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惊喜,无惊就无喜。再说,你们电话早改了,我怎么打。这里还是一路问
着找来的。我们早上到广州,辛辛苦苦找过来,可是你家没人
,只好下去吃东西,一上来就看见你们开门。”妇人瓜子脸,声音分外好听,象
带了点湘音。
赵亚妈妈哼一声,责怪地说:“活该!谁叫你来也不告诉我。”
妇人倒不管,转头朝赵亚爸爸点点头:“赵大哥,你好啊。许多年不见了,你还
是老样子。”目光接着转到赵亚身上,啧啧说:“亚亚都这样
大了,你还记得若琳阿姨吗?”
“他当然记得,你当年常给他买糖,差点吃坏他的牙。”赵亚妈妈的目光同样转
到对方的儿子身上:“啊,徒颜长得挺高了。”
那叫徒颜的男孩笑起来,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阿姨好,赵叔叔好。”
赵亚一直看着他,见他笑,不由跟着笑了笑,见他视线转向自己,又把笑止住了
。
几人进了房,赵亚爸爸忙着接行李。
赵亚妈妈携着若琳的手问:“累不累?累也是活该,谁叫你不告诉我?不然我去
接你。你们来这里,火车还是飞机?”
“飞机,整整两个小时。”
“啥?湖南飞广州要两个小时?”
“我早不在湖南了,是从南京过来的。”
“有没有带什么土特产?”
若琳哈哈笑:“你真是,这么多年不见,亏你一见就要礼物。”忙指徒颜说:“
把箱子里那个黄色袋子拿出来给阿姨。”
徒颜忙去找,赵亚妈妈拦住:“阿姨说笑的,你别当真。”
赵亚爸爸忙着倒茶给客人。赵亚没有事干,坐在客厅里,眼睛却一直盯在徒颜身
上,奇怪这人好熟悉,可什么时候见过,偏偏一丝儿都记不起
来。他想着想着,皱起眉头。
“你这些年可还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若琳说:“老样子,就是有点想你,以前见你就烦,后来
见不到面就是不一样。”
两个女人唏嘘一会,竟象要抹起眼泪来。
赵亚爸爸最怕这种场面,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转移注意力,指挥赵亚:“别
光坐着,你招呼一下徒颜。若琳,你们没有订酒店吧?那今晚
就睡这。”
赵亚妈妈说:“订了酒店也不许去,我多久没见你了,今晚我们不睡觉,说一晚
的话。赵亚,徒颜和你睡。还有你,”她对赵亚爸爸说:“今
晚我升你当厅长。”
“赵大哥,今晚委屈你了。不瞒你说,我本来就打算来赶你当厅长的,娟子不说
我也要怂恿她呢。”
赵亚看着一屋子大人亲热非常,绞尽脑汁,却也没有记起这两位客人的身份。看
妈妈的态度,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了。
徒颜偷偷打量着赵亚。他从一上楼就开始偷偷看赵亚。赵亚全不是想象中的模样
,比想象中更瘦一点,更高一点,更黑一点,但肤色好看极了
,让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手臂。
赵亚忍了很久,终于悄悄问爸爸:“爸,他们是谁啊?”
这低声问题却被两个耳朵极尖的耳朵听了去,若琳愕然地看着赵亚妈妈,用手指
一指,叫道:“好啊你,居然从来不提我,连亚亚都不知道我
是谁。没良心!我天天都和徒颜提起他娟子阿姨。”
赵亚爸爸忙解释:“若琳,你一走这么多年,娟子一提起你就哭。当妈的怎么好
在儿子面前哭嘛……”
赵亚妈妈眼圈红起来:“你才没良心,带着儿子不声不响走了,害我担惊受怕,
整天为你操心。”声音也带了哭腔。
这一来,若琳的声音也软了下去。她天生硬气,生怕自己也哭出来,学赵亚爸爸
的样子把注意力转到赵亚身上,对赵亚招招手,叫他过来:“
若琳阿姨是你妈妈多年的好朋友,以前……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是很好的朋
友。我们连住院都是同一间,你,还有徒颜,就是同一个病房
出生的。”
说起这个,赵亚妈妈又恢复原状了,得意地补充:“我当时只想同时同分生下来
,就当是双胞胎。你若琳阿姨不守信用,早两分钟把徒颜生下
来了。”
若琳说:“你才磨磨蹭蹭,晚了两分钟。”
两位妈妈坐到一块,似乎都回到少女爱拌嘴的时候去了。
赵亚爸爸总结说:“所以,你是弟弟,徒颜是哥哥。你们两个刚出生就是结拜兄
弟了。亚亚,你还记得徒颜吗?”
赵亚摇头,不知为什么,偷偷看了看徒颜的脸色,似乎怕他不高兴,心里又想:
刚出生的事,不记得有什么奇怪的。
若琳说:“他当然不记得,我走的时候他才两岁,抱着徒颜不肯放手。奇怪,当
年他那么小,怎么知道我当时要带徒颜走呢?”
“连我都不知道,还以为你只是出出门,走动一下。早知道就把你拉住。”赵亚
妈妈说起这个就生气,对赵亚说:“你没记性,小时候我们两
家合住一套小平房,你和徒颜就睡在一张小床上。那时候你们兄弟俩最要好。”
赵亚当着客人的面被妈妈说了一句,讪讪起来,嘀咕着说:“才两岁,怎么可能
知道什么是要好。夸张。”
赵亚爸爸见徒颜不作声,怕他发闷,问他:“徒颜,你记得亚亚吗?”
徒颜又露出漂亮的牙齿笑起来,朗声说:“当然记得。那时候夏天很热,家里只
有一台风扇给我们两吹,亚亚一会怕热,要开风扇,扇久了一
会又觉得冷,拼命扯床单当被子,一会又不知道为什么哇哇的哭。”
全家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赵亚全不相信,两岁的人可以把事情都记清楚?况且,当时徒颜也两岁,他一定
也常常哇哇大哭。
赵亚妈妈笑够了,夸徒颜有记性,不象赵亚,又忽然谈起他的身高:“看看你和
亚亚谁高。”把徒颜拉过来,又叫赵亚过去,两人背对着背比
高。
两人站在一起,让三个大人评头论足,赵亚爸爸还找了根尺子,在两人头顶挥过
来挥过去,仿佛消逝的顽皮统统回来了。
赵亚和徒颜尽着为人子的义务任他们蹂躏。最后,赵亚爸爸得出结果:“奇怪,
一样高,居然分不出高低。”
若琳对赵亚妈妈笑:“娟子,我们果然是好姐妹,生的儿子都一般高。”这话完
全没有逻辑,赵亚妈妈却深表赞同,并且忽发奇想:“说不定
也一样重呢。老赵,你去下面黄主任家借个健康秤……”
赵亚一听直叫救命,发出类似无可奈何又疲倦的声音:“妈,我想睡觉。”
赵亚爸爸也不想半夜去问别人借秤:“太晚了,旅途辛苦,让徒颜休息吧。”
这才逃了过去。
第三章
当下大家轮流洗澡,按照开始的安排准备睡觉。
现在是夏天,房间客厅都开足空调,也不用准备被子。赵亚爸爸升任厅长,豪爽
地抱了平日的枕头出客厅。赵亚妈妈对若琳说:“我们今晚是
不睡觉的,聊够本才好。”拿凳子去大柜上取出一个新枕头,套了新枕套递给徒
颜:“这是给亚亚买的,还没有用过。你拿去用。”
她又亲自引徒颜到亚亚的房间去,开门,把灯一开,顿时看清楚一屋子的书和白
花花的新墙。赵亚妈妈忽然想起一件事,笑着指着墙壁上一个
小布娃娃说:“亚亚说他一点也记不起你。你看,当年你送给他的小布娃娃,前
两天搬家时不知道从哪搜出来,他硬是不肯扔,说很好看,捡
出来挂在墙上。”
徒颜看着那布娃娃,惊喜了好一阵子。
赵亚妈妈觉得这事有趣,又把若琳叫过来,把布娃娃指给她看。
若琳啧啧点头:“可见亚亚潜意识把我们徒颜记得很牢。那布娃娃象是我当年从
地摊上买的。”
“可不,就是那个。”
赵亚正巧洗完澡,揉着头发出来,听妈妈说这个,顿时脸都红了,尴尬得不行。
幸而他洗澡后脸本来就是红的,大家都没有发觉,不然又会笑
他。
等大人们都各自散去,赵亚把门关上,回身一转,却对上徒颜的眼睛,仿佛他一
直在身后观察自己似的。赵亚更加不自在起来,后悔不该关门
,低头假装擦头发,一边问:“你闷不闷,我把门打开吧。”
他想起身开门,徒颜忽然在身后说:“你嫌我闷吧?那你就开门好了。”声音冷
冷淡淡,似乎积了点火气。
赵亚一愣。
徒颜初来,正处于似乎熟悉其实却很陌生的阶段,没想到他说话这么不客气。赵
亚有点冒火,今天吃饭时候就已经憋了气,可徒颜到底是客人
,而且算不熟悉的客人,他只好忍住,搭在门把上的手放了下来,尽量放松了脸
部表情:“不喜欢开就算了。”
走到床边,忽然想起今晚要和一个陌生人一起享用自己的床,便不想立即躺下去
。左看右看,无聊透顶,觉得今夜真倒霉极了。目光一转,落
到墙壁的布娃娃上,想起母亲拿他当趣事说,当即过去把布娃娃一扯,从墙壁上
弄下来,打开抽屉把它当成不想再多看一眼的垃圾一样扔进去
,再关上抽屉。
徒颜一直不做声看赵亚动作,忽然说:“你不要就还我。”
“什么?”赵亚不解地抬头。
“你不要就还我。”
“还你?”赵亚到处看一圈,明白过来:“布娃娃?”
“对。”
赵亚觉得可笑,那么一只脏兮兮的东西,徒颜居然用很认真的表情来对答:“你
要来干嘛?”他笑笑。
赵亚笑起来不象徒颜,他不喜欢露出牙齿畅快的笑,总把笑意藏在唇下,抿着唇
,忍不住了,才从嘴角逸出一丝高兴的痕迹。但那一丝,却是
极甜极甜的,少了虚伪的味道,却多了家乡白酒般的醺醺醉气。任谁见了他的笑
都忍不住夸他斯文。
笑容缓和了气氛。
徒颜看着赵亚,如被施了魔法一样,刹那间有点动弹不得。布娃娃此刻不那么重
要了,他放松下来,习惯性地露出白牙齿笑:“你有两个酒窝
。”
“是啊。”
“是什么?”徒颜说:“你小时候只有右边有酒窝,左边没有。”他用手指在自
己右边脸颊上戳戳。
“你记得?”
“当然。”
“胡说。”
“我才不胡说。我还记得你抢我的布娃娃,我索性送给你。”
想到也许徒颜说的是真的,赵亚不好意思起来,反击说:“男孩子还玩布娃娃?
丢脸。”
徒颜口舌上一点不输赵亚:“你更丢脸,抢别人的布娃娃。”
两人斗了几句,反而亲密起来。
赵亚坐了过来:“我小时候真这个样?”他指指自己的右边脸颊:“一个酒窝?
”
“嗯。”徒颜认真的点头。
赵亚怀疑地审视徒颜,瞧不出蛛丝马迹,用手再戳了自己脸颊两下,就把事情扔
一边去了。两人又聊起别的。
“你读几年级?”
“升高一。”
“过来广州过暑假?”
“不,我户口转回广州来了,在广州上高中。”
赵亚起了兴趣:“什么学校?”
“华附。”
赵亚不由佩服:“重点。”
徒颜问:“你的学校呢?”
“执信。”
“我们不是一间。”
“不是。”
徒颜无所谓地说:“我转过去不就行了。从省重点转过去,现在学校都讲优质生
源,执信应该肯要我吧。”
赵亚朝他做个鬼脸:“转执信不行,它也是省重点。”
“不行?”徒颜的表情象周详的地下计划被敌人破坏了一样。
“华附挺好,干嘛转执信?”赵亚问。
徒颜转头看赵亚的书柜:“我不认识别人,人生地不熟,还是找个认识的人当同
学好,免得给人欺负。”
“你在学校里也被人欺负啊?”
徒颜嗅出味道,猎人见到野兽在草丛中一般敏捷地反应过来:“也?”他用单字
重音问。
赵亚说漏了嘴,立即转话题:“你上网吗?我电脑可以上网。”
“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下跳棋吗?”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问了好几遍,赵亚皱眉:“我睡觉了,你不要吵。”
徒颜见他真要躺下睡觉,知道问不出结果,又不舍得就这样睡了,便去看自己带
来的行李箱:“你玩不玩模型?我收集了很多,都带了过来,
许多是从国外托人买的。”
赵亚听了“模型”两字,已经偷偷睁开一点点眼皮看着徒颜蹲下收拾行李的背影
。
模型被拿出来,放在徒颜脚边。
前两套也就算了,第三套模型一露面,赵亚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跳到徒颜身边
,学他的模样蹲着:“这款我在最新的杂志上看过,乖乖,怎
么快就有得卖了。”
徒颜得意地说:“算你识货,这是国际快递过来的,南京上飞机前才收到。”
“能拆封吗?”赵亚看着精致的包装,手心一阵发痒。
徒颜朝赵亚使个眼色:“一起拆。”
两人猛然发出低促的欢呼,四手齐伸,三两下把包装打开。彼此粗鲁不相上下,
好好的包装被拆得再无原型,但他们关心的仅仅是里面的东西
。
拼模型拼得起劲,徒颜问:“华附离执信远不远?”
赵亚一心玩,随便哼哼:“算吧。”
“算远还是算近?”
“算远。”
徒颜沉默一会,又问:“你高中住不住校?”
“当然住。好容易才得到离开家的机会啊。你住不住?”
徒颜叹气:“不住不行。我妈早就望我不再干扰她的自由幸福生活了,怎么会让
我和她住。”
赵亚这才把视线从模型上移开片刻,羡慕地看了徒颜一眼。
两人玩了一晚,第二天依然活蹦乱跳。经过一晚合作无间,两人俨然已是好兄弟
,有说有笑出了客厅。
赵亚爸爸刚从沙发上爬起来,不断揉睡得发酸的腰,问他们:“你们昨晚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