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川之下——barrington

这是忘川母亲设下的牢笼，没有母亲的允许谁也无法走出去。

离川不停地撞着无形的牢门，却只是被反弹回来，跌坐在湖底。

耗尽了力气，他坐在地上直喘气。

母亲为什么如此地讳莫如深？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困住自己最心爱的孩子？难道皇

子殿下的过去隐藏着可怕的事实？

这么想着，离川奋力站起来，凝起全身最后的力量向外冲去。

这次他成功了，身上却多了无数的伤口。鲜红的血缓慢地渗出来，染红了他周遭的水域

。

他明白的，母亲终不忍见他如此痛苦，在最后关头成全了他。

借着水流，他摇摇晃晃地来到神殿前。皇子殿下躺在窗下的长椅上，浓密的睫毛遮盖了

眼睛，清瘦的胸膛随着均匀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眼睛看到了从衣服的缝隙中露出的白色肌肤。

忽然身体里升腾出一种渴望。

如果，如果能拥抱着那具躯体，抚摸着那光滑的皮肤……

离川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收敛心神，念起咒语，随着殿下的呼吸进入了他的身

体。

紧窒的感觉袭来，离川差点无法呼吸。

他顺着紧张感的来源飘去，寻找让殿下在梦中也无法放松的根源。

殿下的脑海中大都是空空一片，有一座神殿模样的房子，有一条细小的小河。

忽然从空中飘来了一朵花，幻化成一个青年的模样。他的身上充满了力量，犹如传说中

大地上春天的模样。奇怪的是，他的模样看起来竟有些眼熟。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有一个人问着。

离川一眼望过去，那个人就是几百年前的殿下。那时的他还是那样地瘦弱，但眉宇间洋

溢着快乐和惊讶，整个人鲜活了起来。

心里仿佛被东西刺了一下，离川悄悄地别过眼去。

“送给你。”青年的手上有一朵盛开的鲜花，他递给了殿下。

殿下的面容闪过一丝震撼。他颤抖着双手接过花儿，放在鼻下闻了又闻。

只一瞬间，被魔界的水浸透的花枯萎了，成为一碰即碎的烟灰。

“枯萎地太快了。勾芒，以后不要再带花来了。不必让那些娇的花儿因为我而过早地失

去生命。”殿下垂下眼，鬓边的一缕发随着水波轻轻摇动。

春神勾芒握住殿下的手，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殿下浑身一震，他身后的离川亦是一震。

离开？！是的，只要离开这里，他就自由了，他就可以看到开在枝头的鲜活的花朵，可

以看到苍翠蓊郁的树木，可以……简直有数不清的快乐在等着他！

原来，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曾有人想带殿下离开。

压下心底的惆怅，离川不禁奇怪，为何到今天殿下还留在神殿呢？看的出来，那位春神

拥有很强大的力量。

“不，我不能走。”迟疑了很久，默然地望着以成灰的花很久，皇子殿下说道。

“为什么？”这次，离川站在了春神的身后，齐声问着。

“留在这里是我的选择。我为大地苍生祈福，平息魔帝的怒气，惟有如此，天地间才能

和平。”殿下转过身去，平静地说着。

他闭上了眼，闭上了耳。离川清楚地看见皇子殿下将自己的五种感觉一一封闭。所以，

他听不见春神急切的话语，看不到春神因为私闯魔界禁地和魔兽们打了起来，甚至魔帝

因为这里的喧闹而现身。

那个男人就是魔帝重华主吗？

离川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那个男人。皇子殿下已经是十分地俊美了，但比起魔帝，他的美

便显得稚嫩。

他有一双细长的眸子，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黑色的长发披在身后，愈发显得邪魅。

当他看向玖皇子时，他露出一浅浅的笑容，目光直视着藏在暗处的离川。

离川几乎僵住了身体，幸好下一刻皇子殿下转过身来，将他藏在自己的阴影下。

离川开始怀疑除了魔帝，殿下是不是也发现了他的存在。

魔帝带走了春神，幷道：“他身上有和你相似的特质。玖（九），从现在开始，你可以

想想要怎么样才可以让我甘心放了他。”

殿下听不到那番话，看不到那个人，依旧沉默着。

然而，藏在阴影里的离川却感受到一阵阵的痛苦，如同心脏被刀一寸寸割开。

离川忽然明白，身处魔界，如何能不去听魔帝这个魔界的主宰想让他听到的话呢？怎么

也不可以瞒地住、逃地过魔帝的手掌心啊。

这么想着，他忽然生出一股寒意。

也许是时光在飞逝，他忽然看到空无一人的神殿，皇子一身的疲惫，静静地斜倚着护栏

，目光投射在殿前的河流上。

“我唤你离川，好吗？”皇子温柔的声音在无波的湖底轻轻荡漾，“你是大母神最小的

孩子，你的名字理应是你的母亲赐予。可是，他们说你没有名字，我这么擅自作主给你

起了个名字，你会生气吗？你是个幸运的孩子，有这么疼爱你的母亲爱护着不必醒来体

会最底层的痛苦。可是，我总在想，如果你醒了，也许你就可以陪我了。我一个人活着

，太久了。

重华囚禁了我，或者说，我自己囚禁了我自己。他以为这份孤独可以折服我，他哪里知

道，这是我甘心走的路。

如果勾芒没有来的话，我还可以这样走下去。

但是他来了，重华以为可以要挟我了。他错了，不就是浴佛节的祭品吗？我不怕。重华

给了我重生的能力，我何必害怕？

结果，我真的怕了。我很无用吧？那一切真是痛苦，除了痛还是痛，痛，很痛。

重华一直在等我低头求饶，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臣服于他真的那么难吗

？每次我想放弃的时候，我总是想到勾芒。

这样的我，还可以成为勾芒心里的一根刺，让他永生无法忘记。如果我臣服于重华，勾

芒只会对我失望吧。

你觉得这一切可笑吗？让我告诉你，最最可笑的那个，一定是我。

和你说这些，你会厌烦吗？呵，你不会的，因为你根本听不见。”

自己叹息着，玖皇子走进内室。

离川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让他话中纠结的情感刺穿了心。

疼痛。

他多么想伸出手拥抱住那个清雅的人儿，抹去他唇角低语时的脆弱和茫然，抹去他眼中

的死寂和悲哀。

他踏步上前，却被眼前的河流吸引住。他好奇地看着神殿旁静止不动的河水，那就是沉

睡前的自己吗？水波中泛着异样的光芒，决然不是清澈见底的纯净。

为什么这条河是魔界最可怕的呢？

离川学着玖皇子的模样问着自己。

正要被自己逗笑出来，玖皇子悄然无声地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服，紫色的

头冠固定住梳好的髻上，深紫的深衣外面一层淡紫的纱衣，绣着寒松的腰带固定住宽大

的衣服，右侧垂下同样是紫色的流苏。

微敞的领口处可以看见白晰的皮肤，似乎除了两层衣服以外再无其它的了。

这一身的装束，看在离川的眼里，陡然多出一份旖旎的意味。

随后来了两个魔兽，一左一右带走了毫无反抗的皇子殿下。

离川按捺不住心底的蠢动，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叫嚣着，应和着渐渐圆满的月。

当水中的月完满，魔界会有空前的盛况。

有些期待，有些兴奋，更有些担忧。

那个眼睛被蒙上黑布的皇子殿下，在这月圆之夜，会有怎么样的命运？

匆匆跟上前去。

身体里的血液沸腾着，即使他只不过是身在一个人的记忆中。正殿里站满了各色的魔兽

。他们叫嚣着，呼喊着，张牙舞爪。

离川苦苦压抑着身体的冲动，还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激动。

皇子殿下仰面平躺在中央的祭台上，腰带不知何时被扯去，没有扣子的衣服微微敞开着

。他赤裸的身体仅有极少的部分触到了空气。

黑暗的角落在火把的照射下无所遁形。

月的光华渐满，一束月光射在了玖皇子的身上。他一动不动的身体因为一个黑色物体的

接近而蠢动着。

众魔兽叫嚷起来。

离川定睛一看，那个黑色的物体正是传说中被关押在魔界最底层的大魔兽歧路。因为他

极度残忍，力量强大，对历任魔帝造成了威胁，才会被封印起来。

同时，他也代表着魔界除了魔帝之外最强大的力量。

离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魔兽嗤笑着走近祭台上的皇子，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如此鲜嫩的肉啊！如此可口

的鲜血啊！”

他黑色的大掌覆上皇子颤抖的身体，尖利的爪子撕裂了盖在他身上的衣服。清脆的声音

响彻大殿，引来一阵骚动。

玖皇子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全身上下再没有一处束缚。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的身体，大魔兽喉咙深处古怪的笑声竟令他无法移动手脚，僵硬地

卧在那里，等待着下一步的袭击。

大魔兽流着口水，抓住了玖皇子纤细的脚踝。映着月的白色皮肤刺激了大魔兽的神经，

他一使劲便将皇子的身体整个拉了起来。身体弓着悬在空中，只有头颈还停留在台子上

。破碎的衣服纷纷滑落，毫无瑕疵的身体暴露在魔兽们的眼中。

鲜美，可口，真想上去尝一口！

每一个魔兽都这么想着，离川也不例外。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魔兽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顿时有了呕吐的欲望。

大魔兽将那只脚送进了嘴里，“咔嚓”一声，骨头断裂，伴随着玖皇子压抑的闷哼声。

大口地咀嚼着，还不过瘾。于是，一口一口将整条左腿吃进肚里。

鲜血早已被祭台下的魔兽们舔干净，蒙住眼睛的黑布被泪水浸透，咸咸的水渍停留在台

子上。

拥挤的大厅里回荡着玖皇子撕心裂肺的喊声。

“啊！--啊！--”

没有谁因为他的呼喊而停止。

离川靠在一根柱子上，已经呕吐地没有力气了。他的眼睛却丝毫无法从玖皇子身上挪开

，一点也没有遗漏皇子的身体被吞噬的模样。

大魔兽喘气的时候，拥上来更多的魔兽嘶咬着玖皇子的身体。血肉横飞，鲜血四溢。

刚开始是脚，紧接着是腿。

幷不是每个魔兽都心急地一口吞下鲜美的肉汁，有的喜欢在断骨的地方吮吸着血液，用

牙齿一点点劈开骨头，再一点点地吃下去。

无法停止的哀号更加刺激了魔兽的食欲。

“你想去尝尝吗？”忽然有一个声音闯进离川的耳膜。

他疲惫的手早已无力遮起自己怎么也闭不上的眼睛，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还能站立。就是

这样的身体，在听见那个声音之后，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缓缓地走上前去，拨开

成群的怪物，俯下身舔起台子上尚完好的皮肤。

滑腻的感觉，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如此地诱人啊！

离川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牙齿刺了下去，在玖皇子的胸膛上留下两个血洞。

不！不！是谁操纵了他的身体！是谁？！

“没有谁能操纵你，离川。你是大母神最心爱的孩子，谁敢操纵你呢？”那个声音不紧

不慢的说道，“你会这么做，因为你是魔界的河神，你身上流着魔兽的血。你只是服从

了你的本性。乖乖地品尝吧，这么难得的机会。”

“不！”离川奋力松开了牙关。

却晚了一步，喉头一阵温热，玖皇子的血还是流进了他的体内！

痛哭着！悲鸣着！

离川劈开了束缚着自己的魔咒，紧紧攀在玖皇子的身上，失声痛哭。

那已经不是一具完整的身体了。失去了脚，失去了腿，失去了大半个胸膛。

鲜血不停地流着，却仿佛仍不能满足那些嗜血的魔兽。

“你真是个不乖的孩子。”那个声音有些恼怒，一股力量将离川拉开来，饥饿的魔兽蜂

拥而上，开始了再一轮的进食。

“你到底是谁？放了皇子殿下！放了他！”离川大喊着，怎么也无法摆脱那股力量的禁

锢。

“怎么能放了他呢？他是我最大的乐趣啊。他不让我去天界和人界，总要亲自补偿一下

我内心的魔鬼吧。你看看，他一直在哭，那是多么甜美诱人的泪水啊。

“我好心地让他一直保持着意识，天下谁能向他这样清楚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吞食的

滋味呢？就连他的声音都没有失去呢。如果不能喊叫，你想他要怎么排遣他的痛苦和恐

惧呢？

“你该感谢我的，不乖的孩子。没有我，你不会喝下他的血，你也不会出生了。呵呵。

”那个声音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挑衅着离川，听起来十分地得意。

“你是个吃人的魔兽！放开我，我要去救他！”离川赤红着双眼，牙关几乎咬出血来。

“你是想让我放开你，好去吃他的肉吧？相信我，你心里的本能只会让他更痛苦，你是

救不了他的。魔界的生物是天生的魔兽，记住我的话吧，可怜的孩子。”那个声音笃定

地说着。

“我不相信！不相信！”说到最后，离川忽然软了身体。心里一直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喊

着，要去尝尝鲜血的味道。他否认不了，他的心里藏着魔兽，和那些吞噬玖皇子的魔兽

有着相同的渴望。

“你到底是谁？”万般疲惫之下，离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久以后，我们就会见面的。耐心点吧。”那个声音变得细如丝线，在离川的脑子里

忽然尖锐起来，害他痛得在地上打滚，然后消失了。

能在玖皇子的记忆里这样做的人，会是谁？

离川看到休息够了的大魔兽赶走了其它的魔兽，伏在玖皇子身上，一点点啃咬着他的胸

膛。呼喊的声音已然沙哑，断断续续，始终无法消失。

直到胸部全部消失不见，就连喉管也一点点地消失，凄惨的呼号才消失在大魔兽的嘴里

。然而，大殿上依然回荡着一声声高低不平的嚎叫。

漫长的夜即将过去。

月亮走向缺失。

魔兽们舔着唇边残留的血迹，心满意足地离开大殿。

大魔兽拍拍肚子，再度陷入沉睡，直到下一年的祭典来临。

祭台上血迹斑驳，只留了一个张着嘴的头颅和黑色的长发。

泪水湿透了发，一块白色的布覆盖了头部以下的部分。

月亮一点点缺了。

身体一点点地长出来。

缓慢地，仿佛迟疑着该不该就这样死去。

“谁在那里？”新长出的喉管发出和往常一样动听的声音。

离川的眼睛疼痛不堪，身体仿佛被锐利的刀剑穿透一般疼痛。他幷没有受伤，却如此地

疼痛。

“你能帮我把布揭下来吗？”那个动听的声音无力地央求着。

皇子殿下想看看自己可怕的模样吗？他想继续凌虐自己的神经，折磨自己吗？不，别这

样……

不要如此地绝望。

绝望地连他都被仿佛被吞噬。

不……

离川反而退后一步，无言地摇头。

他害怕让皇子瞧见他的样子，他害怕看见那双美丽的眼眸中承载着太多的痛楚和疲惫，

他害怕看见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倒映出自己可憎的面目。

他害怕……

转身，奔跑。

不知何时出了大殿。脚下已没有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