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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着远方奋勇搏杀的宋军,何昭宇身子一晃,纯钧「当」的拄在地上,血沿着雪亮的
剑身缓暖流下。
一双柔细的纤手扶住了他,「我们终于撑过来了……」月明脸上不知是泪是汗,混着血
,已看不出原来的容貌。
剩下的几百人众拢过来,满目都是战死的兄弟,但是胜利的骄傲却在每一个人眼中闪一
亮。
庞琪阴沉着脸,只有数十名亲信还紧随着他。
刚才的激战中,庞琪竞袖手旁观,众将士无不鄙薄蔑视,连庞琪手下抹不过良心的也跑
去参战了。如今战事已胜,众人更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何昭宇微微一笑,似春风渡柳,人人均觉暖意拂面,「二方合击,这一仗必败辽军。」
「必败辽军……」众将士齐声怒吼,冲下山坡,追击辽军。
何昭宇长长羽睫合起,「月明,谢谢妳……」没有她那一扶,他连站立的气力也没有了
。
众将士怎么也想不到,率领他们奋战的竟是一个重伤在身的人。
「能再给我一粒龙虎续命丸吗?」何昭宇的声音已经微弱。
月明嘴唇颤动,终究没说什么,懂军事的她自然知道此刻的关键,默默取出白慕飞留下
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递了过来。
何昭宇吞下了药,感觉药力缓缓在体内散开,失去的力气一点点恢复。
牵过战马,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慕飞,你一定在前方等着我吧……
※※※
萧远脸色铁青,不顾绵延数里的战场,率手下亲兵队杀开血路,先行赶回大营。一马当
先,冲进辕门,顿时被眼前的情景骇住。中军帅帐火光熊熊,烈焰腾空,映出一天艳红
。
黑发在厉风绝火中狂乱的飘舞,赤裸的上身似烙铁一般通红,手中倒提着丈余的长矛,
血从矛尖上不停地滴下。
是……白帝!
周围横七竖八躺了四、五十具尸体,四面围着的士卒无一人敢上前。蓦然间白帝一声厉
啸,长矛轮卷起泼天的白光,人如猛虎下山,扑入人群。士卒们惊恐万分,四散奔逃,
地上转眼又多了几具死尸。倏怱白帝立定,浑身都溅满了殷红的血,嗜杀的目光扫到哪
里,哪里便引起一阵恐慌。萧远大怒,立马迎上,喝道:「想不到是你坏我大事,这一
次,我要你的命!」白帝一动不动,目光直视前方。夜伽怱地跃上,「不对,大将军,
白帝眼神涣散,看样子神智不清,当是尸毒引发高烧,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知道做什么?倒是会烧我的大营!说,他是怎么放的火?」一名参将战战兢兢地回
答:「这个人像是发了狂,到处乱杀,最后闯进中军帐,踢翻了帐中的火盆,就烧起来
了……」
「废物,这么多人竟然拿不下他。」萧远冷笑,下令:「你们给我挡住宋军。这个白帝
,我要亲自捉拿。」
「交给我吧,大将军……」夜摩一掌便击去。
夜伽一把擒住夜摩的手腕,「你敢动他?那可是大将军要的人。」
「夜伽,你这样维护白帝,不怕冥帝饶不了你?」
凤目流转,漫不经心地笑容让夜摩失了神,「你可以去冥帝面前告我啊……」
萧远策马一步步走近,目中射出冷酷的光。彷佛看见了草原上蓄势待发的猛虎,一种征
服猎物的欲望在他心头燃起。
白帝毫无听觉,只是垂首而立。萧远刚近身,白帝如猛兽般本能地警觉,长矛一扬,指
向萧远。此时大营外喊杀声大作,两军战成一团,人呼马嘶,对峙不下。东边的防线忽
然被撕破了一个口子,几骑快马狂冲而来。萧远头也不回,「夜摩、夜伽,杀了他们。
」催马而上,手中快刀疾劈。白帝似乎什么都没看见,长矛却陡然急迎上挑。
刀矛相击!
萧远天生神力,一刀劈下,不下千斤,长矛竟然硬生生被压在地面。
深知白帝高烧昏乱之下拼杀良久,早已耗尽体力,萧远长笑一声,一回马,海底捞月之
势,向白帝一把抓下。
夜摩和夜伽同时迎上阻击。
远远的月明和碧湖两道长鞭左右抽来,夜摩和夜伽未及还手,那股强大的暗流再度袭来
,两人狼狈躲闪,竞无法还手。
快马飞驰,一冲而至,那轻灵的身影飘飘而起,纯钧映着火光,在空中美妙地划了个弧
线,寒气已逼到萧远的胸口。
夜伽回身软剑疾甩,由远而至,「当」的挡开了纯钧。
「主人,上马!」金风看见白帝,大喜若狂,纵马驰近。谁知白帝如受伤的猛兽,气息
咻咻,嘶吼声中,挺矛便刺向金风。
何昭宇大吃一惊,回剑一拔,撩开了矛尖。白帝凶狠地瞪视着众人,势如疯虎,气息似
火,怱地向何昭宇直冲过来。
金风失声道:「主人烧得神智不清,根本认不出我们了,快让开!」
何昭宇恍如未闻,只是凝视着白帝。
「皓铮……」
突如其来的呼唤声令白帝一僵,脚步不自觉停下了,狂乱的目光转向那沉静清淡的面容
,定定的,再也栘不开。
何昭宇慢慢向白帝伸出了手,「皓铮,我来救你,跟我走……」
轻柔的声音如催眠,白帝盯着浑身浴血的人,神情怱而迷茫,忽而阴郁,好像在竭力辨
认什么……
喷火的眼神渐渐黯淡,手一松,「当」的长矛落在地上。
夜伽一惊,疾掠而上,软剑点向白帝的穴道。
白帝,我不会放你走!
金风反手扬刀,斩中软剑。夜伽心浮气躁之下,软剑震得险些脱手。
杀气惊动了白帝。凝滞的眼睛爆起一道冷光,快如闪电,手已掐住了何昭宇的咽喉,五
指力收。
「皓铮,不要……」月明长声悲呼。何昭宇顿时透不上气来,脸上露出了痛楚之色。澄
澈的双眸仍然执拗地看着白帝,
停在空中的手不自禁地微微痉挛。
那样的痛苦映在白帝的眼中,似曾相识,与脑中深深刻印的面容合成一体。混沌无边的
黑暗世界倏地劈过电光,心突然被什么拔动了……
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是何昭宇却觉得漫长无比,彷佛一生中都没有如此等待过。
「昭儿……」暗哑的声音缓慢响起,强劲的手从何昭宇的颈问滑落,静静放在那修长的
手中。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大手滚烫如烧,猛地握紧,力道奇大,几乎要将何昭宇的手骨揑断。
何昭宇心中却荡起一种难言的激动,来不及理清自己的心绪,叫道:「皓铮,我们走…
…」
手牵手,两人并肩奔向了战马。离战马只有一丈之遥。一丝冷笑从萧远的唇边浮起。马
蹄声突然急如战鼓,卷起狂风飞雪。霎时间,萧远的马向携手飞奔的两人狂冲。近在咫
尺,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马竟向两人相牵的手狠撞。
第二章
强大的冲击力下,怎么也抓不住对方的手,何昭宇下意识地死命握紧,手腕几欲断裂。
心底只有一个声音:不能放,一放手,白帝便再也救不出来!
忽觉一股内力从白帝掌中送出,身子不受控制地飞起。
「皓铮……」脱口狂呼,眼睁睁看着萧远的马撞上白帝,人在空中滑过,摔在三丈外的
雪地上。
夜伽惊得心脏险些停跳,一个跃扑,抱住了白帝。
火热的身体丝毫不动,体力尽耗的人再受不住沉重的撞击,已陷入更深的昏迷之中。愤
怒烧红了夜伽的眼睛。之前我一直不相信夜摩所说,白帝为了何昭宇自投乌金丝网的事
,直到今天亲眼看见。为什么你如此维护何昭宇,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何昭宇,我
要杀了你!」软剑凌空飞至,刺向尚未从震骇中清醒的人。何昭宇胸腹气血乱窜,失血
过多的身体开始摇晃。寒光耀眼,却无法移动分毫。
金风和碧湖不约而同抢上,刀鞭齐出,挡开这致命一击。
月明脑中轰响,扔下夜摩,转头扑向白帝。
人未靠近,一名穿宋军服饰的人突然横身一拦,挟起月明飞身上马便走。
黑影如雾,梢纵即逝,倏怱问,裹住了何昭宇,向外急撤。
「放开他!」冲出辽军大营,月明怱地醒悟,甩开抱着她的人,一跃下马,追上那黑影
,劈手便抢人。
黑影轻轻将何昭宇推过去,迅速没入黑暗。一层层辽兵重重迫近,金风万分不甘心,几
度冲近,又被击退。碧湖脸色剎白,拉住了金风,「不行啊,再不走,连我们都要被抓
……」「是谁抓走了月明和何昭宇?」金风目露凶光。看到碧湖无言以对,金风已经明
白了。辽军的人墙很快便将金风和碧湖压出了辽营。
萧远跳下马,弯腰抱起了白帝,傲然而立,凝望着那神俊高贵的面容,脸上尽是征眼者
的快意。
此刻,从石岭关撤回的三万辽军,已迎头碰上了白慕飞和李副将率领的末军,双方鏖战
成一团。朱言引军驰援,以合围之势,打了辽军一个措手不及。辽军因大营被烧,无心
应战,节节后退。宋军两队一合,将领们齐众。
「穷寇莫追,我们必须马上撤回石岭关,先检查一下损失的情况。」
白慕飞身上的白衣血汗灰尘掺杂,脸上豪情斗志飞扬,「好,那就撤。猫儿他们呢?」
人群喧哗声中,月明脸色十分难看,扶着何昭宇过来了。
一见何昭宇已然半昏迷,白慕飞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扑来,「猫儿,猫儿你怎么了?
」
何昭宇微启双眸,熟悉的眼神令他禁不住颤抖起来,「你……你平安无事……你的伤…
…」
一股温热水气涌上白慕飞的眼睛,「猫儿,我们赢了!」
何昭宇深吸了一口气,「我……我没救出皓铮……」幽黑深邃的眼眸中充满自责,只有
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显出内心的挣扎。「别难过,猫儿,我们会救出白帝的……」白
慕飞忍不住用力将何昭宇抱在怀里。
这一场苦战真是惊心动魄,几乎每个人都带了几处伤,连月明他们也不例外。劫后余生
,围拢在周围的众将默默看着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谁也不觉不妥,只是为他们庆幸,
更觉相逢格外珍贵。没有经历过战场生死的人,不会明白这种生死相依的感情。「杀!
」一声暴喝,数十把长刀兜头砍下。猝不及防!白慕飞只来得及扑倒了何昭宇。月明不
及细想,长鞭疾甩一圈,堪堪挥开了砍下的长刀。
身后又递来十余把刀,团团指住了月明。刚赶到的金风、碧湖也骤然被刀困住。
「猫儿……」白慕飞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刀,眼看大口的血从何昭宇苍白的嘴唇中涌出,
整个天空都旋转起来。他身受内伤,又是一夜激战,看到何昭宇伤重,再无力支撑。众
将领力战辽军,早已筋疲力尽,又怎知情势突变,未及还手,纷纷被长刀逼住。朱言怒
极,「庞琪,我们疆场奋战,你居然背后暗下毒手!」
庞琪阴阴的笑,「你没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朱言原以为庞琪就是要算帐,
也得等到回石岭关,没想到庞琪和手下并未参战,保存了实力,竟趁众将力战归来,一
举发难。
怱见月明唇边掠过了轻蔑的笑容,心中一动,冷冷地问:「你想怎么样?」
「你们是我庞琪的好兄弟,我不会对你们怎样,只要你们以后忠心于我就成了。至于何
昭宇……」庞琪面露杀机,「杀无赦!」
一挥手,长刀疾挥。
斗大的头颅飞上半空,一腔血喷起一丈多高。掉落在地的头颅滚了两下,一双死鱼似的
眼睛直直地瞪向黎明的天空。
「庞琪!」众将齐声惊呼。
如狂涛怒潮般,巨大的气流席卷而来,数十把长刀全部飞起,在空中碰撞,霎时间幻化
成片片电光,「噗噗噗」
一连串疾落,排成一个圆,将所有的庞琪手下圈在刀阵中。
众人无不吓得目瞪口呆。
黑色的身影似鬼魅一样倏然闪现,容貌绝美,眼神冷厉寒冰,缓缓走近,杀气凛冽,震
慑得众人寒透骨髓。
富有磁性的声音优雅地响起:「知道你们的庞将军是怎么死的吗?」
朱言哆嗦了一下,立刻机变地回答:「庞将军身先士卒,力抗萧远,不幸殉国……」
「很好,你们有没有看到过别的人?」
朱言马上明白这是为何昭宇开脱,「我等全是石岭关将士,并未见到其它的人。」
「果然是聪明人,前途无量。」转向月明,冰冷的脸忽然化成了温柔的春水,「沧海,
我们走吧。」月明面寒如霜,一语不发,和金风、碧湖扶起那两个重伤的人,当先便走
。
朱言忙道:「何大人和白大侠伤势沉重,先随我们回石岭关救治,怎样?」
冰冷的声音犹如刀刺,「你想让何昭宇落一个擅夺军权的罪名吗?」
朱言不敢再多说,只能遗憾地目送他们离去。
恍惚间,只听那黑衣人的声音传人耳中:「你准备留着庞琪的手下进京告状吗?」
朱言一凛,目光飞快地和众将一碰,彼此心领神会。
一声令下,早已恨之入骨的士卒们一拥而上,顿时将庞琪的亲信全部砍翻在地。
朱言沉痛地道:「庞将军为萧远所害,大家有目共睹,咱们万不能抹杀了庞将军的功劳
,先向庞太师告捷,再报丧吧,可得大大宣扬庞将军是如何英勇战死的事迹。我们这帮
活着的兄弟,也要效仿庞将军的精神,再接再厉,打败辽军,哈哈哈……」
哄笑声中,宋军整队返回石岭关。
朱言向何昭宇等离去的方向投以最后一瞥:心下甚是恋恋不舍,「何大人,多保重啊…
…」
※※※
初升的太阳照在无边的雪原上,红白相映,分外妖娆。
帐篷中,月明用蘸了水的白布轻轻擦拭着何昭宇血肉模糊的伤口,再敷上药。或许因为
太累,那清俊的面容始终没有一丝清醒的迹象。
苦笑了一下,月明伸手便去拔那十枚银针。
一只手飞快地拦下了她。
月明火气「蹭」的冒起,浚厉的目光直射向黑帝,「你到底想怎样?连我救何昭宇也不
允许吗?」
黑帝低声下气地哄道:「好妹妹,妳用沧海月明珠有泪救人,就会送了自己的命……」
月明冷笑,「你折磨得他不够?还要他终生痛苦?」
黑帝俊秀的双眉一扬,「怎么会?我马上就替何昭宇解千情和万艳。」她怀疑的看着黑
帝,「你又打什么主意?如果你再敢伤害何昭宇,我……」
黑帝直叫屈:「我要伤害何昭宇,还用得着在万马军中救他出来?」
月明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救了何昭宇,可是却故意不让我们救皓铮,是不是?」
黑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说到底,妳还是护着皓铮。对,我是不让你们救他,因为救
他的人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
「你……」月明一时没会过意来。
黑帝洋洋得意,「这一辈子皓铮只有这一次倒霉机会,我如不抓住,怎么能叫他向我低
头?我救了他出来,他还有什么话在我面前说?」
月明大怒,「你为了和皓铮比高低,居然不顾他的死活,用这种手段,要是他出了事,
我绝对饶不了你!」
黑帝迟疑了一下,哼了一声,「那个萧远对他有兴趣得很,不会把他怎样的。」
月明瞪着黑帝,虽然这个哥哥一直和皓铮相争,但是最后的分寸黑帝还是知道的,也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