保镖们如临大敌,只是白然动作更快,刹那功夫,枪响再度回荡在整个地下。
众人头顶爆出一团电火花,周围立刻变得漆黑一片。
“别开枪,免得打到自己人!”领头的保镖大喊道。
“走!”白然一扯井擎的手,井擎会意,身子猛地超前弹出,黑暗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充斥着的是挥舞的手臂还有粗秽的叫骂。
再没有任何顾忌,二人肩并着肩,井擎护着背上的陆晟轩,白然则拉着他的手灵巧地穿行在人缝里,片刻之后,下方依旧是混乱一片,而两人却迅速脱离了那些保镖的包围,冲到了来时的房间。
“先去我的屋子避避。”井擎也不含糊,“不要走大路,走花园,能走吧。”
白然脸色有些发白,虽然不排除是灯光昏暗的原因,但井擎还是有些担忧。
身后的通道里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应该是那些保镖,白然跑到一边将那个放在墙角的箱子拖过来,用力推下阶梯,箱子翻滚着掉下去,又听见下面一连串的骂咧声,看来那些家伙一时半会是上不来了。
井擎打开了门,正要出去,忽然一道剧烈地光束射进了屋子。
门外,站着许多人,好几个保镖拿着强光电筒不断朝屋子里照着,井擎与白然无所遁形。
“出来吧。”门外传来一个男人冷冽的声音,井擎不可置信地轻呼道:“若凛!?”
江若凛披着一件长衣站在门外,里面只穿了丝质的睡袍,应该是刚从床上起来不久,表情带着一丝玩味,陈九站在他右手边,面目凝重,眼神里还有着担忧;而他左边,却站了一个井擎怎么想都不回出现在这里的人。
许迪。
许迪脸上依旧是有着胆怯,他努力想把背挺直,可是细瘦的身体怎么看还是有些佝偻。
看见们打开,江若凛吹了个口哨,“怎么,还想在里面躲着么。”
井擎与白然缓缓走了出来。
看见白然,许迪眼里先是闪过一抹惊讶,然后便换成一种妒恨的光芒。
“井擎,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江若凛冷笑着指了指他背上的陆晟轩与一边的白然,“没人给我解释的话,我真的很困惑。”
“少爷,是这样的。”陈九却先开了口,“黄百年瞒着你把Ailinisi的陆先生绑了回来,似乎还动了刑,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得知。”
江若凛冷哼一声,“Ailinisi,就是那个陆晟轩?黄百年胆子不小,这种事情也敢瞒着我。”
陈九立刻道:“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少爷您不用多费心。”说完,他给身后两人递了个眼神,两人立刻上前想从井擎那里接过陆晟轩,井擎退了一步,眼神带着警惕。
“没事的。”白然小声说,“没事的,把小轩交给他们吧。”
两人带着陆晟轩,不知道是不是陈九有暗中授意,总之他们迅速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好了,那么现在,我们再来看看还有什么事情。”江若凛遥遥看着井擎,“井擎,你是不是要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呢,而且,还和那个家伙在一起?”他指向白然。
井擎神色复杂,不答。
“为什么不说话,你向来不会对我的问题保持沉默。”
“……”
“还是说,你有什么不方便告诉我的?”
“……”
“或者……你已经开始打算背叛我了!?”
井擎神色一惊,立刻说道:“我没有!”
“少爷!少爷!”身后那扇门里又传来动静,那几个保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跑了出来,一通大叫,“少爷,黄爷死了!”
江若凛眼神一寒,“黄百年?”
“是啊,黄爷死了!”狼狈的保镖们眼见江若凛,仿佛像看见了什么救命天神一样,纷纷指向白然,“是他,是他杀了黄爷!”
“若凛,这件事……”井擎想要说什么,但江若凛却干脆地吼道:“你闭嘴!”
他嘴唇微张,还是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白然表情不变,静静地看着那几人不断对江若凛诉说着自己的“罪状”。
“是吗,黄百年死了啊……”听完保镖的控诉,江若凛对许迪勾了勾手指,许迪颤抖地递上一根香烟,可是点了好几下都没有点燃。
江若凛眉头一皱,“没用的家伙,滚。”
许迪立刻收回手,咬了咬牙,退后几步。
自己点燃香烟,江若凛深吸一口气,吐出一个烟圈,玩味地说着:“黄百年死了,这事可不好办啊,而且,还是被你杀的。”他带着笑容看向白然,“他虽然总有一些小心思,但怎么说也是我手下一个办事得力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我这个做主人的,怎么说也要给他讨点公道不是。”
“你想怎么样?”白然十分平静。
“这个简单。”江若凛吐了个烟圈,“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命还命!”
什么!?
井擎和陈九同时变了脸色。
井擎弄不清楚自己此时心里的感觉,那是焦急,一种怎么也说不出的焦急,心跳骤然加快,感觉都要爆开。
白然表情依旧没有变化,直视着江若凛的眼睛,不惊也不惧。
相反的,那眼神看得江若凛心里有些发虚。
“要我的命,恐怕没那么简单。”白然开口了,“你不过是死了一条狗,还能再养一只,可是我要是抵上了这条命,我可以肯定地说,天胤商企会在一周之内,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却说的江若凛立刻暴怒,“你在威胁我?你一个丧家之犬的东西……敢威胁我?哈哈……不过是一个小白脸,你真的以为,安娜会为了你,用她最后的血本来和我斗到底?”
白然却只是露出一抹淡笑,那表情像是长辈在训斥小孩,“你太年轻了,你还是太年轻了,你或许根本不懂得,经商之道就在于不要看轻任何一个人,永远都不要。”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了,我什么风浪没见过,实话告诉你,安娜那些家底我还没看在眼里!”
“是吗,那你当初派人把我抓来,又是为了什么呢?”白然反问。
江若凛哑口无言。
“你在害怕,你一直在害怕,你根本就没有能吃定‘蝎’的资本,你害怕自己那些丑恶的行径暴露,会让这么多年来屹立商界的天胤商企一夜崩塌,所以你抓了我,把我软禁在这里,以此为要挟,目的,就是警告安娜不要轻举妄动,毕竟有一张可以掣肘的牌握在手里,是会增加不少安全感的。”白然缓缓说着。
江若凛怒极反笑,“看来你不笨,能想到这一层,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错,我是对安娜有些顾忌,但是如果说我怕她,那你就是大错特错,杀你又如何,撕破脸又如何,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有胆子骑在我江若凛的头上耀武扬威!”
“我劝你最好冷静一点。”白然的表情却忽然轻松下来,甚至还无奈地耸了耸肩,“差不多十年前,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局长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我只花了三天时间,就让他滚下了台,顺便还要了他的命……现在想来,那还是我第一次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