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雨纷飞,聂端衡很久以后才发现言予诺撑着伞替他挡去雨丝。
「言?」他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言予诺,今天他只告诉他有事,要晚一点跟他见面。
头一个闪过心头的想法是:言予诺跟踪他!
「不问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儿?」彷若知晓聂端衡的猜测,言予诺微笑,扬眉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聂端衡不知该勃然大怒,还是该急忙辩解。
「我跟着你来的。」言予诺的坦承让聂端衡厘清自己纷杂的心绪。
「我是该生气还是该解释呢?」聂端衡微眯起眼来看着一身清爽的言予诺。
「我很想知道他的事。」言予诺以眼神示意着,没有避讳地说。
有人说,真正爱一个人就不该连他的过去也计较。言予诺显然是这句话的头号反对者。
未来尚有预防的空间,可过去--身为「现在」的他无法触及,因而更加的不安蠢动。
「是我不好。」聂端衡握住言予诺执伞的手。
他的手冰凉透心,聂端衡心下暗疼,他站了多久呢?,
「我该带你来见见他的。」聂端衡察觉到言予诺的不安,深感愧然。
言予诺不知道他怎么会了解他的不安,但他很高兴他能理解,而且没有发怒。
「你的笑容,跟他很像……」聂端衡没有隐讳。
同性之间的恋情实属不易,他不想因为一些以为微不足道、实则动辄得咎的因素,造成
他们之间的裂痕,终至无法缝合。
言予诺没有讶异,他就是因为这样才知道有Roy存在。
「却狡诈许多。」聂端衡接续没有说完的话,想起言予诺恶霸似的行为而微抿唇角。
言予诺眉扬的更高了。「要不是你太像石头,我才不会那样。」
还是一颗需要用氢弹来炸开的顽石。未曾料想的是,自己成了自己预言里的「氢弹」,
那威力炸得他头昏脑胀,也从此识得情滋味。
「你的出现像把削铁如泥的利剑剖开了我。」聂端衡移转视线落至石刻的墓碑,哺喃低
语。
言予诺装做没听到。
「Roy,他是言。言,他是Roy。」聂端衡挽住言予诺的肩膀,拿过他手中的伞共撑,以这
样的介绍作为开场白。
雨聚为水洼,而滴落水洼的声音交织成一曲天然乐音。
久久,才闻得他低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Roy是我的初恋。我国中时被送到英国念书,在那儿认识他,因为他,我才知道自己原
来是同性恋……
但是我很胆小,根深蒂固的观念束缚着我,我害怕被人知道我是同性恋,好怕好不容易
交到的朋友,知道我是同性恋后排挤我。一开始,我也急着否认我是同性恋,否认到后
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否认什么了……那就像是彻头彻尾的否决了我这个人的存在
一样……Roy像光,引领我走出我自己建构的迷宫……」
犹记得初恋情潮如同天雷地火,勾动年轻的两颗心……
犹记得情海生波如同狂风暴雨,斩断相许的一段情……
「我们交往了五年,一直到我因为违背家里的期待弃商从文,而被强行带回台湾。」
聂端衡深吸口气,往事历历在目,沁凉冷冽的空气拂来,带着雨的湿气。
「在台湾上大学的我,跟Roy还有联络,寒、暑假我借口采访同学到英国去看他,他学期
结束就来台湾找我。我不知道我们的恋情是怎么被发现的,之后我们被迫分离。一直到
大学毕业为止,我都过着禁足的生活。」
那时他没有勇气反抗,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家族对抗。
遗憾悄悄地溜上言予诺的心房,他抱着言儿偎向聂端衡,抬头朝他轻扬唇角,鼓励聂端
衡说下去。
聂端衡挽着言予诺的力气加重,勉强一笑。
「然后,我与Roy进入家族企业工作的那一年偶遇,他要我跟他回英国。可是……我母亲
要我尽对聂家的责任,结婚生子……她告诉我,只要我娶青儿,生下子嗣,要怎么样都
随便我……我不想走的落人口实……」聂端衡无法成言,执伞的手指关节泛白。
丝丝寒意渗进言予诺的皮肤直落入骨髓,他打个冷颤,无法排除那抹寒意。
陷入回忆状态的聂端衡断断续续的说道:
「结果……结果……Roy在我结婚那一天……割腕自杀……尸体三天后才被发现……那时
我人在夏威夷度蜜月……
「我的一念之差,害死Roy。Roy的遗书说他死也不原谅我,他要我一辈子记得他,一辈
子记得是我害死他的。」
雨珠飘落的清脆响音渐缓,像是由快板进入行板再行至慢板,徐缓的行进着。
聂端衡空茫的眼神,因言予诺抚上自己脸颊的冰凉而凝聚。
「你的手好冰。」
他皱起眉头,握住言予诺的手。暖厚的掌心传送着暖意,温暖言予诺的四肢百骸,直至
教冷意入侵的骨髓。
「因为你的心寒,所以我的手冷。」言予诺说着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聂端衡不明了地望着他,以眼神询问。
「但是你的心已经解冻,所以我的手又变暖了。」言予诺这次没有问聂端衡他爱不爱Roy
。也没有问他,他们两个,他比较爱谁。只一径的微笑着,熠熠生辉的黑眸闪烁着暖呼
呼的情意,温暖聂端衡发冷的身体。
「你在贼笑。」聂端衡拉言予诺入怀,宠溺的眸光似水般荡漾,心头的大洞因为有言予
诺而不再那么难过。
言儿被言予诺放下,四足俐落的着地。
她抬头看看目中无「猫」的恋人,无声的打个呵欠,琥珀色的大眼笑眯成一条线。
她可以放心的离去了。是道再见的好,还是不道再见是最好的别离方式?
予诺,祝你幸福……
终于,黑色的身影悄然没入茵绿中,不再回头。
雨停了,太阳自鸟云中露出脸来,驱离灰暗的天色,显出一抹微蓝。
「因为我拥有了你的过去、现在和遥远的未来呀!」言予诺是很贪心的,虽然对ROY还是
心存芥蒂,但他不强求聂端衡忘记。
有时候,记得清清楚楚反而会让人更加珍惜此刻手边所拥有的。
「过去?」聂端衡不明所以的问。
难道听他说了他的过去,言予诺就拥有了他的过去?
「你有这样的过往,才会更加珍惜现在的我。而未来是需要我们共同创造的,不是吗?
」言予诺抬头看他,洋溢着笑意的脸庞教聂端衡心中一动。
聂端衡展露笑容,握住他的手,收起伞。
「我们回去吧!」转身离去前,聂端衡回眸看一眼被雨水洗过,犹散护着一抹透亮的墓
碑。
Roy该会让他得到幸福吧?
两人相处的点滴皆在心头……未曾忘怀……所以……也请、请让我拥有新生的情感吧…
…让我从泥沼中爬出,让我……找回逸失的勇气去爱……
承受过多雨泽而晃动的叶子洒出一串雨珠,彷若雕刻精美的水晶。
「好。咦?言儿呢?」言予诺没看见百年来未曾离开的黑色身影。
慌张的环顾整座墓园,没有看见言儿,言予诺心一凉,仓皇不死心的再在可及的视野中
寻着言儿。
「刚刚还看见的。」聂端衡抖落伞上的雨水。猫常会跑得不见影子,不是吗?出去当丢
掉,回来当捡到。只要言儿肚子饿了,自然就会出现。
「言儿!」
言予诺猛地大吼,神色慌乱的教聂端衡收起玩笑的心情。
他知道言予诺有多爱那只猫,爱到他也不得不让居言予诺心中的第二位。
「言,别慌,说不定言儿只是贪玩。」聂端衡安抚着言予诺。
言予诺闻言只是哭丧着一张脸,望着聂端衡,向来蕴含着悠适的眸子此刻全教离伤给填
去。
「言儿不会再回来了。」是的,言儿离开,也代表他不再是幸福诊所的主治医生。
从今以后,他孑然一身……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百年相依,今得离……有一得必有一舍
,在他得到聂端衡的爱情之后,也势必得舍下言儿的亲情……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真
正面临时,仍是放不下。
当了近百年的主治医生,而今卸下,轻松的肩头却似少了什么般失落。
「言?」聂端衡不知道如何安慰因爱猫失踪而伤心的恋人。
「我没事,我们回去吧。」强自打起笑容,言予诺要自己学会放手。
「放心吧,说不定我们到家之后,言儿正玩得满身泥泞的回来呢!」聂端衡拍拍言予诺
颓丧的肩,笑道。
言予诺掩藏不住满心的眷眷不舍,秀逸面容微低,抹去眼底的愁绪。
「嗯。」再抬首,言予诺又是那个笑口常开的面容。
两人相偕走出墓园,隐约传来这样的对谈……
「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我们到外头去吃如何?你够累了。」
「你怎么老是把我当玻璃娃娃一样啊!」
「谁叫你脸色总是不佳呢?」
「谁说的?」
「我。而且你还拒上医院,拒让医生检查。」
「我没病干嘛去医院浪费钱?」
「生病的人都会说自己没病。」
第九章
清晨八点。
从市场采买一堆食物回来囤积,预备在十点入睡之前将今晚要吃的食材准备完成的言予
诺,出电梯后猛地顿往脚步--因那名站在他和聂端衡的公寓门前按门钤的男子。
陌生人。他脑中冒出这三个字。
白苍梧苦恼的双手插裤袋。聂端衡说言予诺在家的,怎么他来就吃了个闭门羹?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言予诺走近白苍梧,因为他的鬼祟举止而心生戒意。
白苍梧闻言转身,认出眼前的男子是那天他来这儿看诊的言予诺,笑道:「我是聂家的
家庭医生,端衡请我过来看看你。」
「看我?」言予诺挑眉,黑亮的眸子有些迷惘,但随即了然于心。唉,聂还真是不死心
。「先进来再说吧。」
他取出钥匙打开大门,先让白苍梧进去,然后才合上门。
「你先坐一下。」言予诺捧着购物袋往厨房走去,放下东西后,他问:「你想喝什么?
」
「咖啡就行了,谢谢。」白苍梧坐立难安的环视这变了模样的客厅。
基本的方位没变,但原先的家具全部换过。
沉肃的黑化做轻盈的浅蓝,单调的白化做柔和的鹅黄,仅仅是颜色的变幻,即让人有完
全不同的感受。
偷瞄一眼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死寂的空间因有他的存在而明亮不少。看来聂端衡这几天
心情突然像回春大地般充满生气不是没有道理。
白苍梧还曾取笑过聂端衡是颗被拨了种的石头,种子发芽,他也不再是以前那寸草不生
的石头。个性沉冷的他竟然没有反唇相稽,任他取笑。
不久,言予诺端着两杯白底、飘着蓝色花瓣的瓷杯,一杯是香浓的咖啡,小盘子上放有
调匙、糖和奶精,而一杯则只有放调匙。
言予诺将咖啡放到他面前不远的茶几上,自己端着另一个杯子落坐在唯一一个单人沙发
上。
「还不知道如何称呼?」言予诺像主人般的开口。
白苍梧从进门到现在为止对言予诺的印象一变再变,从在门外的俊秀男子、入门后的居
家新好男人,到此刻落坐的主人气势,每每让白苍梧有种适应不良兼之措手不及。
「白,白苍梧。」他疾道。
言予诺因他急迫的语气而扬眉望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白先生,你说你是聂的家庭医
生?」
「是的。」说到这个,白苍梧突然想到言予诺这样放人进来是很危险的事,不由得开口
训道:「言先生,你这样是很不智的,以后不要人家自称是谁的谁,你就单纯的让人进
来,万一不是怎么办?」
现在这个社会如此之乱,像言予诺这种放人进来的举动万万使不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他得找个机会叫端衡说说他。
怪了,就没听端衡说过他这个恋人少根筋啊!
言予诺闻言,好笑的弯起唇角。「但是你不是,不是吗?」
即使失了异能,只余下感受命定之人心绪的能力,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呃,是啊,我不是。」不知怎地,在言予诺温和的眸光下,白苍梧就是放松不下来。
「言先……」
「你叫我予诺吧,言先生来、白先生去的不是很麻烦吗?」这等麻烦事他言予诺最不喜
欢做。「我也叫你苍梧好了。」
挥挥手,事情就此定案。
嗯?白苍梧此刻只觉自己识人不明,看来言予诺不似他看到的那么简单。一时之间不知
如何开口的他,只好喝咖啡,却被咖啡烫到舌头而皱起眉头。
言予诺开始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是紧张过度还是本性如此。
「苍梧,咖啡本来就是热的。」他好心地提醒他,杯中仍在冒的热烟可以证明。
「我知道。」白苍梧尴尬地笑笑,总不能说是因为他找不到话题才忘记咖啡是热的吧?
看出白苍梧的窘迫,言予诺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
「那么,聂请你来干嘛?」说话的当口,视线不经意落在客厅一角,那儿曾是言儿很爱
窝着睡午觉的地方。
眼神一黯。或许他真的该再养一只猫咪来代替言儿……
不,言儿是没有任何猫可以取代的,他怎会傻得以为独特的言儿是任何猫咪可取代呢?
不知道言儿是不是找到新的主人了?那新任主人对她好不好?会不会让她饿着了?会不
会因为她的多话而教训她呢?言儿的特色就在于她那慧黠的妙语,希望她的新主人不要
因此而扼杀她发表言论的自由才好。
「他请我过来看看你,可以的话,带你去医院做健康检查。」而且他大爷还在早上六点
多打电话吵醒他,要他在十点以前来逮人。
只因十点过后是他心爱的言的睡眠时间。我咧,那他呢?这个可怜的青梅竹马就得七早
八早顶着「趴趴熊」眼来「接送」好友的恋人,看他没有情人也别这样待他啊!
「那聂呢?」言予诺不答反问。
他就知道自己吓坏他了,可是这是必经的过程,加上他又特别铁齿,受的苦当然比别人
多一点。
只是他尚未想好要怎么告诉聂端衡有关于幸福诊所的事。可以的话,他宁愿不吐实。
有时候,说实话反而没有说谎来得有助益。可要说的有技巧又不被怀疑--
言予诺自承没有那个心机跟演技,他可以隐讳不言,却无法编造谎言。
也好,让聂安心也好,就让白苍梧带他上医院去,反正也查不出什么来。现今的医疗科
技较之以前虽称先进,但实际上也没有先进到哪里去。
相信自己活了百年有余的事实不会被检查出来。
「他说他上完课就会赶来陪你。」白苍梧趁机打量言予诺。
像个文弱书生的言予诺眸里透露自信的光芒,他几乎可以理解聂端衡因为言予诺而重生
的原因。
但是言予诺不会任自己白白吃亏。
「这样好了。」言予诺终是等到杯中的咖啡由炙烫变温而轻啜一口,由于舌间品尝那温
润的香味,满足的微勾唇角。
优雅自在,风采怡人,飘飘台逸。这样的男人不只女人会着迷,连不是同性恋的男人也
同等欣赏!
白苍梧微楞,美的事物人人皆有心赏之,无庸责疑的,言予诺是他见过长相举止皆最悠
然雅致的人,那种不分性别的欣赏此刻正不断地增进。而他第二个浮现脑海的念头是,
聂端衡以后要操的心可能更多。
「嗯?」白苍梧回过神后,发现言予诺等着他的回答,压根儿忘了言予诺说什么的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