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就站在我的旁边,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忘记了呼吸,手指冰凉。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然后准备静静地死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去治疗?为什么?”
莫凡剧烈地摇晃着我,声嘶力竭地质问我。
“什么时候发现的?”
“欧阳非,你回答我,你说话呀!”
“你现在是放弃生命,你知道么?为什么要放弃?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他虽然语气很重,可脸上全是担忧,全是害怕,一副难受的快要死去的样子。
“这种病,到头来不都是人财两失?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再遗憾地死去?我就想无忧无虑的和你在一起,哪怕几个月,几个星期,甚至几天也好。”
“小非,去接受治疗吧,听话,听话。”
仿佛旁边没有人,莫凡紧紧地抱着我,呜咽地求我去治疗。
莫凡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我以为,只要我不说出口,我就不会死去,我就可以陪着莫凡,到天涯,到海角。
没有希望的时候,我可以选择平静地面对。可是,如今我有一份希望,我希望能够有多一点的时间与莫凡在一起。
每个人你都害怕死亡,是的,我不想死。
但经历过那场生离死别之后,我更害怕以那样一种衰败的姿态离开心爱的人。
“莫凡,你能接受么?看着我一天天苍白下去,消瘦下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看着我被病痛折磨,看着我被病魔消磨生存下去的意志,看着我等死。”
莫凡怔怔地看着我,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尽力对我露出一抹美丽的微笑,“小非,你选吧,你自己选,生也好,死也好,我莫凡都陪着你。”
莫凡永远都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来对待我,永远都可以把话说到我的心底里。
既然你说你生死都陪我,我又怎么可能去选择死。
“好吧,我接受治疗。”
“小非,你听,你听,我的心都在笑。”
“傻瓜。”
又哭又笑的,莫凡真的成了个孩子了。
一边的何语谦和白潇潇看着我们俩,都笑出了声来。
好吧,再一次,面对死亡,我们尽力微笑。
柯医生已经帮我联系好了国外的医疗机构,所以莫凡和何语谦开始着手为我办理去那里的相关手续。在那之前,我在柯医生的安排下先住进了医院开始治疗。
很不幸,我的病情已经进入加速期。
“莫凡,如果我不接受治疗,你怎么办?”
看着一旁笨拙地削着苹果的莫凡,我实在忍不住了,抢过苹果和水果刀,开始削起来。
“你是病人,好吧?”
莫凡伸手想拿回我手中的苹果和刀。
“别把我当病人,好吧?”
莫凡笑笑,凑上来亲了亲我。
幸好是单人病房。
“小非,如果你不接受治疗,我就陪你到处旅游,然后找一座漂亮的山,我背着你上山,看日出,再一起跳下去。”
好~轰轰烈烈的死法。
“莫凡,过几天就要开始化疗了,那时候我会变成猪头,这两天抽空陪我去两个地方吧。”
“哪里?”
“小屋和机场。”
“可是你身体不适合外出,田俊杰和我家里人又都在找我们,我怕万一……”
“莫凡,没有很多机会了,等出了国,我再也没机会了。”
莫凡搂住我,轻轻摇晃,不让我再说下去。
“还是想去看日出?”
“嗯,哪里的日出都比不上那里的。”
之后,莫凡是偷偷把我带出医院的。怕我劳累,莫凡还是租了一部车。
小屋里有我和莫凡最最温馨的回忆,还有那架钢琴。
“莫凡,弹琴给我听吧,好久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了。”
“好,随你点播。”
看着莫凡坐在钢琴前弹奏,觉得很多东西已经离我很远了,而很多东西却也深深刻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散发出一种芳香,让人想起的时候不自觉地从心底里笑出来。
莫凡的决定没有错,在去机场的路上,我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强烈的撞击弄醒的,我们的车被人从后方撞了。
还没有缓过神来,我便被人从车里拖了出去,接着便被拉上了一部面包车,车上,莫凡已经躺在那里,他的头上全是血。
“莫凡?莫凡?”
“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终于被我找到了啊?”
是田俊杰。
他把我捆得结结实实的,嘴巴里也塞了东西,然后就开车飞驰起来。
没过多久,又是一阵车辆撞击。
有人把我,莫凡和田俊杰一起装进了袋子带走了。
被人拉出袋子的时候,感觉已经过了将近几个多小时。周围的家具很豪华,身边没有莫凡,身上的绳子依旧束缚着我。
“小凡,就是为了他?”
随着房门打开,一个苍亮的声音响起。我看向门口,是个穿着非常讲究的老人。
“小非?”
老人身后跟着进来的是莫凡,他看见我就想冲过来,可是他身边的人架住了他。
“爷爷,你让他们放开我!”
这个老人是莫凡的爷爷。
“就是为了这个男人,你动用我那么多力量去对付那个田俊杰,是不是?”
他走进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哼,没有这道疤,的确长得漂亮。”
“小凡,男人玩玩就算了,何必那么认真?”
“爷爷!”
“爸爸。”
随着高跟鞋的声音,走进来的是莫凡的妈妈。
“那个田俊杰处理好了?”
“是的。”
“小珺,我跟你说过,妇人之仁要不得,当年你要是干净地处理掉他们母子,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是的,我知道了。”
莫妈妈在莫凡爷爷面前显得毕恭毕敬。
“小凡,你想知道我怎么处理那个田俊杰的吗?你要是还想眼前这个男孩子活命,就给我回来。”
“妈妈,是你告诉爷爷的?”
“你的照片传得到处都是,还要你妈妈告诉我?”
“爷爷,你放过他,也放过我吧。”
“要是我会放过他,你还用躲我?”莫爷爷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我想说话,奈何嘴里塞了东西。
“让他说话。”
一声令下,他身边的人就上前来拿去我嘴里的东西。
“你有什么可说的?”
“我们只是互相喜欢。”
“喜欢?男人之间?”
莫爷爷给身边的人一个眼神,那个人抬起脚就踹我。可是,莫凡扑过来把那个人推开了。
“小非,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莫凡又被身后的两个人架住动弹不得。
“爷爷,求你了,放了我吧,我们……我们……”莫凡喊得声嘶力竭。
“爸爸,让我来处理吧,我会把莫凡带回香港的。”莫妈妈开口了。
“小珺,你肯定会放他一马的。”
莫爷爷的意思是要把我置于死地。
“莫凡,我说过,我放你出去学音乐,那是唯一一件你可以自由选择的事情,如果我不默许,你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离开我的身边。现在你为了一个男人,宁愿放弃自己的所有,还不惜与莫家说再见,这是我不能容许的。”
说罢,他便给了站在我身边的人一个指示。
刀起刀落,我的腿上便是一道血痕。
“不要,爷爷,不要……”
莫凡拼命地想要挣脱束缚,可惜一点用处也没有。
“莫凡,要是不想看到他丧命,你最好给我回来。”
又是一刀准备向我袭来。
“不要,爷爷,他有白血病。”
“不要,爸爸,他是你儿子。”
第三十二章
明知道总有一日
所有的悲欢都将离我而去
我仍然竭力地搜集
搜集那些美丽的纠缠着的
值得为她活了一次的记忆
——席慕容
整个屋子里顿时没了其他声音,只有呼吸和屏息的声音。
儿子?儿子?
我看向莫凡,莫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凡,你说小非有白血病?”莫妈妈脸色煞白地问莫凡。
莫凡点头,满脸的悲哀。
“小珺,你刚才说……”
“是的,他是你儿子,是当年你对我做了那些龌龊事情之后生下的孩子,是当年莫凡丢了的弟弟,是莫尘。”
不可置信。
这一切不是真的。
我捂起耳朵,别听,这一切不是真的。
“小尘不是在香港……”那个苍劲有力的声音突然变得绵软,变得猥琐。
“你以为真的是莫凡弄丢了他?哼,怎么可能。我找人把他带到国内扔掉的,没想到他被扔到了上海的孤儿院,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我的母亲,这个应该是我母亲的美丽女子,诉说着她如何把我扔掉的过程。没有心痛,没有愧疚,有的只是,只是一点点哀愁。
“我和海堂那么相爱,你却垂涎我的美色,还对我做了那么卑鄙的事情。很可惜,占有我的身体,却占有不了我的心,占有不了我的灵魂。我恨,我恨生下的居然是你的种。我本想不要这个孩子,只是敌不过海堂爱孩子的那份心,于是冒险生下。我看不下去,我看不得海堂那么疼这个孩子,疼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
我的妈妈不要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我,她甚至看不得我快乐,看不得我幸福。
“所以我不要他,看到他,我就有若万箭穿心。”
别说了,别说了!
莫凡终于挣脱了钳制他的两个彪形大汉,冲过来抱住我的头,“妈,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他撕开自己的衣服,包裹住我的伤口。
“爷爷,你让医生来吧,或者送小非去医院,他有病,他不能流那么多血。求你了爷爷,求你了。”
“我让家庭医生过来。”男人不慌不忙的嘱咐身边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他就是我的儿子?”
“我有他的验血报告。”
那年我大出血躺在医院里,柯医生告诉我,是你输血给我救了我,你一定没有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莫凡离开的几年里,你总会来看我,你会亲切的叫我‘小非’,你不是你口中说得那么恨我,对不对?
“这些年,你从公司挪走大笔的资金,从我这里要走大量的产业,就是为了报复我?”
“是的,我恨你,恨你入骨。你让我对海堂的爱变得不完整,我被迫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我们一家搬到上海住的时候,我就打定主意,我一定要让你受到惩罚。”
“所以你不告诉我,我有个儿子,还处心积虑地要把莫家的产业转到莫凡的手里?”
“是的。”
她顿了顿,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她眼里是否有什么深意。
“莫向风,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把产业留给莫凡,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莫凡来说,他只是你又一个想加以控制的玩偶罢了。你心心念念想要个自己的骨血,可你那么多女人却一个都没有给你留下。所以,报复你的最好办法就是这样了。”
原来,我只是她报复的工具。在她眼里,莫凡才是她一心要保护的儿子,而我只是一个给她带来恨,而她也恨的人。
“从今以后,我和莫凡离你远远的,你的儿子我还给你。”
“妈妈,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不,别碰我!
“莫凡,你知道我是你的……你是不是一直知道?”
“小非,那年知道这一切后我急着回来找你,所以才出了车祸,小非……当时我就想告诉你,我在乎的只有你……”莫凡还想伸手触碰我,可是我一把推开了他。
“你知道?你全部都知道?”
哈哈哈哈,太残忍了,真的太残忍了。
我是莫凡的弟弟,又是他的叔叔?
你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是我千方百计要让你想起来,你想不起来就好了。
“哈哈哈哈……”
忍不住,我想笑,可是,为什么我的眼睛里面全身泪水,我的心那么痛那么痛。
我看向站在那里的男人,虽然已升华发,但依旧气宇轩昂,意气风发。他看着我,眼里有怀疑,有震惊。
我再看向一边的女人,衣着鲜亮,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印记,美丽大方,气质如兰。她也看着我,我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非,小非,你别这样,你安静下来。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无论你是谁,我要的都只有你。”
不顾我对他的拳打脚踢,不顾我对他的万般抗拒,他紧紧拥我入怀,细碎的吻落在我的头顶,落在他能碰到的每一个地方。
你要的只有我?即使我如此肮脏,如此不堪?
一个破碎的我,一个黑暗的我,一个疯狂的我。
“呵呵呵呵……”
“小非,你别笑了,你哭吧,大声地哭吧。你有我,你只要依靠我就好,我谁也不是,我只是你的莫凡。”
莫凡的声音里带着哭意,只有他疼惜我,还有那个早早离我而去的人。
我也想哭,可是我只是笑。
我抬头看向那个女人,那个站得笔直,嘴里全是仇恨的女人,“阿姨,你别急啊,我很快就要死了,呵呵,是啊,我很快就要死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仇恨,可以全部带走,呵呵,很快。”
她的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是眼泪吗?是可怜我的眼泪,还是胜利的眼泪?
站在那里的男人动了动脚,却始终没有迈开步子,动了动嘴,却没有说一个字。
我转向莫凡,认真地看着他,是啊,我怎么没有发现,我们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轮廓。
被人欺负的时候,被……被那些混蛋玩弄的时候,手残废的时候,梦想破碎的时候,被强-暴的时候,被莫凡忘记的时候,被毁容的时候,直到知道自己得白血病的时候,我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如此对我。
现在我明白了,我是一个不应该获得幸福的人,哪怕一丝幸福也不可以。
“莫凡,很小的时候,我就想,为什么爸爸妈妈把我抛弃?我不笨,我没有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有病,我只是身体不是很好,为什么就这么把我抛弃了。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因为我是世界上最脏,最恶心,最龌龊,最不应该存在的人。”
“呵呵,怪不得老天爷要把我收回去。可是,莫凡,我会舍不得你。”
“不要说了,小非……”
“莫向风,既然你已经有了一个血脉,我相信凭你的本事能治好他的病,我只想要回我的儿子。我会带着莫凡走,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小珺,他也是你的儿子,你真的狠心放下他?”
“二十年前我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