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关了窗子,回头看看床上,又忍不住上到床前伸手替他轻轻掖了掖被角,一抬头
,撞进了一双波光清漾的眸子里。
清泠月色下,秋水横波,两汪深潭仿若明珠,又好似那窗外夏夜里的星子。
立时间,我觉得我在他心中高大的形象立马变成了老妈子。
内心不由惴惴,久不入世,不知风化几何,难道我的动作显得过于唐突了?
我扯扯嘴角,讪讪笑了笑:“虽说是夏季,可山上的夜晚总还是有些凉意,你要小心,
别着了凉。”
不然到时候,还得我伺候你……
许寄言静静瞧着我,一双眸子氤氤氲氲,眼神清烟一般飘过来。
他看了我半晌,忽而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夏大哥也赶紧上来睡吧,免得着了凉。”
“啊?”
我愣了一下,赶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在桌子旁睡就可以了。我睡相不好,要
是踢到你就不好了……”
许寄言闻言支起身子道:“既然夏大哥肯唤我一声寄言,就不要说这见外的话了。夏大
哥若非得睡在桌子旁,那我在床上也是不能睡安稳的。”
“那……好吧……”我为难的抓抓头皮,实在推脱不过只好爬上了床在外侧躺好。
耳边传来许寄言的声音,“晚了,睡吧。”他轻声道。
“睡吧睡吧。”
我规规矩矩的躺好,闭紧双眼,耳畔是许寄言轻轻缈缈的呼吸声,丝丝缕缕钻进我的耳
朵,直饶人心肝。
忍了半晌,我终于忍耐不住翻开眼皮扭头瞅过去,许寄言那线条优美的侧脸近在咫尺,
更显得眉目如画。
我暗暗叹了口气,转头背过身去心里下定决心,有一件要紧的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说
了。
5.把酒谈心不眠夜。
好不容易挨到天白,我起身伺候许寄言吃了早饭,趁着他酒足饭饱之时鼓气开口道:
“那个,许老弟啊,有一件事我要与你商量一下。这个,你也知道,我这里穷山僻壤的
条件恶劣,没吃又没喝,对你养伤可是大大的不利啊。思来想去,为了你好,我想把你
送到前山的红云寺去,那里条件比较好,方丈还会些医术,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好好照
料你的。你看怎么样?”
我一鼓作气把话吐完,内心有些忐忑不安。
虽然我并不是想赶人,可未免还是会心虚,因此我垂着头不敢看他。
呆了半晌,只听许寄言静静道:“如此甚好,这两日多有叨扰,麻烦夏大哥了。”
顿了顿又道:“我这便去收拾一二。”
一眨眼的功夫,我便为我说过的话悔的肠子都青了。
虽说是收拾一二,其实也就是换回他那身白衣。我眼睁睁的瞅着他委婉但坚决的拒绝我
送他的好意然后一瘸一拐慢腾腾的走出屋门走出小院,终于我忍耐不住一个冲动飞奔过
去高声叫道:“我想起来了,前边小河涨水还没消退,你现在也过不去,还是先等个几
天再做打算吧!”
日光熙熙,许寄言衣袂翩飞,他慢慢折回身,煦风中抿唇一笑,道:“那就劳烦夏大哥
了。”
时光飞逝,一眨眼几天过去了。
大概是我一个人住的有些过久了,都忘记了有人陪着仿佛连时间也消磨的特别快。
每天我做饭喂鸡种菜关心许寄言的伤,其余时间便陪着许寄言聊天说话,他也给我讲了
许多他出门经商所见所闻,让我很是向往。到了晚上,我们便坐在院子里梨树下,喝上
两杯小酒,吹吹风赏赏月,等到三分醉时酒意正好,我们便同床而卧抵足而眠,一梦至
天明。
唉~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是个男的。
就这样俩人做着伴,日子倒也有趣。
在我的精心伺候下,许寄言的腿伤好的飞快,已经结痂了。我暗忖道,想不到老和尚一
副江湖郎中的骗子模样,药却是不错。嗯~有机会要多弄些过来。
又是一个阳光晴好的下午,我做完事情便懒洋洋的坐在树下看蚂蚁搬家。
等我数到一千只蚂蚁时,实在无聊,我回头看向窗户,许寄言正握着一卷不知从哪个床
腿下扯出来的破书坐在窗户旁看得入神。
我眼珠子转了一圈,想到一个即可消磨时间又能一饱口腹之欲的好办法。
于是嘿嘿一笑,轻手轻脚走上前去,一挺身挡在窗户前,许寄言抬首看我,一脸不解。
我咧嘴笑道:“走,我带你去抓鱼!”
虽是午后,日头仍旧有些毒辣,晒的我汗津津的。我卷着裤脚站在小溪里,偶尔一条细
细的小银鱼从我双腿间贴着我的皮肤溜过去,凉凉滑滑十分惬意。
我抹了把汗转头瞟了一眼,许寄言正坐在溪边草地上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冲他露齿一笑,转头专心致志的找鱼。
翻开一块大石头,水波带起一片泥浊,我眼尖的发现一条草鲫正欲趁乱溜走。
“嘿嘿~哪里逃!”
大叫一声我扔掉鱼叉眼疾手快的下手一把捞住,草鲫在我怀里活蹦乱跳,我紧紧抱着,
鱼尾巴吧唧吧唧拍了我一脸水,我呸呸吐了两下,不禁眉开眼笑道:“这下看你往哪里
跑。”
转身冲着岸上扬扬手,正欲拿给许寄言看,却听见他扬声问我:
“夏大哥,从没听你说过你以前的事,夏大哥是哪里人士?”
我脚一滑手一松,扑通一声草鲫跳进溪水里哧溜一下不见了踪影。
惨叫一声,我埋怨道:“你看你,关键时刻打什么岔啊,这下好了,鱼跑了,晚饭没着
落了吧?”
许寄言笑笑,站起身走过来,捡了鱼叉,站在溪边双眼盯着水面。我愣了下不禁好笑道
:“要是这么简单就能逮到鱼的话,我也不用费这个劲了,你……”
这厢许寄言做了个手势让我消声,眼睛仍专注的盯着水里。
我正欲伸长了脖子看看他到底在看什么,却见他电光火石之间把鱼叉掷到水里复又举起
来。
我眨了眨眼,鱼叉上已经串着条大鲤鱼了。
我一声惊叹,再次伸手揉了揉眼睛,赞佩道:“你也太厉害了吧!”
许寄言微笑着看着我上了岸,然后把鱼叉递给我:“没什么,我们常年在外走动,一点
手脚功夫还是要有的。”
我越发敬佩的看着他,心里羡慕的不得了,要是我有这手手到擒来捕鱼功,那我这修仙
自在的日子便几近完美了。
晚上我拿出看家的本事来大显身手,许寄言还主动要求给我打下手,自是美餐一顿不提
。
酒足饭饱之后,我心满意足的歪靠在窗户旁打哈欠,许寄言端坐在对面手持一杯小酒看
着窗外的月亮自言自语道:“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月亮也圆了许多。”
八月十五?
我眼皮抬了抬,窗子旁水罐里那桂花枝正迎风摇摆,于是鼻尖幽幽浮着桂花香。
是了,一件很要紧的事又跳上了我的心头。
侧头看看窗外,中天之上那轮圆月黄灿灿亮澄澄,倒是和我家母鸡下的蛋中的蛋黄有几
分相像。
我眯了眯眼睛,清清嗓子道:“寄言兄,眼看中秋佳节便到了,你出来这么久也没个信
,想必你家里人一定很担心,正好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看你还是不要再耽搁了,
赶紧回家团圆去吧。”
许寄言微微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转脸看向我道:“我正有此意。”
咦?怎么答应的这么爽快?
我暗吐了一口气,内心却稍稍有些小失落。
唉,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等他走后,我应该得慢慢调整适应一段时间了。
许寄言又侧过脸去看向窗外略略遗憾道:“可惜我要错过这清凉山圆月夜了,想来该是
别有一番滋味。”
闻言我也转头去看那蛋黄,心理感触道:“其实月亮最美之时还是有人相伴赏月的时候
。”
这话一出,我便觉得牙酸,不禁自嘲一笑,果然酒喝多了,说出来的话也这么酸溜溜的
。
许寄言盈盈一笑,只静静望着窗外,也不答话。
过了会儿,等到我正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听见许寄言轻声问道:“夏大哥就从来没想过
下山么?”
我一个机灵清醒过来,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哈欠。转眼看向许寄言,他却并不看我,仍是
侧头望着月亮,一层清辉蒙在他俊秀的侧脸上,越发显得他玉树清秋,华贵出尘。
“下山么?……”我怔了一怔,喃喃道:“下山做什么?山下又有什么?”
叹口气,“闻说繁华,最能迷眼。世人都贪恋这喧嚣富贵红尘浮华,可即便它有千般好
万般妙,与我,又有何干系呢?”
是啊,与我又有何干系呢?……
一时之间怔忪无话,痴痴罔罔,不知所以。
静了半晌,一阵凉风拂面吹过,我回过神来,只见许寄言也垂了眼帘静静把玩手中的酒
杯,看不出个神情来。
我心中不禁懊恼,忍不住暗自大骂老秃驴,奶奶的,和他呆久了果然不吉利,连说话都
变得这么神神道道的,阿弥陀佛,我可不要当秃驴。
我正径自在心里骂的起劲,忽然一阵破空之响,紧接着一股利风从头顶拂过,我定睛一
看,不禁瞪大了眼——
哇——靠!哪里来的箭呐——?!
6.暗杀,离别。
利箭插在我的茅草墙上,一阵乱颤悠。
我这厢还没反应过来,许寄言便一手掀翻了桌子,拉我下来挡住。
紧接着,身后唰唰唰几声,桌子被钉成了个刺猬。
我一阵心疼,妈的!这桌子花了我多大功夫才做成你们知不知道啊?!
许寄言一手撑着桌子,一手紧紧护在我肩头,在我耳边沉声问道:“你这里可有什么武
器?”
“武器?嗯……”
我一手托着下巴皱眉思考,突然想到,“哦!在床底下有把用来防身的——”
话音还未落,眼前白衣一晃,许寄言不知使了个什么身法旋身飘了过去,看得我一阵眼
花。
我的赞叹还没来得及飘出口,便见许寄言一脸无奈的转过身来,手里举着一把锈迹斑斑
的斧头。
“……用来防身的……斧头……”
吐出未说完的话,我强自绷紧了脸,现在这个时候,大约不太适宜发笑吧。
许寄言叹了口气,轻声嘱托道:“你乖乖不要动,我去去便来。”
说罢又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飘过我头顶飘出窗户。
“哇——!”
我的赞叹之情终于忍耐不住溢出了言表。
想了下,又赶紧大声叮嘱道:“小~心——别吓着我的鸡哟……”
唰唰唰唰,随着许寄言飘出去的身影,又是一阵箭雨直直钉了过来。
我心疼地直倒抽冷气,毁了毁了,这下要修补的不止是桌子,我的茅草屋也得重修了!
他奶奶的!
我恨恨地咬牙,窝在桌子下面一动不动。
外面传来几声金属撞击的铮然声,紧接着便是“咚咚咚”几个声响,仿佛什么重物落地
的声音。然后便全没了声息,万籁俱静,只有虫鸣。
我竖起耳朵仔细搜索,还是什么都听不到。等了一会儿,我正忍不住想探出头来窥视一
二,突然听见木门一阵吱呀作响,清泠的月色泻了一地,一阵甜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我紧紧闭了眼睛不敢去看。
轻微的脚步声缓缓走近,停住。
我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正当我以为我的心马上就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朗润的声
音在头顶响起:“起来吧,没事了。”
猛地抬眼看去,只见许寄言好端端地站在那,一双美目里笑意闪现。
我扯了扯脸皮,干笑两声道:“那个,我的腿有些麻了……”
许寄言一脸笑意伸手扶我起来,我揉揉腿,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问道:“那个,我的斧
子呢?没丢吧……”
“放心,斧子在外面,等会儿我洗干净拿给你。”许寄言无奈的笑笑,伸手从我头顶拿
下一根茅草,又看着我疑似促狭地眨眼道:“你的鸡也很安全,绝对没吓到。”
饶是我的一张老脸,也忍不住红上了三分。
我眼珠乱转,顾左右而言他:“外面那些是什么人啊?”
许寄言敛了笑意,叹口气道:“我生意上的一些麻烦,有人派杀手来取我的命。你知道
,人们为了利益,总是不择手段的。我的腿就是被他们暗伤,之后才为你所救。本来我
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等伤一好就离开的。可还是晚了一步,连累了你,真对不住。”
顿了一顿,他忽然弯了眼角,柔声道:“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遇到了你。”
我疑惑不解抬头看他,这话怪的,难道还要感谢他们不成?
许寄言笑笑不语,又认真道:“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此处已经不安全了,相信他们很快
还会再来。为了你的安危,夏大哥你还是随我下山吧,可好?”
我苦笑一下,无奈的摊手叹气:“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我还能说不好么?唉,只可惜我
修仙大业未成,只能半途而废喽。”
许寄言抿唇一笑,伸手在我头顶轻轻拍了拍。
我呆愣了一下,不免尴尬,转过头去躲开。心里暗忖道,是这世风变了还是我落伍了?
难道在不知不觉中这世俗风化已经开放到如此地步了?
见我躲开,他也不甚在意,淡定地把手拿开微笑道:“夏大哥你看看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去整理一下罢,我去收拾外面。”
“要紧的东西?哦,对了!有的!”
我跳起来奔出房门,转进厨房在腌咸菜的坛子里一阵乱摸,摸出一块上面雕着个貌似圆
圈的玉佩,又跑进院子里趴在鸡窝前摸索半天掏出一块木板,木板上隐约可见一个斑驳
歪扭的大字:夏。
“啊,还好都在。”
我欣慰的叹口气,转身发现许寄言正表情古怪欲言又止的盯着我的两手看。
“这……”他一阵迟疑,“这块酱色的、做工……质朴的石头和这块粘着鸡……的木板
是——?”
“重要的东西啊。”我举起双手给他看:“这个是我家祖传玉佩,这块是我家祖宗牌位
。从小离家便带在身上的,可不能丢的。”
“……”
许寄言闭目深呼吸,再一次深呼吸,然后他面无表情远目看向夜空:“算了,就这样吧
。”说完转身走了。
莫名其妙。我搔搔头,疑惑不解的将玉佩和牌位收好,转身回屋开始收拾东西。
装上几件换洗衣服,裹上我的青布枕头,左右看了一下,发现也没什么好装的了。打好
了包袱,我四处看了看,一不小心眼睛瞄到窗外,远处许寄言正往一堆黑衣尸体上撒了
些酒,然后点了火折子,漆黑夜幕中,一瞬间火舌冲天。
隐隐火光中,许寄言的身影半明半暗,优雅的侧脸更衬得莹白如玉。那深潭般的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