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赢逝呆住,背对着他的身子微微轻颤。
苏引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心下一软,眼角流泻出什麽,神色温柔缠绵,心底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塞得满满的。
君赢逝依然背对着他,喉咙里失了声音,呆呆地僵在那里,过了片刻,心中忽然涌上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兴奋,犹豫,失落,甜蜜……种种复杂的心情参杂在一起,他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更不知道的是……君赢逝闭上眼,深呼口气。……该怎样面对他。
小小的房间突然陷入一片沈默,谁也不再开口。两个人都保持原样,一个梗着脖子背对着跌坐在地上,一个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期间还伴着几声虚弱的咳喘,小心翼翼的,好似再也不敢轻易地去破坏什麽。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低沈,窗外的明月悄然移动了位置,却依然散发出淡淡和缓的月华。
床头的灯油也快要燃尽,微弱的烛火在空气中挣扎着跳跃,眼看就要灭了。
夜深了,天也凉了,房间内渐渐爬上了些冷意。
苏引月看着他僵硬的背脊,舔舔舌头,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起来吧……地上太凉……会难受的吧……”话刚说完,他控制不住地轻咳几声,两鬓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腮边,为他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添一分虚弱。
君赢逝轻轻一震,没有回头。
苏引月面容一僵,表情有些不自然,声音轻轻的,也许是睡了许久滴水未进的原因,有些暗哑:“……来床上坐吧……那样……对真儿不好的吧?……”
君赢逝好像终於想起什麽,神色一动,扶着肚子,挣扎着要站起来。
苏引月要去扶他,却被一下挥开,跌坐在床上。抿了抿唇,一脸苦涩。
“自己身体都不好,还来扶朕做什麽,朕又不是瘸子。”君赢逝站起来,手扶着肚子,与他对视一阵,干咳一声,忽然移开目光。
苏引月跌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有些粗重,时不时地还轻咳几声。
“坐过来吧……你说怀孕很难做的……我又帮不了你……”
闻言,君赢逝忽然脸色一变,後退了几步,指着他的鼻子惊道:“你……”
“我都听见了……”苏引月笑道:“正是因为你来了,告诉我了那些话,”顿了顿,他深情款款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珠子里满是柔情。“你和真儿来了,告诉了我那些话……我才醒的……”
“你不要醒好了!”君赢逝气愤,他没皮没脸地说了那一堆话,就是因为他听不到,看不到,所以才……结果他居然什麽都听到了,摆明了是耍着他玩。
“滚回床上!你死了活该!”他气得牙根痒痒,忿忿然地指着他的鼻子大叫,挥袖便要离去。
“赢逝……”苏引月见他气得要走,心下一慌,连鞋也顾不得穿,跳下床去就要追他。
明明是连病数日的身子,体虚气亏,猛一下床,难免头昏脑胀。苏引月刚跳下床,忽然眼前一阵晕眩,脚下一软,登时跌坐在地上。
长长的衣袖挂倒了盆架,一阵丁玲!当的声音,乘着水的盆子砸在苏引月身上,一盆子的水顿时倾泻而下,浇得他浑身湿透,全身冰凉。
君赢逝听到屋里的响声,不由脚下一顿,停在原地。
“赢逝……我没骗你,你等等我……”苏引月坐在地上喘息几下,明明虚弱的身子因为全身的湿气而更加虚弱,轻轻发抖。他轻咳着挥开身上的盆子,挣扎着爬起来,没走两步,又“扑通”一声,被门槛绊倒。
君赢逝站在门外,背对着他,僵着不动。
冷冷的明月就在他的头顶,淡淡的月华洒在他一身明黄的朝服上,九条金色的巨龙绣在上面,好似沿着他的身子蜿蜒爬上他束着金冠头顶,说不出的威仪挺拔,气势逼人。苏引月怔怔地望着他高大却冷漠的背影,忽然一时胆怯,不敢起身。
许久都不再有动静,君赢逝仔细地听了半响,心下稍安,却依然气愤他装着昏睡,偷听了自己那一筐废话,看看天色也不再早,估计着也快到上朝的时辰,他想了想,抬脚就要离去。
忽然一阵大力扑来,有什麽重重的东西直直撞向後背,君赢逝向前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回头望去,苏引月居然趴在他的背上,环着他紧紧不放。
君赢是拧眉,晃晃肩膀:“你放开!”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昏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麽能听到你讲话。”苏引月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声音有些轻颤。
他一身冰凉,浑身的潮气甚至透过衣服传到了自己的肌肤里。君赢逝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下释然。
气他听到了那些话,可是听到了又能怎样?本来……就是应该说给他听的……毕竟……他也是真儿的亲生父亲。
“苏引月,你总这样,朕该怎麽回去?总不能要朕陪着你在这冻一晚吧……”君赢逝仰头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语气有些无奈。
苏引月轻轻一震,慌忙放开他,面色苍白得厉害,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上。
君赢逝转过身来,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由怔愣一下,呆了片刻才道:“进去吧……”
苏引月呆在原地,垂着脑袋,没有要动的样子。
“朕陪你进去换件衣服,”君赢逝干咳了一声,撇过头去,不再看他:“你刚刚转醒,身体最是虚弱,要胡闹,也不是这个时候。”
苏引月心下一惊,慌忙抬起头来,惊愕地睁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君赢逝率先迈进屋里,留他一人愣在原地。
灯油已经燃尽,简陋的房间变得漆黑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君赢逝摸索着探到窗前,推开窗户,淡淡的月华倾泻而下,流泻进屋子里,像是给漆黑的房间点了一盏萦弱的烛光,温宁,清澈。
苏引月也跟着进来,他扶着床栏,偶尔轻咳几声,有些头昏脑胀。
“睡吧……你刚醒来,需要好好休息……”
“我……”苏引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声音弱弱的。“我脑袋不舒服……浑身不舒服……”
君赢逝心下一紧,硬声责怪道:“活该!谁叫你刚醒来就胡闹!还不快躺下休息。”
“我脑袋疼得厉害……睡不着……”
“你什麽意思?”君赢逝沈下脸:“睡不着就别睡了。”
苏引月慌忙抬头,紧张地解释道:“我,我没别的意思。我……我就是……”他时不时地抬眼观察着君赢逝的神色,犹豫一阵,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也想摸摸真儿……”
“放肆!”君赢逝黑下脸,怒道:“苏引月!你大胆!”
“你……你别生气……”苏引月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得厉害:“就当我没说过……”
他一直深刻地记着遇刺那晚,他站在门外,偷偷看着他抚着肚子,对着真儿说话的情景,那样温馨,那样幸福。只要一想到,他那高高耸起的腹部里,孕育的是自己的孩子,他就忍不住的激动兴奋,忍不住的欢喜快乐。
内心不知不觉变得柔软,柔软甚至使自己渐渐变得不再像自己,他犹豫过,挣扎过,也试着无视过,可是不行,真的不行。初尝人父的滋味,是喜悦,是兴奋,是不可抑制地排山倒海般的狂喜。海浪一般的狂喜冲垮他脆弱的心理防线,冲破他的理智,冲毁他为父报仇的一生志愿。
那晚,一支暗黑色的箭矢快速射向他,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无力躲避,却还护住他的孩子,那一瞬间,他顿时明白了,站在哪里的,是他的全部。
他曾经自私,曾经冷漠,曾经张狂,也是时候,该付出自己的代价。
那支毒箭射中的,该是自己。
他冲了出去,毒箭射中了自己。他意外地很安心,很……幸福。
倒下去的瞬间,他真的笑了,原来,发自真心的笑意,竟是那样的幸福……
“赢逝……”
“叫皇上!”
“皇上……你小心别动了胎气……我不说了便是。”经过一番折腾,苏引月的体力终於耗尽,直喘着粗气,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无力,几乎支撑不住自己,忽然眼前一阵晕眩,他跌坐在床上。
君赢逝心下一紧,连忙冲过去,到了跟前,又忽然停住,僵着声音问道:“你……怎麽样了……?”
“没……没事……”苏引月冲他摆摆手,笑得很是虚弱:“不用担心……还撑得住……”他挣扎着爬起来,招呼君赢逝坐到床上。
君赢逝犹豫一阵,见他脸色苍白虚弱,不由心下一软,坐在床边。
耸起的腹部正对着苏引月,苏引月盯着他的肚子,温柔一笑,脸颊浮上些粉红的颜色,总算有了一些精神。
“我……”静默良久,苏引月缓缓开口,说到一半,又忽然摇头作罢。
“怎麽?”君赢逝挑挑眉,奇怪道。
“我……还是想……”
君赢逝随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恍然大悟。“……你想要摸摸真儿?”
闻言,苏引月连连点头,眼神希冀,眼波一闪一闪的。配着苍白绝世的容颜,竟让人不忍心拒绝。
君赢逝静默良久,目光沈沈地看着他,有些让人猜不透,过了片刻,忽然撇过头去,淡淡道了声好。
“真,真的吗!?”苏引月喜不自禁,眼看就要跳起来。
“那算了。”君赢逝说着就要起身。
“不……不要。”苏引月慌忙拉住他的衣袖,手颤颤地伸上去。
耸起的腹部圆润光滑,暖暖的,充满着生命的热度。
抚上的瞬间,忽然心下一紧,眼角顿时冒出些酸意。
“我……的孩子……”他忽然控制不住地哭了,声音暗哑低沈,心里的苦涩全部汹涌的流泻出来,进了嘴里。
“你哭什麽!”君赢逝凶他。
“我……”苏引月刚要说话,忽然脑袋一痛,一阵晕眩袭来,瞬间失去了意识。
“引月!”君赢逝大惊,一把接住他软倒的身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