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渊冷笑了一声,说,‘陈惟春,原来你打的就是这主意?我就知道,你下山多年,突然回来,必有蹊跷。如今我妖力全无,你就藏不住了,是么?'
他惊骇的抬起了头来,一时之间,竟然把什么都忘了,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没想到谭渊竟然是这么的防着他,到了如今还不肯信他,只以为他是贪图了什么才留下的。
谭渊见他这样,更是怒火中烧,又说,‘我原本想着好歹你也跟了我那些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算了。可你居然这样不知好歹,只想着算计我!'
那谭渊大概是真的气得狠了,连手都在抖,话一说完,就扯了件衣衫,披上了就要走。
他心一慌,竟然也不管,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只是把那人搂紧了,喃喃的说,‘我对你的一片心,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谭渊的身子僵住了,缓缓的回过了头来,看住了他,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光,实在是叫他看不明白了。
‘难道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信我么?'他气恨不已,贴在那人背上,痛苦的说道,‘我实在是情不自禁了。'
只是事到如今,他气的是他自己,恨的也是他自己。
谭渊仿佛回过了神来,就冷笑了一声,说,‘哄我喝了那东西,不就是图了这个么?倘若是毒药,我如今不就是死了么?我原来白养了你,你哪里是只狐狸?分明是只白眼狼,一心只要算计我。还说要跟着我,什么都肯为我做,原来不过是这样而已,以后离我远些。'
他一听这话,耳边轰的一声,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下来。他一时情急,竟然张口说道,‘倘若你不要我跟着,那我还不如死了。'
谭渊脸色微变,竟然就说,‘那你死啊。'
他心里大悔,知道谭渊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挟,可如今话已出口,再难回转。
他望住了谭渊,喃喃的说道,‘你要我死?'
谭渊冷笑道,‘你难道没听清么?'
他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双手臂也松开了,一时之间心意慌乱,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回头时就被他瞧见了谭渊放在石床上的那口剑,他心一横,就想,倘若谭渊真的厌弃了他,他也不要活了。
他既然这样一想,就微微一笑,竟然拿起那口剑,刷的一下拔了出来,只要朝脖子上一抹。
谭渊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会真的动手,如今见他一心求死,也实在是出乎意料了。
只是他这一剑下去,却不曾要了命,原来是谭渊伸出了手,握住了那口剑的剑锋。
他力气虽大,却还是被谭渊生生的握住了,只是那指缝里却滴下了血来。
他哪里想到会被谭渊拦住,看着那血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就心痛得要死了,虽然心慌,却还是小心的捧着谭渊的手,看着谭渊慢慢的松开,才敢把剑抽出来。
谭渊脸上阴晴不定,说不出是什么神色,只是那一双眼睛,幽深冰凉,看不到底,叫人心生寒意。
他要看谭渊的手,谭渊倒是让他看,他用动了法力,把那手心的伤口疗好了,这才暗暗的松了口气。
谭渊望了他许久,才问他说,‘你是什么时候存了这份心的?'
他哪里答得出来,就低了头,满脸通红,只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谭渊这才叹了口气,又说,‘你这孩子,就算你回来是要骗我宝物,我也不会杀你。毕竟也养了你那些年。'
他怔怔的抬起了头,觉着这话不对了,便问说,‘什么宝物?'
谭渊笑了一下,‘你想知道么?'
他脸上一红,说,‘你要不信我,就别告诉我,我只要跟着你,就心满意足了。'
他心里想的却是,你告诉了我,却又疑心我,再要杀我,那岂不是冤枉了我。
谭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瞧着他,瞧得他心里发苦,谭渊就说,‘我有些事情不曾告诉过你,不过如今说了也无妨。'
他心想,你还能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我连你娘葬在哪里都知道。
谭渊微微的仰起了头,就说,‘我和你不同,和那洞云山里其它洞里的狐狸都不同。'
他舒了一口气,心说这算什么,便真心实意的说道,‘这是自然,我们怎么能和您比。'
谭渊好笑了起来,就轻轻的说,‘你果然不明白。'
他心说,不明白的人是你才对,那洞云山里的妖怪,哪个不说你怪,倒不象是狐狸了。
只是这话他哪里敢说出口来。
谭渊也不多说,就从口里吐出一颗珠子来,放在掌心,拿给他看。
他没想到谭渊竟然把狐珠拿给他看,一时之间怔住了,心里五味杂陈,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
谭渊的神情微微得意,有些象小孩子在炫耀似的。
他看那颗狐珠,却和寻常的红丸金丹不同。那珠子落在谭渊的掌心,就好像潭底的那一轮寒月似的,被潭水洗过的一般,又被谭渊捧了出来,只看得人迷醉。
他突然腼腆了起来,就有些发窘,讪讪的说道,‘我的你也瞧过了。'
他又瞧着那珠子,只觉得只有谭渊才配得起这枚珠子,也只有这枚狐珠,才配得起谭渊,就喃喃的说道,‘怪不得你瞧不上我的狐珠。'
谭渊头一歪,笑了起来,说,‘你的狐珠一股子浊气,实在是不干净。'
他有些悻悻,就说,‘那是自然。'
谭渊仍旧把狐珠收了起来,在那石床上坐了下来,好像要歇口气似的,他心里暗悔,想着要怎么不着痕迹的渡些妖力给谭渊才好。
谭渊顿了好一阵儿,才说,‘你还记得那洞云山后的寒潭么?'
谭渊这时又提起那寒潭,他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谭渊微微一笑,就说,‘那潭里早年曾落了一条龙,夜里的时候,闭眼沈睡,口吐明珠,只在潭水里浸润,把那寒潭照得犹如月宫仙境一般。我娘趁夜偷偷的吞了那龙珠,从此便有了我。'
他大惊失色,整个人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心想着,原来如此,他的珠子原来竟然是龙珠。
谭渊又拿起了那口剑,说,‘那龙失了龙珠,回不得天界,又见红尘万丈,便起了凡心,丢弃了龙身,转世投胎,便要为人。这口剑便是那寒潭里积沈的龙骨所化。'
‘你见我夜夜去那寒潭里洗身,然后才去拜月,是么?'谭渊柔声的对他说道。
他怔怔的点着头。
谭渊就笑,说,‘我之所以夜夜都去那寒潭里洗身,就是为了养那颗珠子。'
他怔了一下,这才觉得有好些事情,不是他先前想的那样简单。只是谭渊如今对他说了这些,也不知道是真信了他,还是在试探他了。
只怕还是后者,他这样一想,就觉得心里酸涩发苦。
谭渊淡淡一笑,只是神情里有些肃杀,让人心生惧意了。
谭渊便慢慢的说道,‘我有那珠子相助,修炼自然和别人不同,哪里想到......'
他听到这里,只觉得心惊胆战,只怕谭渊就看破了他。
他仍旧垂着头,却又不敢不说话,便开口问道,‘你要杀了那两个人么?'
谭渊眼中显出暴戾之气,就说,‘他们毁我道行,坏我修行,我若不报此仇,就平白的修炼了那么些年。'
他听了这话,也知道谭渊并没有疑心他的,便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多答话,怕被谭渊看破。
谭渊就抽出了那口剑来,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这口剑原本就是那寒潭里的宝物,我想着若不是因为我娘的缘故,那条龙也不会落入凡尘,难回天界,所以也不去动他。没想到百多年前,竟被那道士寻到洞云山,趁我大意,偷了出去。如今我拿了回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一听到谭渊说起了那道士,就不免心虚,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只是又另外想起一件事来,竟然心慌意乱了。
既然是那道士拿去,如何落在了方瑛手中?
谭渊痴痴的看着那剑身上的寒光,用手指缓缓抚过,然后抬起了眼来,恼恨的说道,‘那老道实在是可恶!我当年留他一条生路,只是想他活不过百年,杀他何益?那剑出了潭,只怕也是命数,没想到他居然贪心不足,还要害我性命取我宝珠,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哪里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这样一层故事,一时之间理不清楚,只觉得心口砰砰作响,也不敢抬头。
谭渊望住了他,就笑,问他说,‘惟春,你这是怕了么?'
他就抬起头来,望住了谭渊,心里实在是不放心了,就又问说,‘那你如今......倘若你再潜心修炼,就仍能够飞仙,是么?'
谭渊眼角闪过一抹怨恨的神色来,冷声说道,‘不能了。'
他哪里见过谭渊这样,只觉得一阵儿发冷,咬住了下唇,就又问说,‘那......那我们别去寻仇了,好好的留在这里,行么?'
他是知道谭渊的,不能逼迫,不能威胁,也不能相激,不然的话,只怕他就真的去寻仇了,如今也只能好好的相劝了。
谭渊便瞧住了他,笑着问他,‘怎么?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我去寻仇?'
他虽然眼看着谭渊眼中含笑,却知道这人心里是不痛快的,也不敢力劝,只放低了声音,恨恨说道,‘你还是不知道我的心意。'
谭渊原本不以为意,只是抬头时却瞧见了他的神情,就怔了怔,突然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偷看我,可惜看了我又脸红,所以就总是低着头偷看我,还以为我不知道。'
他哪里想到谭渊会突然提起以前的事,便讪讪的答应了一声,仍旧红了脸。那时他还小,只想着偷偷的看谭渊几眼也好,哪里知道谭渊又不要他近身,只把他弄得心惶惶的,还以为自己作错了什么。
谭渊见他这样,更觉得好笑了,居然说,‘你过来。'
他又惊又喜,就痴痴的过去了,谭渊就说,‘你这孩子,倘若我出了什么事,你就不活了么?'
谭渊说这话时,看他的神情里就有了几分玩味。
他却没瞧见,只听这话,就脸色大变了,说道,‘你能有什么事!'
谭渊就说,‘惟春,你再过来些。'
他就又朝前走了一步,谭渊就说,‘昨晚的事,我就当作没发生,从今以后,倘若你再敢算计我,我就......'
这话说到这里,却怔住了,他知道谭渊这是想起了什么,便把话接了下去,只说,‘我若再犯,你就拿这口剑要了我的命。'
谭渊瞧住了他,神色有几分复杂,只说,‘剑先收起来罢。'
他便松了口气,暗自欢喜的收了起来,知道这事就完结了。他心里虽然觉得惋惜,却哪里敢露出丝毫来,只是低着头,答应着。
虽然服了软,他心里却是苦笑着,只说自己拿这个人丝毫办法也没有,以前只以为自己是怕了他的妖力高强,如今看来,这人就算失了修行,却还是自己命里的克星。
诸事皆了,谭渊就叹了口气,说,‘我头痛得很。'
他想起昨晚的情事,不由得面红心跳,就低声说道,‘你该多躺躺才是。'
谭渊面色不善,就说,‘都是你做的好事。'
他忍不住越发的红了脸,小心的走近了,坐在了谭渊的身旁,扶着谭渊躺了下去。
谭渊皱了皱眉,就说,‘我要睡一会儿。'
他刚要起身,谭渊就沈下了脸,不快的说道,‘你在这里守着。'
他心里突然一动,就握住了谭渊的手,轻声的问说,‘其实你也是有些在意我的,对不对?'
他满心期望的瞧着谭渊的脸,心想着,应该吧,不然他也不能那么气自己骗了他。
谭渊望住了他,笑了一下,说,‘我头痛得很,要歇一歇。'
说完就仍旧闭上了眼,把他气的牙痒。u
他痴痴的看着那人的睡颜,心里却无限心酸的想着,‘倘若被他知道了我做的好事,只怕他要恨死我了。'
谭渊只不过稍稍的睡了一阵儿就醒了过来,见他仍旧老实的守在一旁,就不说话,披了衣裳坐起来,先望了他一眼。
他有些心虚,就说,‘怎么?'
谭渊叹了口气,说,‘倘若你要算计我的珠子,也该得手了。'
他脸色大变,就说,‘你以为......以为我贪图你的珠子?'
只可惜说出的话,没有一个字不颤的。
谭渊就用手指挑着他的下巴,似笑非笑的说道,‘倘若你要动手,也不是拿不到,我如今又不能把你怎样。'
他气得怔住了,然后一扭头,默不作声的站了起来。
谭渊就笑了起来,似乎不信他舍得走开,就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要走么?走了就别回来。'
他那一口气顿时堵在了胸前,吐不出,又咽不下。虽然气苦,也实在是没有法子,心里无奈,只好回过头去,恨恨的瞧着谭渊。这人明知道他不舍得,却还是掐住了他的心尖,就要往地上踩。
再开口时,他声音里就不由得带了几分委屈,问说,‘你怎么还是不信我?'
这个人,只怕那颗心都是铁石做成的,自己这样待他,恨不能把心掏出来,鲜血淋漓的捧在手上给他看,可这人呢?偏偏不信他,反反复复的就要试探他。
谭渊就一把搂住了他,说,‘我以前是以为你回来没安好心。'
他脸一红,气了起来,还是不甘心,就要挣脱。
谭渊却扣住了他的手腕,静了静,才说,‘如今我信了。'
他心里一怔,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时我身上的药力还未散去,倘若你要害我,也就得手了。我这满身的修为,原本不易,自然要小心提防。你下山太久,突然回来,只说要服侍我,我怎能轻易信你?这世上的万物,都只怕了一个贪字,所以才要一心防你,惟春,你怪我么?'
他一听到这里,真是心惊胆战,冷汗泠泠。
谭渊微微的蹙起了眉,看着他,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的说,‘不,不怪你。'
谭渊抚摸着他的头发,声音里有了些歉疚的意思,然后垂下了眼,就说,‘如今我也知道了,以前实在是我错怪了你。只是我的事,还有一些不能告诉你。不是我不信你,是还不到时候,你知道了么?'
谭渊说到了这里,手往下滑,握住了他,就望着他笑。他抬起了眼,怔怔的望着谭渊,结巴了起来,吃吃的说道,‘你,你刚才说......'
他心里一动,这才明白了谭渊的意思。
谭渊喃喃的说,‘惟春,既然你要跟,那就跟着我罢,只是我要做什么,你可别后悔,也不能拦阻。'
这话谭渊以前也是说过的,只是如今再听,却更有了一种亲密的滋味,他心里不由得高兴了起来。他把谭渊的话略略的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安,就小心翼翼的问说,‘你要杀了那两人么?'
谭渊握住了他的手,也不看他,就说,‘那野道这次来,实在是有备迩来,为的就是要算计我。我这许多年都不曾有事,也是大意了。他把符咒烧成灰,和丹药化在了水里,倒在那潭水里,害我动弹不得,被他拿住。'
说话时,谭渊顿了顿,长长的叹了口气,瞧住了洞里的石壁,半晌才又说,‘说来说去,我和他也无愁无怨,他对付我,也不过因了一个‘贪'字。'
谭渊站起了身来,仍旧把那口剑抽了出来,细细的看着,阴沉沉的说道,‘只为了这一个贪字,他就坏了我一身的修行,害我如今沦落在这里。'
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只想着,倘若真被谭渊知道了真相......他竟然不敢想了。
谭渊眼中有寒光闪过,冷笑着说,‘可惜了,还是因为了那个‘贪'字,他虽然坏了我的修为,却也不敢硬取我性命,怕那宝珠就坏了。他不杀我,我就要杀他,惟春,你说,这不是那贪字害了他么?'
他微微的抖了一下,只觉得那冷气从心底涌起,他狠狠的咬了咬唇,就又问说,‘那道士要那珠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