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颜已经长得好大的手,抓住他的爱情。
赵亚怔了片刻,他把脸贴到木门上,冰冷的触感缓解了他的激动。
“徒颜……如果你是徒颜,”他贴着门,无力而艰难地吐出喉咙里的字:“如果
你是徒颜,请你走吧。”
“我很好,我知道你也很好。”
“我和张瑞在一起,我们很幸福。”
“如果你是徒颜,请不要打搅我们。”
象你曾经从若琳阿姨口中知悉的那样,一切如被包装的礼物般美好,我很好,非
常的好。
不曾孤独,不曾寂寞,不曾挣扎,不曾哭泣。
门后寂静,无从猜测那里是否矗立一人,徒颜?
夜并不凄清,月仍在,淡放光华。
人也并不凄凉,至少口中承认着自己的幸福。
赵亚靠在门后,无助地重申自己的幸福,当安静越来越让他不安时,他怔怔看着
仿佛隔离了两个世界的木门,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最纯真的、最心爱的、最美好的,回来了。
又归去了。
赵亚被移动的门推醒的时候,天还未亮。
灰色的天空暗藏着未来的光明,朦朦胧胧,象赵亚刚刚睁开眼时一样。
张瑞奇怪地问:“怎么躺在这?等我的门?”他蹲下去,把在地板上缩成一团的
赵亚抱起来,扔在床上。
“去了一个晚上?”
“夜宵加KTV,就这么耗了一个晚上。”张瑞随意地回答着,俯下端详赵亚:“脸
色有点怪怪的。”
赵亚深深看着张瑞的眼睛,刹那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很诡异,他梦见徒颜回来了,并且在按门铃。
梦中他的反应也很诡异,他居然没有开门。徒颜就在门后,而他竟唤着张瑞的名
字睡着了。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古怪?”张瑞捏他的鼻子。
赵亚甩头逃避张瑞的手指,他翻身在床上缩成一团:“没什么。”闭起眼睛,可
心跳不知不觉加速。
为什么不开门?心里的波浪和表面平静的睡态截然相反。
他依稀记起徒颜在树下凝视自己的目光,太深沉,让心重重一顿。
“张瑞,睡吗?”赵亚又翻过身来,看着张瑞。
张瑞在衣柜里找衣服:“先去洗个澡。你这破宿舍,洗澡还要去公共浴室。”
“别洗了。”
“怎么?”
“明天再洗吧。”
张瑞停下动作,坐到床边:“有话和我说?”
他离得好近,只要伸手就可以给赵亚一个安心的拥抱。他的呼吸笼罩着赵亚所在
的地方,眼光的相遇不过咫尺之间。
看着张瑞的脸,赵亚忽然涌出一股把一切都告诉张瑞的冲动,他撑起上身,靠近
张瑞,紧紧盯着张瑞总是闪烁着光芒的眼睛。
“我……”赵亚吐出一个字,可他忽然发现要说出后面的话是多么的难。首先,
他根本不知道该对张瑞说什么。
徒颜,赵亚无法阻止这两个字在心田上烦躁地跳动。同样,他也无法让自己停止
想念,他放不下。
“想对我说什么?”张瑞温柔地诱导。
“我……”赵亚咬着唇。
假如他可以对张瑞说,赵亚已经已经拒绝徒颜,那张瑞该多高兴啊。可赵亚明白
,他并没有完全拒绝,他关了门,开了口,但他的心还在霍霍
乱跳。
这心不是仅仅属于张瑞的,赵亚为这分不纯洁愧疚。
张瑞饶有兴致地等着,聚精会神地等着赵亚接下来的话,赵亚停了很久,他只是
耐心地等待着。
赵亚喉咙梗住般,他无法直视张瑞深邃的眼睛,视线缓缓往下滑。滑过张瑞的肩
膀时,视线顿了顿。
“这是什么?”赵亚伸手拨开张瑞的领子。
张瑞垂眼看了看,一脸平常地说:“没什么。”
“纱布?”
“吃饭时隔壁桌的人喝醉了,说话不清不楚,起了点小纠纷。”
赵亚问:“受伤了?”
“啤酒瓶破了,划了一下。”张瑞打个哈欠,显得不想再讨论这事:“已经包扎
了,没事。”
“厉害吗?”
“说了没事!”
赵亚愣了愣,张瑞也觉得自己口气重了,有点不知所措,他站起来,隔一会,才
放轻声音说:“真的没事,真的。”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散在房中,不知道发自何人。
赵亚闭了嘴,仿佛他又累了,要继续方才中断的一觉,翻身靠到床的一边去了。
张瑞不是滋味地站在房中半天,瞅着赵亚似乎真的睡着了,小
心翼翼地重新坐在床头。
他已经没了洗澡的心思,而且脖子上的伤口也不适宜碰水。
身边的赵亚安静地睡着,张瑞低头端详,熟悉的背影还是单薄得叫人心疼。他开
始带点傻气地想象。
他想象赵亚会忽然翻身起来,抱住自己喊“瑞瑞我爱你。”
他想象赵亚会和他并肩站在徒颜面前,给徒颜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想象而已。
赵亚开始并没有真睡,乱糟糟的心情让他无法入睡。他闭着眼睛,感觉张瑞坐在
床前。张瑞的呼吸如此沉重,比徒颜的目光更使人心乱。
我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赵亚真想做点什么,可他无所适从。
假如可以彻底的舍弃回忆,那该多好。忘记徒颜,或者忘记张瑞,仅仅选择其中
一个。赵亚也带着傻气地想,假如他们中的一个从来不曾离开
,假如他们中的另一个从来不曾出现。
无法带着徒颜的痕迹爱张瑞,无法带着张瑞的痕迹爱徒颜,赵亚所求的,不过是
一份干干净净的,不受干扰的爱情。
可干扰偏偏纠缠不休,来源于自己。
他不安地思考着,渐渐模糊了意识,最后终于睡着了,并且睡了一个好觉。
“瑞瑞?”
醒来的时候,张瑞已经出门了。赵亚爬起来,看见饭桌上的一张纸条―――我出
门有事,微波炉里放着稀饭和油条。
“又是稀饭和油条。”赵亚对着纸条温柔地笑了笑,笑容很快凝住了。
他又想起昨晚的事,不禁又把徒颜和张瑞两个的影子从心底翻了出来。
“怎么办?”赵亚自言自语。
他爱徒颜。
可他答应要爱张瑞。
感情和理智总在较量,为什么深爱的人和应该爱的人总不是同一个?
他欠张瑞太多,即使不可以给张瑞完整的爱,也应该报答张瑞的保护。
他把纸条放下,没有去管微波炉里的稀饭和油条,换好衣服后,拨了一个电话。
“张伯伯,我是赵亚,我想见见您……”
见面约在一家比较安静的酒店,赵亚出发前并没有想好自己该做些什么。他潜意
识地打电话,潜意识地提出邀请。
直到张局长阴沉着脸出现,冷冷坐在对面时,赵亚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
样大胆的举动。
“张瑞,昨天受伤了。”赵亚盯着表情没有任何改变的张局长,一字一顿地问:
“为什么?”
“为什么?”张局长用一种令人战栗的威严目光瞪着赵亚,他坐得笔直,象训练
有素的军人面对敌人,而他的目光表示他会用尽一切方法打倒
对方。
赵亚也觉得惊讶,面对张局长犀利的目光,他本该胆怯的。可他却忘却了胆怯,
用清澈的眼睛看着张瑞的父亲:“为什么?”赵亚再次认真地
问。
张局长内心也有点惊讶,赵亚并不是如此大胆的孩子。他相信张瑞才是占有主动
权的一个,知子莫若父,他知道张瑞的倔强。只要张瑞肯回头
,赵亚再缠也没有用。
他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做出这样丢脸事的人,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他看着长大
的“好”孩子,居然敢用清澈的、毫不畏惧的目光面对他这个
为父者。
“他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要伤害他?”
赵亚诚恳的语气,让张局长开口。
张局长森冷地反问:“你不知道原因?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对我说什么吗?那些…
…那些混帐话!”
“因为他喜欢我?”
“我花费了一辈子的心血,我唯一的孩子。”张局长问:“他爱上了一个男人,
疯了一样。为了一个男人,什么都不要了。难道他没有伤害他
的父母?”
“瑞瑞爱我。”
“我不允许。”张局长暴怒地大喝一声,抽搐着面部肌肉说:“什么爱呀?你们
不害臊吗?我绝对不允许,有这样的儿子,我宁愿亲手把他打
死。”
张局长呼呼喘着粗气,他已经懒得去理四周服务生和客人们诧异的眼光。
赵亚低头,往后靠在椅背上。
“那你昨晚为什么不下手?”赵亚忽然抬头。
“……”
“昨天,为什么不索性亲手打死他?用破啤酒瓶割破他的脖子?”赵亚表情平静
地说:“你知道他不会回头。”
“你……”张局长被堵住似的愣了一会,随即变得更愤怒:“你这什么话?张瑞
是我儿子!我……”
“可你把他打伤了。我知道张瑞,你对他动手,他不会反抗。”赵亚淡淡地微笑
,带着一点点骄傲:“可他就算死了,还是爱我。”
“赵亚!”张局长怒吼一声,猛然站起来,居高临下瞪着赵亚。
赵亚悠闲地抬头看他,这一刻,仿佛张瑞的不羁和倔强流入了赵亚的血液,赵亚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疯狂和镇定的一面。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父亲可以这样伤害自己的骨肉。”赵亚苦笑着抬头
:“我们爱错了人,周围一切最美好最亲密的关系都将因此而
扭曲?你花尽心思要断我们的路,又是否曾经为我们想过其他的出路?”
“我是为了瑞瑞好。”
“他离开了我,就会好吗?”
“是。”
“否则就生不如死?”
张局长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赵亚,如果你父母还在,他们也会这样做。
不择手段把你拉回正常人的世界,这是每个父亲都会做的事。
”
赵亚怔住,片刻他的表情就象在梦中一样。
他渐渐缓过神来,抬头盯着张局长,轻轻而坚定地摇头:“不,我的父母不会伤
害我。”
“亚亚,”张局长凝视他许久,忽然叹气,换了一种慈爱的语气:“我知道瑞瑞
很爱你,但你真的爱瑞瑞吗?”
真的爱瑞瑞吗?赵亚仿佛中了一颗子弹般僵住。他几乎有点手足无措,对,他爱
张瑞吗?
“如果你不爱他,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不去找你爱的人?为了瑞瑞,为
了你自己,离开他,去找你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不。”赵亚叹息似的吐出一个字,他低下头。
无法离开张瑞,张瑞付出的太多,赵亚无法逃离。他深信,赵亚的爱在徒颜那儿
,但赵亚的人却无法离开张瑞。
精神和灵魂的分离,原来都是在命运轻而易举的摆弄下,凄凉的无可奈何。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得到赵亚否定的答案,张局长痛心地摇头:“赵亚,你太自私。”
“我和张瑞,只渴望得到一点点。”赵亚站起来,和张局长隔桌而对。
原来,他已经高到足以和张局长平视。
“张伯伯,我们都不过是血肉之躯。你、我、张瑞,每一个凡人想争取的幸福,
其实都是点微不足道的东西。”赵亚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缓
慢地、认真地说:“可是为了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幸福,我们都要牺牲很多、很
多。”
“因为哪怕是我们身边最亲密的人,也会不允许我们得到这一点点幸福……”
赵亚记不清他如何出了酒店,不但如此,他似乎连这次交锋谁胜谁负都不了解。
他只知道,他面对了该面对的。
张瑞不会随便在外面打架,他从来不是鲁莽好斗的人。
赵亚终于发现自己陷入一场战役,这种战役他曾经参与,当时徒颜是他的战友。
他们努力地抗争,充满渴望和期待,可他们最终被逐个击破。
现在,张瑞成了他的战友。
他不想参与战役,却无法忍心让张瑞孤军奋战,失去赵亚的张瑞等于没有盔甲的
士兵。
赵亚在街上无目的的游荡,他并不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大事,这仅仅是一个简
单的确定。
赵亚又不禁问自己,确定什么呢?确定张瑞已经是他要保护的人,或确定张瑞已
经占据了徒颜的位置?
他的脚步有点落寞,因为他无法挥挥衣袖就忘却一切。他最真挚的、最纯洁的、
最美丽的时候遗留在徒颜身上。
象一张白纸,只有越来越不纯,纵是涂上一层又一层的白色,又能如何?
落寞的脚步带着他回到宿舍,踏上楼梯,他还在思考着徒颜和张瑞。
人生是一条直线,无法返回的直线。
最开始的纯洁的爱,到后来朦胧至无法绎释。
他多渴望保留那份纯洁,踏踏实实的,只爱一个人。
假如他够无情,一个念头象猛虎一样从不知处扑出来,让赵亚停住脚步。假如,
赵亚不安地想,假如他够无情。
离开张瑞,而回到徒颜身边。
这个念头太过可怕,那是无法用歹毒来形容的。可赵亚的心在乱跳,这样会幸福
吗?至少赵亚和徒颜会幸福吧?
幸福,幸福!这看不见影子的小东西,赵亚渴望着,恨不得用生命求来,可他不
知道幸福的模样,不知道该往哪求。
站在走廊的尽头,他听见门铃声。
下意识的,赵亚挪前一步,从墙壁的这边探头过去,可以看见自己的宿舍前站着
一个人。
心跳!
赵亚慌忙缩回去,藏在阴暗处。他的手不知道该搁哪儿,他的膝盖有点发软。
叮咚,叮咚……
徒颜,你为什么又来?
赵亚几乎颤抖着悄悄把视线投出,不错,是徒颜。
赵亚认得他的眉、他的脸、他的已经变得高大的身躯。
心慌意乱!
赵亚不敢出去,他从来不应该怕面对徒颜,当初离开的人是徒颜,受苦的是赵亚
。
可赵亚不敢出去,前一天赵亚还有怨恨的念头,可此刻他觉得对不起徒颜。
命运把赵亚逼到一个尽头,不是背叛徒颜,便是背叛张瑞。
赵亚欲哭无泪。
请你走,请你走。
徒颜还在按着门铃,他从小就有一股倔劲。
门打开的声音让赵亚的心跳几乎停止。
张瑞在家。
“你找谁?亚亚今天不在……徒颜?”张瑞的声调完全变了,他愣了片刻,终于
放松下来:“你是徒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