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贝尔先是随便瞄了一眼照片,接着瞪大眼睛、夺下照片又看了一次,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仿佛被高压电击中似的,瞬间僵滞,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两秒钟之后,他厉声质问麦道维尔:「什么时候?」
「你和苏菲亚约翰……也就是签房屋合约那一天。」
坎贝尔二话不说,立刻通知护士取消之后所有的行程,接着便头也不回的冲出医院。麦道维尔以拳头捶了一下墙,也急忙追上。
坎贝尔终于知道在签房屋合约那一天,育斯特为什么会爽约;或者更贴切的说,为什么会失踪了。
育斯特觉得头非常痛,好像裂开似的。
他的四肢仿佛被灌了水泥,麻木得无法动弹;眼皮很重,一再努力之后,勉强张开右眼,左眼却不知道是肿胀还是被什么东西黏住,怎么样也张不开。
有一只眼能看总是好的,他发现前面一片幽暗迷茫,用力眨了眨,当视线适应了可见光微弱的环境之后,他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双手被粗铁线捆绑在墙壁的暖气管上,双脚也被铁丝绑住,因此他才无法移动。
他所处的地方似乎没有窗户,仅从某处依稀透出不知道是隔壁房间的灯光或是户外的阳光,勉强可以辨认环境。在他的周遭有一些金属置物架、箱子,堆放了一些杂物;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排排的东西,因为太阴暗了,无法辨认那些东西是什么。空气中隐约有些潮湿与灰尘的气味,他似乎在一个储藏室里。
「……」育斯特想叫唤,却无法开口,才意识到他的嘴被胶带封住,只能发出呜咽而不能说话。
育斯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已经这样过了多久;他的脑子里完全没主意,只感到恐惧慌乱。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他不应该在这个鬼地方,应该在看房子、签买房契约,应该和他爱的人在一起……然而就像他一直担心的:像他这种不幸运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好事降临?现在不就证明了的确是个噩运的陷阱。
冷静、冷静、冷静。育斯特强迫自己冷静回想。
坎贝尔从他家离开之后,他根本坐立难安;盥洗换上衣服之后,他首先到律师事务所;就连面对着那一叠叠的官司资料时,他不再感到无力,而是满怀信心。
十二点整,他离开律师事务所,连午餐也没吃,一心只想直接赴约。出了地铁站,为了快点到达目的地,他决定抄近路走小巷。
他正通过最后一百公尺。抬头望,出了巷口目标就在眼前,他的嘴角不禁露出微笑。或许正因为如此,他过于喜悦而闪神,突然间感到背后被残暴的狠狠一敲,一阵尖锐的疼痛袭遍全身,接着便坠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育斯特不知道袭击者是谁、不知道抓他的目的是什么。钱吗?他不是个有钱人、也没有人觊觎的产业,他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怎么样也想不出绑架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不能呆坐这里等着施暴者折磨。
育斯特开始挣扎,手腕上的铁线捆绑得极紧,扭动片刻便将皮肤磨破而渗血,铁线更陷进肉里;强忍着痛继续努力企图挣脱,只见血逐渐弄脏衣袖,铁线却丝毫不受影响。
谁来救我!育斯特无声的呐喊呼救。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鬼地方已经待了多久,是否有人注意到他的失踪?坎贝尔……坎贝尔是否会原谅他的迟到?育斯特心中几乎胆怯,他必须早点脱身,赶去赴一个重要的约会。可恶!当育斯特在心中咒骂,越焦急的扭转手腕、想解开束缚,越是徒劳无功。
这时,突然从外头传来一阵踢跶的脚步声:有人正走楼梯上来。育斯特暂时停止挣扎、屏住呼吸;由于他的可动程度有限,无法回头看来人是谁。
他仔细听,发觉脚步声平而稳,那个人刻意蹑手蹑脚。会是什么人?育斯特开始臆测分析,如果是施暴者的话,不需要这么小心谨慎,因为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毫无反击能力。所以,这个人或许是来救他的……
虽然这么想,育斯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不一会儿那个人来到育斯特身边,似乎以为他还昏迷着,便伸手按了按他的头;育斯特顿时痛得弹了一下,才知道他的头上真的有伤。
「你醒了?」那个人说。
育斯特觉得声音有些耳熟,那个人走到他面前蹲下,开始检查他的脸,「你已经昏了几天。伤口还痛吧?」
竟然是卡尔·分奇。
育斯特先愣了一下,他没有预料到会看到分奇。两秒钟之后,他开始不安分的骚动、求救;由于嘴上蒙着胶带,他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闷哼声。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止痛药,别紧张——」分奇安抚育斯特,同时从随身的医疗箱中拿针筒为他打了一针,「你想问:你被谁抓到这里、我又为什么会来?我只能说,约翰,你惹到不该惹的人。」分奇一边说着,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你怎么会牵扯到『哥伦比亚帮』的人?……头上的伤恢复得还可以……脸上……你的左眼看得见吗?」
分奇拿了小手电筒照了照育斯特的左眼,突然见到强光,育斯特顿时觉得刺眼而流泪。「嗯,还好眼球没问题,只伤到外表……你想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吗?」
育斯特点点头。
分奇拿着一面手镜举在育斯特面前。才瞄一眼,育斯特便后悔了:他的左颊红肿、左眼眶一片青紫肿胀,右边的额角有一道血痕;整个人凄惨极了。
「三天前,哥伦比亚帮的人突然到医院强迫我外诊,过来一看,才知道需要治疗的人是你。」
三天?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
育斯特瞪大双眼,再度发出模糊的哼哼声。
「你半昏迷了三天……抱歉,我忘了,你的嘴上有胶带。」分奇说:「约翰,你要保证不激动|乱叫,免得被发现。」
育斯特点点头。撕开胶带之后,他觉得口干舌燥,问分奇能不能给他一些水;分奇摇头表示没有。
「帮我逃出去,拜托你!」育斯特只能舔舔嘴唇,尽量压低因干燥而显得嘶哑的声音,焦急的说:「我不知道哥伦比亚帮是什么、也没兴趣知道……我只想离开这里!」
「你不知道哥伦比亚帮?」分奇有些讶异,「不过,很抱歉我不能放你。」他面有难色的说:「我也是受威胁才……」
「分奇,我必须离开这里……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约会……」育斯特苦苦哀求,同时又开始挣扎,「他们绑我究竟想干什么?」
「很抱歉,我真的无能为力。」分奇皱着眉,一脸为难。「不过,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相信我!」
眼见央求不行,育斯特灵机一动,「不然……请你帮我一个忙。」他左右看看,「……我的手机呢?……分奇医生,帮我联络杰希·坎贝尔……」
听到坎贝尔的名字,分奇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一秒钟后又回复原色。
他注视着育斯特好一会儿,接着开始来回踱着方步。他以对角线走向角落,忽然间,似乎看见地上的某个东西,便弯下腰,「这是你的吗?」
由于分奇背对着,育斯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手机。」分奇转过身,让他看手上的东西,「约翰,你为什么那么傻?」
育斯特眯着眼尽量辨认,应该真是他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分奇慢慢走到育斯特的面前蹲下,「约翰,这三天以来他根本没有找过你。」
育斯特瞪着手机萤幕,没有显示任何讯息。「或许收讯不良……电池用完……总之……」几秒钟之后,他有些语无伦次说:「没关系,请你帮我按杰希的号码,我跟他说……」
「约翰!清醒点!」分奇捧住他的脸,语气严厉,「杰希·坎贝尔根本不在乎你!你失踪三天,他没有试图联络,连一次也没有!」
育斯特沉默了。他想辩解、潜意识却认同分奇的说法:没有人在乎他是否存在、没有人注意他的失踪、没有人试图找过他,因为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废弃物。
刹那间,他仿佛一株植根被蛀虫啃咬侵蚀的植物,顿时憔悴萎弱下来。
「约翰……」
分奇原想拥抱育斯特试图安慰,然而或许由于室内太阴暗,分奇突然觉得育斯特好像立刻瘦了一圈,变成一具青灰色的枯骨,不禁心惊而缩回了手。
「你一个人静一静。」分奇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囚禁的地方。
全身僵硬的待在被捆绑的地方,育斯特以为他会流泪、会难过、会痛,结果竟然没有。毫无知觉是他唯一的感觉,整个人空荡荡的;好像他的潜意识里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坎贝尔当然不会联络他。因为他迟到了——迟到三天已经不算迟到,而是爽约。他清楚的记得那天坎贝尔说的话:
「如果你没出现……从今以后我们就只是主治医生和病患家属的关系,我不会再打扰你。」
因为他缺席,所以坎贝尔不要他了。就是这样,和一加一等于二同样简单的逻辑。
既然如此,他被什么人绑架、那些人想拿他怎么样、能不能逃出去、会不会有危险……顿时都不再重要。
他用力转动手腕,被铁线磨破的地方开始流血,却也不觉得疼痛。育斯特突然觉得荒谬极了,便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他并不觉得哪里有趣,只是干笑。笑了很久,累了,又停了下来;接着他垂下视线,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萤幕。
他虽然张着眼,却像灵魂飞出似的,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有个真空机正将记忆一层层的吸掉,甚至能听到耳边传来「咻咻咻」的风声。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育斯特突然听到耳边有个细如蚊子飞乱的扰人声音。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昨晚对你说的,不是在气氛下脱口而出的调|情话……而是我真正的心意。」
仿佛被同一只蚊子叮了耳朵一下,一阵刺痒让育斯特恢复知觉。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有个人曾在他耳边说了无数次这句话。再相信一次吧,那只蚊子告诉他,大不了再被骗一次,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的损失。
那么,姑且再相信一次吧。
第十七章
分奇看看时间,够久了,该是他像天神一样顶着光环伸出慈爱援手的时候。于是拿了一瓶矿泉水,又回到囚禁的地方。
「约翰?」看见育斯特一动也不动,分奇有些担心:该不会逼到太边缘,真的崩溃了?
老实说,他没有想到那些人竟然会把育斯特的手机留下。不过刚好成为可利用的工具。
捡起手机的时候,他很快的消除了未接通电话的讯息,果然达到预期的效果。只要有瑕疵,无论多小,都能让最坚固的水坝崩塌——更何况他不相信坎贝尔那家伙能和育斯特建立多坚强的关系。
从哥伦比亚帮的人上门请他帮忙时,他便已经草拟了大概计划,非常简单:他为育斯特打的其实不是止痛药、而是中枢神经抑制剂,预期会造成意识昏沉和沮丧的效果,接下来,他只要等持药效发挥,接着适时出现、抚慰,就能征服育斯特——那倒楣的家伙看起来意志薄弱又易受控制;然后育斯特就会背叛坎贝尔离去。
成功就在眼前,分奇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他要让那个天杀的混蛋尝尝失去所爱的滋味,他几乎已经等不及看傲慢的坎贝尔自信崩解的表情。
等着下地狱去吧,混蛋。
分奇走到育斯特身旁,发现他睡着了,大概是之前打那针药剂的效果太强。
「约翰。」分奇摇摇育斯特的肩膀,「醒醒。」
育斯特哼了一声,过了片刻才抬起头,表情恍惚。
「杰希?」他眨眨眼,企图让视线聚焦,「……喔,分奇医生。」
「你还好吧?」分奇挤出一个和善甚至可亲的笑容,伸手摸摸育斯特的额头。原以为育斯特会因为恐惧加上伤心沮丧而心力交瘁,没想到却睡得很沉。
育斯特皱了一下眉头,反应有些迟钝。「分奇医生……」
「要喝水吗?」分奇蹲在育斯特身边,打开矿泉水瓶盖,轻扶着他的头,体贴的喂他喝。育斯特像被豢养的宠物一般,完全毫不反抗的喝了几口水,「谢谢你,分奇医生。」
「叫我卡尔。」分奇柔声说。
「卡尔。」育斯特顺从的重复,「谢谢你,卡尔。」
看育斯特毫不反抗接受摆布,分奇非常满意。「我想到一个方法可以救你出去。」他温柔的以拇指抹去育斯特唇上残留的水,然后抚摸着育斯特的右脸颊,「约翰,别担心,交给我吧。」
接着,分奇更凑近亲吻育斯特的嘴唇。面对一个半张脸被打肿的人毫不浪漫,但却是诚意的表现;而且,他曾吻过育斯特,感觉并不差。
育斯特依旧让分奇亲吻,没有排斥,却也不特别积极。过了好一会儿,分奇终于从他的唇上移开,他于是缓缓的说:「卡尔,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
「帮我打电话给杰希。」育斯特说:「拜托你。」
分奇哑然。他以为这个不幸的家伙应该已经完全在操控之中才对。
「……杰希·坎贝尔?」
育斯特点点头,「他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分奇额角的青筋浮起,太阳穴猛烈跳动:育斯特之前还一副世界末日的沮丧绝望模样,怎么一转眼又变了?该不会是药的剂量太重造成知觉错乱、思考能力降低?他不由自主的用力掐住育斯特的下颚。
「痛……」育斯特不禁轻发出一声惨叫。
「约翰,你不是真的那么蠢吧?」分奇咬牙切齿的说:「被他骗成这样,你还是不死心?」
「他没有骗我,是我失约。他不知道我出状况……」
「别傻了!」分奇抓着育斯特猛晃了好几下,「他……」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A la claire fontaine的悠扬旋律打断。他们同时望向音源,育斯特仿佛经过永夜的长冬之后,受到第一道阳光滋润似的,露出充满希望的微笑,「是我的手机……的手机!卡尔,你看,是杰希!是杰希!」
分奇的脸色顿时变了。
对育斯特而言,那个音乐不仅是救赎的信号,更是确认有人在意他、的确爱着他的天籁音符。他的情绪忽然变得高亢,甚至歇斯底里的放声大叫坎贝尔的名字,好像这样可以接通电话。
分奇惊急之下,狠狠的甩了育斯特一巴掌,接着冲去切断手机。「别吼叫!」
育斯特被打的撞上墙,顿时头晕目眩,「为、为什么……」
「闭嘴!」分奇举起手作势又要打他,育斯特下意识的闭上双眼。
这时,手机铃声再度响起。育斯特还没开口,分奇又甩了他两巴掌,他不敢再叫,分奇再次切断通话。之后,他更干脆将手机的电源关闭。
「为什么?」育斯特一脸不解,「卡尔,你为什么这么做?」
分奇的双眼通红,濒临失去理智。他背对育斯特,暴躁的在室内来回踱步。
该死,只差一步……他不甘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败,必须执行B计划。他的双手用力抓扯着头发,向来一丝不苟的整齐发型被绞得蓬乱,让他看起来歇斯底里几似疯狂。
……要毁了这个人。有了,他灵机一动,略微回眸,不怀好意的瞄了育斯特一眼。
「约翰,你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厄运?」分奇走回育斯特身边,缓缓的解开腰上的皮带,同时冷冷的说:「只能怪坎贝尔,都是他的错。」
分奇的表情让育斯特从背脊发出一股寒栗,「卡尔……分奇医生?」他下意识的防卫,恐惧的扭动后退,却碍于手脚受到束缚,只能艰难的略微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