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蜜莉!你跑到哪里去了?」育斯特立刻跑去抱住女儿。
「我……我一直在这里。」
「……真的?」育斯特盯着艾蜜莉,心想不可能。为了赶时间,他开坎贝尔的车过来,刚好停在门前,当时艾蜜莉根本不在。但是他还是说:「对不起,爸爸迟到了。」
艾蜜莉摇摇头,默默的跟着他上车。「怎么了。」育斯特看艾蜜莉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心的问。
艾蜜莉却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艾蜜莉……」育斯特知道自己让女儿非常失望,不禁郁闷。他充满歉疚的为无精打采的艾蜜莉准备好晚餐之后,再度出门接刚下班的坎贝尔回家。到了医院,坎贝尔却不在。
难道全世界都跟他有仇?跑到坎贝尔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楼上楼下跑了一圈,依旧找不到坎贝尔;终于,值班护士看到他慌张的样子,于是惊讶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育斯特一头雾水,「什么?」
「坎贝尔医生今天要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发表会,等不到你,只好搭出租车赶过去。」值班护士怀疑的看着他,「你难道不知道?」
育斯特一拍额头,他竟然忘了。
隔天早晨,育斯特刻意提早出门,来到坎贝尔的花园洋房,按了半天电铃却毫无动静。看来,坎贝尔没有回家休息,育斯特心想;于是又立刻赶往坎贝尔在市中心的公寓。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人应门。问了管理员之后,才知道坎贝尔似乎没回来。
育斯特沮丧的来到医院,正要将Mercedes-Benz停进车位时,竟发现停车位上已经有了另一辆Porsche跑车。
「早安,约翰·育斯特先生。」坎贝尔优雅的下了车,对他面带微笑的客套寒暄一声,似乎有些讶异在这个时候看见他,接着便转头往出口电梯方向离开,「再见。」
育斯特连忙跳下车追过去,同时局促的说:「对不起,我昨天真的……请你原谅,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原谅?」坎贝尔站在电梯前,笑了,「你应该请你『真正』的雇主原谅,而不是我。」
「坎贝尔医生……」育斯特吓得整个人凉了一半,「我真的非常抱歉,请你……」
「约翰·育斯特先生,我知道你是受到违约金的限制、并非心甘情愿接下这份工作。」坎贝尔嘴角带着笑,眼神却非常淡漠,「你过来接送时迟到十分钟、二十分钟,这种情况已经连续发生超过一个星期……那就算了。昨天更夸张,我必须赶去学会,不但你不见踪影、连车子也不在……不然,我其实可以自己开车。」
育斯特看着对方,心中有委屈却无法说出口。
坎贝尔斜睨了他一眼,继续以温和但冷酷的语气,缓缓的说:「你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忙、有心爱的情人要见,有约会或任何事……我没有权力、也没有兴趣过问。」坎贝尔一摊手,「不过,麻烦你至少打电话通知我一声,让我能早做安排;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和闲时间可以浪费。」
育斯特听了心头一紧,正想解释,刚好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坎贝尔利落的跨进电梯,「总而言之,我不想占据你的宝贵时间、也不想打扰你的私生活。这段时间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你这个司机了。」
电梯门流利的关上,将坎贝尔的优雅微笑和冷淡眼神遮蔽;在镜子般光滑的门上映出的是低着头、垂着肩,一脸颓丧的育斯特。
比起狄亚哥的威胁,对育斯特而言,女儿的失望和坎贝尔的不谅解更教他痛苦。于是他毅然决定不再去帮狄亚哥载货。当天,他准时的出现在校门口,艾蜜莉的小脸上终于露出笑靥。稍晚时他准时赶回医院,却发现Porsche已经不在,坎贝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先离开了。
翌日,育斯特再度提早出门,希望能成功接到人、向对方正式道歉。他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关系到违约金、关系到艾蜜莉的医疗费,不只是钱的问题,还有……
总之,他知道当这个司机不是只为了钱而已。
然而,育斯特却依旧两处都扑空,赶到医院,停车位上又是那辆Porsche。育斯特哑然,他甚至不知道坎贝尔在哪里过夜。
育斯特不死心,干脆连晚餐也不吃就守在停车场里等待。到了下班的时间,坎贝尔终于离开医院,育斯特却看见他和一名气质高雅的女性|交头接耳、状似亲密的走进停车场;经过育斯特身边时,甚至连正眼也没看一眼。
育斯特只能呆站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Porsche扬长而去。
手上紧握着Mercedes-Benz的钥匙,育斯特黯然的离开停车场。他感觉心跳沉重,不知道这个震撼来自于坎贝尔的无情态度、还是因为他恐怕得自动辞职。他顿时感觉前途一片黑暗,仿佛有人将街灯熄灭……
不是仿佛,过了几秒钟之后育斯特才意识到头顶上街灯真的暗了;不只如此,他所在的整条街上突然停电。太好了,育斯特不禁心想,束缚他的噩运之力似乎越来越强大,甚至只要他伫足的地方,就会失去光明。
「约翰·育斯特,你他|妈|的想去哪里?」有个声音在背后冷不防的响起。育斯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到一个黑影正点燃香烟要抽。就着打火机的微弱光线,他认出对方,「狄亚哥?」
「他|妈|的,连续两天没来,你耍我吗?」狄亚哥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一只手捻着香烟,慢慢的说。
「狄亚哥,我不会再帮你送货了。」育斯特果断拒绝,「我有正事要忙。」
「他|妈|的!」狄亚哥冲上前,龇牙咧嘴的说:「你以为你可以选择吗?」
狄亚哥说话时使用的词汇相当贫乏,育斯特突然觉得很荒谬,他发现自己其实不怕这个人,「可以。」
「他|妈|的!」狄亚哥意识到无法威吓对方,反而有些退缩,「我的事也是正事!总之,你就算不能帮我每天载货,至少得帮我载货到这几个地点。」他将烟塞回嘴里,同时从裤袋中拿出一张皱皱的纸,「就是这几个……你看着办。」
光线很暗,纸上的字迹又潦草,育斯特仅能模糊辨认。看到最后一行的地址,他突然皱起眉头,「你去马球场送什么货?」
「他|妈|的,你问太多了吧!」狄亚哥的脸色大变,很快的将纸收起,「只要办完这几件事,我就不再为难你。听清楚了吧!」
育斯特还是摇头拒绝。狄亚哥顿时恼羞成怒,双手伸出,一手像铁爪似的一把握住育斯特的左腕、一手强抓着育斯特左手的小指,使劲往外扳。「他|妈|的,你最好答应!」随着一声干涩轻响,育斯特的小指被硬生生的折断。
育斯特发出一声惨叫,无法言喻的剧痛让他爆出眼泪,同时膝盖酸软差点跪倒。接着,狄亚哥又抓住他的无名指,「还要再试试看吗?明天记得过来载货,懂吗!」
「不……」育斯特瞪着狄亚哥,折断指头的疼痛仿佛催化剂,随着血液将体内积藏已久的负面情绪都激发出来。拜狄亚哥之赐,他已经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不,我不会去。」
「他|妈|的!」狄亚哥大声咒骂,又将他的无名指折断;育斯特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哼。奇怪的是,这次他竟然只觉得麻木、而不感到痛楚。从狄亚哥的眼神中,育斯特突然明白对方只是想藉由痛苦让他害怕而屈服,他不由得笑了。「你智障啦?笑个屁!」
育斯特慢慢的说:「帮个忙,你干脆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狄亚哥伸手掐住育斯特的喉咙。
「狄亚哥,你以为自己很坏、很狠……大家都会怕你,因为你的心里住了一个恶魔,是吗?」育斯特讶异自己能那么平静,甚至没有挣扎,「……我经常得半夜送女儿到急诊室,总得等了又等、医疗人员才会过来。每次看到那些全身血肉模糊、或是连内脏都掉出来的病患时,心中总会想:你们很幸运,就快要解脱了……甚至希望和他们角色对调,可是从来没办法……」
「你他|妈|的说什么?」狄亚哥有些疑惑,往后退了一点。
育斯特继续直视着他,「你以为已经把我逼到底限?可以操纵我的恐惧?」育斯特淡淡的说,「很遗憾,因为我一直都在地狱里,早就悲惨的没有底限了。」
育斯特的话让狄亚哥愣呆,竟松开了手。育斯特什么也没有多说,也不理会骨折的手指,自顾自的转身走开。
「慢……慢着!」狄亚哥大喊,「我会杀了你女儿,你也无所谓?」
育斯特的心一惊,停下脚步。「请便。」他强压下紧张,尽量以不在乎的语气说:「这样对我来说反而轻松得多。」
瞪着育斯特的背影,狄亚哥气愤的大吼:「约翰·育斯特,咱们走着瞧!」
回到家,育斯特立刻冲到女儿的房间里,一把拥抱住艾蜜莉,他的心跳极为快速。「爸爸,怎么了?」艾蜜莉从睡梦中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问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亲吻着女儿的额头,「没事、没事……」
刚才为了吓走狄亚哥而狠下心说了那些话,希望不会真的带来噩运,育斯特在心中祈祷,请求命运善待艾蜜莉。有任何坏事只要降临在他身上就好,反正以他的处境再多几件惨事也毫无差别。
早上,育斯特的左手不但痛、更肿到不像话,只好先找医生。「拖到现在才来看,你的手指不想要了?」医生责备他。上石膏、服了止痛、消炎药,匆忙赶到医学中心时已经接近中午,停车场里却见不到坎贝尔的车。育斯特迟疑了好一会儿,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决定找坎贝尔解释清楚。
「坎贝尔医生出国了。」警卫告诉他,「今天中午的飞机。」
育斯特愕然。
「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两、三天或半个月,看情况。」对方一脸匪夷所思,「你是他的司机,应该最清楚才对,不是吗?」
或许是应了「呼唤魔鬼的时候,魔鬼一定亲临」这句话,从那天开始一连几个晚上,艾蜜莉都缺氧发作,育斯特必须每晚带着她到急诊室挂号。
然而终于轮到他们的时候,艾蜜莉往往已经从发病症状中缓和下来;育斯特只好再带着女儿回家。他不敢掉以轻心,总是彻夜不眠的守着艾蜜莉。
白天,他会到医学中心探听坎贝尔是否已经回国;此外,因为对狄亚哥依旧有所顾虑,他更像惊弓之鸟似的,提高警觉时时注意。如此过了地狱般的一周,当育斯特看向镜子,发现自己越来越像跳死亡之舞的骷髅。
「爸爸……」当育斯特正对着浴室的镜子发呆,突然听到艾蜜莉的声音。他连忙跑过去,艾蜜莉又开始呼吸困难。太不正常了,育斯特非常忧虑;他知道送急诊也无法解决,于是打电话到医院直接向卡尔·分奇求救。
「分奇医生到斯德哥尔摩参加医学研讨会。」护士以机械化的声音说。
育斯特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崩溃。
卡尔·分奇坐在餐厅主桌最显眼的座位上,橄榄绿的墙上搭配洛可可式金框藻饰、彩绘的天花板和水晶吊灯,无不强调这里的辉煌历史与高雅尊贵;毕竟是斯德哥尔摩最顶级的餐厅。在座的宾客当然也是重量级的人物,医学精英、学术专业,甚至还有瑞典王室成员。分奇露出得意的微笑,今天他是主角。
不久前分奇才在Karolinska Institute的图书馆发表了一份关于草绿色链球菌和猛爆性心肌炎的论文,他自认内容非常精彩,而从出席者们的脸上表情更肯定这一点,所以他才会获得这次医学奖的最高荣誉。这是他经过许多年努力的成果,终于得到肯定。
他是所有人的目光焦点,连医学院的罗利森院长都走过来特别向他致意,「非常精彩,请接受我的赞美。」
「谢谢。」分奇理所当然的接受对方的赞美,「我的研究……」他非常从容的发表心得,话还没说完,罗利森却转头,「分奇先生,请原谅我必须暂时失陪。」
「请便。」分奇客套的说,抬起头,表情不由得僵硬:他生命中最大的敌人竟然连这种时候都不忘了过来抢他风采。
「杰希·坎贝尔!」罗利森笑着走向餐厅角落,将坎贝尔从一小群人中拉出,走向主桌,「躲在这里干什么?我还以为你来不了!」
「最后一刻还是赶上了。」坎贝尔笑着说:「因为我太怀念院长夫人做的Kottbullar。」
罗利森哈哈笑了起来,「你下次不妨做个『Kottbullar和心脏疾病』的研究论文,保证得奖!」
「我拿了太多次奖,总得把位子留给别人。」坎贝尔眨眨眼,幽默的说。「不开玩笑。」罗利森收敛笑容,「我知道你是为了里奥波多亲王的手术而来……状况怎么样?」
「还有变数。」坎贝尔挑高双眉,语气转为保守,「得等明天整体评估……先不提这件事。」
罗利森点点头,立刻转变话题,「对了,这位是这届的医学奖得主——」
「卡尔·分奇,很精彩的论文,恭喜!」坎贝尔立刻接话,同时伸出手向分奇诚心道贺;接着又对罗利森解释,「我们很熟,曾是医学院的同学。」
分奇迟疑片刻也伸出手。「熟」只是一种说法,分奇在心中嗤之以鼻,这家伙是他的敌人。
一直以来,分奇都是学校里表现最抢眼的高材生,直到在医学院遇到这个家伙:杰希·坎贝尔,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混蛋。上课时总坐在门边、漫不经心的样子,下课钟响便跑出去,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参加社团、运动,还有接连不断的风流韵事……这样的人应该第一年就被退学才对。错了,他的研究报告竟然被认为是最好的,连最严厉的教授都对他赞赏有加。
就是这个该死的恶棍,毁了他的医学院生活、毁了他的荣耀光环。
「……我们也考虑为里奥波多亲王采用心室包绕取代减容手术……」罗利森继续和坎贝尔聊着心脏手术的话题。分奇瞪着坎贝尔,这个恶棍、自认为从容冷静、无所不能的家伙,令人憎恶的家伙……
他的嘴角拉出冷笑,这个家伙也有弱点。
分奇是意外经由夜班护士口中得知这家伙做了不可思议的怪事:纡尊降贵的在郡立医院彻夜守着一个昏迷的病患家属。然后,星期六下午正和那个倒霉家属说话时,竟然看到坎贝尔走过来,一脸宣示主权的样子,好像那个病患家属归他所有;之后他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才没好气的转头急忙离开。分奇怎么样也想不到,坎贝尔也会有那样的表情。
于是他知道,这绝对是用来报复坎贝尔的最佳武器。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