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念的话提醒了他。清浅仔细的看了看宜宁宫。
精美的楼阁,漂亮宜人的院色,院中那几棵高大的枯树定不是凡品了。
“这宜宁宫是?”清浅问道。
“是贵妃的宫苑。”
清浅听过,当今的圣上没有贵妃,而且三宫六院中,只有一后二妃,其余的妃位皆是空虚。却从未想过,这贵妃才能居住的宜宁宫,居然会让他这样卑贱的人入住。
在宜宁宫中住了一个月,只见皇帝的赏赐,却始终不见皇帝的人。清浅一面不安,一面淡然。而詹念沉稳的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宜宁宫,有一条长廊,门窗紧闭。墙面制作的巧夺天工。
小竹说,那是皇宫禁地,除了皇帝以外,任何人都不准许踏入的。
清浅有些好奇。明明入口正对着宜宁宫,定是为了以前的贵妃而做的吧。
宫中的日子,平淡悠闲。
宜宁宫里的书不少,清浅和詹念都闲着无事做,于是两人各自找书,各自看。詹念看不懂的地方,便去问清浅。
父子两个人平静的反应,却让小竹吃惊。
那日,清浅父子二人仍是在看说,詹念突然放下书,走到清浅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袖,仰头说道:“爹,我饿了。”
清浅抬头,看向小竹,问道:“有吃的么?”
小竹道:“有,奴才这就去拿。”
待小竹回来时,推开门,吱嘎一声,在静谧的房间中,突兀的响起。
对于清浅和詹念,看书只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而已,并未投入其中。当门被推开时,两个人抬起头,同时看去。
小竹推门进来时,便看到两双几乎一样清澈通透的眼睛在看自己。一双是坐在窗边的清浅,一双是躺在床上的詹念。
说是几乎一样的眼睛,确实有不同。清浅的眼睛像是一潭幽静的湖水,波澜不起。而詹念的眼睛却是一泓清泠的清泉,沉静缓慢的流淌于山间。
父子二人住在这间屋子的那天起,这里似乎就有什么变得不同了。一切变得柔软安宁。小竹常常想,这里的时间会不会是静止的。
看到父子二人的眼睛,小竹一瞬间,以为自己误闯了仙境。
清浅放下书,推开窗。光芒撒进屋内,暖洋洋的。
清浅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树,干枯的树干,树皮似乎随时都会脱落,枝丫伸展向天空……清浅安静的坐着,眼睛直直的看着这样的树,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到树皮上泛出淡淡的绿色,而后这像光斑一样的绿色蔓延侵蚀了整棵树。再过一夜,整个院子都被染上绿色。
……春天是不是要过去了?
他进宫有些日子了,除了宜宁宫,哪里也没有去过。也没有必要自欺欺人,他只是害怕出了这里,会再哪个地方不小心看到他不愿意看到的场景。毕竟,席淮之就在宫中……
清浅压低眉眼。
他的心里还有期待的,期待有一天,房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有着妩媚的眼睛,英气逼人的席淮之。会对他温柔的笑笑,会……
清浅自嘲的笑了一下。都是妄想了,他哪里会记着他了,怕是早就忘记了吧。
自己究竟是没有死心。即便明了席淮之不会再出现,可日里夜里,心里念都是他。
皇宫说大,没有浅城大;说小,一天却是走不完的。他二人同住在这样的地方。
清浅走到院子中,头稍稍的偏一下,无意的看到了那个门窗紧闭,却装饰精美的长廊。
清浅走过去,伸手轻轻的推了推门,门却开了!
竟然没有锁。清浅推开门,向里面望了望。昏黄阴暗的灯光,只能看的清脚下的路,前面是一片黑暗。
清浅没有多想,走了进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拐了几道弯,长廊的尽头居然是楼梯。他顺着楼梯,一层一层的走上去。大约走了三四层,又看到了一道门,也是没有上锁。
伸手推门,阳光从夹缝中偷偷的溜到屋内,照亮了尘埃。接着大片的阳光中夹杂着清清淡淡的花香涌进屋内,清浅迎着光芒走出去——这里是一座高台?
清浅向外走了两步,视野开阔,然后,四周盛极而衰的桃花呈现在眼下。
这栋高楼是耸立在桃花树之中的。而这整片的桃花树,让他想起浅城外的那片。
清浅微愣,而后走到雕栏前,向下望去。虽然桃花的花期已过,但仍有些许桃花还在盛开,微风一动,千花起舞。
“这里……美么?”声音中带些嘲讽,又有些熟悉。
清浅猛的回头,看见一身明黄的龙袍,胸前的那条龙圆目怒瞪,威严自生。再向上看去,那人头戴着青玉的龙冠。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又透着些许青色,却抵挡不住他身上散发的贵气。
清浅跪下,道:“草民詹清浅,见过陛下。”
再饭馆中见过两次,没想到他居然是皇帝。
邵旒上前扶起他,微笑着说道:“以后你见到朕,不必多礼。”
清浅抬起头看他。他的脸上挂着的笑,有些飘渺,不真切。
邵旒走到雕栏前,望着高楼之下的桃花树,道:“这里的一切,都是朕为讨好一个人而做的。”
清浅不说话,听着。
“花费了心思,钱财只为博他欢心,他确实也喜欢这里,时常来这里坐坐……而现在,都不重要了……”邵旒沉默一下,转回头,冲着清浅笑,“如果你喜欢,朕可以将这里赐予你。”
清浅心一沉。若是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为席淮之而建的吧。他说过喜欢桃花的。
只是……
“既是为陛下心爱之人所建,清浅受不起。”
邵旒走过来,脸上的笑容不变,抬起手,抚上清浅的脸,声音轻飘,道:“朕说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清浅轻轻的皱起眉头,清澈通透的眼睛,渐渐的变得更加幽深。
“朕要宠的人,是你。”
被风吹起,飞扬在空中的桃花,其实早已凋零。
第二回(2)
“陛下来了。”小竹推门进来,拘谨的样子,说道。
清浅浅浅的皱起眉头,旋即抚平。拉起詹念的手,起身接驾。
邵旒走进来,只有小安子跟着。
清浅刚屈膝,邵旒便走上前,扶起他。邵旒脸上虚浮的笑容,清浅说不上厌恶,可也觉着不舒服。
淡淡的说一声,陛下。然后握紧詹念的手。
邵旒看看清浅,又看看詹念。发现这个孩子的眼睛很漂亮,清澈明亮。
邵旒听席淮之提起过清浅的孩子,应该叫詹念。席淮之说,只是在晚上见过一面,那是詹念还在睡觉,却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邵旒走上前,蹲下,与詹念平视,道:“叫你小念,可以么?”
詹念看着眼前尊贵的男人,眨了一下眼睛,说道:“可以。”
见詹念毫无怯意,邵旒更是喜欢,伸手抱起詹念。詹念也不躲,随着他,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清浅有些吃惊,看了他二人一眼,却不说什么。
若是皇帝真的喜欢小念,未必不是件好事。
清浅正想着,邵旒抱着小念,走到他的面前,道:“再过两个月便是赏花节。朕知道浅城也有,不过,这是皇宫,自然不会如一般的民间庆典,届时会有不少的使臣使节前来。”
清浅抬头,看着他。
邵旒逗着詹念,随口说道:“那天你也来吧。”口气却是不可抗拒的。
清浅皱眉,道:“我……”
“陛下没有在询问你的意见。”小安子打断道。
“小安子。”邵旒瞪了他一眼。
小安子不再说话。
邵旒温柔的笑着,说道:“清浅不想去就不去吧。朕不迫着你。”
清浅的心中缓和了一下,却不敢放心。
邵旒捏了一下詹念的脸,说道:“小念,你想不想去呢?”
詹念看着他,点头。
邵旒一笑,道:“好,那天朕就来接小念。”
说完,不看清浅沉下来的脸,便离开。
这就是变着法子来强迫他。清浅心中有些急了,不知道这皇帝要做什么,小念在这宫中是否安全……席淮之呢,他不能为小念说说情么,放小念回浅城?
想到席淮之,清浅又多出一份为难。
夜半子时。
清浅起身,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始终睡不着。
点了灯,昏黄的暖光中,瞧见詹念睡的倒是熟。
清浅坐在桌子前,打量这个屋子。宜宁宫的房间太多了,住进这里,他便没有随意走动过。清浅四周看看,皇宫的精美自是他从未见过的,这也没有什么好惊奇的。
这间屋子不大,也就比席淮之的房间大上一圈吧。
灯火摇曳了一下,清浅一回头,什么也没有,随后又看回来,目光流转于墙上。不知何种因由,清浅觉着这墙很奇怪,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他拿起灯,站在墙前,上下仔细的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伸手摸一摸,弯起手指,轻轻的敲一敲。
叩叩叩。
里面是空的?难道墙后还有一间房?
清浅接着灯光,上下的找找——也不知道要找什么。以前在饭馆里这样的事也听说过一两次,说什么在墙后会藏着些东西,怕见人的,值钱的。似乎所有的机关,不是花瓶古董便是墙上挂的名家字画。
什么东西挂了一下手。找过去,墙上有一个小圆孔,里面塞了张小纸条。清浅打开纸条,上面写着的竟然是“清浅”二字!清浅来不及细想,便从小圆孔看去,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
清浅再打开小纸条,细细的观察“清浅”的字体,纸条泛黄,说明被塞在这里有些年月。字体也有些大家的风范,却拘谨僵硬,像是在模仿谁的字。
清浅抬头看,晨曦已经透过窗,洒进屋子。他将纸条塞回小孔中,熄了灯,上床睡觉。
后来的几天,皇帝没有再来过,詹念倒不再看书,经常跑到院子里,也不玩儿,坐在树下的那个石凳上,偶尔拿出棋子乱摆。清浅几乎每天都是在看书。一目十行,上面写的什么,也只大概的看一遍,也记不住,心里惦记着“墙”的事,就更加的心不在焉。白天他不敢去看,可晚上看了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清浅的好奇心全所未有的强烈。中了魔似的。
后来,皇帝来过一次,清浅不愿与他说话,只一旁站着。他似乎很喜欢詹念,清浅不说话,他没有生气,却与小念玩的高兴。两个人饶有兴致的在院子里下棋,顺便说些好玩儿的事。
清浅见他眼中真挚的笑,略略的安心。起码,小念是安全的。
皇帝在这里与詹念玩了半日便回去了。
这一年春夏交集的时候,清浅望着开国以来,唯一一位被歌功颂德的皇帝,消瘦苍凉的身影在风中穿过,长发被撩起,走几步咳一声,身边的小安子急忙上前扶一下,却被皇帝挥开了。这是天下至尊的皇帝,清浅竟觉得悲哀,为他,也为自己。
哀伤何来?清浅不知。
这晚,清浅仍是睡不着,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都是漆黑。
关于那面墙,清浅不知该如何。
正想着,听到推门声。那人轻手轻脚,拍惊动了谁。
清浅假寐。感觉那人坐在了他的床沿,伸手触摸他的脸。清浅直觉来人是皇帝。
那人的手停留在他的下巴,然后轻轻一抬,一股熟悉的气息接近……
清浅突然睁开眼睛,猛的推了那人,然后坐起身。
邵旒没有想到清浅还未睡,愣了一下。见清浅坐起身,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知道,清浅是怕吵醒小念。
邵旒抓住他的胳膊,向自己身前一拉,清浅被带过来。他附在清浅耳边小声道:“别忘了你身处何处。朕要宠幸你,是你莫大的荣耀。”
清浅甩开他的手,瞪着他。
邵旒伸手扯开他的衣服,揽住他的腰,带向自己。邵旒与清浅面对面,距离近的可以感受彼此起伏剧烈的呼吸。邵旒看了看他的唇,低下头却咬住了他的喉,丝毫不怜惜的用力咬了一下。另一只手扶上他的上身,摩挲着。
清浅抗拒。恨不得杀了他!
清浅越是抵抗,邵旒越是要得到。伸手将清浅推倒在床,邵旒压在他的身上,亲吻揉捏他的身体。
两个人推搡扭扯,弄乱了一张床,和彼此的衣衫。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静寂的房间里,格外的明显。
清浅抗拒的厉害,邵旒忽然贴近他的脸,目光冰冷,道:“你不怕朕将小念送进大牢么?”
明显的,清浅僵住,看着他,推着他的手软了下来。
邵旒笑了一声,一只手在他的身侧摸索。
清浅咬住下唇,将头转向一旁。
邵旒突然很厌恶他的举动,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回头看着自己。
“看着朕!”
清浅如他所愿,看着他,适才紧皱的眉头舒展了,清澈的眼睛中,那滩湖水深邃不知底。
两个人对视,邵旒发现他是如此的平静,时间越长他就越平静,真的犹如一潭死寂的湖水。
邵旒看了看他,心里慌了,松开手,然后狼狈的逃跑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清浅双手抓住身下的布料。他不知道那是被子褥子还是自己的衣服。
似乎即便是夏日,夜依旧是凉如水的。清浅感觉的到身体微微颤抖,应该是冷的吧。
第二回(3)
清浅整夜整夜不眠,而邵旒再也没来过。对于那面墙,他也没有心思去理会,现下最该想的是,如何将小念送离皇宫。
夏日已经到了。那几棵高大的树结了花骨朵,枝叶伸向天空,似乎要与天连接。偶尔飞来几只鸟儿停落在枝头,嬉闹着,然后飞走。这里不过是旅途中的驿站,稍作休憩。它们的目的地,是家。
清浅看着。嘴边浮起了一丝微笑。
这个皇宫,会是自己的墓地吧。无论如何一定要小念安全的离开,隐匿姓名,天涯海角,怎样都好,只要是活着。
院子里,詹念对着棋盘发愣。恍惚中,清浅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心中略略不安。
清浅带着詹念,第一次踏出宜宁宫。他曾问过小竹,是否知道席淮之的所在。小竹摇头说,他进宫时间不长,对宫中事物不熟悉便被派来伺候他了,没有出过宜宁宫,不知道席淮之是谁。
邵旒派来个不熟悉宫中事物的小竹,或许是为了不让他知道席淮之的事。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清浅不知道席淮之在宫中生活的如何。关于他的一切皆是听来的,现在想来,除了知道皇帝宠爱他,其余的,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们说,秋闱冬猎时,皇帝允许席淮之与之同乘龙辇。
他们说,其实当年政变,是因为先皇软禁了席淮之,皇帝才会兵变的。
他们说,席淮之见到皇帝是不用行礼的。
他们说,皇帝在席淮之面前,是不会用“朕”的。
他们说……
他们说……
他们说了很多,他们在饭馆,在他面前说了太多席淮之与皇帝之间的事。最后他不想听也不愿听了,他病倒了一个余月,终于,不用再听到“席淮之”和“皇帝”。
于是,后来过的却是自欺欺人的日子,并未改变多少,甚至更加的难过。
詹念挣脱清浅的手,跑出去。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御花园中的好多东西是从未见过的,好多稀奇的东西吸引住詹念。
清浅让小竹跟着詹念,免得冲撞了谁,他们可是承担不起的。
清浅一路上左右张望,遇到他的宫女太监当做没有看到他,从身边走过,他想要问句话却找不到人。跟在小念身后,也不知是去的哪里。
清浅正想着,是否该会宜宁宫,却听到一道声音:“哎呦……这……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宫里?”