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淮之任他靠着,两人不说话。秋风吹过,白绫又是一阵飘荡,香火弥漫,这白森森的灵堂却多出了暖意。
后来的两天亦是如此,两人都不说话,清浅靠着席淮之,直到东方的天空发白。清浅渐渐也不觉累了。
第四天,詹家账房的下葬在詹家的陵园,詹家账房的后事也算处理完妥。
詹家账目先交给二公子,再慢慢找人去做。
清浅听闻便觉着奇怪,为什么不交给大公子呢?
第五日,清浅回了詹府,这才知道,詹大公子将可留带了回来,詹老爷为此大发雷霆,免了他手中的权利,家里家外,詹家的生意现在是由二公子掌管的。二公子私下没少叫苦,也钦佩着他大哥竟可以将家里家外打理的妥妥帖帖。
清浅听说,詹大公子将可留留在自己的院子里,两人几乎是足不出户,詹家的人也天天能听到可留的琴声。
詹大公子与詹老爷冷战,詹家上下大气都不敢喘,詹老爷更是下了命令,谁都不准进詹大公子的院子。詹言煜不敢拂逆,但是心里急着想知道大哥的情形,便让清浅去看看。他知道他爹不会对清浅怎么样的。
清浅来到大公子的院门前,忽然一阵清泠的琴声响起,必是可留。清浅无意打扰,又喜欢可留那如流水一般的琴声,便站在门外静静的听着。
听了一会儿,琴声骤然停歇,清浅一时恍惚不知可留为何要停。
“外边是谁?”一道如琴声的声音响起。
清浅一愣,随即说道:“是清浅,小公子的书童。”
“进来吧。”
清浅推开门走到院子里,一位穿着桃花色衣衫,披散着长发,坐在院子里回廊里,身前一把古琴。那人面若桃花,嘴含巧笑,一双杏核似的眼睛看着清浅。
清浅从未见到哪一个男人会如此适合这么艳丽的颜色,也未见过这样伶俐可人的人。
可留上下打量清浅。以往都是听人说,詹家小公子宠溺的清浅,却从未见过,今日一见觉着还不错,人如其名,清清淡淡的,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浅淡,教可留甚是喜欢,而且眼睛中也没有别人看他时的鄙夷或是肮脏。
“大公子不再府里,被二公子叫走了。有什么事同我说吧。”可留操着如同他的琴声一般的声音说道。
清浅回道:“是小公子遣我来看望大公子的。”
可留支撑着下巴,看着他,笑着道:“大公子很好啊。这几天是他过的最轻松的几天了,若是二公子不来托他办事的话,就会过的更好。”
清浅听不明白他话语中的暗示。不过倒是觉着奇怪,老爷不是不准任何人来大公子的院子么,听可留的话二公子倒是常来。
“我这就回小公子。”说着,清浅便要走。
可留见他要走,急忙道:“哎,先别走。”
清浅回身,道:“有什么事么?”
可留走出来,站在清浅身前,问道:“你懂音律么?”
清浅摇头。
可留有些可惜,想了想,又道:“不会也罢,我教你。我正缺一个吹箫的呢。”
清浅有些愣,人却被可留拖走了。
可留让清浅坐着,自己从房间里拿出一支箫递给清浅,然后坐在他面前,笑颜如花,道:“可知道怎么拿,怎么吹?”
清浅为难,摇摇头。
可留却笑的更艳,道:“没关系,我来教你。”
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教便教到了夕霞满天,清浅也会吹一曲简单的曲子。
可留拍手叫好,道:“不错不错,有悟性,比言……咳,比大公子聪明多了。这是一首曲子的一小段,我教了他三天,他愣是学不会。”
清浅也觉着高兴,摆弄着手中的箫。
“一进门就听见你的声音,在说我什么坏话呢?”詹大公子站在门口说道。
可留兴高采烈的跑过去,如琴音的嗓音说道:“大公子你回来了,今天怎么晚了?”
詹大公子宠溺的看看他,道:“今天忙了一些。还有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叫我大公子的么。”
“可是……”可留看向清浅。
“清浅不是外人。”
可留点点头。乖巧听话。
清浅起身,行礼道:“大公子,小公子让我来问大公子有什么需要的。”
詹大公子坐在石凳上,道:“他到底长大了,知道关心起我这个做大哥的了。你回他,叫他不必担心。”
“是。”
“那你们适才在做什么?”
可留像献宝似的说道:“我在叫清浅吹箫。他还挺有天赋的,我教你的那首曲子人家都会吹了,可你还找不到音调呢。清浅比你聪明。”
清浅有些脸红。
詹大公子一听便笑了,道:“即使这样,那清浅,明天你再来吧,让他好好教你,也省得他天天缠着我。”
清浅抬头看着詹大公子,有些兴奋,道:“真的可以么?”
詹大公子点头。
又闲聊了两句后,可留让清浅吹箫听听,吹完了那首曲子,放下箫,便离开了。
清浅跟着可留学箫,渐渐的也能吹出好听的曲子来,可留便要清浅跟他配音,开始清浅总是出错,可留也只是说时间长了就能听得出好坏,知道该怎么配合。清浅就这样天天跟可留在一起,院子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大公子吹的箫,谁都没有想到是清浅。后来詹言煜也要听,便闹着清浅带他一起去。可留倒是不介意,而后詹大公子和詹小公子有空便缠着要听他两吹奏。
再后来,一个月的时间到了,可留要回桃花楼了,临走的那天,清浅去看他,他还是那身桃花色的衣衫,衣袂飘飘的,不束发,一张艳若桃花的脸,巧笑着。
可留将那支箫给了清浅,道:“这支箫本是要给大公子的,但是他不会吹,也不想将它就这么废着,我是用不上了,你若不嫌弃就留着吧。”
清浅见他眼中闪着些许期待,接过箫,道:“我会好好存着。”
可留笑了起来,一双杏核似的眼睛闪亮夺目,声音却比琴声更动听,道:“它是用来吹的,可不是用来顶礼膜拜的。”
然后可留就走了,被大公子送走的。
可留走后清浅极少吹箫,一是没人指点,二是没人谈论,多少失了兴趣。詹大公子与老爷之间因可留的离开而缓和些,不过大公子却时常出入桃花楼。
席淮之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外地照顾生意,郑凛说要为他践行,拉着詹言煜与霍以远一同去了魁云楼。席淮之盛情难却加之确实想在走之前看看清浅,便也去了。
席间,郑凛道:“听闻清浅得桃花楼的可留真传,会吹箫了?”
清浅道:“听谁说的?什么真传,可留的真传也传不到我这里。”
“别管是谁说的,你总是跟着可留学了一个月吧,今日我们为席大公子践行,便在我们面前献个丑如何?”
清浅看了看席淮之,不禁想起那三日来,便说道:“那可真是献丑了。”
席淮之一听,心里高兴,拿出五十两银子,扔给郑凛的随从,道:“去买支箫来,剩下的便是你的。”
那随从拿着银子乐颠颠的去了。
那随从回来,清浅拿过箫,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那四个人一脸的期待,便吹了起来。
曲子是悠扬婉转,丝丝缕缕,似有满腹话语却无处倾诉,只能留在心中默默的怀念着。这首曲子将箫声的沉稳空远发挥的淋漓尽致。几人不觉便听的痴了。
清浅吹完一曲,郑凛先拍了手,赞道:“没想到清浅竟有这天赋,若是由可留再调教几日,清浅便也能出名。”
霍以远道:“只是不知这曲子是何名称?”
清浅摇摇头,道:“可留没说过。”
席淮之喝了一口酒道:“这是可留十二岁所做的曲子,名唤《念君情》,只是他十二岁那年只做了曲子,后来才填的词,取了名。”
詹言煜惊讶,道:“席公子知道这曲子?”
“在回城的途中有幸听过,是那人说的。可留也算是有名,所做之曲被喜爱音律之人大为传奏。”
霍以远欷歔道:“可惜这么个有才华的人了。”
清浅手握箫,心道:“念君情,念君情,这是可留想要教与大公子的曲子,那可留念的可是大公子的情?”
绕着可留几人随便的聊了几句,霍以远便问席淮之道:“席兄去外地谈什么生意?”
“并非谈生意,而是席家在离城有家分号,我前去看看是要关了还是继续开着。”
詹言煜想了一下道:“前几日听家兄说起过离城,那里甚是混乱,当地的官府不管事,百姓和商家被烧杀抢掠之事时有发生。”
席淮之点头,道:“是啊,所以家父想要关了分号,我前去便是要看看那家分号能不能再开下去,若真是不行,也要将那里的伙计安顿好。”
随后几个人闲聊几句,顾着席淮之第二天要启程赶路,大家就早早散了。
夜晚,清浅坐在窗前,摆弄着可留给他的箫,忽闻窗外有人咳嗽,问道:“是谁?”
“嗯……是我,席淮之。”
清浅推开窗,心中难免惊讶,道:“席大公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席淮之尴尬。他席散回到家中,竟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子里尽是清浅吹箫时的模样。于是跑到人家窗前。
席淮之思虑左右道:“我是想,想再听听你吹的箫,不知……”
清浅为难,道:“可是,各家已经睡下,现下再吹箫,恐怕会扰了人家。”
见清浅并不拒绝,席淮之道:“我知一处地方,那里无人,清浅,你看是否可以?”
清浅见席淮之有些微红的脸色,点点,道:“可以,席大公子带路吧。”
席淮之高兴,道:“我用轻功带你,一会儿便到。”
清浅绷住身体,紧紧的抓住着席淮之,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掉下去。耳边是呼呼而过的风声,清冷的风刮的清浅有些冷,幸好身边人的身体是温热的。
席淮之叫清浅睁开眼睛,清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城外,放眼望去竟可以将浅城尽收眼底。而这应该是一座小山头,山头上只有一颗银杏树,现下早已入秋,树下厚厚一层全是银杏叶。
“这里可以吧?”
清浅浅笑,道:“可以。”
月华广照,两人迎风而立,一首《念君情》悠扬飘荡。
第四回(2)
转眼冬至,第一场雪的时候詹府正在准备詹老爷六十大寿,府内上上下下忙作一团。而詹言煜一边儿烤着羊腿,一边儿说道:“清浅啊,你说我送什么给爹呀?”
清浅给他递过调料,道:“老爷上个月说过想要你学着做账。”
詹言煜手一顿,随后割了一小块儿羊肉送到清浅嘴边,笑嘻嘻,道:“来,你尝尝。”
心知詹言煜也不会去学着做账。清浅要用手拿,詹言煜非得喂着,清浅没辙,张开嘴吃了下去,道:“嗯,烤好了。”
詹言煜开始割肉,清浅拿着盘子站在一旁,道:“老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你是不是也该为詹家的生意操一下心?”
詹言煜不以为然,道:“霍以远没哥哥就一个姐姐,他到现在不也没管家里的生意么,我上边还有两个哥哥呢,再操心也轮不到我。”
清浅又道:“可是老爷他……”
“行了行了,”詹言煜不耐烦道,“不说那烦人的事儿了。等会把这肉分到爹娘大哥二哥那里去。”
“知道了。”见詹言煜不想说,清浅也不再提。
“詹小公子在分什么,也不给郑某留些?”郑凛披着红色的大氅,大摇大摆的走进院子里。
詹言煜放下手中的刀,道:“这可是詹府小公子的院子,你说来就来?”
郑凛解下大氅,萦回接了去,道:“别贫了,今天找你有事呢。”
詹言煜调侃道:“啧啧,郑家的无所不能,风流倜傥的小公子也会有事找在下相商?”
郑凛的眼睛一瞥,转而对清浅道:“清浅啊,我跟你说……”
“哎哎哎,好了好了,我错了。郑小公子有事尽管吩咐。”詹言煜急忙拉住郑凛。
郑凛得意一笑,心道:“我还治不了你!”清浅奇怪的看着他们。
“萦回,再拿两双碗筷,汤壶酒,完了你也过来一起吃。”郑凛吩咐道。
“知道了,小公子。”
“真不知,这是谁的家。”詹言煜嘟囔着。
郑凛不跟他耍嘴,道:“其实我大哥叫我来的,也没有大事,就是想问问,你家老爷喜欢什么。”
“问这个做什么?”詹言煜问道。
“送贺礼。”
“送什么不都是一样的么?”
清浅瞪了詹言煜一眼,对郑凛道:“小公子家也经营药材,老爷身体不好,你看?”
郑凛瞥了瞥詹言煜,心道:“这个詹言煜上辈子烧了什么香,竟得了清浅这么个可人儿。”
“知道了,我回去会跟大哥说的。”转而又对詹言煜,道:“你看看你,做儿子的竟然没有清浅知道的多!”
詹言煜闷闷的多吃两口肉。
几人吃了一会儿,郑凛又道:“席淮之要回来了,应该能赶得上年前。”
清浅听了,看向萦回,萦回却像不知道这人似的,没有分毫反应。怪道,女人心海底针,那时她见到被退回来的荷包哭的死去活来的。
“是么?那离城的分号他给关了?”詹言煜问道。
郑凛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现下到处都乱哄哄的,少开店就是多赚钱了。”
“还好浅城还安稳。”詹言煜道。
“安稳什么呀,自从于刺史走了,咱们这儿啊,也快赶上离城了。”萦回插嘴道。
“怎么回事儿?浅城之内出了什么事吗?”郑凛好奇的问道。
萦回道:“你们还真是不问世事的公子。就前两个月,浅城下边有一个村子里的老汉,家里的地被当地的一家大户人家给抢了,当地的官员收了人家的好处,没接状子,那老汉便到城里来报官,他不知于刺史早已调离了浅城。朱刺史接了状子,竟主动找到了那户人家,开口便要钱。朱刺史由此事一直威胁着人家,那户人家没法子,没了银子只得变卖家产,后来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卖得了,朱刺史才想起要判。却是巧了,那老汉家的女儿来了浅城,朱刺史见那姑娘貌美,竟强要了去做小妾。后来这个案子老汉赢了,可是那户人家却也交不出地了。这案子就这么糊涂的结了。”
“这……这还真是……”郑凛想不出该怎么说这个朱刺史。
“现在浅城里的人都叫朱刺史‘双头蛇’。”萦回道。
“什么意思?”詹言煜问道。
“双头蛇——两张嘴,两头吃!”
清浅失笑,道:“这别名是谁取的,倒有些意思。”
萦回吃了口肉,又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朱刺史的儿子朱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爹一样,喜欢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