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坦白
隔日,暗宫中的叶卓拿着手里的专用情报纸,仔细看着,这已经成为他每天的必修课,也可以说是一天中最期待最盼望的事情。花无泪站得远远的,这份情报是属于叶卓的,他当然不可能提前看到,但他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叶清音这几天的动向,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了免受叶卓怒火的殃及,还是躲远一点好。
叶卓好看的脸上闪过赞叹、欣赏、了然。
然后,皱眉,最终归于面无表情,平静得太过迅速,让花无泪几乎不敢相信,同时也伴随着强烈的失望,本来还想看看陛下发怒的样子呢!
“站那么远干嘛?”叶卓放下手中的情报纸,似笑非笑地看着远处的花无泪,左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看似轻松无比。
“臣惶恐!”花无泪的软腰微弯,恭敬得不能再恭敬,可偷偷乱瞄的眼神泄露了此人的本性。
“你,惶恐?”叶卓眼角一立,反问的语气让花无泪赶紧收回乱瞄的眸子,叶卓脸色一正道:“传旨下去,让叶丛和叶凡在中殿的大殿等我。”
“是”花无泪退出祥龙殿,内衣已然湿透,粘在身上黏糊糊的,可他却没心情去打理,刚才他明显感受到陛下的杀意如实质般把自己笼罩,只是瞬间又收了回去,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感受了,那种被笼罩的感觉如同被看透般赤条条地,真正的惶恐之极,自己就像板上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任人宰割,若重新来过,花无泪绝对不要再自作聪明,拭了拭额头上晶莹的汗珠,忙跑着传旨去了。
叶卓双手负于身后,双眸透过窗户直射北方,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居然跟自己玩这手,还是在自己告白之后,看来之前自己的方式太温柔了,对他也太过纵容,这次才会如此措手不及,以后不会了,叶清音,不愧是老叶家的人,够棘手,不过希望我的到来,不会引起你的不满。
转回身,毅然向中殿走去,身后的椅子扶手上留下五个粗细不一的小洞,上面还粘着鲜红的血迹。
“你们不用说了,我知道,奸细一日不除,暗宫就多一份危及,但现在居然有人敢挑战我的底线,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叶凡暂代我发布命令,尽全力侦查,花无泪务必配合,尽快找出奸细踪影,有清音传回的情报,相信过不了多久,奸细就会现身。”叶卓坐于高大的龙椅上,气势威严,安排着自己离开后的暗宫事宜。
“叶丛不可掉以轻心,暗宫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是,但是陛下,不知您这次是因何离开,总得让我们心中有数。”叶丛紧皱双眉,疑惑道,这次,哥哥的决定太突然了,他有些措手不及,经过几年的努力,眼看快要有眉目的奸细事件,就这样被搁浅了,心中难免疑惑,是什么事情比暗宫的安慰还要重要。
“我去叶都。”叶卓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本来无精打采的叶凡眼睛一亮,突然想到某人的去向,心头焦急起来:“父皇,是不是清音出事了?他有没有受伤,伤重不重?”之前闭关的一年时间,让少年心性的叶凡成熟的许多,把对清音的思念,全部转化为动力,不要命地练武,试图超越清音,超越叶卓,有一天能把那个冷冷的弟弟护于身后,站在父皇的对立面,抬头挺胸,正面对抗,可越是训练,越是明了自己和父皇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心底对父皇的佩服不由多了几分。
至于叶卓有意识地让他接触政事,虽然没有排斥,却也没能激起他的多少热情,或许只有清音能让一向沉稳努力的叶凡如此失态吧。
叶凡眼神晶亮地看着脸色变换的父皇,毫不畏惧,只是眼眸中的担心怎么也掩饰不住,某人似乎也没有掩饰的打算。
叶卓眼神怪异地看了儿子一眼,心中愤恨,清音的情债还真是不少,语气不由又恶劣了几分,缓慢且狠重地道:“他,他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就好好在暗宫帮我主持大局,你的问候我会帮你带到的。”
叶凡听到父皇异常怪异的声调,不禁打了个寒颤,果然是清音有事,或者是即将有事,清音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一向宠爱他的父皇如此生气,不行,还得找花无泪问问去。
叶丛看着这对父子,低叹一声,这家子是越来越纠缠不清了。
对暗宫的人来说,陛下的离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暗宫的制度并不像四国皇室那般森严,平时,都是各负其责,暗帝并不是事事都管,出门办事是很经常的。
只是暗宫的高层有些明了,比如花无泪,比如叶丛,这次陛下出去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二殿下叶清音,希望他们别闹得太过火才好,暗宫真的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了。
清音从舅舅口中很随意打听着朝廷的动向,加上自己的情报,分析之后,得出的结论让泰山崩于前也毫不眨眼的清音眼皮狠狠一跳,雪叶国皇室的野心不小啊,确切来说是叶玄的野心也太大了点。
在整个崎云大陆,雪叶国的面积并非最大,人口各个方面只能和其他几国持平,特别是前几年的雪灾,让无数百姓无家可归,背井离乡,逃难他处,雪叶国也象征性地拿出财政收入,安抚着闹事的百姓,经济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创伤,几年的丰收才好了些,可面对刚刚好转的经济形势,叶玄竟然妄想发动战争,吞并东部的邻国东芬,而这次夜染尘的到来,恐怕就是雪叶和炙夜联合的征兆。
想到那个阳光般耀眼的少年竟是为了联姻而来,清音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毕竟是自己的人,若联姻不是他的本意,那么自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怎么说叶玄也是他不死不休的仇家,顺带成全一个看着还挺顺眼的床伴,很划算,不是吗?
把自己的分析传出去之后,清音顿时觉得轻松无比,剩下的事情相信凭借叶丛和花无泪的经验,很快就会看清奸细的身份,那些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要和舅舅坦白吗?现在的任紫玉恐怕还在把可怜又可恨的太子殿下假想为灭门仇人吧,真难以想象,知道了真相的舅舅会如何自处,离开鑫王府,投向太子的怀抱?似乎不太可能,先不说太子是否会要已非完毕之身的舅舅,就凭清音对舅舅的了解,相信他也不会自掉身价,上门求人,任家人虽然有些天真纯良,本质却固执得很,认死理;独自去报仇?那是自寻死路,虽然任紫玉本身功夫不错,但和那些大内侍卫相比,就有些人单力薄,何况还有黑色重弩军呢。
阳光灿烂的午后,在清音住的听雨轩,坐落于河上的雨阁内两人正在对弈,一人双手抱胸,站于一人身后。
“清音,想什么呢?该你了。”笑得一脸温柔的任紫玉看着已近十五的清音,十分欣慰,清音的武功强过自己,清音对各项技艺,精通到暂无对手,处处彰显的王者之风,让任紫玉很是得意,任家总算出了一个有前途的响当当人物,任家的未来被任紫玉全部寄托在仅仅相处了一个月有余的清音身上了。
“恩。”思绪回到现实的清音,手里拿着棋子,犹豫着,“舅舅。”
“恩?怎么了?”难得踌躇的清音,让任紫玉笑了起来,“有什么事竟然令什么都不在乎的清音,这么难以开口,舅舅有些好奇了。”
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若是我们的仇人比想象中更加强大,舅舅会怎么做?”清音最终选择坦白,至于舅舅的选择,这不是他能阻拦的。
任紫玉笑着的脸上神色一敛,收回棋盘上的目光,“清音告诉舅舅,你,是不是怕了?”从内心里任紫玉是不愿意清音卷入报仇之中的,这种为仇恨而活的滋味,有他一人体会足矣,清音毕竟还是孩子,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正常生活,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害怕不害怕又是另一回事,任紫玉绝对不愿意相信,在他眼中如此优秀的清音会因为对手的强大而胆颤。
“舅舅想到哪儿去了,清音只是让舅舅有个心理准备。”撇了眼身后的冷焚,冷焚会意,闪身不见了踪影。
“清音发现了什么?”谈起报仇之事,任紫玉的脸色凝重,自从来到鑫王府,清音从未主动提过报仇的安排或打算,这次看清音如此郑重其事,心底不由有些紧张。
“我之前去过了太子府,和叶暻伦见了面,聊了很久。”看着舅舅骤然苍白的脸色,清音不在意地笑笑:“舅舅不用介意,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掺和,我在意的是,究竟是谁才是灭任家的凶手。”
“怎么,难道叶暻伦否认了?”
“是的,不是他干的,一个比他更加强大的人,他所不能与之抗衡的存在,现在舅舅明白我之前问话的含义了吧。”嘴角略勾,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可任紫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让清音无奈地放弃了,舅舅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个家伙,两个自以为是的人。
“跟我说清楚,他,他究竟是怎么说的。”任紫玉顾不得会不会成为清音的笑柄,站起身子,微探着,一脸焦急地询问着当时的情景对话。
清音不慌不忙地诉说起当时的对话,仍唏嘘不已,那个表面风光的太子,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地。
任紫玉呆坐与椅上,连清音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脑中乱哄哄的,自己为之努力了这么多年的目标突然是无辜的,仇家另有其人,这完全打乱了紫玉之前的计划和认知。
关键的是自己的感情用错了地方,真正关心爱护自己的人,自己却视之为仇敌,有可能害自己一家的人,自己却把他当亲人,世界上有比自己更蠢的人吗?简直不配做任家的子孙,爹娘若泉下有知,恐怕会被气得再死一次吧。
任紫玉痛苦地紧揪住自己的头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苍白的脸色扭曲着,早已不负刚才的文雅,秀气。
“清音,这……”冷焚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仍在那里扯着自己头发的任紫玉,有些无奈,谁让这人摊上清音这般聪明剔透的人儿呢,在清音面前,别人似乎都成了傻子,不怪这任紫玉懊恼,愤怒,在他心里现在恐怕还在自责吧,自责清音用一个月发现的事实,他怎么九年都发现不了。
冷焚心里更加确信了一句话的正确性,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的,不然会被气死,谁若是不信,旁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
“不用管他,自己会想通的。”若想不通,直接跳入窗外的洛河好了。
晚间,冷焚过来的时候,轩中已然没有了人影,收拾散乱的棋盘,冷焚注意到放于桌上的信封,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忙放下东西,拿着信封,飞奔而去。
拆开信封,一张纸飘然落下,上面草草的文字,昭示着写信之人激荡焦躁的心情:“清音,舅舅无能,不但不能使家仇得报,还认人不清,冤枉了好人,暻伦那里替我说声对不起,我没脸再去见他,忍耐了九年,眼看报仇无望,舅舅不想再这么无能地活下去,舅舅要勇敢一次,即使死,也要找几个陪葬的。以后的任家就交给清音了,舅舅知道,清音不会让舅舅失望的。”
后面是落款,笔迹潦草,可见是匆忙而为。
清音一皱眉,什么可能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一向谨慎的舅舅会有如此冲动的一面,这明显是送死去了,堂堂雪叶国皇宫是那么好进的吗?何况是刺杀,一个月前才经历过一次半成功的刺杀,现在的皇宫堪比铜墙铁壁,鸟都别想飞进去,何况那么大个活生生的人。
看看天色,早冬的黑幕已经笼罩了整个苍穹,弯月斜挂枝头,静谧得有些诡异的府邸让清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冷焚的手不自觉地抚摸上那紧皱的眉峰,想要抚平额间的忧愁,“清音不用担心,现在皇宫把守森严,也许任紫玉知难而退,半路折回来也说不定。”
轻叹一声,握住冷焚近在眼前的手指,“我知道,只是想保留任家唯一的一点血脉而已,他自己找死,也怪不得别人。”话虽这么说,清音还是让冷焚去前院打听了任紫玉的去向,实在不行,自己只好夜入皇宫,和叶玄提前见上一面,犯人枪毙之前还允许有一次申辩机会呢,何况是皇帝,清音决定再听听这叶玄的说法为何。
第四十九章 入宫行刺
大街昏黄的光线照映中,红色的灯笼高高悬挂两旁,街边高大的围墙根,偶尔分布着细弱的小草,在冷风中依然摇曳飘摆,顽强存活,一辆马车在四匹高头大马的奋力拉驰下,跑得飞快,车后是十二名黑色重弩军,背背重弩,腰悬宝剑,脸上永远一副肃然。
车内,二皇子叶暻寒一脸严肃地端坐着,旁边一个面目清秀的侍从沉着脸,跪立一旁。
“紫玉,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坚持要进宫呢?”叶暻寒不解,下午时分,任紫玉一脸失落地找到自己,要自己想方设法带他入宫,这虽然不合礼法,但对于叶暻寒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刚好这时父皇叶玄宣他们兄弟二人进宫议事,叶暻寒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能博得美人一笑,担这点风险还是值得的。
抬眼一笑,却不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只是突然对皇宫好奇起来,这辈子做过平民,闯过武林,在叶都这么多年,却没看过皇宫,挺遗憾的,我想今日结束这个遗憾。”
“紫玉真的这么想?”总觉得今日的紫玉有些不对劲儿,说出的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真的,我真的想看看皇宫是什么样子的,皇帝究竟是如何的三头六臂。”微敛的眸子下冷光一闪,口气轻松道。
“哈哈哈,紫玉真是可爱的紧,父皇怎么会是三头六臂呢,同样跟我们一样需要吃喝拉撒,别把皇帝想得太神秘了。”听任紫玉如此说,叶暻寒心情大好,不管紫玉多大,永远是如此的天真可爱。
“就因为没见过,才会觉得神秘,紫玉这次一定要仔细看清陛下的长相,见识见识帝王的风度。”
“也好,不过,别看父皇上了年纪,仍然魅力不减当年呢,紫玉不要被迷了去,那样我就得不偿失了。”叶暻寒调侃地搂了搂任紫玉的细腰,满脸笑意。
“殿下说的什么话,我就在这里下去吧,哪有侍从和主子同乘一车的道理。”身子微僵,制止了叶暻寒进一步的动作,轻声道。
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宫门,叶暻寒不舍地放开那柔软的腰肢,道了声好,吩咐车夫停车,任紫玉轻灵地跳下车,快步跟在马车旁边,恭敬谦卑地走着,一副侍从模样。
叶暻寒撩开车帘,冲任紫玉笑了笑,没有言语,路上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车轱辘辗压地面的声音,在静静的空气中回荡。
“殿下,到了。”任紫玉低头禀报,车也在宫门口停了下来。
“恩。”在任紫玉的搀扶下,叶暻寒下了车,向宫门走去,在雪叶国,不管什么身份,进宫是不允许使用代步工具的,必须步行,贵为皇子的叶暻寒也不例外。
黑色重弩军被留在宫门外,叶暻寒和任紫玉一前一后走进了雪叶国皇宫。
叶玄的伤已然好了,这次在御书房召见两个儿子,一则想缓解一下两子之间的矛盾,虽然之前二人大多数矛盾都是在自己的监督授意下产生的,这也是为了用二皇子叶暻寒,好好磨练一下太子,说白了,叶暻寒就是太子成长路上的一块磨刀石,但现在的形势,不容许两兄弟有间隙,必须团结一致,才有可能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局面。
另外则是关于炙夜国三皇子的事情,夜染尘到叶都这么些天,却一直利用各种推脱之辞,敷衍着,拒不见驾,这让叶玄很是恼火,炙夜国三皇子胆子也太大了吧,在重重压力下居然还在硬抗,听说,为了说服他来雪叶国,他的母妃在国君夜辉的授意下,以死相逼,才迫使那个孩子委屈前来,可到了门槛上,死活就是不迈那最后一步。
坐在桌案后的龙椅上,叶玄认真批改着奏章,眉毛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时而叹息,整个雪叶国的经济形势不太乐观呀,若是那人可以出手相助,相信这次的战争结果不会再有争议,但那个死脑筋的人,明明是一家人,却根本不听他的调遣,甚至不进叶都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