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再不会见他,也不想见他,因为我害怕,再见他我会露出惋惜、景仰、痴迷的神情,我会忍不住说出来,这样的谛仙般的人物怎可沦为别人的禁脔,好似无暇的美玉落入泥潭……
那一夜是我当值,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王爷身子略好,据说要唤一位公子侍寝,洗星姐嘱咐我们凡事一定谨慎小心,她的眸中我分明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痛苦。
晚间,碌公公引领我们四个托着食盒酒盏等物进了内殿后,便退出去了,沐月姐又指引我们规矩地在一处悄无声息的跪下,可是之前的一眼已足够我看清眼前形势的了。
洗星姐衣裳半褪、发丝凌乱的半跪半靠于床檐地上,目光迷离,呼吸急促,裸露的肌肤上触目惊心的横陈竖列着一道道红色的伤痕,是指甲的划痕,散在雪白的玉肤上,妖冶又淫荡。
第一次见王爷,当真是貌美无暇,苍白的脸色如莹玉似满月,烟眉微蹙、眼泛秋波、嘴角含春,娇喘微微,只着了一件白色的绸缎里衣,虚弱的懒散一卧,病态的柔媚诱人堕落,当真是远惭西子,近愧王嫱。
“拿上来。”疲惫的声音传来,明明清越的声音却因其中的戾气而显得阴森。
于是我们慢慢跪行至前,忽听兰裳一声低叫,我心中一紧,她怎么这么莽撞?!抬眼偷偷打量王爷的神色,却惊奇的发现他的眼中闪现出一种喜悦嗜血的光芒,好似就等待有人犯错他好惩罚一般。
满含笑意的说了声:“拖出去好好调教。”沐月姐便出去唤了碌公公带人将浑身发抖的兰裳拖了出去。
我却知道,从此,这个姐妹我是再不得见了。
我忘了求情,甚至忘了呼吸,因为随后的慌乱中,我竟看到了半掩的床幕后,那个浅笑安然的人,燕熙。他略带无奈、哀伤的看了眼兰裳,淡淡扫了眼我们,便又专心伺候王爷,小心谨慎的打量他的举止言行,我似乎可以感觉到他那舒缓平静外表下绷紧的神经。
一屋的静默,没有人开口,理应如此……
我们一样都是命运任人操控的——下人。包括他,也在小心而忧伤的活着,什么光环环绕,什么超凡脱俗,都是虚无,兰裳的一命也不过换来他视线的半秒停留——因为他也一样的无可奈何。
我静静的守侯、跪着、等着,连滴泪都没有掉下,只是心碎的声音却响若惊雷。
看着王爷用酒淋下时,洗星绝美的笑魇,湿了的发和衣,迷离的醉眼,无助混乱的呢喃。
我竟然就那样泰然处之的,在这间屋子里,看着带着一身深深浅浅新新旧旧伤痕的燕熙,扬起阳光般和煦,柳絮般轻盈的笑容,用他的温柔的唇舌讨好的舔弄着王爷,微微起身,麦色的肌肤泛着荧荧暖光,散乱的墨发下美丽平和的脸孔,直至此刻依旧如许祥和。
在王爷要求时缓缓落下,俯身纳入了王爷那叫嚣着的美丽欲望,轻轻吁了口气便款款摆动腰肢。
——如此美丽的画面,谁又会想到里面那丑陋的无奈……
一甘人都静默的低下了头,满室回荡的只有王爷渐起的呻吟——妩媚而销魂。
生活会不会变迁,圆中月下,每次再次相见,燕熙公子那清懔的身姿依旧美丽如常,不染凡尘,可比皓月的辉芒。
是否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也一如这夜空中那默默叹息的银月一般永不变迁的如许彷徨……
番外
憩香轩。
紫陌花幽然精巧的开着,在林间小径星星点点。
几处古藤攀爬在飞扬峭丽的檐角盘龙柱上。
昨日新雨,堂前苗圃的嫩苗都娇柔的滴着晨露,袅袅青烟自窗间门里许许升空,又消散在碧澄如洗的长空。
我小心的扇着蒲扇,药香股股催的我这辘轳饥肠更是抗议的喧嚣,金色的晨光撒进来,药雾憧憧的舞动着。
心里正琢磨着,小碌子说的中午要我去湖边的暖亭,传话的李婶说好象有紧急事,我还不知道他,八成又是趁着王爷病了整日休养,出来找人陪他吃喝。
我就奇怪了,他那么个大条神经的人,怎的就在王爷身边担这么久的差事还好好的。
“染砚,再发呆药都要糊了。”
我猛然回神,“啊,是。”
侧头看去,是主子含笑立在门外,晨光沐浴中一袭紫衣,轻柔和暖,说不出的好看。
主子是我最佩服、最喜欢的人,总是那么温柔和善的待每个下人,无论什么时候,想起他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好象揣了个太阳!
我小心的压了火,将药倒在垫了绢纱的荷叶漏里滤了杂物,只将看来细腻的汤汁盛在玉盏里,递给了刚进了药堂坐在竹椅上的主子。
这是早上每日都做的事,闭了眼一样干的好,服侍主子都几年了?
当年祥王将我和小碌子一众小太监在宫中选御侍时,送了宫去暗里照料主子,后来圣上又分派我们来了安王府,幸喜我还是分来照料了主子,可惜小碌子当时只是个粗使太监。
至今已经三年多了,我的名字小安子也被主子赐名染砚给换了。
说是怕冒犯了王爷,主子起的名字我也可喜欢了,好象我也是个学问人是的!
前不久小碌子却被提升到王爷身边去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庆祝的时候,主子却惋惜的叹气。
直到一次去食房取主子的药粥时,无意听到打杂的老妈子们说,王爷身边又少了几个人——我才明白,着实替小碌子着急,怕他也有危险。
可是,他倒是一直好好的,还跟我说,主房那边伙食可好了!……
看着主子一口一口呀着苦药,真是心疼。
这么好的人,又美的跟个天仙似的,怎么就身体那么弱,还记得几次从王爷那侍寝回来,受了伤,本来压住的咳嗽、心口疼什么的毛病都是越发的厉害,一次还差点没了命。
多亏宫里的胡太医跟主子的爷爷是好友,连夜赶了回来,才救回了主子的命呢!
处理了药秣,才跟了主子回内殿。
他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病,连药也是偷偷拖胡太医送来的。
我什么都听主子的,便每日亲自帮他熬制,小心掩着。
用了早饭后,多是去水桥的归云亭抚琴,然后回来读书,下午会有个午睡,然后再是看书、下棋。
主子每日都很清闲,我一直不明白王爷为什么独独宠着燕熙公子,虽然他是和顺的亲切,可是主子这么美,尤其是笑起来全是妩媚的温柔……
祥王爷就十分的爱主子,从前在祥王府做伴读时,王爷就对主子千依百顺的,还常常同去主子家。
听说本来王爷想请相爷答应将主子嫁给他为妃,可是丞相却将主子在御选时献给了皇上,就是谁都没料到的是,圣上竟然连这么美丽的主子也忍心不要,竟给了安王爷……
唉,真乱,反正就是主子真可怜!要是这世上有一个人真心疼他该多好啊!
晚上的时候,常有客人来,都是飞檐走壁的高手,主子说是他的家人。
每次都将其他下人散了,只留我守着把风,我十分高兴,主子最信任我了。
夜深时,主子总是带着茶点,到花园赏花,他说喜欢紫陌花,那么自由随意,没有束缚多好。
就只这一点我不认同,牡丹多好啊,又华丽又富贵。
主子喜欢弄茶,红茶、绿茶、花茶、药茶、果茶……都好,软软的热气里,主子笑得最是柔和闲适。
主子不能喝酒,几乎滴酒就醉,而且醉了会骂人,可是就是骂人都是柔声细语的出口成章,所以说我最佩服主子了!
可是有一次王爷给主子灌酒,听说主子把王爷也给骂了,可是因为神情温柔、语音缠绵加上又是引经据典的,王爷没听懂——只是罚了主子嫌他罗嗦,好在燕熙公子宽侍了王爷半天,才提前送了主子安然无恙的回来。
主子……
“染砚,夜深了,回去吧。”
“诶,是。”
我忙回身帮主子整理了下外披的衣服,提起了一旁挂着的灯笼,小心引路。
主子身子弱,是熬不得夜的。
……
啊,遭了,我忘了小碌子的约定了!
算了,反正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番外
每天都会见少爷看着徐离小姐的画像,一站就是很长时间,几十年了?……唉,都快记不清了……
记得初见少爷是,什么时候呢?
我自小没了爹娘,是在城郊的一所废院里长大,跟着几个都不大的孩子。因为我最小,大家很疼我,叫我七胖。因为几岁的我,瘦的都没了人样。
一哥很照顾我们,一次我病了,发了高烧,他连夜出去找大夫……回来时,只拿了包药,可是他的身上却已经遍体鳞伤……知道后来我才知道,没有大夫给我们这帮乞丐治病的,因为——我们没有,钱。
不知不觉中,我们都渐渐长大了,可是他们却不让我离开,不许出门。十岁那年,我偷偷的一个人去了城里,想找个差使。我不想靠他们养着,如果我也能帮着挣钱,也许大家就都有肉吃了。而且听三哥说,最近世态好,他们都有了工作,虽说钱给的不多,却让我们再没挨饿。
走在城里,我奇怪的打量街道两侧林立的商铺,来往的衣着华贵,或是粗衣布衫的人们。尤其让我惊讶的是竟然还有很多飞来飞去的人,其他人却仿佛见惯一般毫不在意。
我很好奇,为什么哥哥们从不让我出来,从不对我说外面的好……而且,很挫败的,我没能找到一分工作,每次还未进门,便被哄了出来,他们骂我是贱坯子,还说什么还会偷钱的败类……已经快一天了,脚,很疼,肚子,很饿……
就在我走到一个很美丽的酒楼附近时,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叫住我,打量一会问“在找事做?”我楞楞点头,忙说什么苦事我都能干的!
他笑了一下,竟然很妖媚!刚要说话,忽然向旁倒去,骂道:“谁!不长眼睛吗?连……?!”还未听他说完,我已被人拉着跑远,是一哥!
他拉着我一直穿过了几条街,才在一个死胡同停下,将我拦在里面,气喘吁吁的骂“谁让你出来的?!就你这个样子,什么也不知道,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我委屈的刚想回话,四哥的声音从一哥后面传来,“呦,老大,这么早到了?今天收获怎样,我们刚碰见了个落单的老婆子,抢了不少钱,真……”
一哥的表情,很痛苦与惊慌,我推开他,三哥的声音噶然而止,他的脸色青白交闪。“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好营生吗?”我问。
再后来……也许因为盛怒——恨他们的欺骗,更恨他们,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纯真的享受他们的牺牲……都记不清了。我一定骂了他们,边哭边指责……然后,他们也哭了,生气了,说了不知是什么,还有后赶来的哥哥们……五哥很气愤的打了我,骂我是不知好歹,忘恩负义……我已经不再说什么,只是站着呆呆的任他将拳头砸在我的脸上胸口……直到
一个身影从空中恍惚的出现,懒懒的笑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真是好本事呢!那不如让我帮你们好好欺负他吧!”然后就拎着我的衣服……飞走……
我只觉得身子轻了,摇晃中,低头只见哥哥们的身影远去,脸上全是惊讶与焦急……
再后来我就到了裴将军的府上,因为救我的是裴家的表少爷,裴易。他说要我做他的小跟班,又让下人给我穿上华丽精致的衣服,送来我从未尝过的好吃的饭菜。我打量着干净整洁的屋子,从此这就是我的卧房了,可是心里却没有底一样的不安与……迷惘……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我跟着你?”我盯着他问。他很漂亮,十四、五岁的样子,英气逼人,笑起来很好看,可是脾气却很古怪,府里的人说表少爷自小孤僻,不喜欢理人。可是明明这样对我温和亲近。
他看了我一眼,随意的道“我心情好,刚好路过,而且……”又打量了我一眼,“看你满有骨气的,那么多人打,竟然只是不闪不避的冷视。”我低头,他误会了,以为哥哥们欺负我,其实现在我想明白了,他们都是为了我……
“听说,这里的下人,只要不是卖身的,月奉都很高。”我看着他鼓起勇气问。他愣了下,又笑道“果然有意思的小家伙……好,就每月二两银子给你吧。”二两决不少,比其他人高了很多,于是我规规矩矩的行礼道“我会做的比别人都好的,少爷!”
从此,我都从心里敬他为少爷,我会尽心侍奉的,为了——他,是个好人。
他问了我的名字后,只说,日后便叫我——裴七。
可是少爷待我,却很好,不像个下人,他会教我读书写字,还会逼我练功,学习武艺,说是扎不稳马步就没有银子可以拿……这一次,我明白,再严厉,也是为了我好……
平日这里的下人不多,少爷说,他不喜欢人多,闹的慌,可是却喜欢我与他聊天——其实多半是他讲,小时的事,他的早逝的父母,自小寄人篱下……
那年中秋,吃了团员饭回来的少爷,却拉我去假山上喝酒,他说“我不是要靠他们养活的贵公子,我会自己作出成绩给爹娘看,我……想去参军,你去吗?”
那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他,也不是什么开心快乐的人,他——是与我同病相怜吗?所以才如此另眼看待。
我毫不犹豫的应了。于是一同上路。裴府的人,没多说什么,好象没有亲人分离的悲伤……我临行前将暂了几个月的银钱带回去,送给了哥哥们,说希望他们找些好工作,我的少爷待我很好,我要随他去参军。
少爷的伯父是大将军裴尚阔。可是少爷却并没有要求任何优待。我们同新兵一起每日苦莲基本功,吃军粮,住在简陋却也干净的军帐……少爷从未叫苦,反而眼中有着从前从未有过的光芒……他永远是最刻苦,最棒的一个……
三年后,新兵的第一次征战,是圣土北面一直心气高傲的种族——远蛉。在千年不化的雪山上。从前很多次的围剿都失败了,这次的先前部队据说也牺牲了很多人。远蛉族人并不多,却都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又有着雪山天险……
行军到了雪山脚下,已经感到彻骨的寒冷,风中夹带着凛冽的雪花……
带军的是——裴将军,我们只是临时调来的候补部队……也许是第一次的出征,我几乎惊慌的记不得什么,但是少爷眼中灼灼的光华,和那令他成名的一战却仿佛还在眼前……
满目的冰雪,厚厚覆盖在连绵的银色山峰,满地尸首与鲜血。我们在风中战栗,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新兵,眼中涣散的惊惧,战抖、重重的喘息……
兵戎相见时,杀声、喊声、害怕的尖叫声……远蛉族骄傲的战士,洁白的战甲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穿行于我们慌乱的军中——杀戮……
然而,一个翻飞如腾龙的身影,带着狠厉的剑势,惊天的战意,无谓的迎击。发丝在风中张狂的飞扬,微皱剑眉,肃目冷凝……剑影的华光中,疾风般穿息、毫无迟疑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