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不问,只是点头。褚清沙笑笑,面上的疤痕让这样的笑容突兀到苍凉:“如果成
全我的梦就会打碎你的梦,那,放手好不好?”
沈默一怔,他知道,那是她给的自由,可是,他已经为了责任这样高贵的字眼将自己
推入万劫不复,这样放手,连秋也会鄙视吧。他只是轻轻摇头,努力收敛着无尽的苦
涩,“小白,你想太多了。”
在沈默听不到的地方,褚清沙长叹一声:默,你从来没有骗过我,只希望这一次,也
是一样。爱你,用我残损的手掌和完整的心。
秋瑀宸一个人站在天台上,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经常来这个地方,毕竟,在
他过去的十七年的生命里,这样的时间并不多。他安静的站着,任夜风将往事吹散,
他还记得一句台词:有些东西,如果我们注定无法拥有,那只能告诉自己不要忘记。
遗忘和回忆到底哪一个更残酷,谁都说不清。他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很希望一
回头就看到那双带着别扭和任性的眼睛,只可惜,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并不是他的境
界。秋瑀宸在审问自己,为什么即使是被他委屈,也可以不计较。他知道,那一刻,
失望远远大于愤怒,只是,他更明白,受伤的实则是两个人。没有人比他自己更知道
,那绝不是因为宽容。秋瑀宸低低问:在他面前,我是否活得太过卑微,哪怕一直是
以仿佛高高在上的姿态。正沉吟间,就听到身后一个颇值得玩味的语声响起。
“站你身后这么久都没发觉,是不想要命还是不想要屁股了?”
秋瑀宸本能的一颤,转身垂手恭立:“熳汐哥。”
乔熳汐走上前,一伸手就揽住他腰,随手一按就将他背按下去,秋瑀宸正觉尴尬,狠
狠一掌就落在臀上,大概是站在天台上的原因,竟有些埋怨,脸也胀得通红,只是乔
熳汐一掌过后便不再打,反是将他扶起来拢在怀中,一个大大的拥抱之后还宠溺地揉
揉他头发,秋瑀宸怔在原地,面上的红潮久久不退。
“怎么了?”乔熳汐轻笑道。
秋瑀宸凝视着乔熳汐眼睛,四目相对,抓到了切切实实的怜惜,因此也大着胆子将心
中所想说出来:“从来不敢想,做错了事哥还会抱我。”
乔熳汐笑笑:“可不可以理解为怪我往日太严苛了?”
秋瑀宸垂下头,低低道:“哥知道瑀宸不是这个意思。”
乔熳汐揽住他肩膀:“别以为抱了你就不罚你了。”
秋瑀宸不说话,却在心中沉吟:如果哥愿意抱我,即使挨罚,也是开心的。
乔熳汐自然看穿他心事,倒也不点破,只是轻声叹了口气:“从前,你禹落哥总是这
么揽着我。”
秋瑀宸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沉默。乔熳汐接着道:“很多时候,思念都是太过奢侈的
东西,尤其是对我们这种人。记住,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去思念。”
秋瑀宸靠在乔熳汐胸膛,仔细玩味着他的话,却在瞬间幼稚起来:如果此刻,还是禹
落哥拥着熳汐哥,我可以揽着他,该多好。
乔熳汐轻声笑笑,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将手从秋瑀宸肩上拿开,转身
迈步,可是只走了半步,却又回过头来拍了拍秋瑀宸肩膀:“所谓生离死别,生离比
死别更痛苦,最难熬的,永远是残存的一点希望。人,总是想自己熬过去的,可惟独
这一点上,熬不过自己的人才往往能赢得幸福。”
乔熳汐说完就大步走开,他知道,自己还是忍不住劝这个弟弟去挽回,尽管,连自己
都认为沈默不值得。他最后望了一眼远方的夜空,在心中暗暗叹息:你唯一的优越就
在于被他爱上吧。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褚清沙轻轻笑了笑:“何胥吗?”门外的何胥早已习惯她的未卜先
知,只是问了句方便进来吗?
褚清沙从妆镜台前站起去开门,她从前并不怎么喜欢照镜子,可自从毁了脸,她总是
强迫自己每天至少两个小时坐在镜子前,如果注定无法改变,那只能学会习惯。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为何胥眼中的同情之色心颤了一下,她第一次觉得,能够
轻易洞穿一个人的心事并不是好事。“自己搬椅子吧,默不喜欢别人坐床上。”她伸
出手随便一指,是断指的右手。
大概是惊讶于她并不掩饰自己的毁容和断指,何胥怔了一下,却终于没有坐,只是张
了张口,“清沙。”
褚清沙也不再笑,很随意的坐下:“你自己不坐的,别对昕儿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被
我罚站。”
何胥和她倒也相熟,并不在乎她的打趣,只是接着道:“要走了?”
褚清沙眨了眨睫毛,“来送行?”
何胥摇摇头:“不是。来挽留,最起码,沈学弟欠教练一句对不起。”
褚清沙瞥了何胥一眼,“乔学长让你来的?”
何胥并不隐瞒,“是。”
褚清沙却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他欠的,何止是一句对不起。”
何胥并不知道秋瑀宸和沈默究竟是什么关系,因此也不太明白褚清沙的话,只是接着
说下去:“你——你的手,我们都知道不是教练做的,可沈学弟却好像不信。”
褚清沙笑了下,何胥突然间竟觉得她笑得有些惨淡,“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了,他当时
或许是一时冲动,可是到现在,他早该明白了。”
何胥点头,他相信褚清沙说的话。褚清沙接着道:“他只是不敢给自己机会,他宁愿
,秋瑀宸恨他。”
何胥一头雾水,褚清沙却说了一句更加让何胥糊涂的话:“请转告乔学长,我不怪他
,一切都是天意。还有,他的故事,很感动。”
褚清沙正打算送客,就听到开锁的声音,打开门的沈默看着何胥,变换了两次口型,
终于说了一句学长,你来了。
何胥点了点头,“我来看看清沙。还有,希望你继续打球。”
沈默似是在一瞬间有些心动,却终于冷下脸来,“我现在打不起一对一了。”
何胥自然明白他说什么,上一场比赛,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不敬教练演绎为媒体话题
,即使大家都不计较,社规依然容不了他。
沈默却像是不愿再想起和篮球有关的事,“学长,在Z中球队,沈默并非不可或缺。
”
79.辞行
沈默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来秋家,可是当他站在秋瑀宸面前的时候才真正明白自己
有多么舍不得,尽管,他是来交涉的。是的,一个小时前,他得知肖海焱出了车祸,
而车主居然是秋瑀宸。他冲进病房的时候几乎崩溃,只和已经躺了整整一天的肖海焱
说了一句话:“对不起,我会还你个公道。”
何胥一把拉住他,“你疯了,又要去哪?”
沈默指着病床上的肖海焱:“先是小白,再是海焱,他还要怎么样,他以为海焱不能
打球了我就会上场吗?他怎么会这么幼稚?”
何胥几乎被沈默气炸了肺:“幼稚?你也知道幼稚?连你都知道幼稚教练又怎么会去
做,你以为球队只有海焱一个小前锋吗?你以为教练会故意撞伤海焱逼你上场?沈默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海焱的位置,教练、昀翔甚至是我都可以做的比你好,我现在
都在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教练的徒弟,幼稚冲动自以为是,教练怎么会看中你的?”
沈默当时也是毫无理智可言,“我谢谢他看中我,他如果不看中我的话小白就不会毁
了脸又断了手,海焱就不会躺在这里,你不用和我说这么多,我只问你一句,海焱是
不是他撞伤的?”
何胥的回答只有狠狠的一拳,对这个没有大脑又不可理喻的学弟,他真的无话可说。
“没事吧,怎么弄成这样?”设想中的自己本该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为什么看到他头
上的绷带会情不自禁的担心。
秋瑀宸抬起眼睛,“你来看我?”尽管表情依然云淡风轻,尽管语声依然波澜不惊,
可为什么眼中竟有些许感动。只是,这份感动还不及在嘴角划出一个温暖的弧度,就
已被一抹苦涩取代:“来问罪的吧。”
沈默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想找个话题回避尴尬,却发现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称呼眼
前的人。教练吗,他已经退出篮球社了;秋吗,他已经丧失了这样称呼的资格,抑或
是,学长?只是,他可以这样恭敬而疏离的叫何胥,却终是不肯这么生生地撕裂两个
人的过往。
“嗯~我来辞行,后天早晨的飞机。”既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就干脆不称呼。逃避
,他已经习惯了。
“嗯。后天早晨是半决赛,我不送你了。”似是觉得这样的对话实在太过别扭,他终
于加了句:“一路顺风。”只是语声未落就暗骂自己,乘飞机怎么可以顺风啊,顺风
不就空难了嘛,可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毕竟,他的小默现在已变成别人的默了。
“我可能不回来了,永远不回来了。”沈默几乎是嘶吼。
秋瑀宸沉默,只能沉默。小默,我又该说什么,挽留吗?用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什
么心情。
沈默看着木然直立的秋瑀宸,突然间就心痛起来,却终于强迫自己咽下了即将流出的
泪水,“教练。”
秋瑀宸身子一颤。小默,你叫我教练意味着什么。从前训练时,比赛时,赌气时,你
都这么叫我的。“嗯?”
“教练,还有四百一十下。”沈默低头。
秋瑀宸亦低头。四百一十下?呵呵。我险些忘了,从前训诫时你也叫我教练的。你来
,就是为了还债吗?永远不回来,所以,过往的一切都要清算了吗?你竟是什么都不
想欠我,好干净,好洒脱!
“现在吗?”寒气从心中一直蔓延到口中,秋瑀宸的声音也冷起来。
“是!但是,只还四百零九下。”沈默抬头,迎上秋瑀宸眼睛。我要欠你,如果我不
能用一生来爱你,那我愿意用一生来怀念。秋,折磨我,无论是用我的债务还是你的
爱情。
似是读懂了他的心,秋瑀宸眼睛也有些湿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酷,为什
么我们相互表达爱意的方式是伤害?这样的诘责他终究没有出口,只是淡淡道:“老
地方。”
沈默走在前,秋瑀宸走在后,沈默推门,回头,“封了?”只是话未说完就看到秋瑀
宸满面的汗水。
“怎么了?”沈默问。只是上楼而已,依秋瑀宸的体力,为什么会痛成这样。
秋瑀宸淡淡一笑:“酒后飙车,受了熳汐哥的家法。”
沈默不再问,因为他全明白。原来,无所不能的秋瑀宸也会因为自己的离去变得冲动
和孩子气,即使,坚韧如他,宣泄痛苦的方式也只不过是和其他的十七岁少年一样罢
了。或者说,就算坚韧如他,所感受的痛苦也不比任何人少,甚至,还要更浓烈。因
为,他连任性的放纵一次的资格都没有。酗酒,飙车,伤人伤己,责罚是不会轻了。
秋瑀宸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他自己是该罚的。乔熳汐不怪他伤了人,只怪他
意志消沉伤了自己,他苦笑一下,想叫管家来开门,沈默却拦住他,“不用开了。你
受罚用的是什么,我,我想试试。”
秋瑀宸回望沈默,从他的眼中找到了久违的倔强,他不再坚持,回房去取属于自己的
藤条。沈默看着比曾经属于自己的那根粗很多的刑具,只是咬了下嘴唇,可是看到藤
杖上残留的血迹的时候,心却痛得皱在了一起。原来,你任性一次的代价竟是如此的
昂贵和沉重。恍然想起这些日子秋瑀宸每一次受罚都是因为自己,心又是狠狠一颤,
可是,为什么疼痛中竟还夹着些幸福。
秋瑀宸不再说什么,只是取了两个枕头摞在一起放在床中间,沈默第一次在他面前褪
下裤子却没有脸红,他安静的伏在床上,将枕头垫在肚子下面。摆好姿势的时候,沈
默苦笑了一下,原来,无论是做什麽,最后一次都弥足珍贵,他死死攥着被单,闭上
眼睛,从记忆深处寻找曾经的感觉,却悲哀的发现,原来,什么都不在了。
没有风,赤裸的臀却依然冰凉,秋瑀宸却放下了手中的藤条,去那边的柜子里不知取
了什么过来。
“吃了吧。”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为什么竟让沈默觉得温暖。
沈默没有去接他掌中的药片,他知道自己是在希冀着,他也明白秋瑀宸明白他的希冀
。果然,秋瑀宸将药片送到了他口边,他轻轻用舌尖点起,让苦涩在口中荡了很久才
咽下去。秋,这是你最后一次喂我了吧。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任性
的权力,却还是忍不住对你撒娇。秋,是不是你从前太宠着我了,所以,哪怕是我做
了无数对不起你的事,却还是能这么厚颜的安然享受着你的照顾。
沈默重新闭上了眼睛,“教练,开始吧。”
秋,我欠小白的,用一生去还,欠你的,却几世也还不清,所以,这样的债,请你,
用疼痛封印,不是为了铭记,只是为了,最后的成全。
80.如何偿还
“咻~啪”!
大概是太久没有挨打,第一藤落下的时候沈默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痛感伴着血腥的味
道慢慢蔓延,等到口中的甜腥淡了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痛已入了骨头。秋,这
就是你曾经承受的吗?那,让我用自己的身体来感知你的痛,他恍然回过头,“秋,
你受罚的时候会怎么做?”
秋瑀宸愕然,第一鞭落下的时候他本就不舍得,他知道,属于自己的这根藤杖所带来
的痛楚并不是沈默所习惯的,那样的痛要强烈的多,因为藤条更粗的缘故,除了撕裂
般的锐痛外还要夹着被击打的钝痛,有时候乔熳汐动怒,一藤下去就皮开肉绽,这样
的残酷,不是沈默经得起的,他回望沈默漆黑的眸子,口中虽然答着话,可心中却在
为沈默的那一句秋所感动,他终究也是舍不得我的。“我?不一定,有时候会认错,
有时候会保证,有时候会大声报数,有时候会谢他责罚,看熳汐哥的心情吧。”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沈默红了脸。
秋瑀宸低下头,我吗?小默,我希望你起来抱着我跟我说你不要走,欠下的债慢慢的
还,然后,还一辈子。可是,他知道,这,不现实。因此他只是低声道:“我希望你
痛的时候不要忍着,告诉我你的痛。”
沈默不说话,重新趴好,等待下一鞭到来。空气中是浓浓的关怀的味道,尽管藤条破
空的声音让他不自觉的颤抖,他安静的闭上眼睛,松开紧紧咬着嘴唇的牙齿,“啊!
”惨呼的声音随着藤条的落下响起,秋,我已倔强了太多次,这一次,我听你的话。
秋瑀宸知道头上的绷带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每一次惩罚沈默都像是惩罚自己,他不疾
不徐的落鞭,听着藤杖击上裸臀的清晰的声音和沈默低低的呻吟,每一次都是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